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 凝白惊醒,懵懵懂懂弹坐起来,下意识看了看外面。
帘帷垂着, 除了一点点的日光, 什么都看不到。
她就又转过视线,太子轻轻把熟睡的团子揽抱起来, 没有管她,径自下了马车。
凝白抿抿唇, 也跟着下去, 看着太子修拔背影,小声问:殿下,我……太子停也未停, 冷冷道:进来。
也许太子是怕团子醒来后不见她又哭闹吧, 毕竟她人就在金陵, 生意还没做完, 跑不了的。
凝白抬头, 入目便是一座宅子, 雕梁画栋, 很是富丽堂皇。
她又是一怔,太子总不可能借用别人的宅子,就算有可能,可是这座宅子,好像挂在商行卖了……凝白为什么会知道这宅子在卖, 还要归功于送她宅子的那位郎君, 让商行的人拿来一摞房契, 一群人挨个带她看, 那时来看过这里。
太子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宅子是什么时候买的?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在这里?团子一个时辰后才醒, 自己穿上鞋,活力满满一骨碌下了床,小嘴巴就开始唤,爹爹爹爹!可是转到外面,才发现爹爹不在。
但是,娘亲在!团子一下就开心了,娘亲娘亲!他迭声喊着,哒哒哒跑过去,到了跟前,却急停住,背起小手,乖极了,娘亲陪团子!太子把团子放下就走了,凝白揣摩他的意思,自己也有些私心,就留了下来,团子醒来见到她,果然很开心。
她控制不住地柔声:好,娘亲陪团子。
凝白以为团子会缠着自己要玩,或者就只是单纯缠着,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谁知团子竟然拽着她到了书桌前,而后松开手,自己爬上了椅子坐好,看架势,居然是要练字。
凝白就忍不住问:团子现在要练字吗?团子点点头,小脸很认真:团子要开始了!下一刻,三喜就进来了,看到她,表情复杂,终究是一叹,不知是欣慰还是怅然。
三喜也没说什么,就在一边研墨。
团子那连糖葫芦都攥不紧的小手,紧紧握着笔,一笔一划认真极了。
恍惚像太子的模样。
凝白想,或许太子儿时,就是这样习字,只是太子这样大的时候,先皇后娘娘,恐怕已经无法在侧静静陪着了。
心底涩然难言,如果她不是骗子,团子的孩提时代就会完满而幸福,与太子截然不同,太子从前,心里也一定这样期待。
只是一切都被她毁了。
如今太子也不需要她这个骗子姗姗来迟,弥补什么。
凝白想到这里,心中格外平静。
都是她的报应。
团子练了一个时辰大字,才把笔放进笔洗里,凝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他的小手伸进去,墨色染开,小手也染成了深深浅浅的墨色,偏偏他还很高兴。
凝白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么干。
凝白就默默地犹豫,纵容还是不纵容……只是余光瞥到三喜胆战心惊想劝又看她,凝白悟了。
太子是不准团子这么干的。
现在三喜想拉她一起劝。
凝白立刻就不犹豫了,让三喜打水来,软声对团子说:团子先把笔洗好,好不好?团子涮着笔,十分快乐地说:团子在洗呀!凝白:……这个时候,凝白心里想的不是原来再乖的孩子也会有调皮的一面,而是,太子他小时候,是铁定不会这么干的。
那么团子此刻的调皮,除了随她,再没第二个说法了。
凝白就十分没脸见人,哄都不好意思哄了……只能等三喜回来,再哄团子来洗手,团子这会儿就很乖巧,乖乖伸手去洗。
凝白发现无论是洗手也好,还是刚刚在笔洗里玩得不亦乐乎也好,团子都不会把水溅得到处都是。
团子被太子养得真的很好。
凝白就彻底放心了,太子在团子身上花费了心神,有着毋庸置疑的疼爱,就像皇帝百般护住太子一样,太子也会好好护着团子,不会让团子受到丁点伤害。
三喜端着水出去,凝白想了想,小声问:团子为什么喜欢那样洗笔呀?团子歪了歪脑袋,如实说:因为很舒服!很舒服?凝白一愣,回想自己练字时,手腕手指都十分酸痛,放松下来泡泡水,听起来好像确实会很舒服。
殿下……爹爹知道吗?团子点点头:知道呀!但是爹爹不让团子那样洗,爹爹给团子揉手手!孩子还小,按揉什么的,感觉自然是不如心神放松下来随心所欲欢畅。
凝白就不问了,软声说:那现在爹爹不在,团子要娘亲揉手手吗?团子眼睛一下亮起来,脆生生应:要!娘亲给团子揉手手,团子晕乎乎,心里不自觉比较,爹爹的手手大,娘亲的手手细,爹爹的手手有茧,但温热,娘亲的手手就没有,温软软。
团子比着比着,更晕陶陶了,真好,团子以后有爹爹娘亲!直到晚膳,太子才出现,团子一下午没见爹爹,依依不舍从凝白身前过去,哒哒哒到了太子面前,糯糯问:爹爹忙完了嘛?听起来,太子之前也常有这样忙碌的时刻。
凝白心里生出一个猜测,难道太子是办事行经金陵,不巧听到了她的传闻,所以才……如果是的话,那就说的通了,太子先前不答反问,也极有可能是涉及朝廷机密,不欲泄露。
