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衡油然震惊愣住, 他转头去看皇兄,皇兄比他震惊得多,甚至十分恍惚, 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团子举着精巧的小玩意儿吭哧吭哧爬到了他身上, 他下意识抱住团子,才恍惚低下眼, 白白糯糯的团子正举着东西跟他咿咿呀呀,是很高兴地跟他分享。
不可控制地放柔声音问:团子方才叫爹爹什么?团子不知道听没听懂, 总之挥舞着手中的小玩意儿十分认真快乐地对他啊啊, 赵潜又哄:团子再叫一遍好不好?可能是看出来爹爹没像前面一样夸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有些微的懵懂疑惑,小嘴巴张张, 露出两颗白白小小的乳牙, 口齿含混:大、大……这之后, 再怎么哄, 也没有再唤出过爹爹, 看来那一声, 实在是突如其来, 而歪打正着。
只是如此,也够赵潜欣然,整个人,好像突然才有了生机,眼角眉梢染着笑意, 捏捏团子白嫩嫩小脸蛋, 而后取下团子手中的东西, 又抱起团子朝外去。
赵衡看在眼里, 跟在后面, 一开始的高兴,渐渐的化作滋味难言。
步凝白在的时候,几乎每一天,皇兄都是这样欣然愉悦,眼底带笑。
之前没觉得,如今突然重现,才恍然惊觉这半年来,皇兄的平淡寻常,竟然宛若死水。
赵潜抱着团子才刚出来,迎面就撞上皇帝与落在皇帝后面的仪仗,皇帝还装得十分惊讶:朕出来走走,竟然就遇见渊儿,怎么这样巧?团子是一点都不怕生,听到声音就转头看去,这下可把皇帝激动坏了,这么久以来,终于让他又看到乖乖皇孙了!真不枉他特意走了这样长一段路来装散步!!其实皇帝想见皇孙,大可以让人抱来给他看,若是以前,他也就这样做了,太子生气不过一时,他本来也就看看,不做什么,吵几句也就罢了。
可谁让那该死的步凝白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做了那样的事,都不用想,也知道太子是伤心透了,这时候若再惹太子生气,都不用谢清鸢来骂,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分。
与小皇孙比起来,自然是体贴太子更要紧了。
这一安生,就大半年,瞅着太子近日气度还算平和,才试着过来看看,现在皇帝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好极了,看他选的日子多好,太子眉目柔和,唇角带笑的,显然是心情极好,心情这么好,这么巧就被他撞上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呀!他才第一次仔仔细细看看乖乖皇孙,之前听德福议论说眉眼像那该死的步凝白,现在看来,哪儿像了?不都是像太子吗?瞧那眼睛,瞧那嘴巴,分明同太子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且不止像太子,还笑眼弯弯,一看就是活泼性子,对皇帝来说,那不就相当于一个小小的活泼的太子在眼前!太子儿时太乖,不哭不闹不调皮,白嫩嫩的小脸上也不是那么常挂着笑,是很端庄的性子,小小年纪,就颇有克己复礼的意思,就同别人说的一样,像根挺拔的小竹子。
现在重新有了个一定爱笑爱闹的翻版小太子,皇帝心中几乎是一瞬间就充满了慈爱,喜欢得不得了。
他走上前来,团子就睁着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有点好奇的样子,一点也不怕,想来也十分容易亲近,就更喜欢了,笑得嘴都合不上,渊儿是要带他出去玩?赵潜淡淡颔首,就要绕过皇帝这一行人,可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团子忽然伸出小肉手,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胡子!团子的小手可有力气得紧,一时间连赵潜都忍不住目露异色,而后忍住没有笑出声。
