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77 章

2025-03-22 07:40:57

他展颜, 大步过去,她抬起头,却道:殿下, 我有事同你说。

有事?难道是忍不住想同他悄咪咪说一说睡着的小娃娃?赵潜低眸, 小娃娃已经睡着了,白白嫩嫩, 乖乖巧巧,长睫毛, 红嘴巴, 谁见谁喜欢。

她只会更喜欢。

便柔声问:卿卿要说什么?方才生产时,我好像看到一个稳婆不太对劲。

她小声说。

凝白生产,一共是三个稳婆, 一个嬷嬷, 外面还有三个太医。

嬷嬷上来就让她放轻松, 而后稳婆也都有条不紊, 一切都十分正常, 直到小娃娃顺利生出来时, 一个稳婆脸色有点不太对, 好像是没想到会生这么快。

不是嬷嬷与其他稳婆的那种油然惊讶,而是被坏了事的、没来得及施展的那种暗恼。

就是耳垂上有个黑痣的那个稳婆。

虽然转瞬即逝,但凝白记得很清楚。

太子脸色很可怕,完全没有克制了,好像黑夜狂风暴雨的前夕。

孤知道了。

这一句, 倒是克制, 甚至显出柔声。

他还说:那卿卿继续看着小娃娃, 若是哭了, 卿卿哄哄他。

他说起小娃娃, 凝白就比他还克制,乃至束手束脚到恨不得真的将自己手脚绑起来,离小娃娃远一点。

小娃娃看起来那样软,奶奶的,香香的,就在她身侧,她甚至不用翻身,伸出手,就能摸到那柔软至极的白嫩小脸。

她真怕自己忍不住伸出手。

再怕,她也还是点了头。

她的时间不多了,看一眼,少一眼。

她舍不得不点头。

赵潜出了昭明殿,全然没了表情,凤眸杀意沉郁。

生产自古是女子的一道鬼门关,稍有不慎,一尸两命,太后蛇蝎心肠阴毒至此,绝不能再等年尾祭礼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否则凝白与小娃娃不知何时就会面临下一次的毒手,便如这次生产般,紧接着在月子里做点什么不为人知的手脚,谁能发现?杜鹃才恭送皇帝与淑妃,转过身,太子周遭骇人至极,腿一软,竟直接又跪下了,深伏在地,簌簌发抖。

差点魂飞魄散,连太子的吩咐也没听着。

太子让她去把稳婆押回来。

杜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强撑着起身,转过身,愈走愈快,直到离昭明殿远远的,那股遍体生寒的可怖仍未褪去,令她神志都有点恍惚。

也才想起来,她好像忘了问殿下押哪名稳婆!杜鹃顿时更害怕了,慌得不行,怎么办怎么办!要是押错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电光石火之间,她灵光一闪!要不把三个稳婆都押过来吧!对,都押过去!要押稳婆,一定是凝白生产时出了问题,肯定都跑不了责任!等等,凝白生产??这下杜鹃彻底把自己说服了,想也没想,直接命人将三个稳婆都押下!连住所都搜了一番!!没想到真的被她搜出了催产药!催产药是给难产的妇人用的,凝白生产全程顺利得不可思议,若用催产药,岂不是要出事??她立刻就把稳婆与药都带去了太子面前,那稳婆居然还敢哭辩,声称只是有备无患!外面三个太医,再不济还有嬷嬷,哪轮得到用她那来路不明不知是不是偏方的催产药??催命药还差不多!杜鹃只是想想都觉得快被气疯了,难怪太子殿下是这副要杀人的模样!一时间,她竟也顾不上害怕了,恶狠狠瞪稳婆,道:殿下!一定是有人指使她!让梅忆姑姑来查吧!说完,想起什么,更加恶狠狠:先把她的下巴卸了,防止她咬舌!那稳婆一下变了脸色,忠厚老实的脸上犹豫与决然交杂,只是太子一准许,杜鹃上去就利落把她下巴卸掉了,容不得她再贪生怕死优柔寡断!苦练了这么久,总算能派上用场,还是在这样大的事上,杜鹃整个人都被情绪裹挟,就要去请梅忆来,太子也没制止。