凝白眸底沉思,但如果当真是的话,留给她的时间就不多了。
太子上次赴江南,是两个月。
这次若行经金陵,恐怕很快就会启程。
耳边团子忽然唤娘亲,她定了定神,柔声应。
赵潜将她思忖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抑制不住地冷笑。
她所想的,不过是如何能脱身,除此之外,便是应付团子,与他虚以委蛇。
果然,用完膳后,她避着团子,垂眸问他何时能回去。
风声隐约,修长手指执着棋子,凤眸沉沉望着棋盘,烛火葳蕤,一片死寂。
没有理会她。
一刻钟后,团子哒哒哒从外面回来,小大人一样拉着凝白的手往房里带,挺起小胸膛,十分可靠地安排:爹爹睡在外边,团子睡在中间,娘亲睡在里面!凝白猝不及防:等、等等??怎么就安排睡一起了???可是团子听了她的等等,小嘴巴瘪起来,乌溜溜大眼睛里不知道什么东西闪烁着,很可怜地问:娘亲不想与团子一起睡嘛?凝白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没有不想,但团子比她还快,委屈巴巴地说:那团子自己睡,娘亲与爹爹不用担心团子。
凝白:……她试图解释:娘亲不是……可是团子又快了一步,去找爹爹,很心痛地说:爹爹与娘亲好好的,团子走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凝白头都大了,忙拦住团子,柔声说:娘亲没有不想和团子一起睡……大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真的嘛!!凝白点点头,想说可是娘亲要回家了,但团子又又又快一步高兴地说:团子要去拿枕头!小腿儿就哒哒哒跑去找杜鹃,找枕头了。
凝白呆滞转头看太子,太子冷淡看过来,含义不言而喻。
可是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原本时间就紧,再不快些解决了这桩生意,就拿不到九死还魂草。
凝白忧心忡忡,可是团子是要哄的,团子那样高兴,她……不忍团子失落。
太子应当也是如此,毕竟,观洗笔一事,就能看出太子虽然疼爱团子,却不会过分溺爱,他原本应是不会随意纵容的,可是团子看起来太开心了。
于是话到嘴边,转了弯儿,小声说:等团子睡着,我再回去,不会冒犯殿下。
棋子清脆落下。
团子兴冲冲找来了枕头,乖乖放到一边,飞快洗漱回来,一股脑爬上了床,坐在床上朝凝白喊:娘亲娘亲!凝白深吸口气,甚至都不敢看太子,柔声说:团子等一等娘亲。
凝白再回来,太子不在,这让她彻底松了口气,只是团子还没有睡,闪亮亮的大眼睛在昏黄烛火下格外……不容忽视。
凝白就只能硬着头皮到了床边,而后将鞋摆在一旁,到了床里边,团子立刻躺下了,侧着小身子炯炯有神看着凝白,只是忽然间,他好像终于想起了什么,娘亲,你也要睡觉吗!什么心思都没了,凝白完全摸不着头脑,这话从何问起??当然。
她说。
团子立刻目露惊异,原来神仙也要睡觉的!他就闭上眼睛,认真道:那团子就不说话了!娘亲睡觉觉!凝白弄不明白他突然的郑重其事是怎么了,但团子既然闭上了眼睛,她也就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团子。
就如六年前,她总是看着那小小襁褓。
窗是半开,夏夜的风微微温热,送来外面幽幽荷香。
团子好像睡着了,凝白缓缓支着身子坐起来,而后准备下床。
可是一片寂然中,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出现。
凝白熟稔于心的那道脚步声。
她滞了滞,抬起头,如常说:殿下等我片刻……娘亲要与爹爹做什么!团子的声音突然兴奋响起。
凝白呆若木鸡:???低下头,就对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睡意,甚至是一股脑翻坐起来,兴致勃勃看看爹爹看看娘亲:爹爹要与娘亲做什么!凝白什么也不做,就是得回去了,可是团子的小脑袋瓜十分灵活,团子也想和爹爹娘亲一起!他撒娇:不要丢下团子嘛!事态发展地太突然,凝白甚至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的要背着团子和太子做点什么??好在太子开口了,不做什么,团子睡觉。
团子将信将疑,可是看爹爹真的宽下外衣放在一边,他就又相信了,只是小嘴巴疑惑嘟囔:那爹爹等娘亲做什么呢……原本没什么的,这一句一句下来,弄得好像这对爹娘真的约好了特意等团子睡着了想做点什么,而等孩子睡着了做的,除了困觉……也就没别的了吧……?凝白心下大窘,脸上微红,只能拼命安慰自己,太子那样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算得上是天之骄子,既已经全然明悉真相,又恨她入骨,若不是为着团子的一声娘亲,他怎么可能留她性命?安慰得很有效,升腾的热度飞速降了回去,凝白又看看团子,团子闭着眼睛,可眼皮下面骨碌碌转,显然,还没睡呢。