皇帝哪想得到看着乖巧惹人爱的小娃娃会来这么一招,他的胡子不长,偏就被一把抓住,一时间疼得直抽抽,可这是在外面,这么多人呢,只得强撑着,有些生涩地哄:好孩子,知道你喜欢皇祖父,只是快快松手。
团子又听不懂他说什么,见他说着话,眼前抓着的东西还一动一颤的,就更觉得好玩了。
也就抓得更用力了。
而且,还要像方才要爹爹夸奖的模样般转过头,呀呀直笑。
赵潜忍笑夸他:团子宝宝很棒。
团子就高兴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啊啊得两颗小小乳牙都露出来,才用力一松手。
皇帝疼得直抽气,看到这小娃娃指缝里攥了两根胡子。
德福在后面窥到,心都要提起来,这龙须小皇孙也敢拔?!赵潜也看到了,伸手摊平团子的小肉手,那两根胡子掉下去,他才觉得顺眼,不紧不慢道:儿臣要带团子去玩了,父皇既然有恙,还是回去好生休养为好。
皇帝差点脱口而出拽掉两根胡子怎么能算有恙,可是太子抬脚就走,他才看到后面还跟着小六,小六话很快,好像很担忧的样子:父皇身体有恙,那千万保重龙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为好。
说完,紧接着道:皇兄一个人带着团子,难免有不方便的地方,儿臣得跟上了,也好有照应,就不送父皇了。
他就也走了,把皇帝留在原地气得半死,这小六和谢清鸢净学这些忤逆做派,是越发放肆了!!!赵潜带着团子去到莲池,大暑时节,满池莲绽,铺天盖地,好看极了,团子显然是极喜欢,不住地拍着小手,又抓着赵潜的衣襟,身子要往莲池里探。
赵潜把他拉回来抱好,他就又看着赵潜,乖巧讨好搂着赵潜,奶声奶气撒娇,大、大……赵潜哄他:这里太远了,团子玩不到,我们去船里面玩好不好?赵衡听到,不免有些担心:万一团子晕船……话音落下,他清楚看到皇兄微顿,道:应当不会的。
皇兄抱着团子稳稳朝小船走去,说:如果晕船,以后便不带他乘。
赵衡一想,觉得也对,毕竟谁生来就知道晕不晕船怕不怕狗呢?而且皇兄并不晕船,团子随皇兄也未可知,皇兄说得没有迟疑,想来也是觉得团子会随他。
便上了船,一上船,相当于一下就从岸边到了池中,这样的视角转换让团子更兴奋了,手舞足蹈要揪一边经过的莲花,他的爹爹又按住他的手,哄他:等停下来,团子想怎么玩怎么玩。
团子就乖乖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一朵又一朵向后消失的莲花,精神极好,看来真是随了皇兄,一点也不晕船。
到了池中央,船缓缓停住,团子就又手舞足蹈起来,藕节般白嫩的小胳膊伸出去,小手一把就抓住粉嫩嫩柔软的莲瓣,又转头看他爹爹,十分高兴的模样。
赵衡忍笑:团子这是要让皇兄夸他做得好吗?可不就是,也不知小小一个婴孩,怎么就有了自己很棒的意识,或许在团子的认知里,他能揪住这么漂亮的花花,那就是要跟爹爹分享,爹爹还要夸他厉害。
赵潜探手,折断莲杆,一大朵还凝着水珠的粉白水莲就离开了水面。
团子似乎有些呆,没想到漂亮花花还能折下来,只是很快,他就极度兴奋起来,腿儿乱蹬,啪啪拍着小手,雪白小乳牙若隐若现,小奶音都高兴地不稳了,大、大大!显然,他现在觉得,爹爹是全天下最厉害,居然能把花花拿过来给他玩。
团子稀罕这莲稀罕得不得了,玩了好大一会儿,才被忽然闯入视野的蜻蜓吸引了注意。
东宫殿前无花无木,昭明殿里面倒是有花,不过显然是不可能有蜻蜓蝴蝶之类落在上面,甚至到了行宫,团子才第一次看到鸟儿,就很兴奋,这蜻蜓也算得上极新奇了。
小小的,翅膀长长的,还没有颜色,从水上点过去,又停在雪青小莲上,轻盈而灵动,仿佛倏忽就会不见,团子被引得伸出小手去抓,可是却没抓到,蜻蜓飞跑了。
看也看不到,团子茫然转头看爹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爹爹却仿佛有瞬间的错神,而后容色如常,哄:它飞走了,下次再见到,爹爹为你抓。
那蜻蜓消失的太快,团子压根就没反应过来怎么了,也就没多少委屈不高兴,很轻易就被哄好了。
又啊啊呀呀地揪起了莲叶,这回是揪不动了,转过头求助似的可怜巴巴看着爹爹。
团子揪的那片莲叶不小,给他玩不合适,赵潜低声哄着,小舟轻揺穿过莲池,远处青山宫阙隐约。
团子应是玩得很尽兴,十分满足窝在他爹爹怀里,笑起来乖到了人心坎上,小奶音欢快,是十分无忧无虑的静好。
