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白意识霍然清醒, 她还活着?费力顶开眼皮,看到杜鹃正在床边打盹儿。
她看了会儿,又移向头顶床帐, 默默地把被子拉过盖住脸。
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失去意识前都跟太子哭唧唧了什么?哭唧唧还不算, 居然还做梦?还梦到太子哄她?凝白很清楚的记得,当年并不是这样。
没有人跟着她, 她去到桥头,想着也许可以在桥洞下睡一晚, 然后就遇上不认识的两方混战。
夜色如墨, 刀光剑影,吓得她从此后一听到这些动静就想跑。
闷在被子里耻得没脸见人,过了会儿, 想到最后的那个念头, 又把被子拉开了。
难怪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现在没死成, 她知道, 她又得坏良心继续骗太子了。
凝白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叫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杜鹃醒来,就看到凝白周身充满忧郁地斜斜靠着枕头,双眸似泊湖,盛满了世间悲怜。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的,杜鹃小心翼翼说:有人过来嚼舌根了?你、你别害怕, 横竖有殿下在呢, 不会让人拿你去烧了的, 什么恶星什么凶煞, 你别放在心上, 那和尚是胡说八道,祭台塌了要么是砖石出了岔子,要么是建时出了岔子,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察觉到她要醒来,所以特意摆出做作姿态想逗逗她的凝白:……原来在她昏睡时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了吗!她忧色更甚:可是……杜鹃急道:没有什么可是!殿下已经在严查了!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殿下吗!她看起来快急哭了,凝白软软道:我自然相信杜鹃姐姐,我只是想说,我好饿哦。
杜鹃始料未及:饿?哦、我、我去给你端吃的!她转身,凝白的表情就收了起来,陷入沉思。
别的地方塌也就算了,祭台塌陷,还是在年尾祭礼这个节骨眼,很轻易就会令人想到天谴,尤其当时太子在上面。
按理来说,如果是针对太子,那么那劳什子秃驴大可以说是太子之故,就如同太子在泰山附近遇刺那次一样。
但将矛头对准她,就十分奇怪了。
她只是太子身边的小宫女,充其量得宠了些,按宫里的世道,得罪贵妃都要提心吊胆忧心脑袋,此番招了天谴,直接拉出去砍头就是了。
可问题就在于,怎么可能会有人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弄死她?凝白想到杜鹃的话,心中有了个猜测。
杜鹃很快回来,凝白正在低着脑袋看她的小腿,上面伤了一大片,虽然是皮肉伤,但看起来很可怖。
将心比心,杜鹃语气很小心:你别难过,太医那里应该有祛疤的膏药,等会儿我去帮你问一问,不一定会留疤的。
凝白欲言又止,其实她体质特殊,每次皮外伤最后都能恢复如初。
但是现在讲出来,杜鹃一定会以为她是在强颜欢笑安慰她,甚至还会以为她是觉得讨药渺茫、所以故作坚强。
听起来很离谱,但是放在心地柔软的人的身上,就变得完全合理起来,就算是太子,他恐怕也要确认般询问几遍,再抉择要不要信。
所以凝白只是甜甜一笑:杜鹃姐姐真好,我真喜欢你。
杜鹃本性压不住了,红着脸:你快吃饭吧!凝白笑嘻嘻偏继续说,杜鹃听不下去,直接落荒而逃。
凝白养了几日,又去昭明殿晃。