她就去了,只是随着梅忆姑姑回来的时候,场面令她一瞬震惊在原地,几欲反胃!东宫的探子暗桩,从来都是梅忆审,太子只会纡尊降贵审刑司案子,这是杜鹃第一次见太子审人,毛骨悚然,甚至只想夺路而逃。

可是正因为不是梅忆在审,也不是玉令在审,所以她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不敢看躲出去。

寒意从脚底向上冒,血肉都冻住了,她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吐,只是看着梅忆姑姑上前,肃然询问太子情况。

这稳婆确凿是打算在太子妃生产时动手脚,可是小皇孙降生得太快了,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太子又已经进来了,她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白白错失良机,她回去,正打算以防万一把催产药毁了,却是万万没想到,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还是引起了怀疑。

而且已经错过最佳辩解时机,更加错过了求助时机,甚至,她的家人儿孙,也命悬一线——杜鹃从前觉得水刑残忍,但现在,她觉得水刑只是看着令人窒息而已。

太子冷面含霜,身上除了有些抱孩子造成的衣褶、不似以往一丝不苟,从头到脚,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于是不要一刻钟,东宫就传开了,有人意欲在太子妃生产时做手脚,太子震怒,正在严审。

善兰听闻消息,先去了昭明殿,要问太子妃安。

萍萍听了,看向凝白,凝白专注看着熟睡的小娃娃,头也没抬,道:不要让她进来,方法萍萍随意。

萍萍腼腆一笑,很高兴出去了。

善兰不知太子妃身边何时有了个清秀婢女,毫无疑问这是太子拨给太子妃的人,但她一无所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只能处理东宫的琐碎常事,梅忆却掌刑罚审讯,太子摆明了更重用梅忆。

不过,如果不是处理琐事,她也没机会无声无息往东宫塞暗桩,发展眼线。

太子审人,善兰一点也不担心,稳婆没见过她,咬不到她身上,而在这个时候,昭明殿没人,就是她与太后娘娘的后手。

可是却被拒之门外。

太子妃不会想要防备她,因为那意味着太子对她起疑,按太子的性子,一旦起疑,必要调查,她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

也许只是太子妃与她不亲近,兼着生产倦累,不想见人罢了。

她眸中浮起焦急担忧:有人要对太子妃下手,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太子也一定不放心太子妃一个人,你便让我进去,宽太子妃的心,你把原话转告太子妃。

可是面前的小宫女好像听不懂一样,也不在乎她搬出来的太子,好像完全不怕太子知道后生气一样,腼腆摇摇头,守得却极紧。

善兰几乎就想让人把她拖下去,只是在东宫所有人眼里,自己是从来没脾气的老好人,起码现在,她不能露馅。

而且,动手过后,她需要栽赃一个人,她看眼前的小宫女就挺合适。

便温声和气继续说服她。

凝白隐约听见几句,心中想,善兰真是看着最心善真心了,谁能想得到她内里居然是蛇蝎心肠?比起来,三喜虽然长着张假好人脸,却是实实在在的心善诚心。

正想着,小娃娃却睡醒了,又睁开了乌黑圆溜溜的眼睛,黑白分明,纯洁得没有一丝杂质,满眼里是她。

凝白一时手足俱僵,他看她了他看她了,怎么办!她显然不知道婴孩刚出生时是看不清一掌之外的,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躲!迅速拿软枕盖在自己脑袋上,心提到了嗓子眼,觉得小娃娃应该是看不着的,可就是慌张极了。

