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钺从练武场回来, 自小伺候他的福禄迎上前来,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唤人备水, 而后操着心:殿下何至于如此刻苦, 每每都一身的汗……赵钺瞥他一眼:你懂什么。
福禄想说自己懂,自家殿下从小就被娘娘要求着同太子比, 文也好武也好,甚至朝政也想比, 可是娘娘怎么想不到, 太子入朝名正言顺,六皇子有太子保驾护航,殿下没有母族护佑, 又不得陛下喜爱, 拿什么入朝?赵钺贯来随心玩笑, 如今也沉稳下来, 道:三月春猎, 倘我能拔得头筹, 父皇就要按例允我一个恩典。
福禄终于明白过来, 自家殿下这几个月来如此拼命,只是为了求个恩典,请陛下赦免娘娘。
赵钺从小就知道他比不上太子,他也很坦然,比不上就比不上, 也不必硬杠, 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得了, 哪有那么多消不了的恨。
可是如今母妃受罪, 他也管不了别的了。
福禄果然忧心:京中善骑射的郎君不少, 还剩一个多月,殿下……赵钺沉声道:尽人事,听天命。
话虽如此说,他心中却已经拿定主意,届时若没有把握,那就动点手段,无论如何,他必须要趁春猎的机会让父皇赦免母妃。
福禄叹了一声,把衣裳放在一旁,又取一套新的出来,宫人也备好了水。
他随宫人一道退下,便只剩赵钺一人。
热气缭绕,赵钺双臂搭展,酸痛疲累祛了些,心神也放松了些微。
昨日太子怒闯承乾殿,没有意外,同多年来每一次一样好端端回了东宫。
自太子伤重垂危后,满朝彻查,从负责出行章程的太常寺到负责把控当日局面的京兆府衙再到负责禁卫的京吾卫、御林军,统统清洗,期间又波及十数部司,诸如御史台、大理寺,更不必提始作俑者魏国公,一府同罪,按谋逆株连十族。
太子果然根本没有性命之忧,此番只是父皇同他联手,清肃朝堂罢了。
赵钺啧了一声,既然伤到了太子,怎么就没把太子真送去见阎王呢?身为皇子,说没有心思是假的,但太子没死成,显然父皇还为他铺路,赵钺也就懒得想,还是想想届时春猎该怎么……冷风骤然袭来,赵钺警觉闪过,脖颈微痛,他下意识摸去,抬眸叫道:女侠好剑法!对面的纤细身形着窄袖白衣,长发高束,蒙着面只露一双冷冷柳目,手中细剑剑锋如雪,杀意满身。
理也不理,又朝赵钺刺来,电光石火之间,赵钺心窜到嗓子眼:女侠!你的酬金报价是多少!凡事好商量!剑锋停在了喉结咫尺之外。
.凝白扪心自问自己并非良善之辈,不然也不会做招摇撞骗的勾当,可那是一条人命啊!甚至素日对七公主温煦和善,转头却要被他疼爱的妹妹买凶刺杀?!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是耳畔听到有人来了,还不是一个两个,可能是宫妃闲来无事膳后消食。
对面李九涯显然也听到了,一瞬捂住了七公主的嘴,七公主眼睛都快瞪出来,似乎还想张口咬,结果李九涯直接横两根手指在她齿间任她咬。
凝白把铃铛丢还回去,转头无影无踪,赵连城目露震惊,咬也忘了。
一声清脆铃铛响惹来了注意,就在有人走近的时候,李九涯收回了手,垂头站到赵连城身后。
赵连城懵懵扭头,那人看到是她,立马赔笑:原来是七公主……凝白庆幸御花园花树众多,天色也暗下来,利于身影飞闪。
不然若被人看到她同七公主在一块儿,难道她还要同太子狡辩是七公主又在为难她吗?直到东宫附近,凝白才渐渐慢下来,想到七公主说的马上,心中犹豫不决。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可按理来说,就算是阴谋诡计,这也是他们皇家争斗的事,她也听过说书,争权夺位兄弟阋墙,多的是手足相残,哪里能轮到她善心发作多管闲事?她自己不也接了七公主的单子、来骗太子吗?若是发善心,她怎么不发善心可怜可怜太子?等等?太子??凝白僵住身子,不敢回头,那道脚步声似乎是如常从容,只是细听,便能听出些微的心切。
对着墙做什么?面壁?口吻戏谑。
天没亮人就不见了,一直没回来过,在昭明殿中心中总是挂念,便出来找找,东宫里面找过,又找到外面,现在天又暗下来,才算看到没一刻不惦念的身影。
低着脑袋对着墙,真像委委屈屈面壁似的。
按凝白的打算,她起码还要两天才无意撞见太子。
但现在好死不死真无意撞见了,能怎么办?没理他,赵潜心知自己方才不该揶揄。
毕竟她从他床上羞而遁逃,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
现在窗户纸明得不能再明,不捅破就算了,还隔着窗户纸恍若无事谈笑,她心中自然难免不安、不知他是什么打算。
他摒退他人,上前两步,想温声先问问她感觉可好些,却听她说:我面不面壁关殿下什么事?冷冷的,没一点儿柔软,细听之下,还有三分逞强。
