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钺觉得自己不算笨, 虽然幽禁几乎断了夺嫡路,但是有得必有失,比如母妃她变得正常而又不正常了。
若是从前, 母妃一定要向自己哭诉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如何不好、受了多少委屈, 并让自己一定要把那些欺负她的人都狠狠收拾一顿。
但是这一回,母妃只字不提, 只红着眼睛问他受了多少苦。
赵钺就很舒坦,好像二十多年来, 头一回知道天有多蓝气有多清, 人能有多舒畅。
当然,如果母妃没有碎碎念着要给他娶一个温柔贤淑的皇子妃,那就更好了。
试探着说冷袖雪也有陪他受苦之宜, 母妃脸色就变了几变, 最后强忍着做出退让, 说若是他实在喜欢, 做侧妃便罢了, 正妃不挑有地位的, 那也要挑端庄娴雅的, 一个江湖杀手,哪能娶来做正妃。
虽说不尽如人意,但好歹也算好苗头,赵钺口中哄着他再想想,转头就去找了冷袖雪, 想蒙人家来给自己做正妃。
毕竟, 他也没说假话, 冷袖雪确实陪他幽禁受苦了大半年, 虽说是为着三千金, 但……也许他在她心里也值那么三五百金呢?结果,却没找着人。
一时间心跳甚急,难道她又走了?!不……不会的,她还有一千金没拿到手,她不会走的。
赵钺安慰自己,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与其担心冷袖雪会不告而别,不如还是尽快想办法自己赚钱,冷袖雪那么爱财,也不是一定要做杀人的生意,自己有的是生意给她做。
而冷袖雪,此刻则在行宫后面不远处的半山腰。
跟人叙旧。
其实她认识的人不多,单江湖上的,就更少了。
但好巧不巧,她在这皇室中就接二连三遇到。
先是那个骗子步凝白,现在又是燕子神偷柳莺娘。
冷袖雪与柳莺娘的相识,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江湖中十分常见,十分算不得什么,就算那时冷袖雪刚刚杀完人,而柳莺娘刚好偷完东西弄出声响引人来追。
于是两人一同跑了,柳莺娘还把偷来的东西顺手丢回了房檐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来杀谁?柳莺娘声如黄鹂,脸蛋儿却是嫩嫩的,看起来刚十四五似的。
冷袖雪摇头,反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提起来,柳莺娘就咬牙切齿,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赵衡!她入皇宫欲偷盗九龙盏,一举名扬天下,那日正在琉璃瓦上踩点,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人被押下,她听了听,说是这人要造反,还伪造兵符,她眼力好,远远便见着证据捧进去,这一看见,心下觉得不对劲了。
她前几日,刚刚才在一位公主娘娘那里见过。
柳莺娘就回去,结果亲耳听到那公主娘娘洋洋得意:六哥这下可百口莫辩,父皇一定雷霆震怒,不知是流徙还是赐死!柳莺娘心下一沉,再度回去,就见那人复被押出来,关到了破败森冷的一处宫殿,他站在殿门前看了看,叹息一声,推开门,吱呀一声,活似山林鬼话。
她就看着他用那纤尘不染的衣袖挥去蛛网尘埃,喃喃自语:小七委实狠心……柳莺娘愣住,当下就没忍住,倒挂下房檐,他被吓了一跳,但也没惊惶,反而温文尔雅微微颔首,好奇问:姑娘从何而来?她从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你妹妹陷害你,为什么要认罪?他也一愣,而后无奈地叹息:终究是兄妹,我若鱼死网破,岂知她会落得何等下场?柳莺娘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兄长,居然被亲妹妹陷害至此。
好一会儿,才问:那、那你怎么办?这里什么都没有,你会饿死的。
他再度一愣,而后温润一笑,我是幽禁,不是受刑,父皇会让人送吃食的。
没多久,果然有人送了吃的,只是从门缝里推进来,骂骂咧咧,让快点吃完,别浪费功夫。
看着似乎都是不能吃了,他却好脾气地笑着说好。
真是越看越良善可欺,原本金尊玉贵的皇子,现在居然沦落到要仰仗别人鼻息而活。
柳莺娘就想去御膳房偷点东西给他吃,回来后,他看到她,又愣了,你没有走?柳莺娘把点心递给他,还热着呢,一块都没碎,你吃吧。
