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2025-03-22 07:40:45

在那天晚上被凌朝拾修理了一顿还差点被岑艳芳撞破后, 宋诗雨进入了她的乖巧潜伏期——不惹火不瞎撩不搞事。

问就是懂事。

主观上是小狐狸终于从凌朝拾那儿盆满钵满地抱足了她想要的安全感。

当然还有至关重要的客观原因:新年将近,地狱模式的考试月向每一个在本学期内认真摸鱼努力逃课的学生扔出了它的勾魂索命链——期末预习。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断断续续惨无人道的各科摧残后,宋诗雨终于活着走出了最后一科考场,并第一时间回到宿舍把已经打包好的行李寄了同城快递——目标地址, 毫无疑问, 还是凌朝拾家。

怎么不让你哥来接你?学得气若游丝的齐羽莺瘫在电脑椅里, 从桌前退出来。

他下午有台手术, 来不了。

宋诗雨拎上自己的小挎包,心情极好地挥挥爪子, 明年见,么么哒。

还没考完最后一科的齐羽莺绝望趴下:我觉得我活不到明年了。

那怎么行,宋诗雨从后面过去, 严肃地拍拍肩,军师,你可要活到本宫一举拿下010高地那天。

?齐羽莺侧过脸, 在桌面上挤得像饼,幽幽看她:殿下,您都一个月没回宫了,我还以为您抢回来的凌美人已经失宠了呢。

还不是本宫日理万机,社稷为重。

宋诗雨装了几秒,就绷不住,她拎着粉白皮的小挎包,一边后退出宿舍一边笑嘻嘻挥手:所以等下我就要去接他下班啦。

时间宝贵,不能再跟你浪费了, 88!…………?????在齐羽莺你也算个人吗的震怒声里, 宋诗雨快乐得跟只边飞边劈叉的小蝴蝶似的蹦跶出了寝室楼。

七院今天是百日难能一遇的清闲。

凌朝拾还在给病患做手术, 宋诗雨是没资格去那边的, 干脆跑去了隔壁急诊楼——刘文涛最近在急诊科轮科,七院里宋诗雨也就和他更熟悉些。

结果到了急诊这边,找了一圈才发现刘文涛这周不值班,跟急救车去了。

上上下下折腾一顿,离着凌朝拾手术结束下班的时间也没多久了,宋诗雨懒得再跑,就给凌朝拾关机的手机发了条信息,告诉他她来七院了,在急诊等他。

好在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都认识她。

等得无聊的时候,宋诗雨就扒在站柜外面,听她们聊病例或者说点闲话。

女医护的闲聊时间里,某位凌主任总是最容易最频繁被cue到的话题人物。

宋诗雨乐得在这种时候装个乖巧妹妹的角色——这叫打入内部,探听军情。

只是中间聊着聊着,两个护士小姐姐突然含蓄起来了。

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的,过程里配合地看宋诗雨,眼神婉转欲语还休,一副我俩有点大事情要搞但就是还想演上一波的架势。

宋诗雨等得看时间,凌朝拾手术都该结束了。

生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她只好善良地眨眨眼,自己cue起流程来: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讲吗?两个护士小姐姐眼神交流一番,终于站出来个代表。

对方从护士站里面,隔着高桌趴过来,小声又神秘的:凌主任不让在院里提这件事,我们都不太敢聊,但又实在好奇,想问问你。

嗯?宋诗雨又眨了下澄澈眼眸,神情乖巧无害,什么事,你们问吧。

就是……小护士附过来,吐字呼吸都带着柔软的清香:五年前,凌医生真去了S国战乱区、做了一整年的战地医生吗?——宋诗雨怔在站柜外。

凛冬的风忽地从急诊楼的窗扑入,带着簌簌的细粒碎雪的冷意,麻木刺骨。

一下子就把人从壳子外冻到芯儿里。

宋诗雨轻轻哆嗦了下,回头。

乌黑瞳底散布着空茫的雾气,她惊怔怔的: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其实是院里有人从别地看见张照片,传进群里了,说是在S国战乱区的战地记者五年前拍的一张战区无国界志愿医生的合照,中间有个年轻人太太太像凌主任了。

不是像,绝对就是。

柜台后另一个护士忍不住,也凑过来插话,去年胸外科的吴医生闲聊还说过,撞见凌主任在更衣室换衬衫,腰腹有个特奇怪的伤,跟弹孔伤似的!哦对对!你一提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还笑他老花眼,肚脐和枪伤分不清了呢!难怪凌医生年纪那么轻,手术经验却那么丰富……哎!最先开口那个没顾得接话,探头看护士站外那个转身就跑的背影,诗雨,你去哪儿啊?……长廊寂静,无人回应。