凝白又窘起来,太子儿时显然不会干这种事,这显然是随她,恐怕还竖着小耳朵,等着好好听一听爹爹娘亲究竟是不是要丢下团子做什么。
窘着窘着,思绪乱飘,又想,还好不是要特意等团子睡了困觉,不然若被团子听到,那可真是太太太丢人了。
这样想着,心中竟然找到了点平衡安慰,她躺回去,闭上眼睛,耳畔有团子浅浅的呼吸声,还有太子宽衣的声音。
一时间,竟然有一种温馨圆满的错觉,好像他们真是寻常一家三口似的。
她默然,只想,她现在也懂得太子自儿时便执着的心心念念了。
愈心心念念,愈恨她。
凝白很平静,辜负太子,果然是她报应的报应,该受着。
床边微微动静,凝白一时屏息,连团子的吐息也没有注意到了。
明明极静,可是床上另一个人的存在无论如何也忽略不了。
心头乱糟糟,一时想着这床委实大得过分,躺了一男一女并一个小娃娃,还绰绰有余,比起来,她睡了这么多年的那张翻身都翻不了的小床亦委实小得可怜,一时又想着太子那样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再与她同床,他委实是疼爱团子……两道浅浅吐息匀称起来,赵潜睁开眼,侧眸看着一旁的母子。
都睡着了,乖乖平躺着,双手如出一辙交握在小腹,脸蛋泛起微微红晕,好梦正酣。
无数次哄睡团子后,他心中奢望的,不过是这一幕。
轻轻放下帷帐,床下雕花脚踏上整整齐齐放着三双鞋,夏夜静谧。
.隐约有光泄进来,眼皮迷迷糊糊掀开一条缝,看到纱帷随风轻轻晃动,鼻端荷香若有似无。
她又闭上眼睛,意识将坠不坠间,却模糊闪过一个念头——她记得她昨夜睡得是床里侧啊……无意识蹭了蹭,坚实温热,凝白意识突然被拉了回来,眼皮再次顶开,困顿抬眸,只是一瞬,她浑身僵住,彻底清醒。
等一等,她昨夜不是睡在床里侧的吗!中间不是还有团子吗!怎么醒来会到了太子怀里!凝白一动不敢动,耳畔只有轻浅的呼吸,还有一声声平稳有力的心跳,咚、咚……久违的怀抱,心头骤然一涩,几乎委屈落泪。
她一点也不喜欢睡那张小床,又小又窄又硬,枕头枕得脖颈痛。
静静伏在太子身前,好一会儿,思绪才纷纷漫开。
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侧身回头,团子睡在最里边,看着好像是乖乖的。
犹豫转回来,难道,是太子把她抱了过来?她又悄悄抬眼,太子少见地正在睡,眉眼柔和可亲,俊美得过分。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想,从前,太子是势必要揽着她睡的,她枕着他肩头,他的手就轻轻搁在她腰际,将她半圈住。
可是现在,只是自己单方面伏在他身前,枕着他肩头,他的手臂都被她压着。
可若不是太子将她抱过来的,那就更匪夷所思了,没理由啊,她现在睡觉很老实的,那张床那样小,她都不敢翻身,翻身就要掉下去被狠狠撞在剑上,所以,是怎么做到越过团子,睡到太子身前去的??真是活见鬼,难道,还是太子将她抱过来的?凝白想了又想,觉得这个可能还不如活见鬼。
她俨然忘了太子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轻微醒来。
只想着,若不赶快趁他还没醒下去,待他睡醒,见到她躺在他身上,那团子醒来,可能就看不见她了。
她也浑然没想到,太子有早朝习惯,一向醒得很早,少有睡到此刻的时候。
她只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太子,一点点挪开,而后,又准备轻轻越到床下。
只是,就在她准备下去的时候,却忽然又想到一点。
她回头看了看,太子与团子中间,简直能躺下两个她。
就陷入沉思,昨夜入睡前,团子还在他身边,醒来后,却睡到了最里边,中间那么大的空,她还不在床上,这怎么想,都是她干的好事,甚至妄图当没做过糊弄过去,太子一定会生气的。
凝白又去到团子身边,俯身轻轻挪着团子,小心翼翼,好半天,才天衣无缝地恢复原样。
轻轻喘息,缓过手臂微酸,等着恢复力气。
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赵潜手背青筋隐隐凸显。
她竟然宁愿选择粉饰太平,也不愿再诡计多端用甜言蜜语来骗他。
她最擅长的,一口一声灵渊哥哥,挑逗他,撩拨他,勾着他的脖颈笑盈盈说喜欢,总是害羞埋他怀里,那样精湛,如今,却宁愿粉饰太平?明明知道自己处境维艰,她如今背负的这桩生意能不能做成全看他,却仍旧连周旋哄骗都不愿,一点都不愿再沾上。
他骨节发白,心底冷笑,是了,她如此急着去做生意,想来是已经有了后手,笃定能将慕容厌骗得团团转,既如此,何必平白浪费心神在他身上,又没有报酬。
凝白发誓她只歇了那么几个眨眼。
但是,有人的呼吸微微一沉,显然是要醒来了!跑肯定是来不及跑了,庆幸自己动作快,将团子挪了回去!凝白若无其事地抬眼,果然是太子醒了,先前还柔和可亲的面容陡然冷漠,锋利迫人。
他坐起来,手臂微动,而后,脸色沉得能滴水。
