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潜久久说不出来话, 他看着她熠熠生光的眸,恍然如她话中黑夜中的那束光。
太子定定看着她,凝白也不说话, 心里七上八下, 等到他凤眸沉着,再次开口:若要做, 须粗拟章程,细细详化。
一旦发政令与天下万万士子, 就是收不回来的事, 所以,一定要保证这道政令不能有错,不能歧义, 不能叫停。
政令之后, 是无数个章程, 一层一层, 从无到有。
明明是想太子采纳, 但太子真的看起来好像没想多久就点了头, 甚至还是一副定了主意不回转的破釜沉舟, 她就又忍不住问:殿下真的觉得可以吗?殿下也说了,路途遥远,可能有人要死在路上,而且,殿下也说武无第二文无第一, 当真比的话, 不是很难决出名次吗?听起来好像是顾虑胆怯, 但赵潜知道, 她只是在反确定他的决心。
于是他颔首:孤已想过, 若能令天下士子都参选,世族打压不过来,只要开一个头,只要三次,就足撬动积年沉疴,世族盘桓数百年,孤只要十年,或者二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可太子沉着定声,好像说的是二十天一样。
幽微烛火明明灭灭,映在太子沉定决然的俊美面容,凝白在这一刻,忽然想吻他。
在帷帐内,在床笫间,为什么不能吻?她就仰头吻了上去。
太子揽住她,良久,她结束,吐息微微凌乱,有一点羞赧,在他怀抱里,臂弯中。
他抚揉着她的后颈,似乎是安抚她不平静的心绪一样,而后低声:卿卿自己解开绫带,好不好?后颈倏然一热,她仰眸羞瞪他,触及他温柔的眸,不知为何,更羞了,垂下眼帘,睫羽直颤。
而后,闭上了眼。
委实夜深,凝白在羞耻和困顿中徘徊,感到太子系回绫带,却下了床,一下清醒了,殿下?太子安抚她:卿卿所言甚为重要,孤要先起草粗拟,留明日细商。
凝白揉了揉眼睛,跟着他下了床,他无奈一笑,却隐约含着圆满。
小太子妃要陪他呢。
便牵着人出了寝殿,要人点灯,她却说:这么晚了,我来嘛。
她就执着灯盏去到连枝烛台前,从下往上,一盏盏点亮,昏暗殿内渐渐亮起来。
赵潜取笔研墨,她点完,又过来,我来嘛。
凝白就看着太子取出纸来,提袖落笔。
景运十九年五月初一,夜,与太子妃凝白夜话……凝白忙叫:等、等等!为什么要写这样清楚啊!!这又不是画上题字呀!!太子笔下并不停,口中徐徐道:此非政令,只是写了明日与人看,卿卿莫羞。
比起发遍全国的政令,明日拿给人看看好像是好了许多……个鬼啊!!!明日他就拿这、这、与太子妃凝白夜话去给那些老头儿看吗!!!似是觉出来没说服她,他又柔声道:这确实是卿卿的主意,就算不写,明日我也要说清楚的,卿卿莫羞。
反正凝白已经是没脸看了,憋了半天,憋出来句:还没成婚呢,殿下写什么‘太子妃’,被车轱辘自己受。
太子笔下一顿,抬眸,却是笑着的??卿卿是清源步氏自幼流落在外的女郎,与孤因缘邂逅,互生情愫,定下婚约,婚期在即。
他慢条斯理一句句,凤眸含笑,人人都知道卿卿是孤的太子妃,便是没有到那日,孤提前说说,别人有什么好置喙的?凝白说不过他,殿下还是快写吧!!!太子才又低下眸,笔下继续,凝白也继续研墨,一圈儿一圈儿,本就困顿,这下更加昏昏欲睡了。
赵潜写到一半,忽有所感,搁下笔,果然就见她脑袋一点一点,整个人都微微摇晃,忙上前接住她。
将她打横抱起,她睡梦中熟稔埋进他怀里,放到床上,她还不舍得他走,低低柔声哄了好一会儿,才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薄衾中。
凝白再醒来,天都亮了,太子不在。
她坐起身,迷迷瞪瞪,慢慢醒神。
一醒神,她的神色缓缓呆滞。