赵衡看不太清皇兄的神色,只是皇兄静静的,没有如之前一样一声一声逗团子,在一片静好中,竟无端寂然。
一时间敛起容色,想说团子也已玩了许久,不如回岸上,却见皇兄探手折取了片小莲叶,拿着逗团子,团子小手抓着莲叶,浑似举着莲叶遮雨遮阳,落下一片阴影,水珠四滚,又呀呀笑起来。
又玩了好一会儿,皇兄才吩咐靠岸,而后抱起团子上岸,赵衡跟在后面,心中又觉得自己也许想多了,皇兄自来理智清醒,得知善兰背叛甚至也未多皱一下眉头,就算与步凝白有真情挚爱,应当也不会再多有留恋。
半路上,就遇到蔺齐,蔺齐是随蔺将军一同来的行宫,见到太子,忙抱拳一礼,而后主动跟在后面,只是眼睛不断瞄着太子怀里的小殿下。
自大哥跟西域公主私奔后,他随太子赴江南又回来,离京又回来,小殿下一直在东宫,没什么外人见过,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小殿下。
瞄着瞄着,他心中不知道怎么说,眉眼真的很像凝白,但他也知道,这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因为凝白好像不在东宫了。
他就憋了下来,打算当个哑巴,可是六皇子却问他:蔺侍卫为何会在这里?蔺齐只好诚实道:家父在面见陛下,商谈大哥与公主婚礼章程。
蔺家大公子与西域公主早就双双回来,是罪是罚,都愿共同承担,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传出去后,京中风向俱是感叹苦命鸳鸯天意弄人,于是又不知怎么的,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甚为动容,于是大手一挥,赐了婚。
西域使团早就走了,只留下来一个使臣,等着中原这边把公主抓回来,或者等着把公主的尸首带回去,结果皇帝弄这么一出,拒绝过后,听说许多年少的女郎与郎君登门,求使臣成全这一对璧人。
自来两方邦交,唇枪舌剑也好,虚以委蛇也好,哪有放任小女郎小郎君一拥而上的?!这不是耍流氓吗?!磨了许多日,使臣去信西域,最终,还是应了这门和亲,并安慰自己,这姓蔺的男人虽然比不上皇族贵人,但家里老头儿好歹是开国大将军,将来万一如何,这桩和亲未必输给和亲于皇室。
既然点头,那就要正经准备和亲了,从定下婚期到如今,准备得都已差不多,如今商谈,也就是确认一些细枝末节,不是什么大事。
一行人还未走出多远,又遇到赵钺与赵连城,赵连城垂头丧气的,裙摆微湿,手上拿着放纸鸢的线,想来是纸鸢掉溪中了。
赵衡看着,只觉得赵连城有种无法言说的可怖,明明曾经买凶行刺,竟能一直当做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言笑寻常。
赵钺没注意到赵衡的目光,看到太子怀里抱着的昏昏欲睡的小娃娃,小娃娃手里还捏着莲叶,白白嫩嫩糯糯软软的。
要死啊,好想上手捏一把,如果惹哭了的话,更好玩了吧!赵钺一边觉得自己脑子被门夹了,一边回想儿时,确实,见到小六小九时,都很想捏上一捏。
但是碍于母妃与淑妃越妃交恶,所以从来没上过手。
而眼下,他还没上前,太子估计就要警告于他。
唉……要是他也能有个孩子就好了,想怎么亲近怎么亲近。
想到这里,心中郁闷,当初他同冷袖雪夜夜厮混,怎么就没能滑脉,太子那时还忙着接见使团的事,步凝白怎么就滑脉了呢??各怀心事,赵连城也不例外。
她没想到会撞见太子哥哥,一时间手也不知道怎么放了,动也不敢动,委实将做贼心虚诠释得淋漓尽致。
步凝白拿着天香莲走了这么久,太子哥哥压根没有什么颓废伤心的意思,想也知道李九涯出了个馊主意,平日心下骂个不停,这猛然撞到太子哥哥,就顾不得骂了,生怕露出丁点儿破绽被太子哥哥发现,那她岂不是完了!若是以前,她倒也不会这样怕,还不是因为她年纪到了,最近总听人说什么选驸马,父皇都找过她好几次,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儿郎!赵连城什么儿郎都不喜欢,男人只会影响她夺嫡!!可这话是万万不能跟父皇说的,就只能搪塞,结果父皇反而以为她害羞,已经大致看过一轮了!德福还说,等再看两轮,就把择出来的人选递给她,让她凭心意从中挑!!在这个档口,万一被太子哥哥察觉到什么,她就真的不必奢望夺嫡了!