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 太子才回来,只是又命人传京吾卫统领,听他禀报驿馆周遭守卫情况。
凝白就听着京吾卫统领说:使团入京, 关乎边境百姓安稳, 卑职定竭尽全力,绝不容一丝差错。
待他走了之后, 凝白走到太子身边,突然冒出来句:殿下, 接下来使团是不是经常入宫觐见啊?赵潜竟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使团在京有蔺齐大哥陪同,只是使臣入宫,孤难免要担储君的责任。
凝白竟不知道能说什么。
好死不死怎么就在这个关头, 她要是把太子始乱终弃了, 太子哪还能好生生见什么使臣, 怕不是要跟上回一样直接准备离京追她。
赵潜见她似有忧虑, 又道:使团入京至多呆一个月, 四月必定离京。
那岂不是还要再耽误一个月?凝白不想耽误一个月, 但刚刚那统领也说了, 使团入京事关边境百姓,万一出了岔子,安知会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可是她要始乱终弃,是势必要伤太子的心让他整个人出岔子的。
夜深人静,凝白被太子揽在怀里枕着他肩头, 满脑子都是要不然现在直接跑, 就学那无数始乱终弃的负心男人一样, 可这无疑也会对太子造成巨大创伤, 都不提他依然会有绝大可能抛下一切追她, 便是不追,他势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又谈何好好接见使臣?就算是如她之前想的太子没多久就会走出情伤,那他首先也是要伤心的啊!越想越糟心,凝白就想去外面睡,小心挪开太子搭在她腰间的手,刚要起身,那只手就搭了回去。
太子还被她扰醒了,以为她睡得不安稳,轻轻拍着她,哄:灵渊哥哥在。
罕见的带着一些惺忪睡意的低哑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可靠极了。
凝白自己都觉得,如果她是真的睡得不安稳,睡梦中听到太子这样哄,便也要睡得安稳了。
使团入京十日后,宫中正式办了场盛大的极宴,群臣皆至,皇室齐全。
凝白才第一次见到两方使团,西域来的是公主,漠北来的是王子。
公主珠罩蒙面,昳丽至极,才三月份,穿的依然是坦领短臂上衣,宝石相缀,金链飞荡,胸前呼之欲出,露出大半藕臂,其上还嵌有金钏臂环,更显柔软美丽,下身是及腰长裙,同样缀以宝石金玉、金链垂荡,纤腰就赤.裸露在众人眼前,甚至精致肚脐还嵌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
比起来,漠北王子和她仿佛不是一个季节,穿的看起来就很暖和,甚至有点热。
他们依次行礼,而后入座。
笙歌奏,舞乐起,宴开。
凝白呆在太子身边,总感觉有人在看她,恍若未觉无意抬眸,居然是漠北王子。
他没发现她发现了,只看了会儿,就移开了视线,同皇帝说起话来。
凝白是跟着师父去过漠北,但她不记得有没有见过漠北王室,只记得师父同漠北的一个姑娘海誓山盟,她都以为她要有个板上钉钉的师娘了,结果师父居然和人家姑娘说掰就掰,带着她在漠北吹了一夜的冷风,而后吸了吸鼻子,跟她说漠北实在太冷了,要回中原。
凝白想不起来,便也不想了,方回神,就见西域公主出席,朝皇帝一礼,又转过身,朝所有人一礼。
乐声停了,取而代之的西域使团的自行演奏,公主随之舞动腰肢,跳起舞来。
老实讲,凝白觉得自己有做昏君的潜质。
她擦擦下巴,发现没流口水,放下了心,耳边就撞入一声轻笑。
偏眸,太子正看着她,显然是笑她刚刚的举动。
凝白就觉得很委屈:那么漂亮,我就算流口水,也是人之常情嘛。
小小声的不服气。
赵潜看了眼正在跳舞的公主,脸色渐渐不对起来。
他道:那在卿卿来看,是喜欢那公主,还是喜欢孤?凝白:……感到她的无言以对,赵潜此时此刻才发觉,之前担心凝白喜欢什么浊世翩翩佳公子的清扬匀停身态完全是想多了。
他明明该担心凝白是更喜欢漂亮曼妙的女郎,还是更喜欢他。
卿卿真的不喜欢我吗?明明每次都会无意识抚摸我的腰背,我以为应是极喜欢的。
他如临大敌。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这床帷密事太子他怎么说的出口!!怕他再口出惊人,她连忙搪塞: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太子这时候倒没那么好糊弄了,紧紧盯着她,喜欢什么?凝白:……凝白咬牙:喜欢你腰背发力紧绷!这倒很符合她每每情迷之时的举动,看来是起码是真的喜欢这一点的,赵潜勉强有了点安慰。
糊弄完太子,人家公主也跳完舞了,就只留给她一个回席的背影,凝白忍不住扼腕!只是很快,她就没心思扼腕了。