完蛋,该不会被她压麻了吧!凝白立刻很无辜地关心:怎么,麻了吗?她看看团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团子确实不轻。
自然极了,堪称瞒天过海!凝白暗暗赞了自己一声,而后顾涌到了床边,撩开帘帷,要穿鞋,一低头,却见原先脱在一边的鞋子被整齐地摆在了脚踏上,同另外两双挨在一起。
她一愣,这是真见鬼了吧!不,世上是没有鬼的,她又看看垂下来的帘帷,昨夜有意识时,帘帷好像还老实在帐钩上,没放下来。
凝白一下就悟了,一定是杜鹃来过了!这画面,太子要是看到,一定会生气的,凝白立刻做贼似的轻飘飘下了床穿上鞋,好像毁尸灭迹般放下了心,顺手把帘帷挂上去。
殿下,我这就走了。
她再一次小声说。
太子不知道有没有怀疑手臂是谁压麻的,总之脸色仍旧很难看,冷冷说:站住。
凝白本来是要提心吊胆,生怕太子起疑的。
但是,太子薄唇张合,一下就引去了她的全部心神。
明眸渐渐瞠大,等一等,她昨夜是不是还做了个梦??唇瓣被舔舐吮吻,缠绵交融,记起来的一刹那,薄唇仿佛就覆在自己唇上,宛若一晌贪欢。
凝白由衷一个哆嗦,要是让太子知道她还敢做这样的梦亵渎他,她就真的别想再见到新一天的太阳了!可是越想深深掩埋,梦境却越清晰,薄唇从她的唇上游弋向下,流连脖颈,温热的吐息喷薄在颈窝,湿热柔韧的舌宛若抚慰颈侧牙印,不断吮舐。
全身都激灵了一下,却仍挡不住,她隐隐记起来,自己好像弱弱嘤咛,却勾着他的颈项,若有似无将自己细细脖颈往他唇舌上送。
这下是彻底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捂住了脸。
她怎么会梦到这种、这种……!同春厢密事风月话本有什么分别啊!!!她兀自羞耻,却不知道这副背影落在赵潜眼里,看起来像极了忍不住微泣。
明明方才还在恨她骗都不愿骗,可是此刻她当真做起戏来,他却更恨了。
为什么,她对他一点点的真心都没有,昨夜在他身下,她那般依恋,甚至吻她时,她的舌尖乖乖探出一点点,一如六年前他教的那样,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变过。
宛若一场旖旎温柔的幻梦。
他闭了闭眼,眸底恢复冷漠,极力克制的骨节骤然松开,冷冷道:团子醒了。
凝白委实羞耻得厉害,心底正狠狠唾弃自己,猝不及防听见这话,顿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总觉得梦里被那般抚慰的脖颈上遍布暧昧痕迹,这要是被团子看到,还得了?!团子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在床上顾涌了两下,跪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好一会儿才坐起来,不甚清醒奶声奶气:爹爹抱……他伸开小胳膊,被爹爹抱起来,揉揉眼睛,又看到房内还有个身影,这才清醒过来,娘亲!对了,团子找到娘亲啦!他一下从爹爹怀里挣扎下去,哒哒哒跑到娘亲面前,揪住娘亲衣袖,娘亲娘亲!团子有娘亲啦!凝白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脑袋,又轻轻捏捏他的小脸,果真如太子六年前说的那样,柔软极了。
团子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赵潜看在眼里,只想起当年她走那日的话。
她对团子的喜爱,就如同对他的喜欢一样浅薄。
然而这话也是假的。
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
团子一不好意思,就同他娘似的,要转移话题,遂牵着娘亲嚷着要找杜鹃姑姑。
凝白半遮半掩别扭地挡着脖颈,明明是梦,可是太真实了,以至于她都有些做贼心虚。
等杜鹃过来为团子洗漱,凝白就抽了抽眼角,杜鹃会意,把铜镜给凝白。
凝白悄悄注意着太子,飞快往自己脖颈上照了照,那上面除了牙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
这下总算能放下心,觉得自己保全了在团子面前为数不多的颜面。
团子午后习字,清晨就要读书,太子领着团子一句句读,冷冽嗓音不疾不徐,后面跟着清糯童声,就在这院中棠棣下。
凝白坐在石桌的另一边,静静看着,有时团子要夸奖一样看过来,凝白就夸夸他,他就十分高兴了。
团子自清晨开始,要学两个时辰,午膳前才有那么一点点的空缠着娘亲玩。
凝白就偷偷小声问太子,团子才六岁,真的要这样用功吗?太子瞥了她一眼,明明没有说话,凝白却知道了他的意思。
团子如今远不及他当年。
凝白想到当年淑妃娘娘说太子七岁就能策马御道要出宫找皇帝,一默,这差得是有点多,甚至比起来,都已经称得上娇宠了。
待到午后,团子要睡午觉,又缠着凝白,缠着凝白就算了,还拉着太子,于是凝白就只能祈祷千万别再出昨夜的怪事,当然,最好也别做昨夜的春.梦!可能祈祷有用,一觉醒来,真的什么也没发生,凝白由衷长舒口气。