赵连城小脑袋瓜想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朝一边看,三哥今年二十又三,还没娶皇子妃,这可不像话,不如……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赵连城总算有些满意,可是转念又想,父皇向来不喜欢三哥,指婚也许很随意,万一拖不了多久可怎么办?甜俏杏眸悄悄移向对面,六哥也将及冠,不如将他也带上!太子哥哥自来看重六哥,一定会与淑妃娘娘好好挑选皇子妃,要费许多时间!赵连城想到这里,心中正要为自己绝顶聪明的计谋欢呼,突然间,却意识到什么!等一等!小九是被她赶走了,可是还有一个六哥!她差点忘了!非但还有六哥,三哥也还好好儿的,太子哥哥更是毫发无损,甚至还多了个小皇孙!她忙活了这么久,竟然只赶走了小九!这可不行!在赵连城苦思冥想之时,赵衡十分自然地瞥了她一眼。
他又不是死的,赵连城的打量窥探丝毫不收敛,一点也不隐晦,没发觉才怪了。
打量过后,又这样眉头紧皱,显然,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捋一捋,赵连城雇步凝白来骗皇兄,雇杀手行刺赵钺,又构陷小九,转一圈儿,也该轮到他了。
赵连城不知道自己的悄悄窥探被发现,也没有发现被六哥瞥了一眼,心中在很辛苦激烈地抉择。
最终,她快刀斩乱麻定了主意,都说娶妻不贤祸及三代,她要给三哥挑个笨笨的悍妇!然后再对付六哥!最后……杏眸又偷偷移向太子哥哥怀里的小娃娃,最后……她要想个一箭双雕的主意,打败太子哥哥和小娃娃!就这么定了!给三哥挑皇子妃的事得办快一点,要不然,她的驸马就先挑上了!赵连城打定主意,就急着想回去,让李九涯赶快去京中问问有没有什么笨笨凶凶的女郎,遂甜甜笑道:太子哥哥,连城的裙摆湿了,要回去换,就先失陪了!她溜得快,留赵钺一个人欲言又止,原本他还想拉着赵小七跟太子说点事啊……只是她已经走了,赵钺就只能自己单打独斗,为的,其实还是自己母妃。
太子被步凝白抛弃,母妃当天就摆祭案给先皇后上香,又赶上父皇为太子动怒,直接打入冷宫,至今,还在受苦。
赵钺知道母妃这事做得委实没什么德行可言,又蠢又坏,可再怎么样,那是自己亲娘啊,难道还能丢下不管不成?心下组织了说辞,打算先伏低做小说点好话,可还没开口,太子好像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后宫之事,孤无权置喙,你还是去求父皇。
赵钺表情扭曲了一瞬间,听听太子这说的是人话吗?无权置喙?他怎么好意思面无表情地说出口的??太子说完,话锋一转,淡淡道,或者,再拔个头筹,父皇自然会再允你一个恩典。
赵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是冷嘲!可气的是小六还跟着笑吟吟说,三哥自来好本领,文也好武也好,拔得头筹不过轻而易举,贤娘娘就算二进冷宫,三进冷宫,也还有三哥在后面追着捞,自然,是肆无忌惮的。
赵钺咬牙切齿说了句多谢皇兄指点迷津,扭头走了。
赵衡这才道:闻说萧贵妃之前向父皇奉上了陈情书,言辞恳切,父皇似有动容,只是终究,没能复宠成功。
所以,至今仍在冷宫待着。
赵潜淡淡道:赵连城早已及笄,是选驸马的时候,萧贵妃自然心急如焚,不能让自己拖累了赵连城,更要亲自为赵连城掌眼,挑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婿。
之前没能复宠成功,待之后,萧贵妃一定还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只为复位。
赵衡看了眼蔺齐,蔺齐压根没察觉到,跟在后面。
一时心下甚累,皇兄这么多年用着蔺齐,是怎么用顺手的??赵潜察觉到他的郁卒,略一想想就知道是为什么,吩咐蔺齐退后五步。
赵衡才道:赵连城方才看我,想来是心中有新主意要用在我身上。
关于赵连城要夺嫡、甚至已经成功赶走了小九这件事,目前还没人知道。
小九离京后不知所踪,无法追回,赵潜把构陷小九一事嫁祸到太后身上,口口声声证据确凿,如今即使查明是赵连城做的,也无法翻案。
