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回途中经过葵溪路,环海而行的公路半山腰。
车窗打开,海浪的潮湿味道扑面而来。
从港口眺望,能瞧见不断掠后的灯塔船坞和海岸另一边城市里的摩登大楼。
两边车窗对流的风很大,车内风声呼呼作响。
沾了奶油的棒球服外套被脱开撩在一边,李绝楷在闭目养神。
右手握成拳,指腹摩挲着掌心,在泳池那攥住书颜手腕的记忆和触感都慢慢涌进脑子里。
她细腕上戴了多年的桃木红绳,尾指关节处的那颗胭脂痣……睽违数载,原来不是所有人在长大后都会改变。
司机老费从后视镜看以为他睡了,就想关上车窗,但被他出声制止:再吹会儿,蛋糕味道太腻了。
老费点头,把手伸了回去。
想到刚才那个小同学,本来他看那小姑娘砸蛋糕过来时,心想可别在这被欺负哭了。
谁知道李绝楷不但没生气,还对着人笑了。
多新鲜呐。
老费不禁喊了句:少爷,好久没———李绝楷突然想起上次看到盛清嘉看的那本傻逼小说,睁眼:收声。
老费闭嘴了一秒,又说:少爷,您是不是以为我要说‘少爷好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他皱眉:这你也懂?老费骄傲又羞涩地摸摸自己的小鼻头:前几天在我老婆看的小说上见过。
她说这话太土,不准我说。
……-回去时,院子里的宁涓在摘桂花。
书颜推开铁门,看了眼院子里摆放的厨房器具:外婆,您是要做桂花冻吗?我洗个手来帮忙。
好,回来这么早啊!老人家抬眼看见她提了一袋子的卫生巾,疑惑,怎么买了这么多,你经期不是才刚过吗?先囤着嘛。
书颜含糊两句。
她确实没来,买这么多还特地装在透明购物袋里也只是为了骗李绝楷。
看见女孩在生理期还淌了一鞋子冷水,所以他很快低头认了错。
他是家教好修养好的矜贵少爷,她又不是。
书颜把那包卫生巾丢在洗手间的储物格子里,蓦地笑了下。
她好像对这个男生有了一点属于自己摸索出来的认知,而不是一昧听别人口中的他。
运动会过来没几天就是期中考试,这次考试是四校联考。
考完第二天,年级组的效率很快,把成绩全贴了出来。
因为考题题目有刻意超纲,年级排名下来之后几乎全军覆没。
尤其是生物和化学这两门。
书颜在考试时是属于遇强则强的类型,大家都难,她的优势反倒来了。
年级排名稳步上到第二,但单科化学头一次不及格。
她瞥了眼第一名的李绝楷,总分成绩虽然下降,但依旧稳稳地名列前茅。
化学在全年级就三个人及格的情况下,他居然考了77。
成绩出来后的第一节化学课,化学老师没讲卷子,可能是觉得这张卷子没有复盘的必要,直接带大家去了实验室继续上新课程。
实验室分小组进行,做完之后要回去写报告。
前面的用氢.氟酸雕玻璃和银镜反应都做的很成功。
后来直到老师做总结的时候,书颜想到那张考卷的超纲题目,试着在下面做了还没学到的酯化反应。
她在用油浴加热时,边上的段小雅和何拥川一直在闹着玩,一个肘子斜着过来差点碰倒边上的浓硫酸。
书颜急忙护了一下,烧杯从桌上掉了下去。
化学老师是个古板的地中海头型男人,立刻被这声音吸引过来,指向那一块人:你们那边干什么呢!考试都考得很好是吧?后面那一片都在打闹的人都停了下来,乖得像鸡崽。
书颜叹口气,主动认错:老师对不起,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烧杯。
看了眼她桌上的容器,化学老师便知道她刚才在做什么。
不重新讲卷子是因为没必要,这次考试的内容本就是几个学校的出题人故意压分。
书颜虽然来这班里没多久,但次次成绩和作业方面都给人不错的印象。
他没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毛毛躁躁的,待会儿你自己留下来清扫实验室!这话的另一层意思也就是说,同意让她课后自己弄。
这节课是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一下课,大家都冲回了教室。
11月上旬的天黑得快,左不过才下午6点,校园里已经亮起了路灯,诺大的实验楼这会儿没几个人还在。
书颜做第一次实验时,发生了倒吸现象,没成功。
