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3 章

2025-03-22 07:40:57

太子离京第十七天, 江南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帝御案前。

太子失踪,遍寻无果。

立刻有人痛心疾首请皇帝治罪,当然, 是治江南所有人的罪。

皇帝现在处于一种极度疯狂又极度理智的状态, 他暂时没有动江南大大小小官员,而是先将最先说话的人、随着附和的人, 统统找由头下狱抄家,由头有大有小, 或荒谬或更荒谬, 总之看起来完全像一个昏庸无道的暴君。

一时间人人噤声,不敢再惹皇帝。

只是暗地里,却已经开始笼络诸皇子, 三皇子与九皇子最甚, 甚至贤妃的母族, 也开始松动, 有重修于好的架势。

这是冷袖雪告诉凝白的, 冷袖雪一大早就被贤妃叫去, 高高在上地要她知道三皇子并没有给她身份, 严格来说她连最低等的暖床丫鬟通房都算不上云云。

冷袖雪没什么好脾气,面无表情抽出袖雪剑,贤妃吓得花容失色。

所以,你就来找我?凝白问。

冷袖雪点点头,你有没有办法让三皇子把剩下的两千金给我。

看来这不能动手不能动剑的憋屈日子, 冷袖雪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凝白陷入沉思, 道:这样吧, 你就说剩下的你不要了, 因为有规矩, 一桩生意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冷袖雪柳眉紧皱,满脸写着我的钱一分都不能少,凝白解释:我是让你骗他。

冷袖雪不明白:这样能骗着吗?凝白就很深沉可靠颔首:我你还不相信?冷袖雪一想,也对,她可是专业的。

就不担心了,又看向她小腹,她穿得很宽松,对襟天青薄裳外覆着绡衣,还能隐隐看出腰身,看不出小娃娃是什么样。

太子真死了,你怎么办啊?凝白一顿,你上次不是说过吗?做寡妇啊。

冷袖雪看她一点也不伤心,想起上次回去后问做女皇需要什么条件结果被三皇子嘲笑了一通,觉得这一定是她的又一次胡说。

冷袖雪直接就走了,理也不理凝白。

昭明殿空空荡荡,这些时日断断续续下雨,吹进来的风都是冷清清的。

凝白喃喃:有点冷啊……她拢紧了襟口,去到箱笼前,摸出来件外衫慢慢穿上,却没有停手。

收拾了三两件衣裳,打了个包袱,凝白觉得自己很冷静,谁知刚出殿门,迎面就与淑妃娘娘、六皇子。

还有一个……小宫女?撞了个正着?太子妃衣衫轻薄,满面沉决,还背了个藕丝锦包袱。

一时俱是愕然,难道她是要去江南找太子吗??谢清鸢最先反应过来,捧起凝白的手向殿内去,说: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只是莫急。

说着莫急,可是脚步却匆匆的,殿门还关上了。

凝白心中有了个预感,她把包袱从肩上拿下来,提在手里,任由淑妃带着她坐下,随她一道看向那个小宫女。

凝白莫名觉得小宫女有点面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是她也没心思回想,因为小宫女捧出一封信,说:昨夜亥时至,无法送入宫,还请太子妃宽恕。

凝白接过信,信封上空空的,什么字也没写。

可是却心有所感,定了下来。

拆开取出,熟悉字迹入目的一瞬间,眼眶一酸,险些落泪。

她看完,给淑妃,淑妃心下大定,又给六皇子,长舒口气:索性渊儿无事……她转头看凝白,包袱还在手里提着,眼含热泪,盈盈长睫。

一时间,连她心头也生出了些怜爱,哄道:信比八百里加急还要早一日送出,只是需得隐秘,难免慢了些,渊儿心中记挂你,是怕你担心。

更怕她伤心啊。

赵衡看完信,也是终于能放下心,原来此次洪水势危,皆是江南世族勾结,欺上瞒下,打压清流,江南都水使两年前上任,当时就发现了堤岸问题,查出是江南诸方中饱私囊,一边想向上递折子一边想修固堤坝,只是折子都被手眼通天拦下了,堤坝修固效果甚微,前两年险险撑住,今年是彻底毁于一旦。