至于买凶雇骗子,一旦挑在明面上,就是把江湖挑在了明面上,甚至是朝廷的对立面。
所以,才一直按下未表。
只是就算不给外人知道,若是直接告诉皇帝,证据确凿,皇帝不信也得信,自会暗中处置赵连城。
甚至都不必证据,只要太子说一句话,赵连城活路都不会有。
只是皇兄未提,赵衡自来以皇兄马首是瞻,也就没问过。
现在赵连城又要出幺蛾子……团子睡着了,赵潜声音放轻,语气很平淡:她既要夺嫡,自然不会让自己嫁出去,选驸马在即,眼下她满心里自然在想怎么搅黄婚事。
赵衡明了,笑道:父皇对她的婚事算上心,只怕她有的气生…….自行宫回来,暑气渐消,秋意渐浓,京试在即。
赵钺觉得自己很倒霉,父皇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他的婚事!要给他指皇子妃!原本正潜心研究京试可不可以走后门横插一脚买个名次作个弊造个势的赵钺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连夜去找了太子,迂回往复扯了一大堆,最后才问太子手下有没有什么可以外派出京的小差事照拂一下弟弟,十分能屈能伸。
太子跟他压根没有什么兄弟情,眼皮都没掀一下,说政事自有朝上决断,人选自有朝臣举荐,差事自然是父皇分定,他管不着。
这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太子要是再管不着,普天之下就没人能管得着了!赵钺是彻底豁出去了脸面,直接又跪又闹,满口皇兄疼疼弟弟吧,太子额角青筋直跳,看上去很想让人把他丢出去。
在兄长面前,丢人也就丢了,可要是真被丢出去,就太没面子了。
他也十分当机立断,起身就要告退,可就在这时,原本在厚厚柔软的地毯上爬来爬去的小娃娃爬到太子腿上,张开小胳膊奶声奶气喊:爹爹,抱!他亲眼看着太子被喊懵了,而后,与对他的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对比十分惨烈,温柔得不像话:团子方才叫爹爹什么?可能是求抱抱没回应,小娃娃就急了,一股脑闷进了太子怀里,而后扑腾起来,这才高兴了,咿咿呀呀了不知什么,才奶声乖乖含混喊:爹爹!赵钺就眼睁睁看着太子展颜,柔声应:爹爹在。
把小娃娃抱好,由着小娃娃拽他的衣领,而后看过来,十分放松愉悦地说:青州近来山匪横行,且有官匪勾结之事,已经定了人剿匪,你跟着去吧。
剿匪自来是凶险事,从来没有富贵安闲的皇族想沾手,可眼下自己不是什么富贵安闲的命,而且,若是成了,那就是功绩一笔。
赵钺没有犹豫,叩首谢过,转身走了。
没几天,三皇子离京,剿匪这事凶险,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是两说,指婚一事,自然搁置了。
而京试,依旧有条不紊准备着。
能走到京试的,都已经是各州各府拔尖人才,若真选出来几个栋梁,于太子而言,这储君之位就彻彻底底是前所未有的稳固了。
除非谋逆大罪、纲常大逆不道,否则,再没什么能扳动他。
甚至,他还有个嫡长子,若是太子死了,皇帝只会彻底发疯,说不准会把他们都屠了,只为给小皇孙铺皇太孙的康庄大道。
所以,要么先把小皇孙解决了,要么,还是从这些参加京试的士子身上做文章。
又或许,可以两者并行。
只是据新安插进东宫的暗桩传回来的消息,太子近日忙碌,甚至干脆每日抱着小皇孙去处理政事,小皇孙每天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无法下手。
没办法下手,那就只能下点别的东西了……却说文渊阁众臣,委实是头一次见到太子的嫡长子,果然长得极像太子,眉眼么……他们很快就想起来,是像在文渊阁伶牙俐齿过的那个凝白。
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皇孙真是讨喜,长得玉雪可爱不说,还十分爱笑,十分乖巧,不认生,别人逗逗就笑,可是太子议事时,他就乖乖坐在太子腿边,那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有时候,又乖乖抱着香甜酥酪,等着太子说完事一勺勺喂他,更加惹人喜爱了。
好几次,太子都冷冷让他们回神,说起来还怪丢人的。
