宋诗雨被凌朝拾拎回了主卧。
就像《动物世界》里那只被狮子叼回窝的蔫巴巴求生无望的猎物。
门一关,她被大狮子撂在了主卧玄关,可怜巴巴地拎着自己的小浴巾,贴墙站着,不敢抬头。
空气依然凝结着。
宋诗雨能感觉得到凌朝拾在看她, 像X光线似的刮过, 目光的余温甚至在她还沾着水滴的肩头残留下微微灼热的错觉。
然后等到那人审判般的开口。
你故意的?……一语中的, 直击命脉。
宋诗雨更努力把自己往中间缩了缩, 脑袋里电光火石地转过去好多个念头,她最终放弃了那些操作难度高的, 选择了她最擅长也最屡试不爽的——装可怜。
对不起…不安使宋诗雨把浴巾攥得更紧,在白得细腻的肌肤上勒出一道晃眼的浅红,她并没察觉, 只泫然欲泣地低着头,哥哥,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不,你没错。
凌朝拾幽幽截住。
他叹了声气,微微仰头,视线避开下方的女孩,仰起拉长的颈线上喉结缓慢地滚动,是我的错。
宋诗雨:?宋诗雨有点茫然,这和她想象中的发展不太一样。
她下意识想抬头去看凌朝拾说话的神情模样,但到底没敢,只好摁住了竖着耳朵等他后话。
凌朝拾没叫她失望。
要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你, 你也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什么过火的事情都敢做。
凌朝拾低回眸子, 他双手插着兜, 微微俯低了身,对上宋诗雨闻言而慌乱抬起的眼。
湿漉漉的,乌黑勾人的漂亮。
凌朝拾就只是看着她,明明一根手指都没动,但宋诗雨就感觉仿佛被他的目光拿捏住了,分分寸寸任由他视线摩挲狎弄,轻慢得近不恭,但眼神偏又是极冷漠的。
这样的凌朝拾叫宋诗雨觉着陌生而害怕。
于是装可怜的委屈里挤进去点真实情绪,她微微栗了下瞳子,小心缩起肩膀:哥哥……肩胛骨下的凹陷更深,更惹人眸沉。
躲什么,凌朝拾声音哑然散漫,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宋诗雨刚想张口。
那人身影倏然俯近。
某个光影交错间,他眼底情绪压抑得近狞色。
…凌拾!宋诗雨吓出了哭腔,闭上眼睛紧紧贴靠着身后的墙壁。
炙灼的呼吸停在咫尺之距。
仿佛能灼伤她那一小块细腻的颈皮。
凌朝拾停在那儿,他睨着女孩白得近得能看见浅淡血丝的皮肤,掐一下都能透出殷红,他望得眼眸越来越暗,然后他低了头很轻地笑了:你也知道怕啊。
我…没有。
宋诗雨还顽固嘴硬着。
凌朝拾像没听见,退回身:既然知道怕,还敢做这种事,谁教你的。
我…宋诗雨攥紧拳头,固执地扭回脖子,我没有怕!那你躲什么。
是你刚刚太凶了…你故意吓我,怎么能怪我害怕?我凶?凌朝拾像是气笑了,他懒洋洋插着兜侧过身,要是让你计划得逞,你才会看到我更凶的样子。
他一顿,嗓音低了些,到时候,就不是你喊哥哥或者凌拾能管用的了。
……身边没回应。
凌朝拾也没去看,他最近耐性消磨得厉害,眼前这种画面、气味,几乎丝丝缕缕缠紧他呼吸的女孩的体香,细腻得白得灼眼的肢体,哪一个都不适合他久留。
吓唬吓唬小狐狸是一回事,真克制不住做点什么就是另一回事了。
凌朝拾心底一叹,长腿迈出半步,就要出主卧:换好衣服,我医院同事来——身前光风微动。
那截耀眼的雪白再次拦进他视网膜里。
凌朝拾插兜的指节捏紧,宋诗雨。
让我看看。
什么?……凌朝拾眉峰微皱地望着,面前女孩紧攥着浴巾仰起脸,赧然的艳红已经从她脸颊漫下脖颈,连锁骨都被沁上一点点浅淡勾人的红。