实验室的水这会儿已经停了,她只好拿着大容器器皿去每层楼最里边的洗手间那接。
刚接满走回来时,就听见楼梯间那有道男声貌似在发语音:她真一个人在吗?别害我白走一趟啊。
行,把到手了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脚步一顿,和那道声音的主人碰上面。
是计檬那个贼心不死的哥哥,闻豪。
闻豪一见她,眼睛都亮了:书颜学妹,这么巧?书颜抿了抿唇,对他这幅装模作样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在等他的直白邀请,然后拒绝。
但闻豪根本没这么绅士,他表现得像是和她很熟似的,手ЅℰℕᏇᎯℕ伸过来揽过她肩膀:这么晚了就你一个人在这,等打扫完和学长去玩呗。
我们这边夜市上可多好玩的了。
书颜往后不动声色地退开,背靠着廊道栏杆和他空出间隔距离:不用了,我不是很喜欢晚上去玩。
这有什么不喜欢的?你是不是信不过学长啊。
闻豪轻佻地捋了下她长发,又靠近,欲擒故纵也得有个限度吧,我都追你快一个月了。
他所谓的追,就是每天让人给她送消息,让她放学在校门口等他。
书颜从来没搭理过一次,她抗拒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我说过不想,不要。
那你和郁晖走这么近是什么意思。
他语气不善,露出没有耐心的真面目,和其他男人可以,和我就不行?空无一人的实验楼此刻仿佛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回音,天彻底黑了下来,楼道昏暗,感应灯在他的吼声下偶尔被喊亮。
书颜不想和他起冲突,只想怎么脱身。
她的沉默激起了闻豪对她的侵占欲。
他拽住她的校服领口,粗声粗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陪老子———咳!话没说完,他后颈衣领被身后一只手往后拉着勒住,咳得瞬间面红耳赤。
楼道口的感应灯再次被这叫声给喊亮,书颜身前这个人被挪开。
她迟疑地偏了下头,和后者对上视线。
李绝楷穿了身黑色冲锋衣,直筒工装裤。
背对着身后的光,身影落拓修长。
他头颈笔直,出现的那一刻气势太强盛利落,似乎能让人感觉血液都在叫嚣沸腾。
领口难得给了口气,闻豪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看见是他,有点惊恐:李绝楷?咳咳!闻豪虽然比他大一届,但就算是高三生里,也没人会对他不敬。
高智生,玩得转,带劲又很顶的公子哥,这就是李绝楷给深高学生的印象。
和他作对,捞不到半点好处。
李绝楷压低他脑袋,摁到书颜面前,神色懒慢地发号施令: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闻豪脖子都快咳得由红转青了,边咳边说,绝爷,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妞。
她不是我女朋友。
李绝楷和他说着话,凌厉冷淡的一双黑眸却是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书颜,但是你再敢打她主意……话只说到一半,连威胁都没说完,闻豪已经着急忙慌地立下保证说不会再来打扰她。
等后领口的手一松开,他立即逃走似的离开了这栋楼。
尽管握得再紧,书颜手上器皿里的水还是洒了一半。
没来得及说话时,李绝楷已经往前边的实验室里走了。
在门口那看她迟迟不动,他闲闲地倚着门槛。
刚才那股强势劲已经消弥,只剩下懒散的少爷腔和对她才有的耐性:不继续做完?……有了失败过一次的经验,这次书颜为了防止浓硫酸溅出来,先把乙.醇和乙酸混合在了一起。
也特地注意了,让导气管没被浸入到饱和的碳酸钠溶液中。
最后一步是加热混合液,生成酯和水。
当不溶于水的油状液体出现,鼻间闻到一阵香味。
到这一步,已经可以写出化学方程式。
她正要整理这些东西时,实验室前排的灯突然关了,身后有只手绕过她肩头。
少年冲锋衣上的拉链装饰摩擦过臂带,和书颜校服外套发出布料的摩挲声,淡淡的刺柏辛香将她围绕着。