只是她的慌张在听到清脆响亮的哭啼后一瞬凝住,而后碎为齑粉。

她一把丢掉了枕头,几乎又要哭了,可是小娃娃看到她,反而一下就不哭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弯弯的,小嘴巴笑起来,软糯极了。

凝白几乎就要忍不住倾身把他抱起来,像太子抱他一样,轻轻托起来他,就能将他抱在怀里,简单至极。

可是指尖在触到襁褓的一瞬间,仿佛被灼伤一样陡然收回手。

她听着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泪潸然而下。

报应,都是她的报应。

小宫女油盐不进,善兰实在没了耐心,她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正要开口,小宫女却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更加腼腆局促,善兰又按捺住,打算好声,小宫女却道:姑姑别生气,我同姑姑赔罪。

而后,面前清秀的面容,陡然变成了已经自尽的青蕊的脸!善兰几乎要被吓晕过去!在善兰被萍萍肆无忌惮吓唬的时候,稳婆早已招认,从谁买通她,到谁引她到东宫,统统招认。

甚至已经彻头彻尾查了她招认的所有人,而后,顺理成章毫无意外查到善兰身上,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都同善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梅忆简直不敢相信她都审出了什么,怎么会是善兰!她看向太子,太子不知是早已知晓,还是太过失望,神色冷漠,没有一丝波动,让人把善兰押过来。

梅忆与善兰自小相识,从小一起在沈家陪着小女郎长大,陪着小女郎到端王府,又到了皇宫,直到十五年前小女郎薨逝,又一起到了东宫,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竟是善兰暗中要对太子妃下手!殿下——太子直直看来,眸中冰冷至极,没有一丝温度,姑姑,孤的妻儿险些没命,无论是谁,孤都不会放过。

梅忆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她并不害怕,只是她已经十分清楚,善兰已经定罪,活不了了。

凝白仍在看小娃娃。

小娃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十分香甜,奶乎乎的。

心底油然而控制不住地想亲亲他,贴贴他的小脸蛋,他那么小,一点点,没有她的臂弯长。

耳边听到善兰被人押了下去,她心中没有一丝波动,只想,小娃娃都睡了这么久了,难道还不饿吗?想完的下一刻,小娃娃未醒先啼,嘴巴张着,显然是饿了!凝白再次手足无措,她现在要做什么?喂奶吗?可是她不会呀!只是还没等她做什么,外面就有人听到了,问:太子妃,可要传乳母?凝白一滞,对了,这些事淑妃安排了大半,乳母也在其中。

她彻底缩起来,十分冷静让人传乳母。

等到赵潜回来,小娃娃已经彻底熟睡了,凝白在旁边,依得很近,好像也睡熟了。

心下不由柔软,轻轻过去,她好像却还是被惊醒了,懵懵抬头,看到是他,还有点没回过神,雪白脸蛋睡得嫣红,美人初醒,令人只想唐突。

赵潜把灯灭了一半,寝殿中顿时暗了许多,烛火昏黄,映着她雪肤乌发,更加绝色。

殿下……她目光带着没睡醒的恍惚,望着他喃喃唤。

赵潜到床边坐下,俯身亲亲她,卿卿唤夫君做什么?凝白终于清醒了点,有点不好意思似的,转移话题,殿下就这样把善兰押下去,太后……赵潜哄她:卿卿放心,孤既然做,就不会留有余地。

凝白懂了。

就是万无一失的意思。

虽然想不到要怎样不落人口舌又做到越过皇帝处置他贵为太后的嫡亲祖母,但他既然说,那应当是做足准备的意思。

她也就不再问,可他却问了:小娃娃一直在睡吗?凝白就道:没有,他醒了,饿了,吃饱了才睡的。

饿了?吃饱了才睡的?赵潜的目光不由落到她胸口,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她几乎立刻就意识到了,捂住,很羞耻地辩解:不是、不是我……是乳母……赵潜原以为是她亲自喂的,心中还想这下她总算不会不敢亦或是不好意思亲近小娃娃了,结果,竟不是?赵潜沉思片刻,直接了当:卿卿是难为情?她脸有点红,垂着眼帘,弱弱点头。