公主跳完舞,西域使臣出来,大吹特吹,意思大概就是此舞只有西域有,他们中原都是小家子气的喏喏女郎,舞起来天差地别!凝白就有点听不下去,还没怎么样呢,漠北王子笑起来,说何止女郎,他在京城十日,所见男子也都是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无疑,就差簪花敷粉了。
说完,他抖了抖手臂,上面的海东青冲逐天空,凛凛威风,又吹了个口哨,海东青俯冲而下,看着就吓人,最后却稳稳落回了他小臂。
毫无疑问,要想扳回一城,只有也有个擅武的皇室子弟出来耍两下威吓他们。
但皇室中,武学最好是太子,让太子出面,未免就有点太给他们脸面了。
凝白就看着三皇子与六皇子不知在想什么,甚至明瑟郡主也在思索。
凝白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她俯身与太子耳语,片刻后,太子看着她,她就哄道:殿下放心,我可以的!不等太子点头,她就出列,莞尔笑道:我中原万万人,随便点一个出来也是大家风范,只是素来谦逊,不好与人争高低。
不必劳动诸家公子女郎,便只我一个,也绰绰有余尔。
西域与漠北两方只看她容貌倾绝无二,又是从太子身边出来,说话还这样不客气,便嗤道:打发一个婢女出来,未免也太胆小!话音落下,又听那美人轻笑一声:我说了,我一个便绰绰有余。
说完,朝皇帝道:还请陛下准开兵库,容我细挑舞剑之剑器。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即使皇帝觉得她不成,也得点头,绝不能丢了脸面。
凝白就去挑趁手剑器。
她不会三脚猫功夫,但她会花里胡哨没卵用的剑招。
而她力气又不大,所以,必要挑一柄轻而薄、细而美的剑。
挑了半天,凝白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了一柄剑,抽出来,水声龙吟,剑光霜寒,宝剑无疑。
定睛一看,上面写的居然是……辟水剑???江湖失传百年的辟水剑,原来在皇宫里吃灰吗!凝白顿觉自己拿这辟水剑都浪费,但……宝剑么!有生之年谁不想摸一把?!!不摸是因为不想吗!!凝白就把辟水剑抱怀里出去了,只是到了人前,就是一副遗世绝立的模样,她也朝皇帝一礼,而后朝众人一礼,却又转过来,对太子眨了眨眼睛。
太子远远望着她,突然道:舞剑亦需乐声相和。
此话一出,那边就要准备重起笙乐,可太子却说:取琵琶来。
凝白微愣,不期然想起太子说过他会弹琵琶,难道他是想亲自奏乐不成?!等琵琶取来,凝白知道,她猜对了。
太子真要给她奏乐。
她就看着太子手托琵琶,修长手指轻放弦上,下一刻,她铮然抽剑,剑光从所有人眼中闪过,琵琶骤响,轻挽剑花,飒沓寒星,金戈声起。
剑吟凛凛,仿佛舞剑之人也带着凌人剑气,轻纱衣摆飘逸如风,如瀑青丝飞扬,一招一式快到令人眼花缭乱,耳中琵琶杀伐迫人,只觉眼前化繁花纷纷,仿佛就要在这纷扬似锦繁花间取自己的首级,血溅芳华。
他们甚至动也不敢动,浑然忘了呼吸。
世间兵器,皆是用来杀人,一旦快起来,寒光利锋看起来总是令人害怕,剑也不例外。
凝白的剑招是花里胡哨,但花里胡哨快起来,配着世间罕有宝剑,也格外吓人,更何况还有太子相辅相成的琵琶,声声狠绝,吓人加倍。
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速度就打算渐渐慢下来,来一段真正的舞剑,务必轻逸漂亮,也看看太子手弹琵琶的模样,谁知忽听一声戾唳,惊回了所有人的神,凝白也看去,那海东青直冲而来,难道把它也吓到了?!只是来不及多想,电光石火之间,她一跃而起,持剑闪过海东青,正与太子面对面。
太子瞳仁紧缩,一把摔了琵琶,厉声命人取弓来!只是弓.弩来得再快,也比不上海东青快,琵琶没了,它现在无疑是冲着辟水剑的剑气而来!凝白想丢辟水剑,只是也来不及了,只能飞身闪过,然而海东青太过骁勇,凝白竟差点没闪过去,险险点到它头顶!凝白发誓现在海东青是冲着自己来了,她咬咬牙,干脆又一次踩过它翅膀,众人只见美人执剑凌空而上,竟比那海东青还像一只飞鸟,然而下一刻,海东青就直追而去,所有人心提了起来,却见美人持剑挥挽,厉然斩断了海东青雪白的翅膀!与此同时,一支箭穿空射入它咽喉。
美人飘飘落地,海东青摔落地上。
漠北王子死死盯着一颤一颤的海东青,好像要杀人,只是太子先他一步,凤眸如冰,畜生若教不了,还是趁早处决了好。
也不知是在说谁畜生。
凝白感到很糟糕,她本来只是想挣点面子,但是现在完全过头了,甚至像挑起了事端。
回到东宫后,太子仿佛预知她的忐忑不安一样安抚她:西域近十年来很安分,岁岁上贡,漠北则不然,两者突然一同上书要派人出使,本就很怪异。
凝白明白了,是说漠北本来就不安分,这回是撺掇了西域那边一起过来,西域可能是被许了好处,也可能只是想捞点好处,但漠北的胃口就大得多了。