为什么她的脑子里出现了自己哼哼唧唧拽着太子腰带不许他走的画面???是梦吧?一定是梦吧!!!就是梦!绝对不是她睡糊涂了撒娇!!!!凝白耻得恨不得时光倒流让自己清醒一点、不!是让自己别做这样的梦!!!她也由衷庆幸太子不在!!!!麻溜爬起来下床去找衣裳,穿时看看肚子,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好像没有之前那样纤薄。
一时停住,伸手摸摸,什么也摸不出来。
心不在焉穿着衣裳,心中好像才突然意识到她怀了个小娃娃在肚子里。
她又低头,真神奇,里面居然有个小娃娃。
又转到矮柜前,不得不说,太子备的发带丝带真的繁多又合她的心意,每次都要纠结好半天到底用哪根。
等她挽束好头发终于出寝殿,迎面就是杜鹃,杜鹃对她一礼,道:殿下吩咐,请您试婚服。
凝白浑身一个激灵,不适应到了极点,但看到杜鹃身后四位嬷嬷,又注意到杜鹃的小眼神,她只好放慢脚步,从容颔首。
嬷嬷便上前为她换上繁复的太子妃婚服。
换完了,又恭恭敬敬问她有无不合身。
凝白只想赶紧换完赶紧结束,配合得不得了,感受了下,却是红了脸,但注意到杜鹃端肃低眉,就忍住了,说:胸口略紧。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她们尚衣局照着太子给的尺寸做的婚服,短短一个多月,胸口便紧,看来太子妃还在长身体啊。
想完,便不可避免注意到太子妃说的略紧,心下纷纷想,太子妃真是身段袅娜,风流窈窕,原来太子的喜好是这般……要是凝白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估计能羞得想去死一死。
婚期是五月初八,改还来得及,嬷嬷照例问有无不满,凝白哪敢再来一遍,忙说没有。
本以为这就结束了,可是尚珍局的人也到了殿外候着,要凝白试头面。
凝白就只能老实坐下来试头面,一个嬷嬷给她梳发,还有一个取了耳珰,想为她佩上。
凝白下意识就说自己没有耳洞,嬷嬷一愣,禀太子妃,耳珰无须耳洞。
这回换凝白愣住了。
这是太子特意吩咐的吗?被解下兴致勃勃挑了许久才挑到与衣裳相配的发带的心情一下回转过来,她有些紧张地看着铜镜,嬷嬷为她佩上耳珰,明珠莹润,漂亮极了。
此时此刻,她终于有了点她是在试自己成婚的衣裳、首饰的觉悟。
嬷嬷就看到太子妃忽然抿唇一笑,湛湛生光,明珠在侧竟黯然失色。
凝白出离的心情好,连嬷嬷把她全部头发都梳起来又盘又拧,最后脑袋重得觉得脖子要断了也没在意,反而只惊叹地看着铜镜里繁复云鬟,这也太漂亮了吧!!凝白就趁着嬷嬷取凤钗步摇时偷偷抬眸,看杜鹃。
杜鹃显然意会到了,给凝白使眼色:嬷嬷是专业的,她又不是,所以上回帮她梳的发髻必然比不上此刻的漂亮啊!嬷嬷一回身,凝白就立刻恢复端庄,看着一对对华丽漂亮的钗啊簪啊出现在自己发间。
最后退在一旁问她的意见。
婚期这样近,有意见也来不及再做准备了呀。
凝白就要说没意见,可是话到嘴边,想到,这不就是说很满意吗?她就有些羞赧,打算只颔首,下一刻,却听别人请安,太子回来了。
下意识回眸,就远远对上太子的眼睛,他有些震惊,凝白站起身,一些羞赧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羞赧,侵袭而来,令她呆呆站着,雪腮透红。
她看着太子一步步向她走来,直到走到她面前,凤眸含笑,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卿卿是要嫁给我吗?这、这不是废话吗?!不然她现在身上头上是什么???她羞耻透了,拒不回答,太子又笑着问了一遍,卿卿这是要嫁给我吗?忍不住瞪他,他笑出声,眼角眉梢都是喜爱欣然,自问自答,十分愉悦,卿卿当是要嫁给我的。