太子看到她,竟然也不惊讶,只问了一句:伤好了?凝白知道,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一股脑只凭心意说着有的没的,而自来真情最动人,更不必提还有患难相依这茬,现在太子对她,绝不如面上那样平静。
尤其,太子是个面冷心热、不动声色的性子。
她搅着袖子,轻轻踢脚尖,撇撇嘴说:没好就不能过来嘛?我过来看看殿下不行嘛?赵潜手下一顿。
他有什么好看的?腿还没好利索,不好好养伤,就这样想回他身边?凝白已经能很熟练辨别太子心思。
没说话,那就是无声纵容的意思。
她理直气壮到他身边,发出询问:殿下,这都是什么啊?太子案桌上堆着一摞纸张,上面不知都写着什么。
供词。
凝白瞬间精神抖擞:有眉目了?!赵潜看向她,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叫起来:殿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这很难猜吗!赵潜挑眉,问她:你不信你是凶煞恶星?凝白露出谁信谁傻子的表情,抬起下巴娇娇道:我这样漂亮,怎么可能是恶星嘛!大言不惭,真是一点也不谦虚,赵潜没好气地笑了出来,凝白一看,偏就不依不饶,殿下笑我是什么意思嘛?殿下觉得我不漂亮?我不漂亮吗?她转了一圈给他看,细腰一捻,说不出的窈窕风流,明明盘靓条顺嘛!赵潜一滞,别开眼。
欲张口,她却又凑到面前,她捧着她巴掌大的脸,长长睫羽翘着扇啊扇,望着他,眸波柔亮,带着做作的委屈与纯粹的认真:我明明这——样漂亮呀!赵潜失语。
她说完,自顾自撤回身子,目光回到案几上,认真极了:殿下,有没有招供的呀!好一会儿,他淡淡道:没有。
没有??太子严查,居然没有?!凝白瞬间严肃:殿下,这回难搞了!赵潜看她,等着她说。
凝白就开始分析:殿下,我就是一个小宫女,弄死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根本不用费这么大周章,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想用我来针对你!殿下目明神清,一定直接看穿诡计,绝不会信所谓‘恶星’之词。
而殿下又秉性刚直,是正人君子,向来是非分明,所以绝不会容许别人因为这种无稽之谈而想要处死我。
在殿下您眼里,我是无辜的,自然不能因为荒谬的诡计丢掉性命,但在别人眼里、在百官眼里,我是凶煞恶星,而您却百般包庇,这还得了!凝白一拍案桌:届时他们的口风不就变成您昏庸无度不可理喻了嘛!!她果真极聪慧通透。
赵潜心下赞叹,微微颔首:你说的是。
祭台塌陷当日,即使已勒令不许外传,流言还是泄了出去,半个时辰后,朝臣纷纷上奏,要求处死步凝白。
至今日,风向已经变成攻讦于他,群情激愤,废黜太子之声盖过朝野。
太子看着八风不动只是点点头,实际上情况肯定已经要比她说的严峻许多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挡在她面前,顶着满朝的逼迫,一步不退,坚持彻查。
凝白看着满案桌的供词,心绪纷纷,她定了定神,准备开口,忽听太子说:秉性刚直、正人君子、是非分明。
他慢条斯理露出一个笑,眼角眉梢恣意风流,俊美得蛊人,孤分明记得,有人动辄暗里骂孤。
凝白猝不及防:???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居然还有心思抓着这个不放???凝白跺脚瞪他:殿下!还能不能好好说事了!赵潜心情大好,凤眸噙着笑,挑眉:怎么?凝白本来没觉得怎么样,硬是被他笑得恼羞成怒,脸是红的,眸是瞪的,看上去很想对不着调的太子做点什么让他闭嘴。
若是逼急了,不知会不会亮爪子吓唬人。
赵潜心头闷笑,面上止住笑意,宛若什么春风和煦的好脾气太子,道:你说。
凝白哼了一声,勉为其难给他面子,跪坐在他对面,撑着身子凑近他,一副悄咪咪商讨的模样。
殿下,我有个法子。