两名钦差去后,想做什么都孤立无援,举步维艰,皇兄到江南后,路边灾情狼藉,那些人竟要为他接风,歌舞佳酿,称绝不敢怠慢。

皇兄当场就抽剑斩了颗首级。

洪灾勉强稳住,皇兄就得回京,可是后续救治赈灾是可以预见的敷衍艰难,赈款拨下去,不知道有多少能到百姓身上。

所以才借势失踪,肃查江南,一举涤清。

赵衡仔细看了看,看到一个人名很熟悉,猛然想起侵占良田的事来,立时道:嫂嫂,可否备纸笔!他显然是有事必须要立刻告知太子,凝白也没有问,给他备了纸笔,而后目光又落回到那薄薄信纸上。

又忍不住想哭了。

她终于肯承认,从他决定要去江南,她从未有一刻不在担心他。

美人眉尖颦蹙,泪盈无声,实在伤心难抑,令人见之动容。

谢清鸢倒不是不会哄人,她从前十分擅长哄阿璃,只是她想,此刻要想让太子妃止住伤心,恐怕就只有太子出现,亲自来哄。

谢清鸢也就没有作声,良久,太子妃自己抹着泪儿,心情也许平复了些,把太子的信收好了。

六皇子写完,重装回去,交由小宫女,极严肃交代一定尽快送回江南,交到太子的手上。

凝白就看着小宫女伸手接过,一怔。

她小拇指侧的那一点红痣,怎么与萍萍的一模一样?凝白抬起头,终于有心思看看她究竟是哪里面熟,想了许久,才想起来,好像在得罪七公主后,她要跑去嘤嘤嘤求太子做主,不小心撞到了个宫人。

她的手软得同萍萍似的。

凝白渐渐瞠大双眸,她该不会就是萍萍吧??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惹眼,小宫女似乎察觉到了,脸颊微微一红,简直同萍萍的腼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匆匆要告退。

淑妃注意到她的异样,叫住小宫女,转眸问:可是也要写信带给渊儿?她心神就又分散了,有些期期艾艾:可以吗?这有什么不可以,谢清鸢刚要颔首,就见问着可以吗的太子妃眨眼就到了书桌前,笔下飞快,又眨眼间噔噔噔回来。

瞠目结舌看着她把信也给了小宫女,只是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花了眼,怎么好像看到太子妃摸了一把小宫女的手???凝白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那小宫女就是萍萍。

想也是了,太子私宅,怎么可能会随便放着一个纯良无知的种花小丫鬟呢?朝上依旧不敢惹皇帝,只开始打算赈灾事宜,每天上朝第一句话就是有陛下护佑,太子一定平安无事云云,然后才开始撕扯赈灾人选。

毕竟自古以来,赈灾就是个捞油水的好差事,现在太子又说不定早就见阎王了,更是毫不遮掩对这肥差的觊觎。

前朝乱纷纷的,凝白在东宫,又恢复了之前的清闲日子。

还有闲心想,难怪当初随太子回京没多久太子就敢信任她带她赴赏花宴,原来有萍萍将她的一举一动告诉太子。

虽然成日骂太子,但她那时看起来确实很心无旁骛,别无所图。

又想到那次撞到时,萍萍似乎是从昭明殿出来,也就意味着,萍萍可能刚同太子禀完事。

随后她过去,太子笃定地说萧贵妃不敢,她信以为真,甚是沮丧,结果事实证明,是太子去让萧贵妃不敢。

那就是说,萍萍禀的是她的事,太子在她到来前,已经知道了她的委屈。

虽然想明白了,但凝白对萍萍却并没有什么改变,毕竟想也知道,萍萍原本在私宅种花种得好好的,突然到宫里来,绝不是单为了告她的密。

就只能庆幸自己当时没露什么马脚,不然全玩完了。

她在碧沉纱下,也不想了,执着绢扇轻揺,倚着美人榻继续看书。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孤孤单单看书,只能说……杜鹃玩连珠的水平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身上的铜板就输光了,看起来对她自己甚是痛心,于是就走了。