她不对劲,赵潜皱眉,快步到她身边,她却要走开。
便下意识抓住她手腕。
生孤的气?还是有人欺负你?他沉声问。
赵潜觉得也许两者兼而有之,放温声音:告诉孤,好不好?她一眼也不看他,手上用力挣扎,我哪里敢生殿下的气!这般气性才算赵潜熟悉的步凝白,可是赵潜分明辨出逞强中染着委屈哭腔。
到底发生什么了?!赵潜心头被几不可察的哭腔扰乱,手上牢牢桎梏她皓腕,开口更加柔声:你生孤的气难道是一回两回么?怎么就不敢了?本以为她要么同他坦明委屈、要么气咻咻同他犟嘴,可没想到,却是逞强的阴阳怪气,殿下可别说得这样亲近,我只是殿下身边的小宫女,哪当得起殿下这样低三下四纵容?说完,又挣扎起来,拼了全力想摆脱他,赵潜怕伤着她,不敢执意用力,偏就被她察觉到挣脱出去,转身要跑,赵潜拽住她衣袖将她霍然拉回来按在墙上。
步凝白!咬牙低声在看到她通红的眼圈儿后陡然销声匿迹。
赵潜窒了窒,张口都不敢重声。
她却又挣扎,要跑掉,赵潜只能一只手按住她两只手在头顶,膝盖卡进她腿间迫她不许跑,极力温柔:究竟怎么了?话音落下,他眼睁睁看着剔透泪珠滚落,她含着热泪瞪视着他,仍倔强硬逞:我怎么样与殿下有什么关系!殿下还是放开我,免得被人看到!赵潜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低声道:被人看到又怎样?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吗?想抚去她泪水,可她泪流得更凶。
僵住,只能将手放下。
凝白就望着他流泪,难道是什么见得了人的吗?!殿下即将选太子妃,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同什么人拉拉扯扯,传出去多不好听!赵潜愕然,疾声辩解:孤何时要选太子妃?!凝白仿佛一下受不住了,哭出声来:画像都在殿下案前!殿下什么也不必说,总之与我也没什么干系!殿下选殿下的太子妃,我做我的份内事,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殿下也别来招惹我!她又开始挣扎,只想逃跑躲他远远的,赵潜却是又喜又心疼,原来她是为这个才一声不吭离了昭明殿、躲到外面去。
想到她原本羞极,满心少女情思,却下一刻就看到那些画像,猜测他要选太子妃,一瞬间的如坠冰窖,赵潜甚至能感同身受。
更不必提她是怎样狼狈逃离昭明殿、躲在小角落惶惶伤心这两日。
怜惜几乎要溢满心头,赵潜想柔声解释,可她无论如何挣脱不开,一边哭一边狠狠瞪着他,而后骤然倾身,咬上他脖颈。
颈间瞬间传来疼痛,赵潜却眉头都没动一下,松开了她的手,在她意识到获得自由想松口逃跑的一瞬间,准确箍住了她的腰。
尖尖小牙顿时又狠狠咬了回去,仿佛不死不休。
赵潜任她咬,甚至还能含着笑意,怜道:没有什么太子妃,只有你。
她咬得更用力,滚烫的泪流在他颈侧,好像真的想就这样咬死他,好让她不用再为他伤心难过。
赵潜摸摸她的头,低声道:那是父皇送来的,我连看都没看过,已经让人送回去了。
她一怔,牙尖微松,赵潜继续低低道:我已经让蔺齐去河间,河间郡守姓步,只不知他愿不愿意多个女儿,做太子妃。
凝白懵然抬起头,泪眼婆娑,呆呆望着他。
赵潜便抚去她眼尾残泪,再说一遍:我属意你做我的太子妃,你愿意吗?凝白彻底傻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太子什么时候让蔺齐去河间给她找个爹了??她玩脱了吗???她完全不可置信,赵潜又问了一遍,温柔极了:你愿意吗?她眸含泪光,泪沾满腮,恍惚在梦中,很可怜的模样,他就看着她红了脸,红唇染着丝缕艳色,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不,不一定就玩脱了,皇室嫁娶礼仪繁重,兴许半年都不一定能娶上,凝白镇定下来。
她彻底红透了脸,回过了神,呐呐:我、我……有些话也不是一定要说出口,没有答案也是答案,倘若再问,也许她便是羞得要跑了。
赵潜又怜又叹:你应知我心,也知我心性,怎么还会觉得我要选太子妃呢?她轻轻咬唇,有点羞惭又有点委屈,赵潜亦知这种事说时冷静理智,可若突然临到面前,谁又能保持冷静理智呢?他便又抚向她眼角,湿漉漉温热热,她仰眸任着他,默默的,乖乖的,泛着水光的墨紫瞳仁只映着他。
赵潜的手不知不觉到她唇边,柔软温馥。
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荡开,她显然意识到了,眼中浮起不知所措的羞涩,细溜溜手指紧紧攥着他腰带。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