他久久无言,最终还是接了过去,却顿了顿,我还没有问姑娘名讳。
柳莺娘就报上大名,他压根没听说过,只点点头,轻声说:多谢莺娘。
柳莺娘也点点头,走了,却没完全走,她原本想踩点,但这下完全没了心情,在殿脊上,听到下面一点点的收拾动静,不急不躁,十分有耐心,直到月上中天,他和衣而眠。
翌日天不亮,他就起来,继续收拾,看到井口,就把井口周围的杂草都清了,而后打水。
柳莺娘看他那细皮嫩肉的胳膊,就没忍住跳了下去,我帮你吧。
他十分惊讶,莺娘竟还在?而后,又看看她,含笑道:我虽养尊处优,但到底是个儿郎,不至于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再者,容我冒昧,莺娘看起来也弱不禁风,难道有天生神力?柳莺娘当然没有,她哑口无言,抿抿唇,伸出手,那你看起来也弱不禁风,不如一起提吧。
他由衷诧异,柳莺娘觉出他好像是想说多谢,立刻道:我只是恰好经过,马上就要走了。
柳莺娘也确实马上就走了,她绕到皇宫库房附近,踩了几日的点,不知怎么,又回去看了一眼,这下,惊得差点从房檐上掉下来。
你、你怎么还会种地?!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青年停下锄头,再度愣住,莺娘怎么还没走?说完,又低头看了看,笑道:我一向比较会种地。
柳莺娘满心复杂,这得多凄惨的皇子,才能一向比较会种地?她就问:那你吃了吗?他笑起来:御膳房最近守卫较严,莺娘的心意我心领,只是不必为我冒险。
柳莺娘脸一红,这几日门前的点心,他知道是她放的?不由得装没听懂,我是神偷,天底下还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守卫形同虚设。
他一莞尔,不再说什么了。
柳莺娘本来是来盗宝的,但莫名其妙的,就在这片渐渐整洁起来的冷清殿宇留下来了。
这个看着细皮嫩□□弱书生似的皇子不但会种地,他还会开辟池塘,甚至会织布。
她问他会被幽禁多久,他怅然一叹。
柳莺娘心下不知是何滋味,想安慰两句,干巴巴的又不知道说什么,鬼使神差的,就亲了他一下。
再然后……柳莺娘只记得那晚的月色很温柔。
一切都朝着柳莺娘从前压根没想到的方向发展了,她从前只想月下盗宝,没想过与人月下耳鬓厮磨,但好像,也挺好……直到那一天,紧闭的门被打开,他的皇兄过来,说再有下次,就让他自生自灭。
柳莺娘很茫然,他不一直都是自生自灭吗?何曾有人管过他是生是死?但他已经不再被幽禁,回到他原本的殿宇,立刻有人谨慎小心上前,条理清晰地禀事,还有人请示是待会儿就去见娘娘,还是晚上再去。
显然,他一点都不凄惨,一点都不可怜。
他手中一直以来都握着不容置喙的权力,就算落到被幽禁的田地,也绝不会任人搓扁揉圆。
柳莺娘突然出离愤怒,转身跑了。
但跑了后,她越想越气,于是又回来了。
该死的赵衡,从头到尾都在骗她,不报复回去,她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冷袖雪不置可否,只道:那祝你好运,不要报复不成反被擒。
柳莺娘听了她的话,更气了,恶狠狠道:我怎么可能会被擒!我的轻功天下第二!冷袖雪闻言,竟微微挑眉,有点兴趣:你怎么知道你是第二?你同第一比过?这事说起来,其实十分不堪回首,是柳莺娘丢尽颜面的往事。
那年她偷盗了州牧的令牌,刚跑出府,迎面就遇上一个姑娘。
那姑娘才十三四岁,却已经出落得极为标致,令人见之忘俗。
再回过神来,就已经能听到衙役官兵们追来的动静,她就赶紧接着跑。
可那姑娘仿佛是很新奇,没见过这种阵仗,竟然跟着她一起跑,问她偷了什么东西被追得这样紧。
柳莺娘哪被人这样前后脚追着攀谈过,一时间只觉奇耻大辱,拼尽全力想甩开,结果力不可支时,一转头,那姑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气定神闲的,一本正经说:你跑得没我快耶。
柳莺娘自入江湖以来,就没有遇到过比她跑得快的,渐渐的,轻功天下第一的名头也传了出去,结果有朝一日居然被人这样怼脸羞辱!冷袖雪听完,点评:的确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古话说不打不相识,柳莺娘与步凝白好歹也算分了胜负,自此算个江湖朋友,听冷袖雪这样说,一愣:你也认得她?说完,就想起来步凝白造的第一桩孽就在花叶楼,知道自己是说了废话。
冷袖雪果然点点头,不知为何,看了她一眼,六皇子也认得步凝白。
