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6 章

2025-03-22 07:40:57

小猫崽气了没多久, 又不计前嫌回来了。

她还有十三个字没学完。

赵潜就觉得学习比他重要也不是不行。

这次极为克制,没流露出一丝促狭揶揄,生怕再把人气跑了。

昭明殿内, 就见美人端直而坐, 微微垂首,悬腕执笔, 令人不敢出声惊扰。

而她对面,年轻俊美的太子松散着外衫, 雕着手上的玉, 不时抬眸看看她。

放在最后的字果然极难,凝白平均半个时辰学一个,硬是学到了晚上。

她放下笔, 轻轻翻着比她年龄大的启蒙书, 一个字一个字从头认到尾, 都认全了。

心中简直无法言说那种油然的满足, 她甚至想去外面房顶上跑一圈。

殿下!我学完了!她兴冲冲跟太子说。

太子放下玉雕, 沉思片刻, 问:还想学么?凝白一愣, 世上有多少字呀?还有给她学的吗?太子似看出她的疑惑,看向外面书架,道:孤是问,要不要学诗赋,亦或是经史?凝白明白了, 世上的书有许多种, 学无止境。

她很认真想了想, 没抉择出来, 微微恳求:殿下, 我能去外面看看嘛?赵潜颔首,她眼睛立刻弯成月牙,跑去外面,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便见她在沉木书架前又踮脚又俯身,眼花缭乱了。

他随手准确抽出一册,递给她:这是《诗》,里面约有三百篇。

凝白接过翻了翻,虽然排布整齐,但对她来说也有些密了,一时眼晕,好像哪个字都不认得。

她忆起什么,问:殿下之前教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是这里面的吗?赵潜点点头,她就决定了:要学这本!她把它放下,又仰头看满满当当条理分明的书架,口中惊叹:这些书殿下都看过了吗!不能说全部,也有八.九,赵潜这么多年毕竟没浪费过什么光阴。

凝白也只是随口一叹,忽注意到一册与众不同的封皮,好奇将它抽了出来。

赵潜始料未及,想制止也来不及了,她已经好奇念道:灵渊居士……欸?灵渊居士?凝白扭头,是殿下的书?赵潜想否认,但她那么聪明,一定会察觉到他的欲盖弥彰。

他只好坦然颔首:是。

先帝打得江山,便严抓子孙文学,定下皇室子弟及冠时必须出一部文集。

据说他的伯父叔父们为了这部文集绞尽脑汁,甚至有请人代写的,被先帝抓了个正着严惩。

就只有他父皇,信手拈来,聊得先帝夸赞。

赵潜不是觉得自己的文赋拿不出手,而是当时剿匪回来,又忙朝政,身边的大太监一个劲儿催文集,他没功夫起名号,就直接以字作号,写了个灵渊居士上去。

果不其然,她目露迷茫:居士的意思不是住那儿的人吗?他十来日前刚同她说过的。

凝白面色古怪,看了看书,看了看略有不自然的太子,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灵渊居士,太子怎么想的呀!!她笑得好大声,愈来愈厉害,根本止不住,许久之后,才抹着笑出来的眼泪,勉强严肃地说:殿下贵为皇储,嗯……潜龙在渊,住在灵渊,没问题!说完,噗哧又笑了出来,整个昭明殿都是她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赵潜无奈扶额,却也任她笑。

早知有今日,他当初就不随意糊弄了。

凝白笑完,又想到,殿下的名字不就是灵渊?赵潜试图转移话题:我名潜,字灵渊。

凝白笑嘻嘻了然:号灵渊居士嘛!说完,又笑了起来。

看着太子被她笑得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窘迫,凝白忽然有个蔫坏主意。

她把这本灵渊居士的文集放下,赵潜便以为她终于笑够了,刚要开口,她水盈盈的眸望过来,娇滴滴唤:灵渊哥哥!凝白唤完,就看着太子陡然变了脸色,俨然全无招架之力。

她变本加厉:灵渊哥哥,你怎么啦?赵潜头皮发麻,想让她别喊了,她却一直说:灵渊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呀?灵渊哥哥?你理理我嘛?灵渊哥哥你听不听得到哇?听得到,没哪里不舒服。