这下赵潜也不知想什么好了。

她原本就是脸皮极薄,且不提她敢不敢亲近,光是喂,也足够她难为情了。

心中不由得几分无奈,我知晓卿卿难为情,只是若不喂他,卿卿难道是还想予我吗?此话一出,凝白轰然红透了脸!赵潜问出来,又想到最直接的一方面,卿卿不喂他,此刻涨不涨?她就红着脸,支支吾吾,期期艾艾,目光躲闪,而后,干脆蒙上被子,装死了。

赵潜叹了一声,哪想得到小娃娃出生了,口粮还是自己代为解决?便到玉屏前,自己宽下衣衫。

凝白偷偷露条缝看,一层一层衣衫褪下,太子肩宽腰窄,往下全是腿。

不知道是不是她记错了,她记得太子今天穿的不是这身,或者说,他出去前,穿的不是这身。

注意到后,便发现,太子好像不是换了身衣裳,而是洗了个澡,收拾得妥妥帖帖看不出一丝异样,才回来。

看太子要转身,她忙把缝合上,黑暗里,只听太子仿佛是上了床,被子被掀开,一丝若有似无的熏香递进来。

不止洗澡,还沐浴焚香,他干嘛去了?赵潜掀开锦被一角,小太子妃紧紧闭着眼睛,睫毛直颤呢。

不由失笑,更无奈了,卿卿啊……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小娃娃睡得正香,卿卿要么把他叫醒,要么强自忍耐,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长长睫毛颤得更厉害,赵潜就知道,是默许。

便倾身。

昭明殿中温暖如春,昏黄黯然下,凝白偏过头,小娃娃睡得极香,一点儿也没意识到爹爹倾身越过他。

她忽然就又想哭了。

她一点也不想做骗子了。

她不想再夜雨独行了。

哭都看不见,斗笠都没有,淋得浑身湿透,冷得哆嗦不停,没有地方落脚,没有人来取暖,永远也不会有安宁。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哭。

江湖浮萍风里来血里去,有今天没明天,永远没有安歇。

就像淑妃娘娘说的那样,她是要飞走的。

赵潜只感到她抱自己格外紧,若不是中间还有小娃娃,他真想将她揽进怀中。

他抬起手,伸臂拿过床边案几上的帕子,轻轻擦拭,又将帕子放回去。

这才低下眼,仔仔细细看他们的小娃娃。

之前一直听别人说小娃娃刚生下来都皱巴巴的,丑得千奇百怪,可他们的小宝宝,就十分漂亮。

手背轻轻蹭了蹭小娃娃脸蛋,忍不住笑:真是软。

凝白死死攥住自己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赵潜也怕把小娃娃弄醒,很快收回手,吹了灯又回来,问:他吃完了就睡么?卿卿哄睡的?凝白抬眸看他,小声说:我不会哄。

就是说没有的意思。

一时间赵潜竟觉得,小娃娃被娘亲亲近的前路格外遥远。

他心中轻叹,她似乎觉出来了,很委屈,我真的不会哄,我不会唱什么哄孩子的童谣……赵潜哪是要怪她,听她这样说,便柔声哄:卿卿不会,孤会。

太子一手揽在她肩头,轻轻拍着她,一手轻轻拍着小娃娃,温柔哼唱:月亮月亮光、燕儿睡房梁……冬日的夜晚总是格外黑暗,低柔哼唱隐隐约约,凝白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中,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今晚女鹅必跑!不必管作者几点睡,大家先睡!醒来女鹅就跑了!!(一生要强的裴怀瑾绝不认输!!.jpg以及,说个题外话啊,我们小赵如果不是在爱情剧本里,而是在夺嫡剧本里,他也是妥妥的冠军啊(点烟.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