或者说,整座皇宫的人,都认识步凝白。
柳莺娘大受震撼,步凝白做生意居然都做到了皇宫里???那她现在人呢?冷袖雪沉思片刻,应该是玩砸了,跑了吧。
她说:步凝白骗的当朝太子,但好像是玩砸了,留下来个孩子,自己跑了。
柳莺娘瞳孔震动:孩子???几年未见,步凝白怎么连孩子都有了???冷袖雪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你可以自己问问她。
茫茫江湖,柳莺娘上哪儿问去?上回,还是步凝白找上门请她帮忙,至于步凝白在哪儿落脚,她从没问过。
与冷袖雪分别,柳莺娘已经顾不得报复了,满脑子都是昔日旧友的孩子。
她临时转道,朝另一殿宇去,果然,听到了小孩子奶声奶气的笑声。
步凝白居然连孩子都有了,柳莺娘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有一种时空错乱在做梦的感觉,但现在,孩子就在下面。
还没等她想好是下去看看,还是怎么着,那孩子就被牵了出来,定睛一看,小眉眼活脱脱步凝白的样子,亲生的,没跑了。
一时间不可思议充满心头,令她不由自主暗暗跟着,看着那小孩儿蹦蹦跳跳的,牵着宫人的手,小嘴巴吧嗒吧嗒说着话。
后面大约有七八个人,有侍卫有内侍,还有宫人,一看就护得很紧。
她不由得产生了疑惑,步凝白真的玩砸了吗?这孩子看着是好好儿养的样子啊?但下一刻,她就没有心神疑惑了,暗处陡然杀出十数人来,直奔那孩子而去!柳莺娘想也没想,飞身而下,一把从那宫人怀中捞过孩子,迎头有刀劈来,她闪身一躲,手快如影,一把顺下了这刀,朝他们砸去!这等变故谁也没有想到,尤其,太子身边的蔺侍卫抽刀迎上,缠斗起来,他们拼的就是速度,这下落空,就想跑,可是却摆脱不了蔺齐,一个个渐渐倒下。
杜鹃吓得魂都要飞了,跌跌撞撞从地上起来奔向小团子,小团子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愣愣的,而后,就被塞到了她怀里。
杜鹃这才看清面前的人,面容白净,稚嫩清丽,看着似乎才及笄,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杜鹃不认得。
心下不由得再次升起警惕,可还没有问什么,便见六皇子匆匆而来。
太子一早去与皇帝谈事,小团子睡着没醒,待醒来后,太子仍没回来,淑妃娘娘那边就派人过来,要接过去,放在眼前安心些。
都已经快到淑妃娘娘跟前,哪料得到会横遭祸事。
赵衡亦是突然听到动静,惊得立刻赶来,却只见一地死尸,莺娘竟与杜鹃站在一起???还没来得及开口,莺娘就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了。
赵衡上前接过团子,杜鹃颤着声冷静禀明情况,末了才道:方才那位姑娘突然出现,护住了小殿下,不知是何人。
赵衡就知道莺娘最是心软,她原本大概是伺机报复他,却没料到会撞见有人刺杀小孩儿,所以就冲了上去。
他点点头,又朝莺娘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接过小团子抱在怀里,回去了。
谢清鸢听了这事,亦是吓得不轻,搂着小团子,看着小团子不说话,一时只忧心是吓到了,竟不知还怎么跟太子交代。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转头问赵衡:那突然出现护着团子的姑娘是谁?赵衡顿了顿,看了眼杜鹃,杜鹃便上前把小团子抱走,确认小团子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才同自己母妃坦白:她名唤柳莺娘,去岁幽禁之时,来宫中偷盗宝物,却遇见我被赵连城构陷,善心发作,留下来照顾我。
他说到这里,提起衣摆一跪,儿臣已与她有夫妻之实,望母妃成全,允儿臣娶她做皇子妃。
谢清鸢愣住,怎么也想不到说话间就多了个儿媳,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她是善心发作?她不是来偷盗宝物的吗?赵衡便道:她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唤‘燕子神偷’,历来偷盗官府,几日后完璧归赵,以此扬名。
这还真是法外之徒,完全视法度如无物。
谢清鸢想了想,问:那她怎么不随你来见我?反而眨眼间跑了?提起这个,赵衡咳了一声,道:儿臣幽禁之时……谎称自己孤苦无依……谢清鸢:……谢清鸢扶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一会儿,才骂:你倒是会作孽。
