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远处等着步凝白将楚碧水哄走的所有人, 都到了她们面前。
赵潜将已经无法反应的凝白牵到身后,审视着楚碧水,你的女儿何时出生。
楚碧水的目光紧紧盯着凝白, 闻言只分出了一缕心神, 看清了他,也看清了他与凝白如此亲密的姿态, 他应该就是凝白的情郎,那个被凝白抛弃的灵渊哥哥。
三月二十三。
楚碧水答。
何时丢失。
十一月十八。
襁褓是何模样。
红色如意纹。
赵潜回头看凝白。
凝白颤着点了头。
她记得很清楚, 那小被子师父说过好几次, 他说看着似模似样的襁褓,不知怎么会被人丢弃在冰天雪地里。
生辰对得上,胎记对得上, 甚至襁褓也对得上,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凝白这二十多年, 从未想过还有见到爹娘的这一天, 她紧紧攥着太子的手, 太子却忽然问她:你想认她吗。
楚碧水闻言, 手足俱僵, 竟差点连剑也拿不稳。
回忆一时纷至沓来,竟全是凝白叫苦叫累委委屈屈唉声叹气。
明明一直以来,想着如果能找回她,她要什么都愿意给,可事实上, 却令她做了奉剑婢女, 令她不得自由, 令她身心俱疲。
楚碧水僵着看向她的小腿, 那里曾被她伤至见骨。
一时竟无法呼吸。
凝白一愣, 抬起头,对上太子询问的目光,心头一紧,又看向楚碧水。
她在看她的小腿。
气氛凝滞,直到有人说:圣女认定了这位步姑娘才是您的女儿,是吗?看过去,是唐堡主。
看来轻尘并非圣女女儿。
他笑着说,如此也是轻尘与圣女有缘无分,怨不得什么,圣女母女相认,自是喜事,应当庆贺一番。
好像很好说话的老人家似的,只是凝白已然全然明晰他们的打算,他们要的只是楚碧水,说什么庆贺一番,毫无疑问居心叵测。
但凝白并不怕,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楚碧水百毒不侵,又武功高强,已经到了恐怖如斯的境界,要想制住楚碧水,怕不是做梦更容易实现。
只是忽然间,她回头看向楚碧水,楚碧水已经没有再继续看她的小腿,而是同样看着她,终于不是如看山看水看落叶一般的淡淡漠然,几欲落泪。
要是说上一句不认,楚碧水恐怕会当场心碎。
凝白心头乱糟糟,又转回来,她只是想到,妄想制住楚碧水,确实是做梦毕竟快,但如果制住楚碧水的软肋,她这个失散二十多年的女儿,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骗子,可能是很容易的。
甚至,她还有夫有子。
这顿饭是留不得了,凝白心里十分清楚,攥着太子的手微微用力。
赵潜冷冷出声:还未相认,不必庆贺。
唐堡主神色未改,那双微微苍老的眼睛却并不混浊,笑呵呵的,凝白心头有了不详的预感,当机立断把团子塞给楚碧水,自己抱着太子就想跑,可是却感到微微发软无力,竟走不得。
傻子也知道是中招了,凝白紧紧皱眉,不得其解,她百毒不侵,究竟是何时中的招?!就算不必庆贺,步姑娘也不必急着走啊。
唐堡主温声和气和蔼说。
凝白立刻就看向李九涯,李九涯也察觉到了不对,欲出手,却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赵连城被吓得一下尖叫出声:你怎么了!你不是最厉害的吗!凝白与太子对视,眨眼间便确定,武功越高强的人,反而受到的影响越大。
唐家堡其他人终于迟钝地意识到,圣女闯入,仿佛不是突如其来,而李九涯一行人,也遭受了意外至极的对待,这于他们而言,是完完全全的无法理解,堡主,您是要做什么!魔教已经覆灭二十余年,身为江湖正派,就算要布局捕得魔教最后余孽,为何要牵连李九涯这个无辜者呢!唐堡主淡淡看了那人一眼,浑身散发着道貌岸然的正义,说:你们也都看到了,妖女母女相认,其他人就都与这妖女沾亲带故,自然要一网打尽。