她还用她那双潮湿漆黑的眼瞳望着他,湿润又微涩的唇瓣张合。
凌拾,如果更凶的你也是你,那我想看见那一面。
凌朝拾眼底情绪一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宋诗雨轻轻吸了口气,我说我想看到全部的你。
只要是你,我都不会怕的。
说话时女孩坚定地望着他。
方才惊慌的情绪在她眼尾还残有潮红,可此刻那双眼睛就已经抹掉了那一切,她就那样固执又稚拙地看着他。
年少的喜欢如此纯粹直白,义无反顾。
是对着所爱的未知也能飞蛾扑火似的奋不顾身的幼稚冲动。
凌朝拾在她的眼底一时恍惚。
分不清自己是那团火,还是那只临火的蛾子。
…宋诗雨。
许久后,凌朝拾回神,抽手捏了捏太阳穴,然后捏到一半他就扶着额遮着眼笑了。
你疯没事,我不能陪你一起疯。
宋诗雨紧蹙眉心:为什么?凌朝拾没说话,从裤袋里拿出震动的手机,往她面前一晃:门外十几号人因为你在吃闭门羹,你说为什么。
……你还想让他们吃多久?……!宋诗雨终于慢了很多拍地想起什么残酷的事实。
刚褪去不久的红晕卷土重来,且这次声势更大,她在把自己红成个柿子前,慢吞吞地侧让开身。
凌朝拾眼底晦暗略微松散了些,他迈步走出主卧。
在关门的那一刹那。
身后有个小姑娘低着头,拿脚踝轻轻磕着墙根的踢脚线,细声轻软。
凌拾,我永远不会忘的。
生日快乐。
……凌朝拾听见自己心底建在黑暗里的城堡轰隆隆地塌圮,尘土飞扬,甚嚣蔽日。
雨落了进去,于是尘埃涤尽。
那一刻他恍惚回到许多年前,地上的影子变成纤瘦的少年。
他在一个陌生空旷的不属于他的家里,接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天,夜里的地板冰冷入骨,他掀开窗户,感受刺骨的寒风吹过他身体里无数个空洞,发出歇斯底里的呜咽。
在他踏上那只椅子的那一秒,旁边的小卧室门拉开,没睡醒的洋娃娃似的女孩拖着比她还高的一只布偶熊,慢慢吞吞挪到他身边。
哥哥,你睡不着吗?女孩稚嫩的手还揉着困得睁不开的眼,她费力地把布偶熊抱到他的腿边,然后很努力仰起头,看着腰到她头顶的少年,拾雨和大灰,可以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女孩发音模糊地说着话,困得挤起来的眼角掉下了一颗圆滚滚的眼泪,啪叽,落在少年修长清瘦的足背上。
哎呀,珍珠碎了。
女孩皱着眉,赖皮地咕哝,哥哥赔。
怎么赔。
少年嗓音透着变声期的凉哑。
女孩得逞地一举胳膊:给拾雨讲睡前故事!要讲一年!……清冷的月下。
少年收回了踏上椅子的腿,他慢慢躬身,捏了捏女孩的小圆脸,看她缺了颗乳齿的牙:是诗雨,不是拾雨。
拾雨!诗雨。
拾雨!…笨蛋。
!那天起,叫作凌朝拾的少年身旁就多了一只小尾巴。
连岑艳芳都不懂她骨子里凉薄淡漠的儿子为什么唯独对一个小女孩予取予求,凌朝拾懒得也从不曾向任何人解释。
——是当初的小女孩已经忘记了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不必向任何外人解释。
光影晃回。
凌朝拾的手还按在主卧的门把上。
他低了低头,笑了。
所以确实该是拾雨。
她就是他从那片废墟里拾起的,最干净的那捧雨。
宋诗雨,凌朝拾拉开门,插兜走出去,你赢了。
女孩茫然探头:赢了什么?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战利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