人家姑娘善心发作,到头来,却被骗得结结实实,难怪跑了。
骂完,又问:如今是怎么回事?赵衡便道:她心中怨我气我,是一定会回来报复,出这口气的。
谢清鸢摆摆手:离我远一些,你不要牵连我。
赵衡:……这桩事说完了,便又让杜鹃抱着团子回来,小团子攥着小手手,不玩也不闹,谢清鸢不由得又忧心起来,团子还这样小,恐怕是真吓到了,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抹不去的可怖记忆……太子直到辰时末才回来,谢清鸢正准备提起这事,小团子却似突然睡醒了一样,哒哒哒跑到太子跟前,抱着太子的腿,爹爹爹爹!团子有事与爹爹说!这看着,怎么也不像是被吓到了,反而比平时还要活泼兴奋??小团子确实很兴奋!他已经知道了!刚刚保护自己的就是娘亲!因为只有娘亲才会飞!而且衡叔叔与祖姨姨偷偷说小话,还不让团子听到!他们一定是在说那是娘亲!小团子可急了,抱着爹爹的腿就想爬上去,好在,爹爹把团子抱起来了!渊儿……谢清鸢想说,可是又怕提起来,反而令团子想起当时场景,别当时没怕,再听一次,反而怕了。
赵衡会意,想带走团子避开,可是一上前,团子就紧紧搂着皇兄,爹爹爹爹!小团子急坏了,娘亲刚刚明明保护了团子,虽然飞走了,但是一定还在这里的!小团子就转头奶声奶气说:衡叔叔、祖姨姨,团子要和爹爹回去了!团子这样急迫的样子可不多见,上一次,还是同他认错。
可这回又不像认错,赵潜对淑妃一颔首:团子要回去,我先带他回去,午膳再过来。
小团子连连点着小脑袋,待出了门,就催爹爹:爹爹爹爹,我们快点回去呀!赵潜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这可不能在外面说呀!不然,被人知道娘亲是神仙怎么办!小团子就紧紧捂住小嘴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语气仿佛要说什么惊天小秘密似的,团子要回去说!赵潜想不到令团子这样又焦急又期待又兴奋又秘密的事是什么,温声哄:好,团子回去告诉爹爹。
只是到了殿前,却见一个人候在了门口,神色微敛,低头对团子说:团子与蔺叔叔在里面玩一会儿,待会儿再同爹爹说,好不好?小团子很急,可是再急,也不能打扰爹爹,就委屈巴巴点了头。
赵潜吩咐那人入殿,而后让蔺齐带着团子在里面玩。
小团子虽然委委屈屈点了头,但实在、实在想和爹爹说起方才娘亲一下就保护了团子,所以去到内殿,又忍不住朝外去,小短腿儿悄悄咪咪到了绣幕后面,想等那个人一走,就赶快去到爹爹面前!殿下,属下已经细细查过,平安镇内外,没有人见过太子妃的身影。
凤眸冷静至极,听那人说:包括藏剑山庄、花叶楼,皆没有太子妃的行踪。
圣女行踪,只在平安镇外栖霞山下溪边八角亭中。
赵潜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即使她虚情假意,即使她始乱终弃,即使每一次都冷冷告诉自己,骗子不值得他念念不忘。
然而一千两百多个日夜,他从未有忘却。
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俊美面容冷然,继续找,传闻线索宁可错寻不可错漏。
招惹过后逃之夭夭,她休想。
天涯海角,千里万里,他也要把她找回来,她说过的永远,许过的诺言,她曾经的甜言蜜语,柔情蜜意,每一句喜欢,每一声殿下,病重时糊涂的灵渊哥哥,情浓时呢喃的灵渊哥哥,所有的所有,统统都要负责。
爹爹!奶里奶气的童声打破了一切,急急到他跟前,爹爹!娘亲不在、不在那些地方!瞳孔微缩,低下眸,心头几乎凝滞,却又仿佛,剧烈狂跳。
团子怎么会知道娘亲?团子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难道她悄无声息回来过,偷偷见过了团子?他听到自己声音极轻,宛若怕惊醒了一场梦,那她在哪里?终于要告诉爹爹了!小团子奶声糯糯,掷地有声,娘亲就在这里,刚刚,还保护了团子呢!脑中轰一声炸开,理智碎为齑粉,她竟在这里,她竟在这里!来人!近乎失控厉声召人去找寻,凤眸发红,极力克制地看着团子,慢慢地问:她保护了团子?小团子用力点头!小嘴巴还吧嗒吧嗒:杜鹃姑姑带团子去祖姨姨那里、然后、突然有很多拿刀的人,要伤害团子!娘亲就出现了!一下就把团子抱在了怀里!保护了团子!赵潜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他几乎有些恍惚,俯下身,与团子平视。