话音落下,外面来人禀报,称北堂氏来人登门,欲与唐家堡一同赴武林大会。
时间卡得就是这样的巧合。
楚碧水没有动用内力,也没有运功,只是握剑的手却渐渐握不住了,也抱不动团子,只能把团子放下,与此同时,跌跪在地。
楚碧水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刻了,周身陡然泛起杀意。
她慢慢把剑放到地上,看着面前小孩儿与凝白像极了的眉眼,让他去找娘亲,而后站起身来,很温柔地看着凝白:带着你的孩子与情郎,走远一点。
唐堡主嗤笑一声:圣女还是先顾全自己吧。
李九涯吐血,楚碧水跌跪,凝白甚至感到太子也是在强撑,放眼望去,就只有自己与赵连城受到的影响最小。
她接住不知所措跑过来的团子,忍不住冷笑:唐堡主一把年纪,可谓阴险狡诈,老谋深算,我等年轻人阅历浅,命丧你手也是无奈何的事。
刚刚进来的一行人听见这话,互相看了看,目光控制不住落在传闻中的魔教圣女身上,直到走到唐堡主面前,一一与唐堡主见了礼,领头的才惊讶地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人年纪三十多岁,身边还带着一个少年人,看着不像是家主,唐堡主捋着胡子笑着问:你父亲怎么没来?那人一抱拳,很是歉疚:家父近日旧疾缠身,起不来床,唉,都是当年魔教之孽……唐堡主容色不变,朝楚碧水看去,凛然说:不知世侄可认得此人……现在好像局势已定,他们不是在说起情况认起妖女,而是在定如何分赃,凝白扶住太子,暗暗问:殿下怎么样?太子微微摇头,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捏,凝白就知道,他有后手,做了准备。
凝白就不怕了,又是冷笑一声,对他们道:都已经包饺子抄圆了,还装什么天真无辜的小白兔?你们不就是为着圣女做了今天的局吗?扯什么正义凛然替天行道,这么大把年纪,臊不臊!北堂家那十几岁的小公子显然是年纪不够,立刻就恼羞成怒:妖女休得胡言!凝白就笑了:我们是妖女,我们可光明正大没偷袭,不像有些老东西,暗地里下黑手,还装人模狗样的老前辈,兵不厌诈,呸。
轻轻一呸,嘲讽又轻蔑,那北堂小公子气得不行,显然,也是知道自家爹爹祖父跟唐家勾结了些什么。
他立马就攥着鞭子下来,赵连城离他最近,心里怕极了,连忙拽着李九涯躲到凝白与太子身后,踉踉跄跄,气喘吁吁,气急败坏问:你干嘛呀!凝白瞅瞅她,小声说:你不会觉得我们今天还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吧?赵连城一呆,回头看看李九涯,悲从中来,先骂她:都怪你,好端端的要过来!紧接着,圆溜溜杏眸恶狠狠瞪着北堂小公子:看着人模狗样,居然想欺负妇孺!呸!这一声呸,又重又狠,是摆明了骂人了,但骂人的这个,看着就细皮嫩肉,身娇肉贵,换言之,就是个柔弱姑娘,兵器都拿不动的那种,在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对面两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姑娘加一个小孩子,北堂小公子陡然反应过来,就算这群人是魔教余孽,动起手来也确实是欺凌弱小,丢人现眼,如果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别想要了。
但他都走到了一半,现在硬生生僵在这里,就更丢人了,一时间脸皮涨得通红,看起来更是气上心头,活脱脱意气用事的冲动鲁莽。
凝白阴阳怪气:有这样的子孙,难怪北堂氏式微呢。