这日也是,只是太子申斥是一回事,可是小皇孙实在太过可爱,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座的都是做祖父外祖父的人,家里的小兔崽子就算乖巧,也没这般可爱,就算可爱,又难免有些坏毛病,近臭远香,对比起来,可不就喜欢小皇孙喜欢得紧?这会儿小皇孙抱着酥酪,有点馋的样子,葡萄似的黑眼珠一会儿看看酥酪,一会儿仰头看看他爹爹,紧紧抓着小碗的小手都攥紧了,却没有闹着立刻就要吃。
直到意识到告一段落,立刻奶声奶气喊:爹爹!太子就接过小碗,小皇孙都已经迫不及待张开小嘴巴了,白白糯糯的,脸蛋软软肉肉的,真像个白汤圆。
他们心都要化了,看着太子挖了一勺喂到小皇孙嘴边,按往常,小皇孙就要凑上前乖乖吃掉,可此刻不知怎么的,竟然瘪起小嘴巴,而后仰头看太子,就是不张口。
一时间,不由得都想:原来再乖的孩子,也会有不配合的时候。
就想劝太子唤人进来哄,毕竟哄孩子这种事,没个一两刻钟哄不好。
可太子低眸看了眼酥酪,而后温声问:团子不想吃吗?小皇孙小嘴巴瘪得更厉害了,可怜巴巴的,好像是想吃,又好像是不想吃。
太子又问:团子是不想吃这一碗吗?小皇孙爬到太子怀里,口齿含糊,奶声奶气:布、布……这是不想吃?还是说太子说得不对?可是太子却没有犹豫,好像只有一个答案,问:是它的味道让团子不想吃?小皇孙委屈地点了点小脑袋。
太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一瞬冰冷下来,命人传太医,而后让人把膳房所有人、接触过酥酪的人都扣下。
有年老却脑子转的快的,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心中惊异,小皇孙怎么会知道酥酪里面下毒了??太医来得很快,甚至没花多久,就跪地叩首,酥酪里面是砒.霜。
所有人心中惊骇,砒.霜剧毒,小皇孙年岁小,只尝一口,只怕此刻已经痛得哭闹了。
酥酪,砒.霜,这是有人知道当初萧贵妃投毒一事,故意效仿。
太子显而易见在极怒的边缘,气场可怖至极,一时间所有人都跪下来请太子息怒。
只有团子,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爹爹,委屈撒娇:爹爹、吃……香香甜甜软软好吃的被拿走了,团子没得吃了呀……赵潜克制着语气,让御膳房再做一份,下令牵涉其中的所有人,杖毙。
袖口衣襟都被团子小手攥着,他低眸,对上团子饿唧唧委屈但乖巧模样。
同别人一点都不一样,从来不闹。
百毒不侵……竟叫团子随了去。
他容色沉敛,温声如常,哄团子待会儿就能吃到酥酪。
这件事后,小皇孙未尝一口便认出砒.霜的说法就流传出去,有说福星转世,有说福泽深厚,也有不信的,不过不重要。
参与京试的士子果然不愧是州府万万人厮杀上来的,答卷干净整洁,字迹工整隽永,入目就惊叹,细看一番,更是令人赞不绝口,何谓栋梁之材?这就叫栋梁之材呀!可恨此等栋梁,往日竟然只能做蒙尘明珠!朝堂热火朝天,郡试又要开始了,果真是一茬茬的人才,前仆后继,源源不绝!太子的这道新政,是彻底稳了下来,赵连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怎么办怎么办呀!原本要拉三哥挡一挡,可谁知三哥突然跟着剿匪去了,现在父皇就操心她的婚事,略提一提六哥,父皇就闪烁其词,压根闭口不提!到如今,赵连城光是想方设法推拒相看,都已经身心俱疲了!!抬头一看,到了东宫,再多焦躁,都只能憋回去。
今日是团子的周岁宴,这回没了三哥,她自己过来,还不知太子哥哥会不会让她进呢……忽听后面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六哥,她眼睛一亮,立刻凑上前去,甜甜道:六哥,你来得正好,我们一同进去吧!说着,让人捧上备的生辰礼,说:我准备了好大一个水晶摆件,看着清澈极了,透明漂亮,浑若无物,给小孩子玩最好了!六哥,你备了什么!她过来,必定不是真心给团子过生辰,只是瞧着,也没打算做什么。
赵衡淡淡笑着:我没有连城富裕,一点心意罢了,比不得。