书颜僵直着背脊,没动。
李绝楷拿起玻璃棒沾酒精点燃,往她加了四氢合铜酸的烧杯里轻轻碰了一下。
电子吸收能量,原子发生跃迁,烧杯里出现了焰色反应,一道菱色光波随着燃烧在透明杯子里不断变化着颜色。
从青绿到彩霞,再出现深蓝和紫芋色。
稍暗的环境下,颜色变幻得更加鲜艳绚烂,美得不太真实。
李绝楷收回手,轻笑了一下:请你看极光。
这些都是高一学的,只是很久没做过此类实验。
再次看见美得失真的现象,书颜依旧被惊艳得有点出神,在楼道口那被惊吓到的情绪仿佛在此刻也慢慢沉寂了下去。
随着烧杯内的火焰渐渐消失,她回神,转过头说:刚才谢谢你。
他单挑眉,不太正经地问:就口头谢谢?书颜抿了抿唇,认真看着他问:你想要什么呢?李绝楷唇角笑意渐渐收敛,微微勾下冷白的颈。
锋利英挺的眉眼此刻以一种独占意味的目光对上她:我要你。
作者有话说:下章入V噢,感谢支持正版的uu们!可以的话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和下一本文8,开文早知道(づ′▽`)づ留个围脖@栀几几◉ 14、晋江正版同样是寥寂无人的实验楼, 稍微一个脚步声都会有回音。
但或许是眼前的男生克制着安全的距离,也并没有仗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在威逼利诱她,书颜并不像半个小时前这么慌张。
她站在原地没动, 额前的碎发被穿堂风吹过,半遮着一双月牙般的明眸,也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被告白过对书颜来说是很常见的事情。
可那些人里不是像闻豪这种死缠烂打的, 就是那种默默在她抽屉里送情书礼物的。
而李绝楷作为追求者,够风度也够强势直白,在她眼里似乎总是恰到好处。
他帮过自己, 不止一次了。
可是半晌后,书颜还是斟酌着委婉的说辞:不好意思。
我,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你对化学竞赛不感兴趣?李绝楷眼里带了几分坏心眼的戏谑。
他笑着,平直肩胛骨那的铁质锁扣微微碰动, 可是我们不得不去啊。
……你说的是化学竞赛?她脸倏地有些红, 为自己纠结的误解方向尴尬又羞耻起来。
李绝楷伸手理了下她被闻豪扯歪的校服领口, 动作和眼神都是那么清白。
姿态闲散地反问她:嗯?这次四校联考的考卷试题其实就是校内选拔化学竞赛的初试, 全年级里选出了30个人参加省赛。
四班里占了四个, 她是其中之一。
而化学竞赛今年因为教改多加了一个选分项, 就是两人合作做实验获得实操分。
所以他原本的意思, 只是让自己和他组队?书颜没忍住咬了下腮边的软肉, 烧起来的耳后根还是没降温, 但依旧拒绝:这个不行。
我们班里就四个人会去考试, 我肯定要和程知在一个组。
他似乎不太意外,只退开两步偏额看她:那就是没得谈。
书颜皱眉:你可以提别的。
我就要这个。
……被堵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怀疑他是存心在找自己的不痛快。
书颜恼羞成怒, 你这么针对我, 是怕我说出去吧?李绝楷好整以暇地手插进兜, 往后靠着实验桌:说出去什么?她像是被逼急,脱口而出的话近似质问:你的眼睛,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在高原晒伤的吗?男生人高腿长,背着炽白灯光,阴影在眼睑下拓出淡淡阴影。
他没回答她的问句,只是俯身靠近,嶙峋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圈:我这样,怎么着也算不上是针对你吧。
书颜捏紧了外套袖子,和他针锋相对地对视:那是什么?她是清冷明艳的五官,但平时不怎么爱笑,在人群里的疏远感很重。
他亦然唇薄鼻挺,面无表情时峭拔而浑痞,像身上那股辛辣的刺柏和淡淡薄荷香,有种不可违逆的野生强盛力。
两双互不相让的目光碰撞上,仿佛能从彼此眼眸里看见互相的倒影,谁也没先撤开。
李绝楷蓦地哼笑一句:你自己想。
