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卧离着玄关很近。
凌朝拾那句话间, 脚步声已经到门外了。
宋诗雨似乎被他说的吓呆了,攥着被单不知所措。
她想躲怕凌朝拾难做,不躲又担心岑阿姨受不住这个惊,会有什么让三个人都下不来台的言行。
正六神无主着, 面前那人折腰过来, 安抚地点了点她:躺下吧。
宋诗雨没来得及说什么, 凌朝拾拎起长被将她覆过, 裹藏起来。
岑艳芳到门外时,凌朝拾刚从床上直身, 折起抵床的长腿放下,他侧过,眉眼怠懒地扫门外的女人。
在家怎么不出声, 我以为你……岑艳芳停了口,皱眉,微微侧了视线, 往凌朝拾身后床上那鼓鼓的一坨被子上看。
地灯光线昏昧,轮廓也勾勒得模糊。
她还没看两眼,青年侧了侧身,截断她视线。
您下次来提前说,凌朝拾给床上女孩掖好被角,一边系好睡袍衣扣绳带,没事人一样走出来。
到门外时,光下透黑的眸子犹还冷冷淡淡的,撞上了尴尬。
直到凌朝拾带上房门。
咔哒一声, 锁扣自动弹回。
岑艳芳才惊回神:你, 带女朋友回来了?她声音止不住地惊起。
嗯。
凌朝拾敷衍应了句, 没停, 走去客厅里。
他到冰箱前停下,拉开门,从里面拎出两罐苏打水,回身时单手开了罐,放在空沙发前的茶几上。
然后凌朝拾走去另一边沙发,坐下了。
拎开易拉扣的苏打水被他提到唇前,轻抿了口。
冷感没缓冲,从舌根淌进食管又落到胃里。
凉冰冰的一道下去,就算还有点什么不甘寂寞的火星也全浇灭了。
凌朝拾缓缓支了眼皮。
岑艳芳刚进到客厅,但此时面上的惊讶复杂还没褪干净。
她实在有点被刷新认知。
她所了解的凌朝拾,她那个从小就活在所有人称道声里的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儿子,时常叫她觉得聪慧凉薄得过了头,没什么人情味儿、更没半点养大孩子的成就感的……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岑艳芳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客卧房门。
她对里面藏在被底的女孩子的好奇一时大得不行。
什么物种能改变她儿子的脾性,叫他像个正常的同龄人,这是她起初那么些年想做到却没能做到的事情。
别看了。
凌朝拾察觉她视线,轻淡拦了,她今天不会出来见您的。
岑艳芳皱眉回头:为什么见不了,你们不是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吗?凌朝拾薄抿了抿唇,一点冷淡擦过他瞳底,又抑回去,您来不是为了这件事,就别操心了。
怎么说我也是你母亲,过问你私生活的权利都没有吗?岑艳芳有些被冒犯的恼怒,不悦地望他。
凌朝拾:要是没撞见,您也没这个兴趣。
现在已经撞见了。
……凌朝拾隐忍地低了低眉,又抿了口苏打水,他放下冰凉的罐身,不方便。
岑艳芳被冒犯的恼怒更盛:凌朝拾,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母亲?那人一停,撩起眸子,光下透着两点冷淡的漆黑。
她睡裙都让我扯破了。
凌朝拾舌尖抵了抵上颚,终于没忍住,低嗤出个略微躁恼的音节,您想怎么见?……一句就把岑艳芳梗在那儿了。
岑艳芳偶尔会突然到访,频率不高,一年未必能凑上两回,凌朝拾以前自己一个人住,没什么所谓,对这件事也就没提防。
今晚这巧合来得突然,等回过神母子俩都有点尴尬,客厅里也沉默着。
好在两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母子关系也冷淡惯了,很快就把这事抹过去。
岑艳芳不想多待,张口就直奔主题:我听你宋叔叔说,诗雨来江城上大学了,他托你照顾,诗雨也会来住几天?说话间,她目光就环视这房子里——比起她上一次来,明显多了的一些小姑娘的琐碎物件。
譬如桌角那个猫爪杯,手边这只小熊大饼脸靠垫,电视柜底下五颜六色的一小盒发绳,再旁边还搁着的零零碎碎的分不出用途的小玩意儿。
概括下,就是和凌朝拾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理论上一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她儿子房里的东西。
但岑艳芳一时不好确定。
这是她记忆里那个喜欢攥着凌朝拾衣袖的小姑娘的,还是凌朝拾藏在房里被子底下的那个小女朋友的。
凌朝拾指骨抵在易拉罐上,没抬眼,懒懒叩着,声线也平:她周末才过来,今天不在。
我当然知道她今天不在。
岑艳芳有点恼怒,如果她在你也这么胡闹,让你宋叔叔知道了要怎么看?凌朝拾没说话。
眸底情绪像泼了墨,越晦越深。
况且,既然她会住在这边,你就别随便把人往家里带。
诗雨才多大?万一让她撞见了,那怎么办?…撞不见。
凌朝拾扣在易拉罐边沿的指节收紧,在指腹勒出一道溢着红痕的白。