这个人烦死了!!凝白装了大半个时辰的端庄大方毁于一旦,一把将他推开了!尚衣局尚珍局的人哪见过这场面,惊恐过后立刻就想请太子息怒,可是太子却根本没动怒,笑吟吟的,卿卿羞恼,孤知道。
而后装得一本正经,好人似的要揭过这一茬:可有哪里不合心意?但话音里的愉悦明晃晃还是在羞凝白!凝白哪能听不出来,可她又不能说不合心意,那岂不是平白牵连这些嬷嬷?再次嗔恼瞪他,咬牙切齿:合心意得很!只是赵潜看得出来,她眉眼间分明蕴着羞涩欢喜。
嫁衣盛装,明眸黛眉,美得惊心动魄。
赵潜觉得自己议事半途回来看看她试簪服的决定是从未有过的正确。
没有哪里不合心意,嬷嬷便又一一取下,婚服也拿回去改一改襟口,太子听到这里,眸中露出了隐隐的笑,这人讨厌死了,凝白只当看不到!吃饭也不理他从头到尾的注视,当看不到,就要出去溜达,结果太子唤住她,说先诊个平安脉。
凝白就把手给太医,诊完了,依旧是脉象稳固、身体康健,假声假气问太子能让她出去溜达了吗。
赵潜温柔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彻底出了昭明殿,沉下眸,太医立刻道:已经两个月有余,当真没有损害母体的迹象。
这就是赵潜一直以来所担心的。
胎象平稳、胎象不稳,都没有一日一日的胎象稳固来得可怖。
胎儿最是弱小,有的妇人跌个跤就会小产,凝白肚子里的,无论是中箭还是中毒,却都异常稳固。
原本知晓他们有了骨肉,赵潜欣喜非常,想到就觉得完满。
只是当她体质特殊产乳之后,赵潜所有的欣喜与完满都没有了。
体质再特殊,也不会怀孕一月便产乳,中箭拔箭乃至中毒吐血仍胎象稳固。
赵潜曾听说过南诏苗疆的蛊虫,寄养在人身上,汲取人的血肉而活。
也许凝白身上的诡毒,便能让胎儿也如蛊毒般,吸附在凝白的腹中,汲取着她的血肉,甚至十月怀胎,遭受难产。
这一个多月来,每一天,他都令太医详诊,时至今日,太医仍告诉他没有。
没有损害母体的现象,有的,只是正常胎儿依附母亲的本能。
即使如此,赵潜心中也仍旧不安。
落胎的最好时机便是前两个月,甚至到三个月,都已经不太好。
他们不是一定要有孩子,过继宗室子也不是不可以。
比起不能拥有一个亲生骨肉,他更不能接受她因为怀孕生产而受到伤害。
但这件事是无法告诉她的,她很喜欢腹中的小娃娃,绝对不愿他以没有依据、甚至看起来完全莫须有的理由来说服她放弃这个孩子。
赵潜让太医退下,看向长案一边压在底部的几封信件。
在确定凝白身中诡毒,着手动陆国公之后,就让人追查那刺客,甚至陆国公身陷囹圄,也审问过他究竟是什么毒。
但陆国公一无所知,那刺客是他养的,只是是交由别人教习杀人之术,毒不是他提供的。
只能命人继续追查,甚至不必查人,只查诡毒。
但多月来,一无所获。
赵潜心下发沉,一时间只觉得陆国公死得太轻易。
还有贤妃,幽禁己宫,几个月便出来了。
凝白溜达一圈儿回来,没成想太子竟然还在,难道忙完了崇文馆果真就变得十分清闲吗?可他不是说今日要细商昨夜的主意吗?问太子,太子道:已经与他们提了,只是都觉得兹事体大,不是动块砖头动块瓦的小事,若提出,只怕天下震动,六弟那边田亩新政还没落下,再提一个新政,是可以预见的举步维艰,纷纷跪求孤三思再三思。
哦……出现了巨大分歧,难怪太子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怎么办啊?她紧紧蹙眉。
太子却没有十分失望动怒,神色很平静,与她道:他们说的不错,这是天下震动的大事,不是动块砖头动块瓦的小事,兹事体大,先给他们留点时间反应,择日再提,细细商谈。