咱们先顶一阵,能多拖会儿就多拖会儿,拖到僵持之态,咱们做个套。
赵潜虽然秉性正直,但并非什么死板之辈,他上过战场,知道兵家之诡,几乎是瞬间,他就明白了凝白的法子。
事态僵持,那秃驴背后的人一定坐不住,殿下您要名有名,要爱戴有爱戴,岂是区区虚无缥缈的‘天谴’能敌?僵持愈久,变数愈大,只要随便放些风声出去说祭台塌陷内有隐情,您随时都有可能反杀。
凝白认真看着他,一旦坐不住,就会想尽快结束僵持,心急则易疏。
殿下,那秃驴既会算,我们便让他算。
凝白随手拿一张纸放在他们面前,我的生辰八字他不可能知道,便拿……陛下的八字去,改得年轻些,透给他说是我的,说我与陛下八字犯冲,坐实恶星祸害名头,这样一来,殿下您再护我,就又有一顶不孝帽子扣下来,干脆再搅浑些,就说您早就想篡位,闹到覆水难收,您再把我带出来,请摸骨师告诉大家我究竟几岁。
还说是高僧,结果连生辰八字都算不出来,算不出来就算了,还拿着假的妖言惑众扰乱朝纲要置太子于死地?说完,她认真回想了番,很确定对赵潜说:除了殿下,我没同别人谈过年龄,殿下放心!却见太子目光复杂看着她,太复杂,她辨不出来究竟含了多少含义。
凝白心虚垂下脑袋,指尖在案桌上打圈儿,小声说:我知道这有些太流氓,但是查不出来的话,也不能就由着那些糟老头子攒着劲儿对付您嘛!太子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也能理解,只是还想劝他再考虑考虑,眼下先把朝局处境解决了,才能有时间慢慢查祭台塌陷嘛!正要说,就听太子似很好奇:他们对付孤,你为何看不下去?忧心得不行的凝白:……这什么讨厌太子啊!!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兴致逗她!!凝白恼羞成怒,冲他龇牙怒瞪,活脱脱凶狠猛兽,真是要吓死赵潜了。
赵潜笑到扶额,凝白愈发恼,叫道:不许笑了!赵衡一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一时间竟不知是进是退。
还是赵潜余光看到他,抬手制止了凝白想要推他手臂的手,对他道:你来得正好。
凝白正想法子挣脱他轻松却有力的手,猛然听他说这么一句,一回头,少年郎六皇子立在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
她一下红了脸,狠狠瞪可恶太子。
让他笑!现在好了,他弟弟看了个正着,还不知如何想他们俩呢!太子显然没有丢人丢到弟弟面前去的觉悟,坦然自若让赵衡过来。
然后对凝白说:老实些,不许再张牙舞爪。
谁张牙舞爪了!!!桎梏消失,凝白瞬间收回手,手腕上泛着红痕,她心头怒骂不知道怜香惜玉的可恶太子八百句不带重样的。
赵衡过来,实在是朝堂局势糟糕,若再没有一点证据,再保步凝白百害而无一利。
赵潜都清楚,他将凝白的法子说与赵衡,赵衡对此釜底抽薪的流氓手段目露震撼。
他看向一旁正心疼吹着手腕的步凝白,肃然起敬。
然后欣然采纳,并暗暗记下此等出其不意的奇招。
迫在眉睫的局势应当能够迎刃而解,凝白又晃回去继续养伤。
杜鹃看着她结痂的小腿,倍感内疚。
东宫如今有如烈火烹油,似乎下一刻就会倾颓,讨瓶药都困难重重。
凝白很想说实话安慰她,但这情况,实话更像是哄人的假话,保不齐还会惹杜鹃伤心。
她只好另辟蹊径安慰杜鹃:唔……宫外应该能买到?药效虽然比不上,但聊胜于无嘛。
若是以往,自然是轻而易举的事,但现在东宫被盯得那样紧,梅忆姑姑再三勒令她谨言慎行,如何敢从宫外夹带东西?凝白看着杜鹃难过的俏丽脸蛋,心想现在十个萍萍也比不得杜鹃了。
小腿上的痂开始掉落,长出新肉,凝白一天看是一个样,直到恢复如初,同周边皮肤一样光滑白皙,吹弹可破。
她好心情地穿上衣裳,随手挽了几挽头发用发带系上,洗了把脸,然后告诉杜鹃她去昭明殿。
作者有话说:女鹅,麻麻为你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