此话一出,那看起来像北堂少家主的人,脸色微微一沉,道:此女何人。
唐堡主道:正是妖女的孽种。
他闻言,倒是不沉脸了,妖女的孽种好啊,有了软肋,拿捏住命门,不怕楚碧水不听他们的。
就看向唐堡主,俗话说夜长梦多,依他看,最好现在就把楚碧水押下来,锁了她的琵琶骨,再把孽种也废了,如此,才算万无一失。
只是还没等唐堡主会意点头,忽听人说:几位且等一等。
定睛看去,是个坐着木轮椅的病弱男人。
他温声说:我家阿凝年纪小,不懂事,几位可否容我把她带回去?至于剩下的,你们随意。
他浅笑着说。
凝白深吸口气,忍无可忍,转身骂他:我不会跟你走的!今天我与我夫君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苦命鸳鸯共赴黄泉,与你无关!赵潜微顿,莞尔一笑,摸摸她鬓发,温声说:别生气。
江寂看着那只手,淡淡的笑意隐去。
还是先把他的手砍掉比较好。
妖女的孽种可不能放走,不然拿什么来要挟妖女,北堂小公子接收到目光,立刻就问:你是什么人!在下江寂。
江寂温声说。
江寂,花叶楼,一时间眼神交流,而后道:怎敢劳动江楼主亲自登门,只是此女乃妖女孽种,身负魔教血脉,饶不得。
江寂笑意微敛,带出冷意,令人如芒在背。
阿凝年纪小,不懂事,又是自幼被遗弃的,血脉如何能牵连至她身上呢。
他慢慢说,几位还是发发善心,饶过她吧。
说的好像是低三下四求人,实际上,只发发善心这四个字,就充满了讽刺,无论是唐家堡还是北堂氏,在江湖中都是数一数二,更应该做出正派表率,何来发发善心。
江寂这个意外,令他们一时不敢动弹,花叶楼这种地方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不给放人,恐怕明日就会将他们的勾结公之于众,让他们身败名裂。
唐堡主看了看江寂,他坐在轮椅上,脸色没有一点奇怪,又想起一些花叶楼的传闻,眸底不由得又放松下来,朗声说:恕老朽不能同意,正邪不两立,此女饶不得!江寂彻底没了笑意,十数人自四面八方陡然越上房顶,算是将下面围住。
诸位不要伤了和气。
他慢慢说,我只要阿凝。
花叶楼的杀手虽然顶尖,但唐家堡众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时都备战起来,情势一触即发。
北堂小公子也终于能退出尴尬而丢人的处境,正欲一把将鞭子甩出来,岂料鞭子竟是软绵绵垂下,他才猛觉气力流失,霍然回头看向他爹。
凝白理也不理自说自话的江寂,看到这一幕,盈盈笑起来:小公子,你的威风呢?该不会是被好世祖家的什么东西,杀没了吧?北堂氏一行人有欲运功,俱是面色骤变,北堂少家主遽然厉喝:唐詹!唐堡主嫌弃地离他远了些,掸掸衣袖,眼神都没给一个,兀自步下台阶,走向凝白他们。
在距离五步的时候,却转过头,看庭池对面的江寂,仿佛一切都十拿九稳了,很过来人地和蔼说:江楼主,年少轻狂人之常情,只是莫要自满啊。
说罢,陡然出手,庭池石栏轰然炸裂,吓得赵连城尖叫出声,只是江寂却刹那闪了过去,反手一弹,金丝直射唐堡主面门。
唐堡主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有人病孱又武功尽失的情况下还能留有一手,且极为精深,翻身一躲,金光在日头下闪过,闪耀又夺命。
这下是彻底开打,房顶上的杀手一跃而下,与唐家堡众人缠斗起来。
凝白扶着太子,团子乖乖跟在身边,只是一顿,她又转过头,圣女,我们先远离这里。
楚碧水眼眸一亮,竟比那金光还耀眼,点点头,柔声说:好。