凝白就觉得如果是七公主,她那要做什么就必须马上给她实现的性子,铁定没有择日再提的选项,非得吵得天翻地覆,最后不欢而散,长此以往,臣子心累,她也得气出病了。
她想到什么,又问:那六皇子呢?不能和他商量吗?太子一顿,无奈,卿卿真是五谷似分似不分。
??怎么说着话还骂人呢??明眸怒视他,他更加无奈了:五月农忙,六弟已经几天没回宫了。
怒视戛然而止。
是这样吗?太子显然看懂了她的反问,失笑:卿卿不服气,也确实是这样。
凝白就很窘迫,刚想再转移个话题,就听太子道:婚期将近,簪服已经妥当,卿卿觉得,成婚之前,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吗????怎么突然又想起这茬来了???太子笑着看她,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说不知道,他肯定要调戏她!她心中飞快想了想民间嫁娶流程,充满自信地胡说:嫁妆!没听说嫁进皇宫还要抬嫁妆的,这下太子应该不会绕弯子逗她了吧!赵潜一愣,倒确实没想到。
他思忖片刻,道:卿卿是要备些嫁妆傍身,孤等会儿命人去备。
凝白:???虽然走向有点不对,但太子说完,也果然没绕弯子,是成婚当日的礼仪,我还没有教卿卿。
一说礼仪,凝白就很紧张:万一太复杂,我学不会怎么办?太子诧异,而后忍笑,倒也没有复杂到那个地步。
兜兜转转还是被笑了,凝白恼羞成怒,殿下要教就快教!太子还笑,好好好,孤知道卿卿心急。
再说一句,我就走了!以为谁真的想嫁他呀!!!太子自来知道见好就收,充满正经人的架势教了起来。
确实没有多复杂,但也有些繁琐,凝白学会了,太子就夸她:卿卿真是聪慧。
聪慧什么呀聪慧!!!五月初八,诸事皆宜,最宜嫁娶。
凝白一早就被折腾起来,昏昏欲睡,但都是外人,就只能竭力保持端庄模样,任由嬷嬷们对她为所欲为。
册太子妃与民间嫁娶十分不一样,不是直接接去夫家拜堂,太子妃自出了房门,就是由礼官摆布。
要上辇上辇,要在哪里下就到哪里下,要行什么礼就行什么礼,甚至要到哪里等凝白就在哪里等。
凝白也不想在周围人都端肃至极的情况下打瞌睡,都怪太子!!!昨日她就被安排去了另一殿落,原本还十分紧张,但是!就在入夜后她打算睡觉的时候!太子过来了!!十分不害臊厚脸皮地说枕畔无人,怀中空空,孤枕难眠,心中思念,如隔三秋,所以情难自禁,过来看、看、她!一共就几个时辰!哪就如隔三秋了!从前都看不出太子还有眼也不眨甜言蜜语的本领!总之太子待到了深夜,哄她睡觉,她哪里睡得着,装睡之后,他才无声无息走了,只是她之后一直辗转反侧,还没睡多久,就被嬷嬷请起来了。
一边心里埋怨罪魁祸首暗暗骂他,一边强打精神,听着礼官念着冗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听到耳中,愈发催眠了!礼官念完,女官呈上金册玺绶,凝白差点没反应过来。
接过来,察觉到礼官的目光,又差点忘了,就交给身边的女官端着。
这才又起驾,去了另外地方,凝白就一直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她从天没亮就被叫起来,现在已经日上三竿,礼节才走到一半。
以至于终于远远见到太子时,她只想把他拖进梦里打一顿。
为什么是梦里,因为她只想睡觉!!!虽然太子妃仪态端庄,神色沉和,但赵潜看得出来,她十分困顿。
心中疑惑,昨夜怕她紧张睡不着,所以前去哄她,待她入睡后才走,难道他走后,她又醒了,还是紧张得睡不着吗?待她步到面前,更确定了,不是十分困顿,是看起来已经快睡着了。
凝白站定,与会周公的魂还没回来,双眸看着沉静优雅,其实压根无神。