团子午觉起来后应该是要练大字,沉心静气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也够凝白干点什么了,凝白就想等团子开始练字后偷偷溜走。
可谁知,团子在练大字前,居然还要先被太子提问今日所学。
凝白纳罕,昨日没有这样的事啊??一想昨日团子一手一串糖葫芦跑来的样子,凝白又悟了,应该是太子带团子出门玩。
出门玩这种事,也不能天天都有。
她就听着太子提问,团子小脸严肃极了,甚至称得上是正襟危坐,一句一句答,倒也流利,凝白在旁看着,心渐渐放松下来,然后下一刻,团子就卡壳了。
小眉头紧紧皱起来,攥紧了手手,不断思索。
太子正问的,凝白恰好就知道,就清清嗓子,想暗暗给点提示,可是团子实在太投入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又严谨又认真,活脱脱是太子的模样。
就没提示成,凝白还没如何,就感到太子冷冷看向她。
不由得就有点心虚,自我反省,这确实是有点不太好……等团子终于答出来,凝白以为就要开始练字了,可是,太子却走了。
凝白忙跟上前,急急低声问:殿下可是有要事?赵潜确实有点事,但若在旁边看着团子,也不是不行。
可他只是冷然颔首。
凝白能怎么办?只能留下陪团子了。
赵潜到了另一边书房,人已经在候。
禀殿下,九死还魂草具体记载没有找到,只是江湖上一直有所流传,目前不知所踪,但有传言,其一百年前曾落入北堂氏囊中。
一百年,王朝都能更迭,遑论区区一株草药。
继续查。
团子练完大字,又涮笔玩儿,手上弄得墨色深一片浅一片的,原本他很快乐,直到太子回来了。
凝白在旁看着团子乖乖垂头认错还不忘瞟太子有没有生气,越看越眼熟,最后,又默默别过了脸。
这不还是像她吗。
夜间,凝白再次祈祷不要发生怪事,不要做怪梦,可惜这次事与愿违。
凝白醒来后,沉思许久,看看太子,又看看团子,心里艰难得出了个勉强能说服自己的说法。
那就是小孩子睡觉好动,也许团子睡着睡着,就从她身上翻过去了,而后,又一点点把她往一边挤,她就被挤到太子怀里去了。
至于怪梦,梦都是反的,那不更说明什么事都没发生。
嗯,就是这样,没错了。
总不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心里想的明明都是怎么尽快而见效地把慕容厌骗得团团转。
凝白说服了自己,感觉好多了,等到梦到第三次时,她甚至已经能以良好的心态来面对。
但不知为什么,梦中的太子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十分符合一个绮梦主角之一的濒临失控又极力克制,不是那么温柔,但比梦外太子对她来说,已然是极温柔。
凝白就有些情不自禁,主动亲了亲太子。
梦中的太子整个人僵住,而后,梦结束了。
凝白醒来后怅然若失。
与此同时,这座宅子的外面,一个郎君携着小厮,充满信心要翻墙。
郎君,咱们回吧,旁的都罢了,这翻.墙的行径若是被夫人知道,只怕少不得要挨板子。
小厮还有没说的,就算不挨板子,那万一要是被人撞见传出去,也是丢尽颜面啊。
少废话,快托住我!郎君自然是破釜沉舟,步女郎自从那日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他还没打探,就已经传开了,说是步女郎同她夫君在客栈里如何如何,待出来时,嘴唇破了,脖颈上牙印深深,血痕缕缕,看着都可怖,足见有多激烈。
传到他耳中,就只剩了可怖。
心下油然愤怒,这该死的前夫居然如此蹂.躏步女郎!而他们又说,亲眼看着步女郎上了低调不失奢华的马车,同她夫君离开了,随后回到了金陵城数一数二买不起的那座宅子,就再没见过步女郎的身影。
这对手无缚鸡之力柔善可欺的步女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该死的前夫一定是囚.禁了步女郎!步女郎一定不是自愿跟走的!他都听说那日那小孩儿央着步女郎上马车!饱受时下盛行的话本的熏陶,郎君已然推断出来,步女郎从前一定是真心被负所以出逃,好不容易移心恋上了慕容家主,却又坎坷不顺,而雪上加霜,该死的前夫追了过来,他一定位高权重,此刻,就是把步女郎当金雀儿锁起来,百般折辱了!郎君想到这里,更加下定决心,他要拯救步女郎!被托着攀上了墙头,郎君翻坐起来,腿正颤,眼一抬,却被撞了个正着!墙下正有个俏丽姑娘走过,看见他,眼睛蓦然瞠大,郎君一慌,一下不稳,直直掉了下来,好死不死正将姑娘压在身下。
郎君回忆话本内容,要捂住姑娘的嘴让她别说话,刚伸出手,不远处廊下有个男人喝道:淫.贼住手!杜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来,就看到蔺齐把一个年轻郎君打得鼻青脸肿,忙叫住他:快住手!太子此行是用出巡的由头,万一闹得节外生枝,露了馅,那就坏事了!郎君正疼痛难捱之时闻得这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嘴里更是嚷:谁是淫.贼,你主子才是淫.贼!蔺齐硬生生被这话嚷得停了手,瞳孔震动,转头看杜鹃,杜鹃与他如出一辙瞳孔震动。