只不过没要一会儿,估计杜鹃就会回来,为她带点蜜饯甜羹。

凝白低头看看圆润的小腹,别过绢扇上手摸摸,软软的。

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眼角眉梢隐约染着温柔,原来这就是小娃娃呀……杜鹃确实是绕路去了小厨房,让人给太子妃做点小食。

毕竟凝白的有孕后食欲越来越好,最近尤甚。

只是吃得多,却不见她胖,下巴依旧尖尖的,甚至手腕也是细细的,腰身也还算纤细,只凸出来一点点弧度。

如果穿得宽松些,恐怕谁也猜不出来她肚子里的小皇孙已经将五个月。

杜鹃觉得,除了伤心太子之外,恐怕也没别的缘由,能令她一边吃一边消瘦了。

上回淑妃娘娘带着六皇子过来,不知是怎么劝慰的,那之后,凝白每日的郁郁寡欢算是消退了些。

杜鹃想,大概就是用小皇孙劝的吧,太子如今生死未卜,小皇孙是她唯一的支撑与倚仗了。

想到这里,她坚决留在小厨房看着,绝不允许别人对凝白的唯一动手脚。

等了两刻钟,才亲自端走,往昭明殿回。

她穿过两道门,将要上长廊,却忽然顿住,脚步倒了回去。

她隐在柱子后面,悄悄看去。

虽然天色昏暗,但她果然没看错,居然是青蕊。

她在和一个人说话,脸上完全没有一直以来的倔强尖刻,充满了老谋深算的狠辣!杜鹃无声冷笑,她就知道青蕊有问题!不由得想看清青蕊对面的那个人,只是余光注意到青蕊似乎有所察觉,在她陡然看过来的一瞬间,杜鹃倏然退了回去,无声无息加快脚步。

青蕊无比确定刚刚有人窥探,却没有追上去,只吩咐:方才有人窥探,已经打草惊蛇,计划取消。

就如杜鹃所感一样,充满了心机深沉的阴险。

吩咐完,她光明正大走了出去,看看前路后路,往回走。

虽然没有被看到,但同在东宫十来年,杜鹃心知肚明现在青蕊已经排查出究竟是谁偷听。

如果上次砒.霜就是她下的话,那这次与人阴暗勾结,商量的也一定是对凝白下手。

杜鹃把这些告诉凝白,对她说,打草惊蛇,青蕊暂时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还要多加小心。

想了想,又道:最近吃食方面,更要小心!居然果真是青蕊,凝白有一种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感觉,毕竟从一开始,青蕊身上就带着强烈的我只想做大宫女的清白感,好像除此之外,别无所图。

凝白觉得这很像自己许久前跟太子表忠心一样,就是那种除了太子,我谁也不在乎的感觉。

只是青蕊的戏虽好,却碰上了她,于是莫名其妙的就砸了,上次回来提醒,估计是最后一次的试探,看能不能重回昭明殿。

但现在太子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她也就不打算回昭明殿了。

除去她,或者说是她肚子里的遗腹子,再传来太子的死讯,太后就可以高枕无忧地选一个皇子扶上太子之位。

杜鹃还道:等会儿我就去告诉姑姑,这回青蕊露了这么大的马脚,绝不会坐以待毙,不能容她有喘息片刻!凝白忙喊住她:没有证据,梅忆姑姑信你吗?杜鹃抬起的脚落回去,紧紧皱眉思索,飞快运转的脑子才慢下来。

凝白说得对,姑姑与玉令本就知道她无凭无据怀疑青蕊,这回再说,姑姑不见得会相信,而与善兰姑姑说,善兰姑姑最是心软,万一袒护青蕊也未可知。

凝白想了想,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先护好你自己,比起对我动手,她也许会先针对你。

毕竟,只有她亲眼看到了青蕊同人合谋的场面。

她如何针对我?污蔑我?陷害我?杜鹃立刻就道,都是千年的狐狸,我怕她不成?凝白陷入了迷之沉默,虽然不否认杜鹃有时很有大宫女的样子,但千年的狐狸……也不好打击,就只能道:总之你小心。

