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呢。
凌医生这样的模样脾性,怎么会对女朋友那么百依百顺的,原来是妹妹啊。
凌医生你也太坏了,故意带妹妹来骗我们。
真是妹妹,那是得收敛点,荤话都收一收,别太过分了啊,教坏小孩子。
……得了确认,围桌的女医护们的笑容都真诚灿烂了许多。
皆大欢喜。
宋诗雨是里面唯一不欢喜的那个。
她耷着眼,拿筷子慢慢吞吞地戳餐盘里的米饭粒泄愤。
哎,凌医生妹妹也太听话了,让干什么干什么,还肯给哥哥当挡箭牌,同桌有男医生愁眉苦脸,哪像我家那个妹子,简直就是来索她哥的命的。
邱祥东干脆坐下来了,听得直乐:我说句公道话啊,哥哥是你和哥哥是凌医生,那差别可海了去了,这不能怪咱妹妹。
?就你长了嘴,圆润地滚好吗?实话嘛,凌医生如果是我哥哥,还把仅有的人性都展现给我了,那我也什么都听他的,是吧诗雨妹妹?邱祥东笑眯眯地递话茬给宋诗雨。
宋诗雨支了支眼,没说话。
身后,凌朝拾单手搭着她椅背,另只手伸向前。
他屈指叩了叩桌,半笑不笑的:什么叫仅有的人性?邱祥东耸肩:反正从认识你以来这两年,今天是我见你最像个人的一天。
……凌朝拾半靠在椅里,眉眼间散碎的笑微微凝滞,然后长睫跌下。
一两秒后,他忽又笑了,还真是。
宋诗雨,听见了吗,凌朝拾情绪松懒地侧眸,看向臂弯前不说话的女孩,低声轻缓地玩笑着,现在知道哥哥对你多好了,以后别总对哥哥没大没小的,行不行。
宋诗雨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抬头。
她默然扒了口饭。
邱祥东在旁边乐:这个我懂,意思是‘你少做梦’。
凌朝拾也不恼,一面和邱祥东插科打诨,他一面分心拿过旁边的酸奶,插上根吸管,顺手放到小姑娘的餐盘上。
同样有妹妹的男医生看见这一幕,表情都赞叹了:和凌医生一比,我妹妹烦我确实是有理有据了。
别说兄妹,宋诗雨对面的小护士羡慕,你们追女生但凡能拿出凌医生对妹妹的一半好,咱们七院也不至于那么多单身狗了。
确实。
女医护附和。
那诗雨妹妹可得小心了,不知道谁坏笑了声,你哥这会就是还没女朋友,才把好都放在妹妹身上,等以后有了女朋友了,他可能就不管你了。
——宋诗雨戳米饭的筷子尖蓦地一住。
正中雷区。
偏偏这话极有道理,无法反驳,只能让低着头的宋诗雨越想越气。
心里酸涩的泡泡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脸腮无意识地鼓了鼓,宋诗雨不服气地小声咕哝:他敢。
巧在这一两秒里桌上安静。
这句威胁插了缝,稳准地收进每一个人的耳中,顿时在座有一个算一个,全拿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促狭眼神望向凌朝拾。
既然妹妹都这样说了——邱祥东煽风点火地乐:凌医生,假如你未来老婆和你妹妹同时掉水里,只能救一个,你救谁?哈哈哈靠,老邱又不做人了。
想清楚啊凌医生,一个回答不好,你以后女朋友就不能往医院领了哈哈哈。
桌旁幸灾乐祸的笑声里,宋诗雨慢吞吞竖起耳朵。
就算是谁在说谁的忽悠大法,她也挺想听凌朝拾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她名字来。
骗骗她也好。
几秒寂静。
凌朝拾眼皮捺了捺,答得利落:老婆。
众人一愣。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也出乎情理——他们没想到凌朝拾这么绝情。
妹妹还在跟前,他就这么不假思索。
宋诗雨僵在那儿一动没动。
桌上将近死寂,气氛难掩地尴尬。
很快医护们就回过神,赶忙玩笑起哄:哎凌帅是不是有女朋友了?不会就在咱们院吧?有道理,难怪求生欲这么强呢。
别搞地下恋情啊,这种坏示范要不得。