他甚至微微颤抖,然后呢?小团子依旧掷地有声,然后,娘亲把团子交给了杜鹃姑姑,就飞走了!飞走了呀!一定是娘亲了!!赵潜竟说不出话来,唯余喉头酸涩。
他不知道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早便知道,那步凝白——纷乱的心潮骤然停滞。
如果她真的回来,众目睽睽之下救了团子,就算眨眼间消失不见,他不会不知道。
理智回笼,逐渐冷静,声音极紧绷:团子怎么知道她是娘亲?小团子就十分自豪了,因为娘亲是神仙,会飞!她飞走了!而且,祖姨姨问衡叔叔是谁保护了团子,衡叔叔还不让团子听到!所以,一定是神仙娘亲了!一句又一句。
心头骤然巨大空洞,一瞬铺天盖地。
许久,赵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冷静地问:谁同团子说娘亲是神仙?小团子愣住,歪了歪小脑袋,认真极了,因为娘亲一下就能飞走!只是神仙才会飞!说完,又兴奋道:而且,爹爹不是画过娘亲下凡吗!久久沉寂。
而后,让杜鹃蔺齐都进来。
今日发生了什么。
蔺齐没什么多想的,直接道:去淑妃娘娘那边的路上,突然有人冲出来袭击,当时杜鹃姑娘牵着小殿下护在怀里,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个姑娘凭空出现,护住了小殿下,并且反手夺下了刀,我将那些刺客解决后,那位姑娘把小殿下塞给杜鹃姑娘,与此同时,六皇子殿下过来,那位姑娘不见了,我们便到了淑妃娘娘那里。
她长什么样子。
这个……蔺齐挠挠头,看向杜鹃。
杜鹃回道:面容白净,稚嫩清丽,看着将将及笄。
凤眸闭了闭。
果真不是她。
小团子看看杜鹃姑姑,又看看爹爹,很茫然:爹爹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吗?此话一出,杜鹃与蔺齐同时一个激灵,他们听到了什么?!!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竟然还有更令他们震惊的。
太子俯身抱起小殿下,容色极度冷静,团子认错了。
小团子蓦然睁大眼睛,团子怎么可能会认错呢!团子甚至急坏了,就是、就是娘亲!娘亲会飞!不是。
冷冽嗓音清醒极了,团子认错了。
她早已如鱼得水,隐入了茫茫江湖中。
她不要他,也不要团子。
她从来,就没有回来过。
小团子不相信自己认错了,可是爹爹连说了两遍认错了,小团子不由得再次问:那、那娘亲是什么样子?!爹爹却没有回答团子,径直抱着团子又去找了祖姨姨,问:今日是谁护了团子。
衡叔叔看看爹爹,说:是莺娘,与我在幽禁时相识,是个江湖人。
小团子不懂衡叔叔在说什么,但是团子明白,团子好像真的弄错了……一时间巨大的打击让小团子蔫了,埋进爹爹怀里,而后,不知为何,愈来愈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赵衡被弄得心下直有股不详的预感,问:团子哭什么。
而后,他听到皇兄冷淡道,团子以为是步凝白回来了。
赵衡错愕至极,他从皇兄口中听到了什么??谢清鸢却仿佛早有预料,让赵衡把团子抱出去。
渊儿,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当清清楚楚,她对你真心假意,你也应当清清楚楚。
谢清鸢幽幽道,既然清楚,又早已过去,何不及时止损。
赵潜容色冷淡,于我而言,从来没有过去。
谢清鸢无话。
渊儿太像阿璃,情之一字,累她甚重,如今,亦让他不得解脱。
爱恨交织,心头苦痛,何必呢。
只是当初对阿璃,谢清鸢就已束手无策,如今对他,又能说什么?渊儿真情挚爱,无法忘怀,可谁知她如今又在何处逍遥,可曾想起过曾辜负你,又或者,辜负了她十月怀胎的骨肉?赵潜眉头动也未动,仍旧冷淡道:我已经着手找回她。
谢清鸢哑然,半晌,一叹:茫茫江湖,如何找呢。
江湖多是法外之徒,更在法度之外,他们中大多没有户籍,路引都不见得有,飞檐走壁,悄无声息,究竟如何找?赵潜眉梢郁郁沉沉,会找到她的。
.自从小团子认错人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从行宫回来,与猫猫呆在一起,也不开心。
许久之后,才期期艾艾问起爹爹:娘亲还会不会回来。
赵潜顿住。
