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太子打算同她坦明心意, 那就意味着她可以开始琢磨后手了。
她噎了噎,白皙脸上浮起难为情,垂目轻声说:殿下知道就好。
赵潜始料未及, 心头怦然。
一时竟也染些难为情。
他面色如常, 毫无破绽,想不动声色挑起别的话头, 她的声音更低了:我一醒来,就听说殿下昏迷不醒……所以慌了心神, 连忙赶来。
若他真的昏迷不醒, 她就要真的泪洒昭明殿了。
这下难为情没了,只剩抑不住的愉悦。
他也低低道:不是很擅长张口就来么?怎么别人的假话就辨不出来?她更难为情了,雪腮涌起红晕, 羞态毕现, 跺了跺脚咬唇说:若非事关殿下, 我、我怎么可能会——赵潜被这羞态染得心头热切, 只想做点什么。
但他还很清醒, 没被冲昏头脑。
只是忍得住不做什么, 却忍不住不说什么。
他含笑道:孤知道步凝白只是心系于孤。
凝白从前觉得太子是一副风流不羁的俊美样貌, 寻常太冷,只要他放松些微,那蛊人的恣意就会不经意从眼角眉梢流泻出来。
但现在太子在她对面笑着调情,她恍然惊觉,太子其实是只勾一个人的俊美, 那个人现在就是她。
简直无法言说这种专一的风流蛊人, 凝白别过脸, 转移话题:那我现在就泪洒昭明殿吧。
雪白耳垂通红, 颈侧绯色淡淡。
脸皮怎么就这样薄。
赵潜压下遐思, 噙着笑失落道:这样急着走?凝白觉得她有点受不了了,太子明明严恪稳重,怎么一拿定主意要撩人,丝毫不害臊??可孤还想同你说两句话。
甚至故作弱姿态恳求!!但凡自己不是来骗他的,就要被他收放自如的表面弱势实则强势撩得晕头转向只能任他牵着走!凝白定了定神,不就是撩么,谁不会啊,将计就计更胜一筹!她当真了似的,红着脸为难。
而后有一搭没一搭搅着衣袖,道:殿下要说什么?即使脸皮薄羞得急着走,可是听到他的失落恳求,还是心软留了下来,愿意同他说两句话。
赵潜按下心头喟叹,便温声问:你说你是雪地里被你师父捡到,那可有具体生辰?太子怎么突然问这个??凝白如实道:师父捡到我时是十一月,那时我差不多是八个月,所以当是三月份生辰,具体哪一日,便不知道了。
三月份,春意盎然,韶光锦暖,是好时候。
见太子似心下有章程,凝白灵光一闪,太子该不会想为她庆生吧!说来真是极有可能,而且自己除夕送他礼物,他很动容,说不得早就盘算找由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了!凝白便也问:那殿下是什么时候生辰?她问得十分寻常,似只是好奇,赵潜答:二月十六。
那岂不是下个月的这时候?凝白点点头,就抿唇道:殿下如果没有要事处理的话,不如还是卧床休养吧?万一伤口崩裂,该有多疼。
小小声。
将计就计之后,反客为主效果会更拔群。
太子显然不敌于她、招架不住,定定望着她,低声叹:哪里有多疼。
这显然是又心软哄人了,凝白就如实驳他:怎么不疼?我被针扎一下都觉得疼呢!所以一想到他的伤,都已经能感同身受伤在你身痛在我心了!再接再励、乘胜追击!如凝白所料,太子神情复杂,大概包含了三分叹三分暖还有四分心上人心疼我的夷愉,凝白此时终于有了点占于上风的心情舒畅,然后就听太子说:自己划自己的时候,倒不觉得疼了。
猝不及防的凝白:???太子怎么还记着这茬啊!!她连针扎都觉得疼,却还是一针一针为他做了个锦囊,为他义无反顾划破小臂。
那道长长狰狞绽开的血肉不住在赵潜眼前浮现,他很平静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凝白头又大了,药才抹上去,布才缠上去,能看什么啊?!他不讲理啊!凝白就把袖子捋起来,把包扎好的手臂露给他看。
他一顿,显然也是意识到他刚刚有多无理取闹。
凝白很想照来时他笑话她的样子笑话回去,问他就这么心疼呀。
但是以太子现在无所顾忌的状态来看,他可能会坦然自若跟她点头承认他就是心疼。
凝白才不会自找麻烦。
她望着他,眼波清明温柔,软声说:我知道殿下是心疼我,只是已经上了药啦!真的不疼!似是不想他再纠结于此,她揉了揉眼睛,把眼睛揉得通红,泛着水光,又用力瞪眼睛,很滑稽的举动,只是由她做来,又是另一种瑰逸的灵动风采。
她瞪得满眼含泪,然后蹙起眉尖,对赵潜笑嘻嘻道:殿下,我要去泪洒昭明殿啦!说完,提起裙摆就往外跑,嘤嘤嘤的哭声响起又远去。
偌大昭明殿空荡荡只剩赵潜,他看了看身前紫檀木长案,思索片刻,让人叫蔺齐进宫。
蔺齐好好儿在家里过上元节,正陪妹妹点花灯,就听说观月楼遭袭、太子下落不明。
他登时乱了阵脚。
实在是因为太子十五岁第一次遭遇刺杀昏迷不醒后,皇帝从太医院迁怒到御林军,他这个贴身护卫首当其冲,当众被罚百杖,差点直接去见阎王。
后来太子的伤都好了,他还只能在床上趴着。
惨痛经历,记忆犹新,即使这次皇家出行他没有跟去、根本不干他的事,但保不准皇帝会是怎样的泼天怒火、迁怒到何种程度。
毕竟太子第一次遭遇刺杀时,他正好告假在家看刚出生的妹妹。