赵连城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只想拔腿就跑,可是到处都是厮杀,她哪里都不敢跑,忍着眼泪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拽着李九涯,踉踉跄跄跟在凝白后面。
凝白又转回来,瞄准了他们原先站的地方,这院子有古怪,原先那里,就没事。
只是才走出一步,她反被揽住,别怕,我在。
耳边金戈铮然,凝白控制不住地一颤,却摇摇头,环住他腰身,两个人依偎扶持,团子牵着娘亲衣角。
才走出几步,外面忽然有人连滚带爬来报:堡主!不好了!外面被官兵围住了!如果江寂没来,一切就都正正好。
唐堡主闻言,翻身躲过飞射金线,霍然看向他们,冷笑:圣女休想逃!话音落下,他指间霎时弹出一物,却是直直朝凝白而去!江寂目眦欲裂,金线回绕,却已是来不及!楚碧水余光得见,陡然变色,想也没想震然出手,却也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凝白被她的情郎拥住抱转,以身相护。
赵潜脖颈一疼,随即感到什么东西一下化了进去,他低下眼,映入凝白惊惶的眸,殿下!他勉力探手摸去,温热缕缕,指尖鲜红,是他的血。
凝白惊恐地看着太子脖颈那个细小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细细一痕,却直流至她雪白纤细的颈子。
她骤然回头,厉声吼,你做了什么!那么小的伤口,怎么可能会这样诡异流血!唐堡主千算万算没算到还能出岔子,到了这一步,他也再没顾忌了,皱纹都狠厉:哦,步姑娘问那个啊,那是蛊虫入身,难免有些异样。
他说:老朽奉劝这位贵人下令撤兵,要快一些,不然就算解蛊,也来不及了。
没伤到凝白,反而伤到了那个该死的男人,江寂心中不能用痛快来形容,金线回袖,他浅笑着说:阿凝,他活不了了,同我回去吧。
你闭嘴!凝白含泪吼他。
她拿出帕子,想给太子擦去源源不断的血迹,可是手总是抖,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上去,一瞬晕染开。
太子忽然握住她纤细手腕,语气很温柔,他不会事先针对你,但既然对你出手,所用之蛊一定是与楚碧水有关。
就在这一瞬间,唐堡主骤然间再次出手,这次是朝楚碧水而去,楚碧水断然一掌,吐血的同时,那东西化为齑粉,灰飞烟灭。
关于蛊,我只听说过同心蛊与子母蛊,他既然是对你出手,用的也许是子母蛊,子亡则母丧。
太子说到这里,微微停顿,凝白已经能听出来他有所隐忍,气息微断,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他停了片刻,继续说道:但是如今子蛊在我体内,无法牵制母蛊,这种情况我不清楚,只是母子分离,解无法解。
唐詹一定是事先准备了子母蛊与另外一种蛊,打算拿子母蛊来骗楚碧水,用轻尘来牵制于她,实际上是要给楚碧水下另外一种。
但现在,子蛊在赵潜体内,母蛊无去处,其实根本没法解。
赵潜想擦去她眼泪,只是抬起手,上面鲜血缕缕,于是慢慢换了另一只,指腹抚过她眼尾,湿漉漉一片。
哭什么。
他隐隐叹息。
凝白哭得更厉害了。
团子茫然地看着爹爹娘亲手上的血,流下眼泪,爹爹,爹爹,你怎么了?江寂远远见着这一幕,心情极佳,孽种死不死的,还不是他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就笑着对唐堡主说:多谢堡主出手相助。
唐堡主脸色阴沉,他机关算尽,却意外频出,现在官兵围截,还折了贵人在这里,最重要的是,没能牵制住楚碧水。
但好在,他还有余力可以动手,楚碧水却未必还能再出一掌。
他看了眼江寂,又看了眼北堂氏一行人,比起来,还是江寂更适合嫁祸,只要把他杀了,等这贵人一咽气,就说是被江寂杀的,死无对证。