……那些玩笑七嘴八舌。
宋诗雨一句都没落下,又一句都没听见。
在凌朝拾说完话的那一刻,她好像短暂地失聪了。
耳朵里拉响一阵幻觉似的嗡鸣,脑海里跟着眼前慢慢模糊、空白。
她在心里无意识地默念着自然点,但身体已经僵得记不得什么动作是自然了。
眼前没一面镜子,所以宋诗雨也没看到。
她脸都是煞白的。
直等到不知多久以后。
这长桌两旁的医护人员都散了,她视网膜从一片晕光的空白,渐渐恢复到映出餐盘的轮廓。
还有桌边,两小滩透明的水痕。
身旁的椅子早就拉开。
那人支着长腿,也不出声,一直等在她旁侧。
宋诗雨狠狠抹了把还挂在眼睫上的泪,她抬手,拽过凌朝拾手腕,把他白衬衫的袖子往上一扯。
一截干净凌厉的腕骨露出来。
和他手型一样漂亮,肌肉薄而有力,从冷白色的肤表微微凸起的脉络性感分明。
凌朝拾好像知道她想干吗,眼皮都没动一下,没消毒,脏。
宋诗雨没管。
她低头,用劲咬上去。
……凌朝拾疼得眉峰一抽,但忍了没动。
小姑娘大概是气疯了。
咬住就没撒口,眼泪吧嗒吧嗒往他手腕上砸。
食堂人还没走完。
这边僵持太久,有医院同事路过,疑惑回头:凌医生,你们这边——没事。
凌朝拾侧身,藏了女孩身影,他嗓音仍还低低懒懒的,哄小孩呢。
——宋诗雨听得清楚。
她气极地咬得更紧,唇间血腥味都起了。
敷衍走同事,凌朝拾侧回身。
感受着疼痛感已然麻木的手腕,他垂落眸子,拿另一只手揉了揉小姑娘抱着他手腕紧梆梆地压着的脑袋。
宋诗雨,你牙不酸么。
宋诗雨没说话。
凌朝拾也就没动,让她咬着。
直等到所有人都走了。
宋诗雨终于松开他,声音没一点起伏:凌拾,疼不疼。
凌朝拾叹气,我又不是无痛症。
活该,宋诗雨没表情地站起来,转身,声音轻轻,你杀了我一回,我才咬了你一口。
她自己走了。
这是宋诗雨第一次看都没看凌朝拾,没跟在他身旁或者身后。
凌朝拾站在原地没动。
很长一段时间的失神里,他眸色都郁郁幽沉。
等回过神,视线范围里早就没有宋诗雨的身影了。
凌朝拾蹙了眉,他垂眸,一瞥齿痕清晰还在渗血的手腕,也没心思管。
从窗口刷了只小瓶的生理盐水,凌朝拾快步走出去。
大约是腿长差距,宋诗雨刚进医院前院没几步,凌朝拾就已经追到她身旁了。
他抬手把低着头的小姑娘拦下,拖到一旁树荫下。
把血吐掉,漱口。
凌朝拾把漱口装的生理盐水递给她。
宋诗雨没接。
她只慢慢仰起头,拿那张哭得眼圈发红,却还是唇珠鼻尖眼弧都漂亮的巴掌脸望着他。
你有病吗。
平铺直叙,简短利落。
凌朝拾当没听出她的第二重意思:没有,但血液本来就是脏的,你高中生物应该学过。
哦,那没关系,宋诗雨落回眼,我已经淹死了,哥哥。
死人不用漱口。
……宋诗雨转身就要绕开他。
凌朝拾终于褶了眉峰,他一把把擦肩就要过去的女孩拽回身前。
讲点道理,宋诗雨。
凌朝拾低身俯下来,到和她平视的高度,将来我真结了婚,就要对对方负责。
他一顿,也会有人对你负责。
宋诗雨感觉心口被一根很长的针扎了一下。
而针的另一侧,握着它的人是凌朝拾——这比针本身更刺痛她。
那一两秒的理智空白,宋诗雨想都没想:那你就不能对我负责吗?……树荫下骤然死寂,蝉鸣都跟着安静。
宋诗雨回神,眼神里划过一起仓皇,她甚至没敢去看凌朝拾的反应:哦,我忘了,你也不是我哥哥了,确实不用。
女孩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你就好好结婚,好好负责,不用管我。
我死就死了。
说完她就走出去。
一步后,和她擦肩的凌朝拾低低叹了声。
好,我负责。
——宋诗雨身影骤停。
那一瞬间她无法不提起妄想似的希望,谨慎翼翼地转过头。
却对上凌朝拾插袋侧身,平静望她的眼眸。
真有落水那一天,我还是同一个选择。
你要是死了,哥哥也不会再上去。
宋诗雨,这是我能对你负责的唯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