送什么礼物根本不重要,成功跟着六哥混进了东宫,她长舒口气,笑嘻嘻道:礼轻情意重嘛,六哥别不好意思!团子算生在凛冬,今年的雪比前两年来得快,已是下了两场,赵连城看看路边,雪都清得干干净净,怎么唯独昭明殿前,居然留了个雪人???堆在路中间,有碍观瞻不说,还十分失礼呀!!杜鹃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凝白往年堆雪人,都是在路边堆,堆在路中间,委实不像样。
可是小皇孙要看,又不能下去、只能在昭明殿前看,她就只能同玉令姐姐一起,在昭明殿前正中间,堆了个雪人。
不知喜好是不是也会传,总之凝白当初冬日最爱堆雪人,现在小皇孙,也十分喜爱雪人,天晴的时候还摇摇晃晃要下去跟雪人玩,哄了好大会儿才依依不舍被抱回去。
周岁宴,要抓周,又拢共也没多少人,所以是设在了昭明殿内,杜鹃抬起眼,就看到小皇孙戴着虎头绒帽,穿着虎头绒鞋,真似小奶虎一般,可爱极了。
他正从太子小腿爬上去,而后窝到了太子怀里,奶声说:爹爹、雪……是撒娇要出去看雪呢。
皇帝一早不请自来,看着团子同太子撒娇,心里羡慕得不像话。
这跟看着小小的太子撒娇有什么区别?没有的!真想把团子哄到面前,也对他奶声奶气撒娇,可惜,太子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而且,团子每次看到他,目光都会落在他的胡子上,跃跃欲试,实在令人心有余悸。
团子撒了娇,却听爹爹温声说:今日是团子周岁,先给团子过周岁,待过一会儿,再去外面玩?团子就想了想,懂肯定是没懂的,只听懂了现在不能出去,他就有点闹脾气了,窝在他爹爹怀里,等着哄。
赵衡一进来,就看到皇兄在耐心哄团子,委屈巴巴被哄好了,就不闹脾气了,又眼巴巴软软糯糯说:爹爹、酪酪……这个倒是可以,再不答应,赵潜都觉得自己太残忍。
团子就在太子怀里吃酥酪,皇帝看着,又觉得很痛心,小皇孙周岁宴,理应大摆宴席,热热闹闹,想不来捧场都不行,可偏偏太子不同意……看看现在,多冷清啊……若是谢清鸢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会嗤之以鼻。
渊儿所求不过一个小家,现在已是不得圆满,还摆什么宴席。
宴过之后,团子抓周,皇帝倒是满意了,看看满地毯的排场,这还差不多。
厚厚柔软的羊毛毯上铺着数百种物件,太子将团子放到了另一头,哄他:团子喜欢什么,便拿起来,到爹爹面前。
抓周这事,小孩子刚刚周岁,自来都是新奇的,抓了这个丢那个,放在寻常人家,也算一桩温馨之事,连赵连城,都屏息紧张地看着,想看小娃娃会抓什么。
可谁知,团子很快就蹲下来,拿了个……狼毫?他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眼睛笑成了月牙,没有犹豫就去找他爹爹,有一点点得意,要爹爹夸呢。
皇帝乐得合不拢嘴:狼毫好,狼毫好!赵潜由着团子扑到怀里,看看他手中的狼毫,算得上是上乘之物,在皇室,也算贵重了。
于是莫名的,他觉得……这支狼毫的寓意,好像不在文赋上……只是在不在的,都不要紧,抓周么,讨个彩头罢了。
便让人请皇帝与赵连城回去,抱着团子,兑现之前商定好的承诺,带他去看雪了。
团子抓周时,明明什么也没乱捡,可是过后,却喜欢上了这里找找那里找找,于是杜鹃与萍萍,常常跟在摇摇晃晃的团子身后紧紧看着,生怕一个没注意,他就磕到了什么拐角,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团子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找出来喜欢的东西,就要去拿给他爹爹看,什么红红的玛瑙珠子啦,不知嵌在哪里的小金珠啦,他爹爹一边拿着折子,一边还要伸手接过来自他的慷慨馈赠,说一句谢谢团子,那场面,谁见都忍不住想笑。
总之东宫的库房,俨然成了团子的玩乐之所,乐此不疲。
年尾祭礼结束,赵潜回来,团子不在,他就知道,一定是又在库房寻宝了。
其实寒冬腊月的,赵潜十分担心团子染风寒,可是团子好像体质很好,出生至今,好像什么病都没生过。
若要究下去,只有一个缘由。
赵潜便只吩咐杜鹃她们一定要将团子照看好。
让人去库房将团子带回来,一边换下繁重的祭祀礼服,还没换好,就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爹爹!爹爹!看样子,是又寻到好东西了。