在应付官兵之前,楚碧水这对母女,还有李九涯,并一个孩子,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下一瞬,他就再次对江寂出手,江寂并不畏惧,噙着笑从容接招。
楚碧水五脏六腑痛燃,经脉逆行,隐隐有走火入魔的苗头,她看着凝白,硬生生卸下了所有的力,徒然一软。
不能走火入魔,否则,一定会误伤凝白。
凝白与赵潜相互扶持,一步步走向廊亭,团子抹着泪儿亦步亦趋跟着。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团子哭唧唧固执地问。
赵潜温和地看着他:爹爹受伤了,不要紧。
团子才不信,不要紧的话,娘亲怎么会哭呢?娘亲是害怕,怕爹爹疼。
他顿了片刻,才说,不信你问娘亲。
凝白潸然泪下,点点头,喉头酸涩,一句话也哄不了团子了,一张口,只怕便泄出哭声。
赵连城与李九涯在廊亭里坐下,朝他们看去,赵潜在廊下,倚着雕花木栏,没有平日的端然,乍一看,闲散放松,仿佛不是快死了,而是携妻带子出游,于此小歇片刻。
只道寻常的一幕。
然而赵潜颈间依旧在不断流血,细细的,一点点涌。
他看着凝白,凤眸温柔,到我身边来。
凝白泪眼婆娑,到了他身边,被他轻轻揽进怀里。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他轻声说。
凝白无声泪流,赵潜察觉到她几不可察点头,毛茸茸的脑袋轻蹭在下颌,柔软极了。
染着血的手取出一枚幽幽淡青的手绳,温柔嗓音低低的,缱绻极了,编平安扣时,你心中在想什么。
凝白朦胧泪眼里看着那枚手绳,那是她这辈子最软弱惶惶的时刻,她爱上了不该爱的人,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生死不知。
她开口,泫然难抑,哭声颤抖,想我的夫君要平安回来,完好无损回到我身边。
凤眸刹那间得有慰籍,他满足地喟叹:果然同我想的一样。
修长手指虚拢着手绳,牵住她的手。
为我戴上,好不好?细细手指轻轻发颤,从他掌心取过染了血的幽青手绳,戴到他手腕,正正好。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轻轻放在身前,远处兵戈声声,他们之间绵长安静。
血开始涌得多了,赵潜面色微微发白,却含笑徐徐问:卿卿是何时欢喜夫君的呢?凝白无声泪流。
嗯?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
夫君是很俊俏的郎君。
赵潜微微讶然,却也很高兴,是么,原来卿卿喜欢俊俏的。
不是。
她闭了闭眼睛,说,只喜欢灵渊哥哥。
赵潜愚笨,一向分不出她的真心谎言,但现在,他想,他是能辨出来的了。
他心中甚怜,他的卿卿抛夫弃子,一定痛苦煎熬,伤心坏了。
于是他说:别再喜欢了。
停了好一会儿,衣襟湿润,但他还是语调平缓,很温柔说:离开之后,你若想将团子带在身边,我手书一封,你带进宫给他们。
还有你的师父,我也手书一封,也带给他们。
你若无力照顾团子,那就将他送回去,清姨会好好照顾他,你想他,常去看看就好。
凝白想让他别说了,没一个字她想听的,可是他又说:还有一些事,我需要写下来,劳你带进宫。
凝白要去给他找纸笔,可是他轻轻扣着她的手。
赵连城红着眼圈儿期期艾艾送上纸笔,说:太子哥哥,给。
凝白接过来,纸上面有一些对勾一些叉,还有一些正字,歪七扭八。
她抽掉这一张,别过脸,把浸满血的帕子捧在手里,细毛在纸上轻划,一点一点。
远处,唐堡主脸上手上伤痕累累,最深的一道,隐见白骨。
江寂也没有好多少,唇边溢血,指尖的血染到金丝上,令这件武器看起来更加危险。