两人几乎是不合时宜地同时生出了敬畏,随即才厉声斥道:休得胡言!郎君一边嘶气一边嚷:谁胡言了!步女郎都跟你主子和离了,再嫁再娶两不相干,追上来囚锁于此,法理不容!丧尽天良!淫!贼!两人不约而同倒抽口气,蔺齐觉得自己从来没这样灵敏过,上去一把捂住了这人的嘴。
甚至转头认真而慎重地同杜鹃商量:把他丢出去吧!就当没见过这个人!杜鹃想的就要多一点,这个人处处都在维护凝白,也不像是个坏心的,若为好心而招了祸事,反倒不没有天理了。
只是他辱骂太子,实在令人没有办法。
她就对蔺齐说:我觉得蔺大哥说得对,只是还要警告一番。
不如这样,蔺大哥你先去那边守着,以防有人来,我来警告他。
蔺齐想也没想:好!他就走了,完全没想到,或许有一种可能,就是杜鹃望风,他来警告,最后还能顺手把人丢出去。
郎君听着话,只嚷:休想恐吓我!我一身正气!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淫.贼怕!杜鹃忙捂住他的嘴,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为凝白好,只是别再来了,凝白没事。
郎君一愣,哪里肯信,他还想再挣扎,杜鹃一个弱女子,一只手还没有力气,哪里制得住他,忙唤了蔺齐回来。
蔺齐就把人丢出了墙。
而杜鹃,则是瞧着太子领着小殿下读书的空隙,对凝白使了个眼色。
凝白收到,恍若无事,直到太子离去,而团子又在练字的时候,才悄悄与杜鹃碰了头。
得知了这件事,她首先是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色。
这位郎君吧,比其他人就是多了些热心肠,还多了些无法形容的正义凛然。
而后,她再次欲言又止。
蔺齐把他丢出墙,对他来说,就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坐实了她被囚锁这件事。
因为按他的逻辑,善主无恶仆,蔺齐把人丢出墙的做派委实简单粗暴,看起来十分的不讲理,且不良善。
再加上金陵最近盛行的话本,凝白现在已经大约能猜出来这郎君都已经多想了什么。
杜鹃说让他别来,等于来了也没有用,坐实太子是个极恶权贵。
杜鹃又说她没事,试想她面对的已经变成了极恶权贵,还有可能没事吗?没可能了。
就等于,她有事,很有事,有很大的事。
这些加起来,就又等于,她不仅被囚锁在富丽堂皇的牢笼里,她还有着已经无法形容的悲惨遭遇,而这遭遇,大家就充分想象,自由发挥了。
换句话来说,村头手指甲被菜刀划一下,传到村尾,就残臂了。
凝白就发现,她这几日没能走脱,事情反而要以她无法制造出来的速度飞快发展了,甚至事态也是朝着她从来没有预料过的方向发展了。
发展得还十分合她心意。
凝白一时也不再急,心安理得留了下来,陪团子读书写字玩耍,夜间的绮梦变得含蓄了许多,太子带着薄茧温热修长的手轻抚她脸庞,再没什么了。
外面也确实如凝白推测的一样发展,有人说步女郎已经香消玉殒,死前还温柔念着慕容,有人说放屁别咒人死,转头又说但确实是被折磨得缠绵病榻,也确实是昏睡间喃喃念着慕容,不管死没死,总之就是要念慕容。
毕竟之前步美人对慕容家主的真心大家都有目共睹,现在又得知了步美人之前真心被负的悲惨遭遇,那慕容家主,对步美人来说不就是她灰暗谷底蓦然照进来的光吗?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步美人对慕容家主的真心真乃可歌可泣,闻之莫不动容泪下。
而慕容厌,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玩味一笑。
早在三个月前,他就知道有人要对他用美人计。
但如今,这美人计玩得是否太大了些?慕容世家与官府暗暗维持着关系,他问过,只是步美人的那个前夫,还就是没人敢吱声。
该不会美人计其实还没来,那步美人,当真是对他情根深种的某个大人物的小逃妻吧?他轻轻收扇,再次饶有兴味笑起来。
是与不是,试一试,便也知道了。
.凝白琢磨着外面流言的进度,心下理得很分明,就这两日,要么放出点信给慕容厌,要么,伤痕累累逃出去见慕容厌。
总之是要在最一触即发非生即死的绝境状态,一心对他诉衷肠。
她就打算跟太子报备一下,看太子是允哪个。
凝白已经能够很熟练地把团子哄睡着,耳中听着外面的动静,在太子将回来的时候去到门外,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门被她关上,赵潜只看着她搅着衣袖的手,也知道她有事要求他。
说。
声音冷酷至极,凝白都愣了,这是要让她说的意思吗?她说了他允吗?就算太子可能压根不欲听她说,更有可能不会允,但凝白还是组织了语言,小声把她目前的进度告诉太子,而后问:殿下允什么,我就做什么。