赵潜失笑,将外袍敛好,转身看去,团子的小短腿儿看着不稳当,冲过来倒是快,哒哒哒就到了他面前,捧着手中的东西献宝一样给他看。
傻团子,还不知道东宫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爹爹的。
赵潜低眸,是个……手绳?他微愣,这样东西,他为何没有见过?是在库房找到的?萍萍点点头。
团子可高兴骄傲了,奶声奶气,爹爹!喜欢!赵潜哭笑不得,只是个手绳,怎么就这样喜欢了?他便也如常接过来,温声道:好,团子喜欢,送给爹爹,爹爹也喜欢。
这手绳是普通的青色,只是线不普通,是上好的丝线,不知吃了多久的灰,依旧熠熠生辉。
赵潜看了看,编得很是精致,结扣也十分漂亮,中央嵌着质地上好的白玉珠,两根细穗上也坠着小两圈儿的白玉珠。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来何时有的这个小东西,但团子喜欢,也就不重要了。
爹爹,戴!喜欢成这样?赵潜含笑戴上,这手绳大小却也合适,正要捏捏团子的小脸,说爹爹戴上了,杜鹃恰进来,一眼便看到太子手腕上那个似曾相识的手绳,腿一软,陡然跪下了。
杜鹃慌张失措的模样太反常,甚至,她都没有想起来要求恕罪。
赵潜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让人把团子带出去再玩会儿,沉声,说。
杜鹃簌簌发抖,什么都不敢说,可、可……那、那个手绳,是、是……她终究是没胆子说出来,重重叩首,不敢起来。
即使什么都没有说,赵潜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手绳是什么。
他面无表情,缓缓把它取下,说。
杜鹃伏跪在地,声音直颤:殿下、殿下去江南时,她与我学打扣子,听我说到‘平安扣’,便学了,事后、事后不知放到了哪里。
平安扣。
江南洪灾。
小心,珍重。
他缓缓低眸,心中抑制不住地荒谬可笑,她这是怎么?做戏做得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下去。
杜鹃甚至差点起不来,踉踉跄跄退出了昭明殿。
淡淡的幽青黯然流光,白玉珠剔透无暇,昭明殿中一片死寂。
良久,突兀的一声冷笑。
她那样的人,舍生忘死,不过是小小手段,又怎么可能,做戏投入到分不清真假?不过是,被她遗忘的小小准备而已。
凤眸愈来愈沉厉,冷冷看着处处精致的手绳。
她向来有本事,字迹说换就能换,女红练得炉火纯青,区区一个手绳,若没有忘,也该拿出来,哄得他晕头转向,还以为她是多么忧心挂念。
只不过,忘了而已。
为了做一场荷包旧爱的戏,她费心劳神,东躲西藏,编这条手绳,却不必再急,慢慢的,想起来,编一点,等他回来,就会变成她夜夜担忧的痴心证据。
修长手指缓缓将它拿起来,两条细穗轻轻垂荡,小小的白玉珠相撞。
清脆叮呤。
指节控制不住地用力,精致的平安扣变了形状,映入眸底,却只觉不够。
烛火飘摇,光影闪过俊美冰冷的面容,映出眸底猩红,几近逼疯。
她把这东西放在哪里,才会忘记?要拿来骗他哄他的东西,她也能忘?忘了放在哪里,所以没办法表白心意,只好干脆吻他诱他,蒙混过去?小别胜新婚,好一个小别胜新婚。
薄唇陡然呕出血来,猩红凤眸却死死盯着这可笑的证据,修长手指骤然狠厉,浑圆剔透的白玉珠顷刻间化为齑粉。
天色已暗,团子很快就哒哒哒回来,只是却疑惑,爹爹、绳、绳?他的爹爹容色平淡。
绳坏了,团子喜欢,明日让杜鹃再编。
作者有话说:一人碎一次定情信物了属于是(点烟.jpg以及,为什么在半夜三点修改呢,因为辛辛苦苦日万后,碎平安扣上下一大段改来改去总改不好,等改好了,本章开始审核了(悲)再以及,关于吐血什么的,小赵他啊,郁结于心,所以身体难免没以前那么好,但我们小赵还年轻,等和老婆破镜重圆,就都会好起来的,大家不必担心(虽然说可能原本也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作者说了才有人注意到但是不重要作者也就随便提那么一嘴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