他没再说话,只是靠在门口那看她忙忙碌碌。
书颜也憋着一股气没出声,整理好实验室的烧杯容器。
书颜不赶时间,也不怎么担心外婆会操心她。
老人睡得很早,一般7、8点就进屋里了。
而且她早就和她老人家说过有时候会在教室上晚自习,不让等。
天完全黑了下来,乌压压的苍穹压着教学楼顶和校园里高大挺拔的道化树。
不时有黑色群鸦飞过,在冷风中更衬得环境空旷寂静。
两个人高低不一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长,一前一后地往外走着,偶尔交叠在一起。
从实验楼到教室背过书包,再走到公交站台搭末班车。
李绝楷从始至终都跟在自己身侧,她终于侧身说:我要回家了,你回去吧。
嗯。
他点头,却没走,像是在陪她等公交。
不到两分钟,车稳稳停在站台前。
书颜拽了拽书包,在前门那拿出了公交卡,却被他叫了声:书颜。
男生喊住她。
她在门口那稍微停顿了几秒,往后安静地看向他。
李绝楷额前的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像个混球般懒洋洋又恶劣地解释:我说‘我要你’,就是你最初想的那个意思。
她脚步顿住,背脊一瞬间像是过了电。
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方才故意逗弄她的理由:但是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因为他这句看似随意但余劲猛烈的话,书颜在上车后成功成了全车乘客里最羞愤的一个,坐在车窗旁也强迫自己没往车外看一眼。
但她冷着脸的余光处,那道修长干净的身影一直立在那。
车门关上,鸣笛和车内广播的播报声把人和景物都甩在后面,不断倒退的庸碌街景像是老港片里的倒带镜头。
深南市的台风又来了。
手机里发来省气象局的信息,受弱冷空气和台风脆果的影响。
海边附近区域将持续刮8级以上到14级的大风,各种海岛旅游和码头船只都回港停工。
车窗上打下一场蓄势已久的秋雨,郁郁纷纷而白茫茫的湿气将城市笼罩着。
深南市在台风过境的这几个月里,雨季总是这么频繁,以至于后来她发觉很多事情都是在雨中发生的。
往后回忆时,记忆也感觉是湿漉漉地被铺展开。
像是打落的树叶在水涡里漩起几个涡,有些事,一旦撕开了口子,就很难平复成毫无波澜的原状。
书颜闭上眼靠在蓝色座椅的椅背上,突然想起了在棒球场之前和李绝楷遇到的那两次。
……今年暑假在市医院,外婆晕倒检查出了胰腺癌。
而书父那个时候已经把出国手续全办好,他执意要走,在这种情况下也非走不可。
但宁涓自女儿去世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想想也知道她不会愿意跟着女婿离开家乡。
书颜也没敢在当时说出父亲要出国的事,怕老人家追根溯源问到底,将所有事都问出来。
她不确定以外婆现在的身体,是否能接受事情的真相。
所以书颜的决定是先转学过来,陪在外婆身边,等待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拟出具体的治疗方案。
那天是个阴天,但盛夏的气温却不低,热风顺着窗口吹进来,让人心里发躁。
医院外边的几棵樟树上不知道住了多少只蝉,叫声嘹亮而高昂,像是为这夏天演奏着慷慨激昂的开幕曲。
消毒水和酒精味道很重的病房外走廊处,她是在廊道里的一张长椅上看见的李绝楷。
当时他身旁只有一个青年男人陪着,应该是家里公司的秘书或生活助理。
岐然还小,生这么个病又不好治……他妈妈指望您,难免言语行为上就着急了些。
男人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说,您父亲让我给您下了台新车,当作是给您的补偿了。
少年是个骨相皮相都挑不出毛病的人,但眼角那的血迹未干,十分狰狞。
有道狭长的被利器所伤的刮痕从上眼皮至眼角处,看得出伤口很深。
他眼眸全然阖着,后脑勺靠在医院的白墙上,一截凸起而尖尖的喉结滑动了下,一言不发。
男人见状叹口气,进了边上的医师办公室里。