罐身凝结起水滴,将落未落的,像昏昧里沾在女孩睫睑上的眼泪。
凌朝拾低眸,阖了阖眼。
岑艳芳又说了几句,无非是要乱搞就去外面酒店别带坏小姑娘下回找个正式场合让你女朋友露个面这之类颐指气使的长辈发言。
凌朝拾没脾气似的听着,眼皮也耷着,漆黑眸里情绪辨不明,不知道听不听进心。
岑艳芳是见惯了他这副模样的,有怨言也早就消磨在漫长冷漠的时间里。
母子无话。
又坐了几分钟,岑艳芳就要离开。
凌朝拾起身送她,半句留人的话都没有。
这些是给诗雨带的礼物,下次她来,你给她一起送到学校里去……岑艳芳走过客卧房门,进了玄关。
坐在鞋凳上换鞋时,瞥见门口那双摆成个八字形的女式小皮鞋,她皱了皱眉,低头就得给它拎正。
还没落上去。
不用您动。
凌朝拾轻描淡写地拦了。
岑艳芳停身,皱眉抬头,你不是一贯喜欢整齐吗?她不喜欢。
凌朝拾顿了下,本能地看了眼客卧房门。
那一秒里,岑艳芳清晰看见,青年薄薄的唇角勾抬了下,那点笑意发自内心,透着松弛的纵容感。
尽管声线还是清清淡淡的,摆正了她也要拽歪。
岑艳芳就拧眉更深。
她心里莫名地疙瘩起来,以前她和儿子也没亲近过,习惯自家儿子比别家冷淡漠然得多了,也就不再要求什么。
可此时对比,突然就有种要被人抢走儿子了的奇怪错觉。
岑艳芳知道这样不该。
她压了压心绪,问:新交往的这个,你很喜欢?凌朝拾落下眉眼。
难得的来自长辈的关怀。
但他没什么动容,就点了点头,我以为很明显。
……岑艳芳哑口无言。
虽然关系冷淡,但她也了解凌朝拾,这话基本就是把所以谁插手都没用的意思摆上了明面。
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你爷爷那边能交待清楚就行,我懒得管。
岑艳芳说着,瞪了他眼,拎起挎包转身出了门。
凌朝拾扶住房门,跟进了电梯间。
他倚墙目送女人冷漠侧脸头也不回一下地离开,也不觉什么,插兜回了房内。
客卧里依然安安静静的。
凌朝拾推开门,发现被子和自己走出去前一样,好像是一动都没动过的。
他都有点担心小狐狸是睡过去了,还是已经躲在被子里把自己憋晕了。
凌朝拾步伐加快,几步就到床前,拽住被角一扯。
窝成一团的女孩在突然落下的光前下意识仰脸,然后遮了遮眼。
她抬起来的纤细手腕上都还余着红痕。
凌朝拾眼皮跳了下:…等久了,困了?没有…怎么睡得着,宋诗雨嘟囔着起身,蜷腿坐起后看见被虐待过似的手腕,她才慢半拍想起什么,脸颊微微泛起后知后觉的烫,阿姨走了吗?嗯。
宋诗雨小心观察他神色,她没发现吧?发现什么。
当然是我…宋诗雨憋了憋气,声音小下去,我大逆不道地爬了你的床的事情。
?凌朝拾一顿。
停了几秒,他低头笑了,躬下腰去,撑着床到女孩面前,伸手勾她下巴颏迫着她抬眼:宋诗雨,你对自己的定位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女孩没挣扎,难得乖巧地,任他单手扶着。
什么叫,你爬了我的床,凌朝拾哑着声笑,你还挺会给自己定罪。
宋诗雨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事实。
我刚刚认真想过了,本来就是我勾引你的,如果以后被发现了,那也应该是我负责。
……凌朝拾一怔,垂了眸,哑然失笑。
不等他再说什么,宋诗雨抱住他胳膊缠上来,忧心忡忡地问:凌拾,阿姨发现了以后是不是就不会让我和你见面了?凌朝拾没说话。
宋诗雨又慌乱地补了句:万一她要给我转学怎么办?……哦我大学了不能转学,一顿,又慌了,那万一我爸爸要送我出国怎么办?……呜呜呜呜完了凌拾我是不是会好几年都见不到你了,我如果特别想你怎么办?会不会我还在国外,某天走在街边下着大雪突然收到你的短信说你要结婚了让我不要再等——啪叽。
小狐狸的嘴巴又被捏住了。
面前那人抬了眸,笑里哑得厉害,宋诗雨,你哪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点子。
呜噜呜噜。
宋诗雨被他捏着嘴巴说不出话。
别瞎想,不会,凌朝拾顿了下,松手捏了捏女孩脸颊,有哥哥在。
……宋诗雨一默,脸红起来。
自从凌朝拾和她确认关系后,宋诗雨就再也没听见他自称哥哥了。
有点…嗯,奇奇怪怪的感觉。
害羞了一两秒,宋诗雨脑海里突然划过什么。
她连忙严肃地支起身,膝盖往前一挪就抱住了凌朝拾精瘦的腰身,仰脸把下巴磕在他身前,她仰眸看他。
之前问过你,我可不可以贪心点。
凌朝拾停顿。
医大后门的小巷子里,小姑娘确实拽着他衣服同样眼巴巴地望过他。
…如果要分开,那我们可不可以退回来。
…近在咫尺的此刻。
宋诗雨又凑近了点,眼神委屈起来,还沁着红的眼尾更显得勾人:你当时拒绝我了。
现在呢凌拾,现在答案变了吗?……凌朝拾被那双湿潮的眼拿捏得死死的。
他盯她两秒,低头轻叹,可以。
凌朝拾勾起她下颌,亲吻里轻咬了下她唇瓣。
像笑,像叹息,像未战先败——宋诗雨要什么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