凝白又走到太子书桌前,太子妃的玺绶金册在那里。

便转头,道:不好让姑姑做主,本太子妃还是能动一动东宫的。

杜鹃眼睛一亮,对啊,凝白是太子妃啊!不知为什么,杜鹃就是有种凝白只能被人保护的错觉,她也好,太子也好,甚至淑妃娘娘也好,但其实,凝白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妃啊!只是,现在天已经晚了,你还怀着小皇孙,明日再说吧。

凝白看看天色,这么会儿,外面居然黑透了。

大半夜的清理门户,引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

只是不做什么,押个人还是可以的。

便道:我现在就让人去将青蕊押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两方都知道彼此心知肚明,宜快不宜慢。

她沉着断然,杜鹃恍惚竟觉得像极了太子容色淡淡的模样。

吩咐下去,杜鹃又陪着凝白吃饭,看凝白不紧不慢吃饭,难免劝:你、你也不必逼着自己吃这样多……凝白略想想就知道她的意思,……其实是这样的,我天生吃不胖,不是我心中愁思所以消瘦。

杜鹃哪里肯信,她玩连珠时根本就心不在焉了。

只是挑明了劝,恐怕也劝不了,便也不再多说,只道:如果睡不着的话,就让人叫我来。

凝白故作惊诧:杜鹃姐姐竟如此贴心,人家真是……话没说完,杜鹃就羞恼了,但却还是道:总之,你别硬撑。

凝白忍俊不禁,杜鹃这别扭性子若到老,也是可爱的。

用完膳,就有小宫女问要不要备水洗漱,凝白摇头,夜风清凉,她就在琉璃窗前吹风,窗外夜色沉沉,积云低厚,是个月黑风高夜,看起来好像后半夜有雨。

等了两刻钟,宫人进来,凝白转过身出去,却听她道:禀太子妃,并未找到青蕊。

凝白的表情渐渐消失,陡然想到什么,凛然疾步出了门!杜鹃出了昭明殿,便要回房,心中一边想着凝白,一边想着青蕊,一时只觉得太子不在,这些妖魔鬼怪又来欺负凝白了。

凝白虽然是太子妃,但到底毫无根基,没有心腹亲信,而青蕊的背后还不知道是谁,毕竟她可是在东宫也待了近十年,从普通宫人一路走到二等宫女,甚至是蒙骗过善兰姑姑,一度做了大宫女!愈想愈为凝白担忧,提着的灯笼左摇右晃,她叹口气,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身影!心陡然提起来,这会儿,除了青蕊不做他想,青蕊一定已经知道了暗中窥探的人是她,却没有费心思再玩什么手段,那她就是想……杜鹃一把将灯笼丢了过去,拔腿就跑,可是却没料到青蕊身手敏捷,转眼就将她制住,一下卸了她的下巴!杜鹃啊杜鹃,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暗中窥探会引来杀身之祸,你怎么不听呢?杜鹃说不了话,狠狠瞪她,她浑不在意,只嗤道:真是不明白你。

太子都死了,太子妃一个寡妇,怀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若是个女郎,孤女寡母,还有什么出头之日?就算是个皇孙,你怎么就没想过,储君之位引人觊觎,是万万不能让太子妃平安生下遗腹子的。

肉眼可见的前途渺茫,她却还死心塌地跟着太子妃,都不会为自己打算,这下,也不必打算了。

青蕊抽出匕首,道:可别怪我,我也没打算弄死你的,毕竟弄死你后一定会惊吓太子妃,这怎么办呢?她怀着孩子,最容易惊惧小产了啊。

小产过后,伤心过度,又闻太子身亡噩耗,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你说对不对?刃锋横上杜鹃脖颈。

这里隐蔽,没人经过,天色又黑,不能开口呼救,杜鹃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只能恶狠狠瞪她。