赵潜霍然看向她。

凝白正喊得欢,突然就对上太子警告的目光。

只是不同于从前警告拔她舌头的冷酷无情。

克制而灼重,沉沉发黯。

凝白一瞬闭嘴,下意识就想装无辜跑路,只是突然间,她又想到,这是个好机会。

赵潜眼睁睁看着她慢慢红了脸,目光躲闪,而后慌张地说:不早了,殿下,我就先回去了。

含羞带怯,衣袂轻扬,翩翩无踪。

烛火昏黄,赵潜脑子是混乱的理智,她方才是觉察到了什么是吗?是害羞跑走是吗?那道看不见的窗户纸突然就被摆到了明面上,赵潜甚至想追上去直接戳破。

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起码,要等到蔺齐传消息来。

翌日,一整日,凝白没有来昭明殿。

烛火昏黄,夜色深沉。

文集斜斜放在诗经上面,赵潜信手翻开,却一个字都没有看。

只心情愉悦地想,现在看来,他要比学习重要了。

凝白把握着时间,不能太快也不能太迟,若无其事地去昭明殿。

一进去,她就感到不容忽视的目光直直投来。

她佯装没感觉到,四下摸摸瞧瞧,收拾完这里收拾那里,没事找事干,还不忘露出一副全身心搭在这座宫殿、或者说搭在这座宫殿主人身上的浑然认真。

那道目光就紧跟着她,也不出声。

再找不到什么事干,凝白去到窗前,把有些蔫的红梅取下,噔噔噔出去了。

等到从三喜那里折取望春花回来,存在感极强的目光第一时间紧投过来,凝白觉得要是再装看不到,太子可能会直接到她面前,好让她看见他。

她就把望春花放进琉璃窗前的花樽里,又把窗户推开,回身的一瞬,被近在咫尺的太子吓了一跳。

她又慢慢红了脸,控制不住似的,垂下眸瞧这里瞧那里,想溜到一边去、起码离他远一点。

同时,她还弱弱地、却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殿下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吓了我一跳。

太子装得跟真的似的,像是完全不记得、也不在乎摆到明面上的窗户纸,浑然游刃有余:是你太专注,没听到。

显然,太子觉得他是掌控全局、无论不动声色还是步步紧逼都可以由着他心意来的猎人。

毕竟已经决定了先下手为强,且开局良好,凝白觉得装一装弱势无措的猎物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就蚊子哼哼一样小声磕磕绊绊道:哦、哦、是这样吗?泛着墨紫的瞳仁转过来绕过去,就是不看他,又强自镇定:殿下用过药了吗?即使不自在,即使心乱如麻,却还是记挂着他的伤。

赵潜就觉得自己前些时日心思实在太过离谱不安,居然怀疑她对自己的心意。

刚刚用过。

徐徐说完,又补道,药还没换。

凝白就胡乱点头:那我去叫太医。

太子如她所料,故作低声:孤想让你来换。

凝白一噎,似很想问问为什么,但又害怕问了后他说点什么让她招架不住的答案,只能继续胡乱点头:好,那我来换。

赵潜眸底笑意更深,步伐从容去到寝殿,身后就跟着轻轻的脚步声。

他觉得自己有点离谱,脚步声而已,他都听出了羞怯。

他站定,张臂,以往她落落大方绕来绕去专注给他宽衣,这回头也不敢抬,手上都有点乱,像第一次给他宽衣似的。

她垂着头把衣裳搭玉屏上,回来眼珠子一动不乱动,只看着手上的药,赵潜侧眸回望,清楚看到她的目光在触到他后背的一瞬间宛若烫到一样别开眼。

不知是宽解了自己什么,神色软了下来,脸颊仍旧微红,开始准备给他换药。

喜欢他这种的是真的,心疼他的伤也是真的。

赵潜心底一片夷愉满足。

事实上,凝白心里只在想,这回还要不要像上回一样作点妖。

不是她想作妖,也不是她还想看太子窘迫。

主要是,上回她的作妖,在太子看来,一定全是无心之失。

既然是无心之失,她自己没有意识到,又怎么能做到上回从头失到尾,而这回又全然改掉呢?未免有点太反常了吧?可问题又来了,她若继续作妖,太子这回不一定再同上回一样竭力隐忍。