女孩的身影早已跑出楼去。

-和宋诗雨的母亲是在她年纪很小很小时就病逝不同,凌朝拾的父亲是意外去世的。

——最开始,宋诗雨一直这样被大人们告知。

直到她稍长大些,才从邻里的闲议、宋爸爸的讳莫如深里隐约听说了,凌朝拾父亲是和岑阿姨离婚后,在一场无国界医生的志愿行动里死在非洲的。

宋诗雨从没见过那个男人,也不了解,岑阿姨很少提起他。

那些年里只有零星的一两次,宋爸爸出差,凌朝拾在远地上大学,只有宋诗雨和岑阿姨在家。

喝过酒的女人独自坐在阳台上微微摇晃的藤木椅里,不说话地等到夜色黑透。

宋诗雨去给她送烧开的热水沏出的茶,陪她说几句话。

望着解酒的茶汤,女人不知道想起什么,清雅得体的妆容神态下会少有地流露几分像陷进回忆那样的怅惘。

但很快就抹去,像她提那个人的名字时寥寥几语就带过。

她总是那样刻薄地称呼他,一个抛妻弃子的理想主义者。

……从七院回家的一路上,宋诗雨都克制不住地回想女人说这话时的神态模样。

和那幅画面交替的,是她记忆里有过很多遍的那一幕——五年前,发生在岑艳芳和凌朝拾之间的争吵。

她第一次见那个女人失控成那副模样。

她心里其实总觉得奇怪的,岑阿姨那样的女人,提起曾经深爱的男人的死都不过寥寥几语的,怎么会又是因为什么,会和凌朝拾那样歇斯底里撕破了脸面的争吵。

但是她没去想。

凌朝拾不久后的突然消失,岑阿姨和爸爸的再次离婚,接踵而至的生活剧变,宋诗雨没时间没精力也忘了去想。

或者可能……是她不敢去想。

而现在,不必想了。

生活用无数个细节和所谓的巧合悄然书写,唯一的答案早就深镌纸上。

她所深深埋怨的、幼稚记恨的,总想着迟早有一天要咬着凌朝拾的手腕或者颈项迫着他认错道歉的,五年前他不告而别的那一刻——他在一个赴死的战场。

死亡是什么。

宋诗雨才十八岁,宋诗雨从没想过。

而此刻她坐在暖烘烘的出租车里,在窗外枝头反起的粼粼雪光里被晃得眼睛疼,疼得太厉害不知觉淌了一脸难看的眼泪,一边胡乱地擦,忍不住地反反复复地想。

死亡。

是不复存在,是与世长别,是回不到的过去,是躺在那里但不会再回应,是你看得见他但此生不复再相望。

死亡是那场最孤独的绝望。

差点隔开她和凌朝拾的,永永远远的绝望。

只是想都会叫她从骨头缝里发冷、寒栗、如坠冰窟。

……终于憋出哇的一声。

跟拉了闸似的,吓得开车的出租车司机手一哆嗦,从后视镜里往后看。

从医院上了车报完地址就失魂落魄坐着的那个小姑娘,这会把自己团作一团,毫无形象地嗷嗷地哭。

这么小一只,难得能哭出这样的高腔。

司机叹了口气,没劝,把人送去地址的社区里了。

-冬天的天黑得早。

凌朝拾六点多迈进家门的时候,外面天空早就擦了墨。

家里黑黢黢一片,让开门的凌朝拾愣了下。

灯都顾不上开,他下意识松开黑色提包就去摸大衣口袋的手机——宋诗雨突然传讯说自己回家了,现在人却不在家的话,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手机刚拿出来一半。