青蕊原本做大宫女,是按计划一步步来,毕竟做了大宫女,无论是对太子动手,还是从太子那里探得消息,又或是引导太子什么,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凝白。

趁她失宠针对她,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有凝白在太子面前,她的计划就无法顺利推进。

可又没想到,她突然复宠了,太子还为她做主,计划几乎等于全砸了。

就只能找准机会,想把凝白拉下来,可却低估了太子对凝白的信任,还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一下成了浣衣宫女。

还好太后娘娘等不得了,从上次投毒,到如今可以无所顾忌大展身手。

只是此刻被杜鹃瞪着,一下就想起做浣衣宫女的这些时日受过的苦,心情委实不妙,冷笑:死到临头还敢激怒我,你放心,要不了多久,太子妃就会到下面陪你,且高兴上路吧。

说完,遽然捅入杜鹃小腹。

抽出来,看着匕首上面的血,贴在杜鹃俏丽霎白的脸上擦了擦,看着血迹流过她唇边,好心情道:这叫什么?杜鹃啼血?还真是挺有诗情画意,对不对?话音落下,再次捅入杜鹃小腹。

剧痛侵袭神志,杜鹃痛得痉挛,耳畔却突然撞入凝白的呼唤!她陡然睁大眼,拼尽最后全力,推开了青蕊!可青蕊非但不慌不忙,甚至还笑了出来,太子妃对你还真是好,只是你觉得,昔日姐妹反目,太子妃趁夜行凶,怎么样?青蕊倒想一不做二不休,只是她听到太子妃声音后面隐隐约约远远跟着迭声的太子妃,就算手起刀落,太子妃恐怕也要拼死挣扎一番,那就不好了。

杜鹃的伤撑不到太医来,没有人证,太后娘娘要嫁祸污蔑一个一无所有的太子妃,实在是轻而易举。

届时,太子妃要出点意外,就更顺理成章了。

凝白看到地上灭掉的灯笼,连忙上前捡起来,杜鹃一定在这附近出了事!她左右环顾,目光一瞬定在一个隐秘角落,飞快过去,看清的一瞬间,几乎窒息。

杜鹃满面的血,挣扎着从黑暗中爬出来,抬头看着她,嘴唇翕动,想要说话,却一声都发不出来。

一瞬落下泪,凝白跪在地上颤抖着把杜鹃搀扶在怀里,杜鹃竭力凝聚目光,手颤颤比划,对凝白摇头。

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几乎泣不成声。

不,已经来不及了,凝白现在需要走开,她都听到侍卫朝这边赶来,一定是青蕊引来的,青蕊还把匕首留了下来,届时众目睽睽之下,凝白百口莫辩……杜鹃也流下泪,她想把一切都说出来,让凝白走,可是她下巴都合不拢,什么都说不出口。

只能无力地推凝白,可是凝白还在努力扶她起来,渐渐的,力也没有了,双眸阖上,一片黑暗。

下一刻,凝白紧紧箍住了她肩骨,含泪抱着她跃上房檐,眨眼没了踪影,赶来的宫人们与侍卫们撞到一起,灯火映照下,只见一滩血迹。

凝白把杜鹃送到太医院,才发现她手中竟紧紧握着一柄匕首,刃锋向上,几乎透骨!泪水簌簌滚落,凝白不知道她怎么会握住青蕊的凶器,她只知道,如果她能够再警醒一些,将杜鹃留在昭明殿,一切都不会发生。

积云一点点散开,夏月高悬,许久之后,太医满头汗来禀,杜鹃姑娘伤势危急,只看能不能熬过今夜,除此之外,她手上的伤甚为严重,那只手恐怕不能再……没忍心说出口。

太子妃颔首,示意知晓,而后道:我将杜鹃留在这里,有劳您尽心。

说完,她顿了顿,我知道杜鹃与贵地素有旧怨,还请您多照看。

并没有说后果,但太医油然一震,慌忙跪地,微臣必尽心竭力,保杜鹃姑娘无虞!凝白回到东宫,整个东宫乱成一团,很好,也不必担心半夜清理门户人心惶惶了。

于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青蕊行凶后遁逃,满东宫敢有藏匿者,与青蕊同罪。

只是有人却称,只见太子妃慌忙去找杜鹃,而后发生争执,引来侍卫后,却都不见了。

凝白此时此刻才知道,青蕊的打算,竟然是嫁祸给她。

难怪……难怪杜鹃说什么也要自己握着匕首,锋刃朝上,伤她自己……凝白现在终于懂得太子的愈怒而愈冰冷克制,她冷冷看着那名宫人,下令当众杖责,告诉所有人,这就是青蕊同谋。