好像态度很好,很乖巧一样。
只是赵潜怒极反笑,她当真是好手段,时机、状态都掐得如此准,蛇打七寸也不为过,当初对他,恐怕也是一边甜言蜜语,一边如此平淡地思忖下一步该在哪个节点动作!步凝白,她究竟有没有心!凝白问完,久久没有回话,她这才自省,惊觉她犯了大错,她不该这么问太子,因为当初,她也是这样骗了太子,如今物是人非,太子恨她入骨,再听她问这种话,只怕立刻便回想起自己是怎么被她骗的,耻辱重现,动怒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她回话?步凝白。
冰冷至极。
果然,她猜对了,凝白竟不由自主朝门内看了眼,团子明天,可能就看不到她了。
山桃树也好,紫藤树也好,凤凰木也好,统统都不会有了。
凝白转过脸,想说可不可以把她丢山上别丢乱葬岗,可却被狠狠掐住下颌,被迫承受他的粗暴蹂.躏,比上一次在客栈有过之而无不及,铁锈味在他们激烈的唇齿间蔓延,他却几近发疯,丝毫没有了理智。
这一幕毫无疑问强取豪夺没跑了,远处房檐上,白衣男子却微微眯起眼眸,将扇子在腰间别好。
不亲自试一试,他不安心呐。
.殿下、殿下……凝白吃痛,颤声轻唤。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唤回太子的理智,他从她颈间抬起头,薄唇上艳丽的鲜血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凤眸猩红,恨到发狂,步凝白,你有没有心?凝白心头一滞,痛也忘了,脑子里不知道充塞了什么,简直乱极了。
太子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羞辱他太过分,还是什么别的意思?她几乎微微颤抖,哑声想开口,余光却见一白衣人掠来。
太子似乎从她眸中看到了,陡然转身,凤眸猩红冰冷,在看清是谁后,遽然呕出血来,却只是转头望着她,连连冷笑,步凝白,你好手段。
凝白被他的呕血吓得神志不复,什么都想不了了,颤着手摸出帕子,想擦去他下颌上的血迹,却被他狠狠攥住,狠厉极致,竟然凄艳,步凝白,你不如干脆杀了我,然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怎么样?凝白不断摇头,泪一直流,不怎么样,不怎么样!一开口,却已被哭腔染得含糊:殿下!可是太子不管不顾,仿佛没有听见,松开她的手,笑了起来:你不是要去找他诉衷肠吗?去啊。
凝白含泪摇头,只想为他拭去星星点点的血迹,可是慕容厌却开口了,同样冷声,你竟折辱步女郎至此,委实该死!他还说:我小心翼翼不敢碰的人,你竟如此蹂.躏!说罢,铮然抽出软剑飞身而来,剑吟如风,凝白心头一空,下意识想护住太子,可却被抓住了手臂!赵潜瞳孔一缩,几乎是同时揽住凝白腰身,再与此同时,射出袖箭!慕容厌没有防备,被射中肩头,眸底一戾,手上狠力拉拽,凝白痛得颤抖,腰身的力不由一松,却再次射出袖箭!慕容厌弯身一闪,软剑同时缠上赵潜手臂,道道剑痕绽开!凝白的泪一下涌了出来,几近失声,殿下!两边肩头俱是发痛,软剑松环,而后再次紧缠,慕容厌已经看出来这人不会松手,再次环绽缕缕伤痕后,软剑一松,而后准确削去,袖箭眨眼落地。
这下没了威胁,他将身一绕,倒上房梁,赵潜彻底抓不住凝白!慕容厌挟揽住凝白飞檐走壁,凝白拼命挣扎,却没有丝毫效用,慕容厌甚至还温声说:别怕,我已经将你救出来了。
我不用你救!凝白含泪吼他。
肩膀受了伤,就算有轻功,带人也吃力,疼痛让慕容厌愈发地没有耐性,不想再说什么。
只是片刻后,马蹄声由远及近,慕容厌心中暗骂一声,再次快起来,很快就出了城。
月上中天,慕容厌此刻是真信了步凝白的男人非富即贵,或者说,非权即贵,这个时辰,还能策马穿城,甚至出城,可见不是一般贵人。
直到感觉甩掉了她男人,慕容厌才停下来,满目情深,充满愧疚道:都怪我之前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意,让你受苦这样久,你放心,他折辱你,我便让他生不如死。
凝白一把拔下了他肩头的一支小箭,一边流泪一边狠狠说:你不要在我面前做戏!你有什么心意!慕容厌哪防得住这个,肩头剧痛,闷哼一声,偏偏她还握着那支小箭,双眸通红,泪光婆娑,哭啼啼威胁他:把我放开!不然我就把它插回去!她此刻的样子,倒是真像从前在慕容厌面前的样子,明明宛若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却别样的坚强,惹眼极了。
痛得咬紧后槽牙,慕容厌居然还思索了下,这看起来,委实与美人计毫无关系。
他一剑掺进小鸳鸯间了。
分明确认了,慕容厌心头却倍感不甘,问她:明明是你说对我一见倾心,你对我穷追不舍,百般表白,怎么他一来,就全变了?他咬牙问:你拿我当什么?凝白一把把箭插了回去,明眸通红狠绝,什么也不当!马蹄声踏月而来,慕容厌又疼又气又憋屈,提剑就想出口气,却被狠狠点了一下,他一愣。