只有耳边听着奏起来的礼乐,还有充斥了几个时辰礼官的声音,随着呆呆一拜,又接过什么,都照着话做了,又一拜,最后转过身,好像是要与太子对拜,她双眸渐渐凝起神,只是看清太子的一瞬间,倏然红了脸。
太子少见地穿着红,身形修拔,凤眸隐约含笑望着她,简直俊美不可方物。
心里好像揣了一万只小兔子在跳,凝白都听不清礼官的声音了。
就只能傻了一样随太子做一样的动作。
其他人哪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太子妃竟与太子平拜!这样大的错处,一时都纷纷看向太子与皇帝。
只是太子竟好像没察觉,皇帝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察没察觉。
就只在心里想,听说太子妃是太子的宠婢,这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大的错,事后太子知道,不知舍不舍得罚呢!行完礼,凝白就又被带去皇室宗妇堆里,别人拜她也罢,她同别人见礼也罢,总之是得去。
其实按例,是该去皇后那里。
可是没有皇后。
凝白就比仪安公主坐得还高,听着公主、郡主、县主,参拜称尊。
再然后是命妇。
凝白现在脑子里就不止太子、困,还饿。
瓢乎乎的余光隐晦打量了圈儿,没见到更漏。
心中十分沮丧,看着这楠木宝座,都想啃一口。
想回东宫,吃饭,睡觉。
太子穿着婚服凤眸含笑的模样闪过脑海,她就又脸红了。
但在别人看来,就是命妇打趣太子妃,太子妃八风不动,只微一脸红,十分端庄,十分符合新嫁妇,也十分探不到深浅。
完全看不出是个怎样的人。
甚至完全看不出,她从前是个媚上得宠的宫婢。
谢清鸢注意着这些人的尺寸,看凝白应付得过来,也就一如既往并不多话。
直到她察觉,贤妃好像要开口了。
她立刻道:太子妃年幼娇弱,恐受不得劳累,还是传鸾驾回东宫吧。
凝白一个激灵,下意识点头。
先皇后不在,凝白就总觉得淑妃像太子的娘亲,是正儿八经的长辈。
太子妃既然颔首,立刻便有人传辇,贤妃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
毕竟她也知道,她若硬要找太子妃不痛快,传出去,是她没有礼数,皇帝爱屋及乌,一定会严惩于她。
想到这里,她就更恨了。
凝白上了辇,这回没有礼官在侧,直接睡死过去。
鸾驾停在东宫外,请太子妃下辇,可是帘帷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不由得就有些慌,可是很快,也许是太子妃回来的消息传进了东宫,就见太子大步出来。
他轻轻撇开帘帷,不知看到了什么景象,早有预料地轻叹,又无奈笑起来,探身将人抱了出来。
这才看到,太子妃居然睡熟了。
太子就这样抱着太子妃进了东宫,十分不符礼数,但完全没人敢置喙。
凝白一觉到天黑,醒来十分呆滞,甚至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是步凝白,她现在在哪儿?山谷旧宅里吗?踏入江湖的这些年是场梦吗?花叶楼楼主,藏剑山庄庄主,还有……太子,是梦吗?她嫁给了太子,做太子妃,是梦吗?下一刻,脚步声传来,她抬起头,心跳砰砰,知道了,好像不是梦。
太子已经除下金冠,只余一支极利金簪在头顶,一身红,简直锋利逼人,俊美甚至已经不能形容,总之就是不可方物。
她显然看他看呆了,赵潜忽然就想起他们初识之时,他要审她,她却睡着了,被丢进马车,懵懵醒来,看到他时,就是这样呆呆的,软软问他是哪家的小郎君。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很中意他的样貌,赵潜勾起唇角,她脸就渐渐红了起来,显然,是更合她心意了。