他抱着刀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没等来皇帝的迁怒,等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太子重伤、昏迷不醒。
二是太子让他去东宫。
难道是太子大限将至,有遗言要交代?!一定是这样吧!蔺齐心情万分沉重,越想越伤心,眼圈儿都忍不住红了。
然后踏进昭明殿,就看到太子好端端的,没少胳膊没断腿,更加没有病重垂危。
甚至脸色都很平和,没有寻常的冰冷勿扰。
蔺齐有一瞬间想,气氛心情都到这儿了,太子不如配合一下……?但即使是他,也知道这绝不能说,他老实问:殿下要吩咐什么?赵潜确凿有事要吩咐他。
步是小姓,京城一百个人里都不一定能找出一个,遑论家世。
可是她孑然一身,需要有个娘家来在她身后站着,不拘高门寒门,不必做什么,只在她身后就行。
其余的,一切有他。
赵潜将一封手谕同一封信交给蔺齐,吩咐他:孤记得清源有一门步姓小族,族中有人在任河间郡守,治下清明。
你先到河间,将这封信交给河间郡守,倘他点头,再宣手谕。
过后问他可有嘱托,若有,你就带去清源步氏。
做完后,修书一封,先送回东宫。
倘他不点头,你也修书一封,先送回东宫。
太子吩咐的够仔细,蔺齐在心里重复了三遍,确定自己记住了。
赵潜见他似在思索,问:还有何疑问。
蔺齐就道:我在想殿下是不是找到了凝白姑娘的生父。
赵潜:……河间位属中原,离西域十万八千里,是有多乖戾不驯的公子才会离家千万里与西域少女相恋?赵潜简洁有力道:不是,孤意欲娶步凝白做太子妃,要先为她找个家。
蔺齐哦了一声,脚步刚抬,瞳孔地震:???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仿佛是知道他震惊,太子一反常态重复强调:孤意欲娶步凝白做太子妃,要先为她找个家。
此事重要,不得外传,不能办砸。
蔺齐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从中听出了炫耀的意味??这回一定是他听错了吧,毕竟太子历来稳重,怎么可能做出炫耀这种幼稚的举动??蔺齐摇了摇头,摒除离谱的念头。
放假在家大半个月,他找哥哥们详细讨教了该如何拍上司马屁。
有一条,正符合眼下的情境!他就道:我早看出凝白姑娘对殿下情有独钟,殿下与凝白姑娘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夸上司家室不能夸漂亮,要夸般配!虽然自己与步凝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但步凝白对他情有独钟的程度,已经到了连蔺齐都能看出来了吗?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你如何看出步凝白对孤情有独钟?蔺齐一愣,没想到太子的关注点是这个,但这一点也不难!他用充满智慧的神情说:殿下略忙几天,凝白姑娘就患得患失觉得她惹殿下生气了!赵潜微微皱眉,那是因为他沉了脸,她当真以为他生气了,不是患得患失。
还有那次……蔺齐觑着赵潜的脸色,才敢道,那次她对殿下那般主动……那是因为她被吓到,单纯被绊倒了,不是什么主动投怀送抱。
赵潜眉皱得更深。
而且她还对殿下脸红!蔺齐信誓旦旦。
赵潜梗住,他觉得自己就不该多问他这一句。
她脸红,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个脸皮极薄的姑娘。
蔺齐说的这些,非但不能佐证步凝白对自己情有独钟,反而是在说步凝白对自己并没有别的心思。
令蔺齐不得走漏风声、悄然离京后,赵潜容色沉敛,又想到步凝白怕他伤口崩裂,怕他疼,想他卧床休养。
他原本是想吩咐完蔺齐就顺她的话好好休养的,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心情了。
他还没忘记,步凝白在这偌大皇宫中,心系的就只有自己,那是因为于她而言,她是在与他相依为命。
步凝白对他究竟有男女之情吗?还是只有单纯对他的深厚情谊?她为他义无反顾,为他泪流满面,是因为他在她心尖上吗?她脸红,她羞赧,她难为情,是因为她脸皮薄,还是因为她心里有他?赵潜原本很自信、从没有往这些方面想过,但现在,他忽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作者有话说:《患得患失赵灵渊》我们小赵表字灵渊~因为剧情里还没有需要明写的地方,所以一直没有写明~另赠CG一条:女鹅晚上写字,学到瑶字,小赵与她解析瑶字从何演变而来,又解释含义,最后用诗举例: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女鹅遂记住了这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