就是这一愣神,凝白从他的桎梏中逃脱。
慕容厌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物的小逃妻还会这一招,握剑的手一紧,这么会儿功夫,冲动却淡去了,软剑泛着寒光,他想想慕容氏这几百年,又看看对面美人捂着手臂恨恨瞪他,那双眼睛真是亮,辉月竟难相较。
你要记得,是你招惹我。
他只留下这句话,白衣软剑眨眼无影无踪。
.马蹄声愈来愈近,在这旷野天地间震动,凝白又想哭了,眼前一时是太子陡然呕血,一时是太子手臂刹那伤痕遍布,可是他还策马疾驰,马上要到她面前。
她就立在游风中,眼含热泪,赵潜飞快勒马,大步到她面前,她却问:殿下,我们怎么办啊?回不去了。
回不去?回不去能怎么办?赵潜觉得自己十分冷静:他伤到了你哪里。
凝白摇摇头,而后抬起手臂,哭唧唧说:我手疼,他拽的。
修长手指正要攥住查看,她却收回去了,目光落在他手臂,宽大衣袖垂敛下来,几乎连剑痕划破的口子也看不见了。
殿下疼不疼啊?她仍哭唧唧问。
血滴顺着赵潜指尖向下流,他却也摇头,十分冷酷地说:区区小伤。
凝白又哭唧唧哦了一声,顿了会儿,又问:殿下,我们回不去了呀。
回不去便回不去,赵潜环顾四周,听到淙淙水声,抬脚走去。
凝白就跟着他,循着月色,好像是到了山下溪边。
凝白就又看着他拿出火折子,他交给她,她就拿着,看着他宽下衣衫,直到露出伤疤横斜的胸膛,他垂头,撕下块布,沾了水,一点点清理血迹。
凝白突然想到他十八岁在江南剿匪,那时打起来没有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粗略清理?伤口不能沾水,赵潜洗了血迹,又撕下布条来,从肩头往下包扎,可是伤痕回环,怎么也包扎不了。
顿了顿,他直接把布条扔在一边,只复披上中衣,系了两下,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胸膛。
她看着他被掩住的伤口,又说:殿下,我们回不去了。
他冷冷说:那就在这里过夜。
凝白又哦了一声,攥着火折子,他瞥过来,依旧是冷冷的,过来。
凝白就只能把火折子吹了,周遭一下暗下来,她摸索着过去,却不小心被绊到,正摔在他怀里。
殿下,不好意思哦。
闭嘴。
夏风徐徐燥热,虫鸣唧唧,星辰几点,凝白不知不觉睡过去。
赵潜睁开眼。
指尖轻轻摸索到她脖颈,牙印深深。
凝白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不同于以往的绮梦醒来后,太子这会儿不在。
她慢慢坐起来,抱膝发呆。
蜻蜓点水,鱼虾游动,还有一只灰绒绒的野兔子,不知道从哪个洞口钻了出来,躲在草丛里有点害怕地看着凝白。
直到太子回来,那只野兔子一下被惊得没了影。
凝白仰头,太子居然仍旧穿着中衣,不同的是已经系好了,除了有些微皱,看起来还是十分得体的。
她就低头看了看,哦,昨夜他们睡在他的衣衫上。
太子看起来是要架火堆,弄点东西裹腹,这她很熟。
凝白猜测马不见了,毕竟昨夜太子不是很冷静,他没有拴马。
殿下。
她喊住他。
修拔身影微顿,她又喊,殿下,你过来,我有点事同你说。
太子冷冷过来了。
凝白仰头看着他,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微微凑近,却是越来越近,踮起脚,红唇到了他耳边。
吐息温热,软软说,殿下,还是有点疼。
赵潜头脑一空,浑身僵住,她却寻到他的手牵住,抚向她颈侧,那个似乎有一点好转的牙印。
她还在他耳边说:殿下,再亲亲我,好不好嘛。
他霍然看向她,眼眸发红,恨不得把她弄死的模样。
可是昨夜,有人辗转她被咬破的唇,温柔到了极点抚慰,舔舐吮吻,缠绵缱绻,还亲她的脖颈,湿漉漉温热又软韧的舌熨烫伤痕深深的牙印,最后,微微颤抖,滚烫的泪滑进她颈窝。
她轻轻踮脚,双臂勾住他颈项,阖眸吻上他唇瓣,如他一样,一点点奉还。
铺在草地上的衣衫皱巴巴的,沾着露水,草色湿痕浅淡,野兔子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眨眨眼,又被惊跑了,溪水粼粼,日光照耀在上面,几乎都能看清溪底的细细沙泥,流散的云浮动在上面,蜻蜓点水,溪面微皱,蝴蝶翩翩飞舞,忽高忽低,最后停留在远处的一朵无名小花上,轻风拂过,景色蔚然。
.金陵城内,团子一如既往睡醒,翻身埋进枕头里,随后模模糊糊坐起来,含糊唤:爹爹抱……可是,没有人抱团子。
团子困顿又疑惑地揉揉眼睛,这才睁开。
然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渐渐睁大眼睛,发出了灵魂的疑问,爹爹娘亲去哪里了——作者有话说:嗯,战损不影响小赵。
还有,关于小赵在女鹅睡梦中亲亲,大家如果觉得变态,那就是作者变态,和小赵没有关系qaq以及,1w4,大家要做什么,很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