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笑着看她,她很快就招架不住,神志甚至可能都是混乱的,就开始打破这一切,什么时候了啊。
戌时三刻。
戌时三刻??她睡了这么久吗??凝白一下就真的醒过神,很难为情,我、我不是——赵潜预知般哄:孤知道卿卿不是小懒虫,只是昨夜没睡好,劳累几个时辰,困意如山倒。
全中。
凝白就没那么难为情了,但还是很矜持扭捏,确实是这样哦。
真是可爱死了,赵潜还没说什么,她就又扭扭捏捏,我也不是小饭桶。
赵潜忍俊不禁,她整整一日没吃东西,饿也是人之常情,何必难为情?索性赵潜早就让人备了宵夜,于是太子太子妃洞房花烛夜,太子就在看太子妃用膳。
凝白吃完,才感觉整个人三魂七魄完整归位,是精神焕发,这时才想起来,在她睡着的时间里,理应还有许多礼节。
她在想什么很好猜,赵潜装模作样一叹,合卺酒还没喝……合卺酒?交杯酒?凝白都不敢想象太子是怎么挥退等着奉合卺酒的宫人的,说太子妃在睡觉???那、那补上?她说完,过了会儿,突然想起来,怀胎是不是不能喝酒啊?果然如赵潜所想,她十分喜欢这个小娃娃。
赵潜面不改色,笑道:时辰已经过去,倒不必补。
凝白放下心,又问,那现在干什么啊?问完,她就知道,她犯蠢了。
洞房花烛夜,能干什么?心中羞窘,就算太子现在什么都不能做,难道一孕傻三年,竟是真的?太子轻笑一声,孤有心,只怕卿卿无力。
反正他也就只能嘴上说说,凝白倒不计较了,笑眯眯,是呀,我有心,但是无力呀。
甚至还反撩拨一把。
可是太子并没有流露出大好洞房花烛夜只能被白白浪费的扼腕痛惜,反而目光奇异,缓缓笑起来。
卿卿若也有心,无力也无妨。
凝白呆滞,等等,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同那次在汤池里一样……吗?!她是坐在床上,太子就微微倾身,牵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衣襟。
你我夫妻,今日洞房花烛,为夫任你为所欲为。
声音低慢,在唇齿间,蛊人呢喃,笑意深深。
凝白通红着脸,想说谁想对他为什么为啊!!但她心里十分痛心,因为她知道自己可耻地经不住诱惑,反正太子完全不能对她做什么,那就意味着她确实可以为所欲为,而她想翻身真的很久了!翌日,在太子怀里醒来的凝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把太子踹下床!!!说什么任她为所欲为,好像他绝不反抗一样,虽然她确实为所欲为了,他也确实没反抗,只不过是突然之间情势一转,攻防顿换,她溃不成军连连认败罢了!!!!于是新婚第一天,太子被赶出了昭明殿。
太子大婚,三日不朝,凝白谢天谢地只有三天。
无他。
太子被赶出昭明殿后,赖在殿门前不走,也不嫌丢人,就一声声唤她,如大婚前一晚一样,甜言蜜语甚至不带重样的!但这些对凝白来说攻击力为零,她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太子幽幽地说:夫人便让为夫进去吧,为夫保证没有下次了。
听起来很像一个新婚第一天不知节制于是小妻子被赶出门的男人。
但天知道,虽然他确实做了些什么,但他确实也什么都没做!!但别人不知道啊!!这话一出来,别人还不得想入非非?!!甚至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遂忿忿让他进来,怒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太子有点不明白,但很快,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卿卿喜欢听为夫唤夫人?什么跟什么啊!!后悔也迟了,他就夫人长夫人短,夫人来夫人去,甚至愈演愈烈,含笑唤她,说的却是到夫君这里来。