借着他身后楼道里的感应灯,微弱灯光在他身前一两米,描出个从客厅里慢慢悠悠、无声飘过来的影子。

灯火黢黑,月色凄凉。

长发披散,白裙飘飘。

贞子见了都得夸一句真像。

凌朝拾提起的心却放下了。

他皱了下眉,不知道该先气还是该先笑,就伸手拉上身后的外门,一边开了灯,弯腰去捡被他扔在地上的公文包。

大晚上的,你扮鬼么。

……没回应。

凌朝拾直起身,披着长发的宋诗雨已经低头站在他面前。

是真的低得很低。

小狐狸的身高本来就比他矮一大截,头顶勉强到他肩线,这会站得又近,凌朝拾转过来几乎要和她贴上。

完全看不见脸。

凌朝拾微微挑眉,你是化了什么吓人的妆,准备来埋伏我的?……还是不说话。

凌朝拾笑意淡下去,眉峰褶起来了。

他手腕一抬,很自然就屈指,把宋诗雨的脸勾着下颌尖撩起来。

…啧。

哭得跟闹鬼一样。

烟粉色的卧蚕都哭出来了。

凌朝拾眼底明显擦过去凌厉的火气,但叫他自己忍下了,他克制着低身,拿指骨蹭掉这会儿又从女孩细长浓密的眼睫间扑腾下来的泪珠,哑了声线。

谁欺负你了。

你。

就说了这一个字,眼泪珠子又不要钱似的,扑簌簌往下掉。

凌朝拾叫她哭得,跟有人在自己心窝里大锤80小锤40地直抡墙似的。

一下一下没完没了。

他都疼笑了,既然是我,那你处置我,自己哭什么。

……但凌朝拾没说实话。

她这个哭法就是最狠的处置他的法子。

宋诗雨傍晚这会儿早哭麻了,见到凌朝拾就掉眼泪,和想到凌朝拾差点死了还是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就想掉眼泪这件事一样,是个条件发射。

她控制不住,不耽误她想。

凌朝拾说的对。

于是女孩低下头,抽了抽鼻子:你别动。

好。

头顶那人靠着门,哑着声长长地叹,我死都不动,你别哭就行。

…!一个死字,狠狠在宋诗雨哭麻了的泪腺上戳了一下。

小雨转大到暴雨。

凌朝拾:?凌朝拾甚至没来得及再去哄,面前女孩就突然发了狠似的——一边抽着哭一边凶巴巴解开他长大衣外套,从里面的西装长裤的裤腰里拽出他衬衫,然后毫不客气,伸手去扯他衬衫那一排扣子。

从大衣被解开始,凌朝拾就眼皮直跳。

这会几乎要食言动身了。

然后就感觉身前一凉。

他纠结要不要摁住面前这个胆大妄为得上了天的小姑娘的工夫里,宋诗雨已经将他衬衫拉开。

就一秒。

凌朝拾忽然明白了什么,指骨一颤,抬手就要摁住她的。

你拦我我就这样跑去大街上。

宋诗雨头都没抬堵上一句。

……凌朝拾的手刚抬到她脑袋上方,闻言僵停。

于是来不及再阻止。

他衬衫敞开,玄关灯光清冷地亮,女孩双手攥着他衬衫向两边拉开的力度大得有点滑稽,将他从胸膛到腰腹的肌理线条全都展露。

肌体受冷,反射性地充血紧绷,于是腰腹板状的线条更凌厉性感。

宋诗雨顾不上。

她瞳孔颤着栗然的黑,全扫在那人被冷白肤色藏在衣里的那些陈年的疤痕上。

好几处。

好几处。

怎么会有人身上有这么多伤。

真看着了宋诗雨却哭不出来了。

大脑不知道是受惊还是后怕,一片空白的。

她只能用眼睛干涩又死死盯着那些伤,攥他衬衫的手指紧到发出轻微的细响,力度像要把他的衬衫都刺进血肉里那样。

到女孩的唇瓣都快被她咬出血来前。

凌朝拾终于还是忍不下了,他抬着的手臂落下去,像抚摸地勾住女孩纤细的后颈,把人直接捞进怀里。

让她呼吸给他上刑似的贴覆上来也没关系。

只要。

别哭了,更别这个难受得哭都哭不出来的表情,凌朝拾的声线像是浸了湿沉的露,低抑地哑着,我错了行不行,宋诗雨,是我错了。

……宋诗雨张了张口。

但像哑巴了,她说不出来话,到这一秒呼吸和意识重新回来,她才发现胸口酸胀憋闷得快要炸掉。

她就靠在凌朝拾滚烫的胸膛上。

没任何隔绝,能清晰听得见他怦然有力的心跳。

这些伤,这么多的伤。

里面只要有一颗子弹在射出时有几毫米的偏离,甚至只要那天的风向有一丁点细微的不同。

那面前这个人,这个呼吸、心跳、温度,就都不存在了。

——宋诗雨吓得死死闭上了眼,攥着他衣服的手环过他腰,像溺水的人抱紧唯一的浮木。

她喑哑的嗓子终于挤出一点声音:凌朝拾…你怎么敢啊。

你不要命了吗?宋诗雨哭哑了的声音听得凌朝拾心口微微抽搐着疼。

他叹着气,弯腰低身,把女孩一整个紧紧、紧紧地拢抱在怀里。

我的错,不敢了。

早知道有你等在今天……我怎么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