一直以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摸摸团子的头,说:她没有回天上,她飞去了别的地方,爹爹正在找。
小团子愣住,而后便急了:那、那爹爹找到娘亲了吗?赵潜微微摇头,没有。
娘亲不是回了天上,娘亲还在这里!爹爹已经在找,只是找不到而已!小团子想明白了,就又激动起来,团子也要找娘亲!他爬呀爬呀爬到了爹爹怀里,团子要找!团子要找!赵潜耐心地说:团子不能去找,团子还小。
小团子无疑遭受到了巨大打击,瘪着小嘴巴,只能爹爹去找吗?团子也想要找……他攥着小手手,可怜巴巴地望着爹爹,团子会很乖的,不会闹脾气不会打扰爹爹,团子可以跟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在哪里,爹爹就带团子去哪里找……赵潜一怔。
随即,这个念头宛若一点星火,陡然燎原。
赵潜知道这十分任性昏头,但是,每日只能等待来信的日子仿佛钝刀子割肉,每一次的找寻落空,都令人几欲发疯。
如果……如果能……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死死按住了,他告诉团子:团子还小,不能出门,去远远的地方。
小团子都这样撒娇恳求了,换来的却还是拒绝,更加瘪瘪嘴巴,团子可以出门,团子去过远远的地方!明明团子出过远门的,爹爹却不让团子找娘亲,自己偷偷找!可是爹爹没再开口,之后的许多天里,爹爹又没有再提起娘亲了,小团子要不高兴了!爹爹自己找,不让团子找,爹爹,坏坏!爹爹沉敛眉眼,许久才问:团子真的要和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吗?小团子立刻重重点头了!可是团子如果与爹爹一起去找娘亲,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有人好生看顾,有人陪着玩耍,团子也不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吃的也会常常吃不到,总是赶路,睡也睡不好。
团子还要去找吗。
小团子懵懵懂懂明白了,要去找娘亲,团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团子有爹爹娘亲,不就够了吗?小团子再次重重点头,要去!爹爹摸摸团子的头,而后温声哄团子睡觉。
小团子十分不高兴,然而还是被哄睡着了。
赵潜轻轻拍着小团子软软的背,十分冷静。
太子离京,需要一个正常缘由,提出,商议,定论。
翌日,有人上奏,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若陛下亲临巡视,于百姓、于社稷、于朝堂,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本朝福祉之延绵,而且历代皇帝,几乎没有出行巡视疆土的。
就这么个没有逻辑莫名其妙扯大旗的建议,居然掰扯了许多天,皇帝到底上了年纪,年轻时又本就重文轻武,哪有精力巡视,就算要做,找个皇子代替也就罢了。
可就谁能代替天子圣驾巡视的问题上,又吵吵好几天,直到,有人忽然提起太子。
这不就往皇帝刀口上撞吗?皇帝哪儿舍得太子出京?辛苦不说,潜在危险不说,还一去那样久,皇帝哪能忍得了?就坚决不同意。
这一不同意,吵得更厉害了,毕竟,除了太子,其他人,想来是不够格代圣驾出行的。
而太子,都不说皇帝之疼爱地位之牢固,许多年前就代皇帝赴过泰山。
又吵了好几日,太子轻飘飘定下了。
皇帝愁得不行。
可太子要去能怎么办?就只能办好一切,起码不让太子瞥一眼,淡淡说哪里不行。
待到定好的日子,皇帝亲送太子出京,心中滋味难言。
太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
而这,也正是赵钺心想的。
太子这一去还不知何时回来,朝政怎么办?他转过头,眉眼精致的赵小六恰好看向他,淡淡一笑。
赵钺:……被猝不及防阴了一把的体验笼罩心头,他咬牙切齿,就算不分一杯羹,他起码也要让赵小六知道什么叫兄友弟恭!走着瞧吧!只有渐渐远去的马车内,小团子欢呼雀跃:娘亲娘亲!团子来找娘亲了!太子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色,眉目冷淡,极轻地颔首。
他们来找她了。
作者有话说:没有意外,下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