太子不上朝,就陪她一起睡懒觉,于是每天一睁开眼,什么话入耳简直都不必想!!总算盼到太子去上朝,凝白再睁开眼,枕边空空荡荡,由衷长舒口气,觉得心灵得到了宁静祥和。
祥和太过,她甚至没发现心底一丝细微的失落。
成为太子妃,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仍旧是在昭明殿,与太子同吃同住,甚至十几天后,太医诊出喜脉,满宫报喜,据说皇帝喜上眉梢,大手一挥,全赐赏钱。
凝白都快流出羡慕的眼泪,钱啊!钱啊!她还背负着一笔巨额欠款啊!!五锭金给了冷袖雪后,她结结实实身无分文了啊!!皇帝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小娃娃的存在了吗?做戏还那么认真干嘛啊!!!她就委委屈屈问太子,太子愣了片刻,有喜之事,孤之前未曾告诉父皇。
凝白被冲击得满面呆滞,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子说什么????赵潜不知她怎么有这样的误解,但他也没告诉她皇帝不知道,有所猜测也正常。
他就道:父皇那个人,若是当时知道孤有了骨肉,你当日就不必想出去走一步,就算孤与他吵,他也会暗暗绕过我约束于你,他总是这样做一些以为自己用心良苦的事。
凝白只听懂了一句话:皇帝当时并不知情。
那、那陛下怎么会写下册立太子妃的诏书?说到这里,太子的脸色微淡,但还是温声对她说:当日孤只是告知他要娶你做太子妃,言辞有犯上之处,他问心有愧,于是写诏书弥补。
竟然、竟然是这样????凝白满心木然,想到七公主言之凿凿父皇他一定知道了!!,只觉得有这样一个雇主,就是她步凝白坑蒙拐骗的报应。
木已成舟,现在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退路。
但凝白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气鼓鼓去找了七公主,把太子的话原样复述!七公主如遭晴天霹雳,原来、原来她们离成功曾经那么近!却阴差阳错,现在只能再等七个月了!!!公主,这次失误可与我无关。
凝白咬牙,伸手,得加钱!!赵连城理亏,有小娃娃的酒是她敬的,凝白临要始乱终弃,小娃娃的命居然还是她保的!就只能很委屈地让李九涯拿出金子,说:我现在落魄了,没多少钱,就只能分给你一点点。
凝白一看,起码有五金。
顿时善解人意慷慨道:我不嫌少!她抱着金子就要去还给冷袖雪,冷袖雪二话不说接过,却没有转身就走,而是紧紧抱着金子上下打量她,目光最后落在她小腹。
你揣小娃娃了。
十分不真实虚幻但又十分认真的口吻。
凝白还未觉得怎么样,就点头。
毕竟确实揣了。
冷袖雪抬起头,看着她,你对我师兄,可是什么都没做过,但你现在居然揣了太子的小娃娃。
这都是意外!!凝白张口就想解释,冷袖雪却又道:当初你和我说过什么,你不记得了吗?我们这样的人,风里来血里去,有今天没明天,与他们天潢贵胄不同路。
她一字一字很清晰复述。
你不会真的忘了吧?作者有话说:传下去!裴怀瑾日万第二天日9k了!!!四舍五入等于日万!!作者不管,作者要夸奖!!!以及,大家可以再次开始倒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