难怪他们敢在宴上如此肆无忌惮贬低中原女郎与郎君。
凝白觉得这样的话,那她也不必怕这个怕那个而耽搁正事了。
她定了定心,准备开口,却忽然被太子拉到怀里。
太子紧紧抱着她,低声问:怕不怕?鬼使神差的,凝白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他在问海东青失控的时候。
也许他觉得她怕,也许,是他惧于她出现任何闪失。
也有可能两者都有。
凝白就琢磨该怎么说,他却看着她,而后吻落了下来。
软韧舌尖叩开她牙关,抵着她上颚,一瞬麻意,可他还不够,纠缠住她的舌,仿佛抵死缠绵。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凝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要干什么,他才终于停了下来,却还是一下一下地吮咬啄吻。
凝白睁开眼睛,他的睫毛不停地颤抖,近在咫尺的墨色瞳仁里,是后怕与自责。
她默了默,笨拙地探出舌尖舔了舔他唇瓣。
他才终于终于停了下来,仍看着她。
这个氛围,凝白真是吵不起来架。
她就轻轻闭上眼睛,舌尖一下一下舔着他的唇,在他微微启唇后,又生涩地探进去,主动进攻。
只是却不知道,她的进攻怯生生的,不像是进攻,像是主动请人来蹂.躏。
赵潜却并没有蹂.躏,依从着她的步伐,吻得柔柔缓缓,绵长温柔。
发展到这一步,发生一些事情简直是天经地义。
不知漠北使团跟他们王子怎么说的,可能是普及了一下海东青在皇帝面前失控的严重后果,总之他的情绪好像平稳了下来,以至于皇室春猎,他看起来很正常地积极要大显身手。
凝白觉得春猎很好,春猎在外头,更适合她跑路。
长如龙蛇的队伍出发,浩浩荡荡到了猎场,安营扎寨。
凝白被七公主叫去,七公主很紧张:怎么办怎么办!我听说那个西域公主这回意欲和亲!已经看中了太子哥哥!!若叫太子哥哥纳了西域公主,那于凝白的计划不就是阻碍?!她想看看凝白的反应,可谁知凝白只是愣了愣,随即若有所思:真是来得巧啊……荷包旧爱加上和亲公主,双管齐下,效果拔群啊。
赵连城简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巧什么巧呀!我看她明年再来还差不多!不必明年,我现在就回去与太子吵架。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凝白甚至都不用组织言辞,只是忽听箭矢破风声,下意识偏身一躲,箭簇险险擦过她脖颈。
回头,是漠北王子,他转着弓,阴冷看着她,扬起一个笑。
凝白去过漠北,知道他们那地方驯养的猛禽于他们而言有着怎样特殊的意义,漠北王子的反应情有可原,但海东青的命是命,她步凝白的命也是命。
反正吵完架就跑,凝白就挑起唇角,抬手在脖颈一划。
轻蔑至极。
漠北王子的脸色愈发可怖,但凝白笃定他不敢做什么,因为如果换作是她,她会选择在进行春猎时暗下杀手。
回到太子帐中,六皇子与淑妃却在,还有太医。
她只好暂时把话咽回嘴边,听他们说话。
听六皇子的意思,太子历年春猎都会有人借机暗杀,或下毒,或其他,总之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而今年又有西域与漠北使团,更要小心谨慎。
听着听着,突然撞入太子问话:你颈侧是怎么回事?凝白下意识摸了摸,有血痕。
太子明显绷了起来,让她过来。
淑妃在这儿,凝白哪好意思,可是眼看着太子有山不就我我就山的架势,她只好麻溜同手同脚过去了。
赵潜查看着,脸色沉得能滴水,是呼延灼?呼延灼就是漠北王子。
凝白点点头,又听六皇子道:呼延灼既然下手,未必只为恐吓。
这就是怀疑箭簇有毒了。
可是有毒也没什么,凝白只想太医赶紧查完赶紧走、淑妃与六皇子赶紧说完话赶紧走,她好赶紧做完这桩生意也赶紧走。
可是太子看着她,她挫败朝正在检查物品的太医道:劳烦您为我诊诊。
感到太子迫人的目光,太医立刻放下手头的物品道:姑娘把手伸出来。
凝白就把手伸出来,边让太医诊边道:我真的没感觉有哪里不舒服,我觉得可能没有毒。
说完,扭头问太医:确实没有毒,对吧?太医没说话,只是眉头似乎皱了起来。
凝白顿时没有底气了,难道好死不死那该死的呼延灼竟然真的在箭上涂毒,来报复她一个弱女子???察觉到太子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她理不直气更虚:有没有毒,您倒是给句话呀?就先别管是什么毒了哇。
太医的表情很奇怪,眉头又皱又松,诊了一刻钟,彻底松了下来,像确定什么一样,如释重负堆起笑:恭喜殿下,凝白姑娘脉象往来流利,如珠如滚,滑脉无疑,将将一月。
作者有话说:女鹅(痴呆):滑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