花叶楼的杀手擅长行刺杀人,占了个出其不意,如今占不着了,又不知为何,隐隐失力,一旦运功,更是五脏俱痛,如此一来,便落于下风,之前还勉力迎敌的唐家堡众人便渐渐轻松起来。
唐堡主见着,当即吩咐:杀了江寂,为江湖除害!他吩咐完,立刻就向廊亭杀去,再容他们回缓,就不妙了!赵连城抹完泪,就见那个始作俑者老头冲来,吓得又是一声尖叫,仍下意识躲到了李九涯身后,可是同时,她充满了绝望,李九涯他吐血了啊!结果下一刻,她身前的李九涯骤然出掌,把那老头狠狠拍落,轮到他吐血了!李九涯很少见、很少见地,生气了。
唐堡主,老年轻狂是常事,只是莫要自满。
他轻轻卷起袖子,我等年轻人,有的是力气。
随后,他横掌拍向身前石桌,石桌飞了出去,将刚刚勉力挣扎起身的唐堡主狠狠撞砸了个正着,再次猛吐一口乌血。
李九涯起身,赵连城忙扶着他,到了廊亭边缘,甜俏声音直叫:不能再出去了啊啊啊!他们站定,唐堡主已经再次挣扎起身,一跃逃开,看来,是打不着了。
只是就在唐堡主狼狈站直时,蔺齐握着金刀,带着密密麻麻的人冲了进来。
赵连城狂叫:蔺侍卫!就现在!弄死那个坏老头!他要把太子哥哥害死了啊啊啊啊!廊亭下,秋风穿拂,赵潜写得很快,手腕已经力气不继,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手中的笔倏然掉落,好在他勉力攥住了纸。
爹爹,你是不是要死了?团子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潜微微一顿,凝白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又是大的小的一起哭了,赵潜一边将写完的信分别折起来,一边想,这是他最后一次哄了。
他轻轻颔首,温声说:是,爹爹要死了,团子以后听娘亲的话,不要惹娘亲生气。
团子哭得天都要塌了,爹爹不要死、爹爹不要死!可是爹爹要死了。
赵潜缓慢而清晰地说,团子以后要听娘亲的话,不能惹娘亲生气。
团子哭着紧紧攥着爹爹的袖子,可是爹爹又对娘亲说:这些你拿好,我袖中有私章,你一一盖上去,先给清姨与衡儿看,不必管父皇说什么做什么。
他握着她的手,将一切不能放下的都给了她,最后静静望着她,直到渐渐阖上眼眸。
骤然的哭声引起了江寂的注意,看来那男人已经死了,真是好极,接下来就是弄死那个孽种。
金线狠狠朝廊亭而去,却突然被一柄金刀斩断,你要做什么!逆行的经脉渐渐平静下来,楚碧水看向凝白,她抱着哭啼不止的孩子,泪无声地流。
蛊虫也许还没死。
楚碧水突然说。
她站起来,有一点虚弱,但还是到了凝白面前。
可以把蛊虫引出来。
楚碧水温柔地看着凝白:你不想让他死,我让他活过来,好不好。
凝白泪眼怔怔,看着她问赵连城要了根簪子。
楚碧水其实没有办法,只是突然间记起二十多年前听说过的引蛊方法,她伸出手臂,准备划下去。
却被攥住了手。
凝白胡乱擦擦眼泪,对,对,我的血,我的血也许会有用呢?她把楚碧水手中的簪子抽了出来,同样伸出手臂,只是忽然停住,她看向宛若安睡的赵潜,将团子推给楚碧水。
娘亲现在要救爹爹,团子乖乖跟着外祖母,等着爹爹醒过来,好不好?团子满眼的泪,呆呆愣住,对呀!娘亲是神仙!神仙能救人的!可是,软软的小手攥住娘亲的手,那、那娘亲会不会回不来了?神仙是可以随便救人的吗?天上的神仙那么坏,娘亲救了爹爹,会不会,又回到天上去了?她的血一定有用的,太子一定会活过来的,那就够了。
她哄团子:会的,娘亲会回来的。
太子的伤在颈侧,划在手臂上不好对准,凝白抬手在自己颈侧一划,而后丢开簪子,倚进了他怀里,交颈相依。
蔺齐提着滴落血珠的金刀大步到了廊亭,只看到凝白与太子相依相偎,宛若交颈而眠,只是鲜血遍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