毕竟于太子而言,情势明朗,只差捅破彼此心知肚明的窗户纸,他为什么要辛苦隐忍?凝白就叹了口气,她觉得少装一会儿心思忐忑的怀春少女也不会影响什么,还是作妖吧,作了脚底抹油赶紧跑。

赵潜只听她一声轻叹,温软指尖便触上了他脊背。

他一瞬紧绷。

原是想逗她,却忘了上回的教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圆润指甲若有似无划过,柔嫩指腹摩挲。

直到一切消失,药香弥漫,她松了口气,说:殿下,我给您包扎。

赵潜处境堪称狼狈,包扎是包扎不了,他竭力风轻云淡回首,若有所思里含着戏谑:你的脸怎么这样红?明摆着要羞她。

凝白也就装没听见他那喑哑的嗓音,涨红了脸,瞪他一眼,成功脚底抹油。

依凝白的进程,她起码还要来回拉扯个十来天,而后找个天时地利人和合情合理的机会,打太子一个措手不及,先同他坦明心意。

这样还赶得上太子生辰,可以给他好好过个两情相悦的生辰。

也有利于之后的始乱终弃。

拉扯十来天是有点累,但也没什么问题,目前进展也很顺利。

有问题的是,那个天时地利人和合情合理的机会该怎么创造。

凝白一边练字一边想,结果她灯都点了两茬,也没想出来那个机会该怎么创造。

烦啊……烛火也摇晃起来,发丝被吹得拂在脖颈上,风起了。

凝白心神更加烦乱,干脆搁笔,把摊子收拾好,吹了灯出门去。

只是出去了才发现,不止起风,还飘雨了。

她蹙蹙眉,脚尖一点,到了檐下的梁上。

这下感觉不到雨点了。

她满意在梁上卧下,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心事,渐渐睡过去。

再有意识时,她浑浑噩噩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

昨夜不知下了多大的雨刮了多大的风,她感到她现在头脑昏沉浑身发冷,是起烧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哇……歹运怎么还凑一堆了?本来想不出办法就已经够糟糕……她恹恹垂眸,想下去窝进暖暖香被子里睡一觉再说,却见一个小宫女走到了门口。

谨慎叩叩门,没回应,又问:凝白姐姐在吗?殿下唤你。

仍没回应,为难了会儿,推了一把,没推动,只好往昭明殿回了。

凝白用她发昏发沉的脑子想了想,跳了下去,晃悠悠也去昭明殿了。

一半天不见人,就算是又羞又恼,也有点反常了。

赵潜才让人去唤。

小宫女回来,只道门关得紧,敲了没理。

难道又团在什么地方兀自羞去了?赵潜才想让人继续去找,就听一道乖巧巧的声音甜甜道:灵渊哥哥找我呀?哪里都好,就是听着不甚清醒。

赵潜下意识皱起眉,只是抬眼,他什么也来不及想了。

面前的人脸颊绯红,目光茫然迷离,偏偏唇色发白,走路还摇摇晃晃,显然是受了风寒,发着热呢!他快步上前扶住她,她神志不清地看着他,认真中带了点娇憨:刚刚好像听见有人说灵渊哥哥叫我,我就过来啦。

她歪了歪脑袋:灵渊哥哥叫我干嘛呀?怎么烧成这样,赵潜紧抿着唇,将她打横抱起,吩咐外面传太医,而后向寝殿去。

她被他抱起,目光懵懵晕晕,还没反应过来,只有两条藕臂勾住他脖颈,热烫透过她的衣袖传到赵潜皮肤上,让他心下不住发沉。

到寝殿时她都十分乖巧,靠在他怀里也不说话,可是一要放下去,她就勾紧了他的脖颈,脸蛋蹭着他,哼哼唧唧:灵渊哥哥抱着我嘛。

赵潜只能柔声哄她:灵渊哥哥在,凝白躺到床上去好不好?凝白就闹脾气,嘴里黏糊糊嚷着不要不要,结果被放下去了也不知道,只拽着赵潜的手,目光昏昏依恋,嗓音软软甜甜:灵渊哥哥陪着我,别走呀。