这显然是难以服众的,但凝白不在乎,杜鹃熬过今晚,就没事了,在今天晚上,她要是不能把青蕊拖出来让她知道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怎么对得起杜鹃。

整个东宫灯火通明,声势震天,所有人满东宫找青蕊的时候,那名宫人就在昭明殿前受杖责,德福奉命过来,看到的这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幕。

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战战兢兢问太子妃出了什么事,太子妃冷冷说不关皇帝的事,让皇帝他老人家该睡觉睡觉,别少眠多梦的差人来打扰。

德福的脸一阵绿一阵白,这个时候竟然才知道,太子妃从前是多么懒得搭理他们。

太子殿下不在,陛下总要顾念小皇孙……还是硬着头皮说。

太子不在,外面那样乱,东宫也好好的,没人影响她的清闲。

反倒是皇帝作的孽,母子之仇,牵连到太子身上,牵连到她身上,甚至如今牵连到杜鹃身上。

等陛下来护佑皇孙,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这话都没法接,德福就只能道:已经子时,如此嘈杂,违反宫规……凝白觉得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抓都抓不到重点。

要是没出事,东宫怎么会闹到子时?他究竟是来奉命问问情况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她瞥了他一眼,违反宫规,我一力承担。

德福就只能回去,把太子妃的话一一转述。

于是淑妃娘娘过来了。

对着淑妃,凝白才算能开口。

将太子告诉她的事,与今日之事,一并告诉了淑妃,而后道:我还是觉得不对劲,知道封我做太子妃的人甚少,青蕊就算手眼通天,那时也只是一个浣衣宫女,她究竟从哪里得的消息?昭明殿中,一定还有个人,不动声色,给青蕊透着消息。

沉默寡言的松月,清冷玉面的玉令,铁面无情的梅忆,还有温和心软的善兰。

谢清鸢几乎都没有思索,是善兰。

凝白没有愕然,只问:娘娘有何依据?谢清鸢摇头,这是她的直觉。

她只依据直觉反刍,善兰知道你有孕,梅忆知道吗?梅忆有可能知道,有可能不知道,但善兰是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凝白也就不管什么善兰是先皇后的陪嫁婢女、在东宫几近二十年、看着太子长大,点点头:多谢娘娘指点。

谢清鸢便问:你有何打算,现在便将善兰捆来?她摇头:若动善兰,就是跟太后挑破,不如让她们弃车保帅,以为优势仍在。

谢清鸢目露讶然,随后浮起赞赏,总算懂得太子为何说她聪明。

现在太子不在,太子妃若是想动太后,难且不说,还十分不孝,总之百害无一利,极有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果不其然,没要多久,青蕊就被抓到,口中嚷着的,无非是嫉妒杜鹃嫉妒凝白,念念不忘她的大宫女,而善兰眸中隐隐有着痛心,但却十分明是非,让太子妃任意处置。

凝白要么当场处置,要么把她押下去过后处置,而若过后,今夜青蕊就要没命。

凝白就想,要不要从青蕊口中问点东西出来。

然后下一刻,她就不必想了。

青蕊咬舌自尽了。

怪不得,没给青蕊塞住嘴。

原来除了洗脱善兰,还要慷慨赴死。

凝白心中只可惜,没能卸掉她的下巴,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后捅上几刀,生生等死。

东宫之事,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可能年纪大了,脑子才转过弯,意识到是有人想算计太子的孩子,他的小皇孙。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太子极有可能已经不在了,所以他们才敢蠢蠢欲动,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皇帝就又发疯了,把能想到的可能的幕后之人统统发落了一遍,贤妃,越妃,几个昭仪,甚至连在冷宫的萧贵妃,都没能幸免。