听着脚步声渐远,他终于动了动,凭着熟悉感摸到手机接通了电话,沙哑的喉间发出了一个嗯字。
电话挂断,他似乎要往电梯那走。
书颜看着他起身的位置,离消防通道很近,偏偏那扇门也没关。
在他脚步踏出去的前一秒,她及时过去拉住他的手:那是楼梯间。
视觉消失时,听觉和触觉就会变得敏锐。
李绝楷被她手腕上红绳的桃木挂坠打到,怔了须臾。
你要去一楼吗?书颜没察觉到这么多细节,牵着他往电梯里走,帮他按下按钮。
在她眼里,他们看上去年龄相仿,她只以为他是个单纯的盲人。
后来转学进到深高的第一天,书颜没想过会在教导处再次看见他。
少年眼皮上的疤痕还没完全消退,也许是怕吓到别人,他站在走廊处从口袋里慢慢地拿出墨镜戴上,身边没有别人在。
脚下是阶梯,他正要往下走。
她轻车熟路般牵过他手,温声提醒:小心点,有台阶。
书颜低着脑袋仔细看着他的脚步有没有踏空,却没注意到那个被她误认为是瞎子的少年眼尾含着笑意,正垂眸看向她。
等走完那几十阶楼梯,她要松开手,却反被攥住。
李绝楷微微勾下冷白的颈,手背上青筋血管冷淡地突起,拉近她问:上次在医院,也是你?他明明已经看得见,却在刚才走了近一分钟的楼梯那没说一句。
书颜有些恼怒,好像被人耍了一样。
现在想来,他那时戴墨镜应该是眼睛在恢复期,能看见但不能见强日光。
手机的震动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微信好友添加那多了一条信息。
jue:【攒着。
】李家是出了名的商贾之家,旗下分公司都年年在深南市企业缴税名单里排前几。
从小耳濡目染,他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只两个字,书颜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欠他的这次,得攒着。
-月底,宁涓在医院的全身进一步检查报告出来了。
本来说好的书颜请个假去拿,但宁涓嘴上说着我这两条腿还能走呢,你不要把外婆当废人看了。
老人家这时候的自尊心总是让人哭笑不得,生怕自己变成被外孙女照顾的那一个。
回家后,宁涓把医生的话转述一遍:医生说我年纪大了,动手术也不方便。
这癌细胞是局部高分化,也没扩散,让我先吃药控制着,定期去检查。
书颜没敢马虎,当着她的面把检查报告发给了书父那边找的医生专家。
得到相同的话后,才勉强放心。
但心情还是受了影响,晚饭也没吃多少。
外婆你也要努力一点,心态要放好。
她说起这话时像个小大人,眼眸里却雾蒙蒙的。
坐在地毯上,把脸靠在老人的膝间,我有点害怕。
傻孩子。
宁涓摸摸少女的头发,笑得慈眉善目,我家颜颜17岁还没满呢。
我当然要努力活久点,还要看颜颜上大学,交男朋友和结婚是不是?书颜抱紧她,闷声:嗯。
在大雪这个节气过后,深南市的温度总算有了点冬天的实感。
也许是不愿意看见学生们校服外套里边穿得鼓鼓囊囊像个气囊,深高在穿校服上学这一校规,到冷天就不怎么强制要求了。
冬季才能看出大家的私服审美,毛呢大衣和各种薄款棉服。
当然,也有不少人穿着深高的冬季校裙。
不为别的,单纯是图好看。
及膝袜和苏格兰式条纹菱格的图样,一点也不俗气。
深高不管是冬季还是夏季的校服在市场上一直供不应求,甚至在国外某些展览馆公开展览过,可惜校外人士很难找到原版供货商。
但书颜倒没穿裙子,她早上被外婆强行裹了件毛绒外套去学校。
一到教室,人多起来都用不着开空调,空气自然变热。
午饭过后,她刚把领口的纽扣解开了两颗,身旁的段小雅就兴奋地跑过来问:朋友们,今年你们打算捐什么啊?何拥川扬了扬已经准备好的化学笔记本:小爷月底要去参加省考了,这个东西可以捐出去。
段小雅翻个白眼:真是能抠死你啊!这里要去参加省考竞赛的就你一个吗?其实我也打算捐公式笔记本来着……一旁的程知弱弱发言,但是话锋很快转变,既然你捐的是这个,那我换一个吧。
只有尚在迷糊中的书颜喝了口热茶,不解地问:捐?哪里发生灾害了吗?不是啦!今天是平安夜啊。
段小雅拿着隔壁班闺蜜送来的苹果,洗也没洗就咬了一口,跟她科普深高的传统。
深高在每年平安夜都有募捐义捐活动,高一到高三都能参加。