晕沉沉眼底深处,还有几分隐着的祈求。

赵潜试了试她额头,眉头紧皱,却是轻轻将凌乱发丝拂到脸侧,开口温声:好,陪着你,不走。

她就满足了,细溜溜手指攥着他的手一根一根玩,一眨不眨认真看着他。

赵潜任她玩、任她看,直到大夫过来,他也只轻轻将她手腕翻过去,让太医诊。

凝白又有点害怕地说:灵渊哥哥,他是不是要给我开苦药哇?赵潜哄她:甜的。

她目光惑然,却还是相信了他,只慎重地问:真的是甜的吗?赵潜看向太医,口中道:自然是甜的,不信你让大夫同你说。

太医瑟瑟发抖,咽了口唾沫,说:甜的。

她却只看着赵潜,根本没在意旁人,信赖地点点头:灵渊哥哥说是甜的,那就是甜的。

赵潜心下软得一塌糊涂,不知道她竟还能有这样甜丝丝乖巧巧的时候,只是她烧得实在重,在受罪呢。

他心更软了,低低问:怎么就染风寒了呢?她顶着晕乎乎的脸蛋一本正经说:因为吹了风气雨气。

昨夜风雨大作,想来也就是这个缘由了。

赵潜低叹了一声,她人迷糊着,耳朵却好得很,撅起嘴巴:灵渊哥哥别叹气。

赵潜哄:好,灵渊哥哥不叹气。

太医诊完开药,赵潜让人去煎药,给她掖紧了被子,道:若是难受,就睡一会儿,药待会儿才好。

岂料她皱着眉,明明不舒服,却弯弯眼睛:灵渊哥哥在,我就不难受啦!真是烧糊涂的傻话,说完之后,就渐渐睡了过去。

赵潜守着她,为她热敷,擦擦红透了的脸蛋与烫得惊人的手,待药来了,又把人揽在怀里坐起来,哄:你睡,灵渊哥哥喂你喝药。

她就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任赵潜一勺一勺喂进去,而后再次沉沉睡去。

赵潜放下药碗,想起身让她躺平好好睡,这才发现她一直揪着他的衣襟,手指没什么力,偏偏不松手。

赵潜想了想,便脱掉靴袜,揽着她和衣而卧。

凝白再次醒来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她真的烧昏了头,一下把十来天的拉扯撒娇撒没了。

倒不是不能装忘了,可是于太子而言,被她那般撒娇依赖,他哪还肯存住气同她拉扯?早将她烧时的作为笑吟吟一条条列出来了。

她坐起来,寝殿空无一人,太子不在。

唉……不如还是装病吧……想是这样想,她还是下了床,想走动走动。

太子的床太舒服了,她又浑身没力,躺着只感觉自己行将朽木。

走到殿中,殿中也空无一人,她正要再往外走,余光忽瞥到长案上放着一大摞什么。

她走过去,看到是一摞画并着什么。

难道是太子的旧作?凝白有点好奇,解开绢绳,然后就看到一名亭亭而立的妙龄少女。

她呆滞,低下眼,下面一大摞该不会都是姑娘画像吧???太子肯定不会弄一大摞姑娘画像来的,这一定是别人送来的,而能送到太子这里来,又不对太子的心思,那不就是皇帝送的???凝白悟了。

皇帝是又想给太子选太子妃。

病前还愁机会愁得一筹莫展,现在机会不就来了嘛!!!凝白瞬间精神抖擞,把画细致复归原位,脚步轻快回房。

然而推开门的一瞬,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了下来。

凝白下意识接住,垂眸一看,陡然一凛。

这是平安镇外栖霞山下溪边八角亭檐坠的铃铛。

作者有话说:病叽叽的女鹅,杀伤力Max_(:з」∠)_关于昨天作话中的前天的作话,作者已经自己爽过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