杜鹃昏迷了七天,醒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她恍惚有点分不清自己是活了还是死着。

清秀眼生的小宫女踏进来,看到她醒了,惊喜又腼腆,放下了药碗,一刻钟后,凝白来了。

杜鹃仍有点分不清她们究竟死没死,她还记得青蕊的话。

直到好像听到凝白说:……你的手,往后不能用力……她低头看看,缠得跟熊掌一样。

原来还没死。

那看来凝白也没有事,她一下就笑出来,凝白止声,许久,才抿唇一笑,我们杜鹃姑姑没事,那可太好了。

不然,小娃娃就没姑姑了。

杜鹃只笑,也不口是心非说什么违心话了。

杜鹃出事给玉令的打击很大,因为青蕊几次三番找到她,就是看准了她会被利用。

她可能差点害了杜鹃。

杜鹃就只能硬着头皮生涩哄玉令,凝白对这是不管的,只要她的伤没事,就权当看不到。

等到杜鹃的伤全好了,活蹦乱跳回到昭明殿,凝白才终于、终于松下心中那口气。

七月份仍在伏天,最近甚至比以往更热,虽然没有蝉鸣,但凝白就是烦的不行,就只能找点静心的事来做。

在太子书架前挑了许久,终于挑了一册出来,结果还没看一盏茶,就忍不住合上。

看看书桌上新的白玉笔架,想着研墨练字总能静心了吧,可是研着研着,就忍不住想擦擦鬓边若有似无的汗,这要是擦上去,不就真成了个花脸猫?便挑根细笔来练字,开始还好,只是写着写着,又觉得手中有汗,握不住笔杆,写的字都打飘。

就只能扫兴地坐在书桌前,捏着笔杆在笔洗里濯啊濯,看着水变得墨色四涌,又烦了。

托腮,指尖点着小玉猫的尾巴,心想若真有这个猫,摸摸尾巴,一定很好玩。

可惜没有,凝白就又没了兴致,把小红玉子拿过来,一粒粒地数,数完了,也没兴致玩别的花样了,又一把堆回半片青玉里,捏着袖子绕啊绕。

目光无所事事地逡巡,试图找点好玩的东西来,可惜太子自来严恪,可能很少有玩乐的时候,她什么好玩的都没发现。

最后又站起身,再度站在沉木书架前,想找点有意思的书来看,找啊找,又觉得都没意思,指尖划过一册册书,不知不觉来到最边缘,这里规整放着一些画。

不可避免想到太子为她唯一画过的那副,现在想来,都不记得是什么模样了。

她当时就没细看。

心中燃起了兴趣,凝白抽出最上面的一卷,打开绢绳,心想之后也没见过太子动笔,应当就是这副了。

她就信心满满地打开。

然后神色缓缓呆滞。

画上的自己穿着打扮甚至姿势都无疑是那天的,可、可她不记得太子有画这副呀??难道是太子后来偷偷画的??凝白仔细看,画中的自己似乎睡着,眉眼娇柔,花钿足媚,唇边的花瓣与她的唇,画的都精细极了,甚至能想象的到,太子是怎样定定望着她的唇!再往下,雪颈纤柔,身段袅娜,甚至指尖,看着都令人想捧起来细细把玩。

凝白不知不觉红透了脸,太子画出来的,一定就是当时他眼中的,甚至于,所有她能感觉到的,一定都是他当时心里想的。

想把玩她指尖,想轻抚她眉眼,想与花瓣一同吻她的唇。

卿卿如此入神,应是极喜欢这副美人睡春的。

隐隐含笑。

细溜溜手指一颤,画卷掉落桌上。

作者有话说:离别复相见,死别复人间,一切都是这样美好鸭(虽然小赵美好不了多久了(作者掐指一算,小赵还能有两三天的好日子能过(作者忏悔.jpg以及,作者又日9k了!要夸奖要夸奖要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