有学生自发统计捐赠物件,再由大家从捐赠物件中自发购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这种传统有点类似于跳蚤市场的旧物买卖。
但区别不同的是,大家所购买所花费的钱将会被总结起来捐助给学校一直在帮助对接的慈善机构,孤儿院、敬老院等等。
毕竟深高从来不只是一所普通的高中,它集资背后的私立公司和国企集团都有着提高社会公信力的要求,也教会学生们不能只以学习为人生的唯一目的。
书颜听着,眼里多了几分赞赏:有点意思。
这个传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久,就高一。
段小雅语气里带了点崇拜,好像是李绝楷提议的耶,因为今天也正好是他生日。
何拥川笑了声:校董的儿子就是好,随口放个屁都是香的。
喂,你干嘛这么粗俗!段小雅立刻炸毛,你不觉得这种方式很好嘛!能做好事,又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是是,你还是想想你自己要捐什么吧。
两个人在那闹着,书颜听见那个名字却没再说话。
从李绝楷向她明确心意后,她就用尽一切办法在躲开。
他其实也并没有打扰到自己的日常生活,只是每次触碰到他视线或者两个人即将有独处时间时,她都会觉得有些不自在。
快要上晚修的时间,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
段小雅把在校群里收集到的信息都拎出来:这次李绝楷捐的东西应该挺好抢,感觉学校里的男生肯定不会跟着抢了。
书颜瞥了眼她手机屏幕上那张照片。
李绝楷捐的是他名字里三个字的首字母刺绣贴,可以贴在衣服和任何一种布料上的装饰品。
因为是和D家大牌联名的款,给出的原价是800块。
但目前已经有两百人在竞价,价格已经翻了几倍。
我敢保证这个竞价最高的是司南茜。
段小雅唏嘘不已,有些幸灾乐祸,去年她就没抢到,肯定气死了,今年必定要一雪前耻!前边有个女生转过来问:他去年是不是捐了颗某个球星亲笔签名的篮球啊?是啊,被那些追他的女生和男生里的球星粉丝一起竞价,快炒到一万多了!我才知道深高这些千金富二代平日里都这么深藏不露。
段小雅说到这件事,就觉得好笑:不过谁知道最后会被高三那个郁晖学长给买到了。
书颜在折星星,闻言问了句:是他出价最高吗?段小雅给她说清规则:差不多吧。
每件商品都有原主人设定的一个最高价,到了这个价格就不能再加价了。
最后能得到的人,出价得是离这个限高价最接近的。
程知接了一句:限高价是只有原主人最开始在网页上就设置好的,而且是私密。
估计是李绝楷告诉了郁晖学长吧。
段小雅凑过来:宝贝,待会儿就要有人来收最后一批捐赠品了,你到底捐什么啊?这个。
书颜拿起手上折的星星。
是她晚饭时候和程知一起去两元饰品店买的星星折管,还是夜光的。
透明精致的塑料盒里已经折了几十颗,小巧又美观。
段小雅看得满心欢喜:好看诶,我要这个!等你的东西挂上去,我就买掉!好啊。
她本来还想着如果没人买,她就自己花原价买回来。
晚修一下课后,有人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把程知喊了出去,书颜偶然间瞥见了从走廊那过去的郝娅芫。
她心底有股不详的预感,起身跟了过去。
但找到她们时,还是晚了一步。
郝娅芫已经把话说完,正打算往回走。
而程知木着张脸,未置一词,绕开她往上楼回了教室。
你说什么了?书颜拦住郝娅芫。
郝娅芫知道她和郁晖的关系,倒是对她有几分忌惮。
但语气也不佳,咬牙切齿地愤愤不平:学长要和我分手,我得看看是不是潜在小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书颜疾言厉色:那是你和郁晖的事,她什么也没做。
但你找她麻烦这件事让郁晖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你?谁、谁找她麻烦了?郝娅芫被她的咄咄逼人弄得有些慌乱,指责道,是她不要脸!暗恋我男朋友。
暗恋犯法吗?你不说出来,谁会知道她喜欢郁晖。
郝娅芫紧张地说不出来占理的漂亮话:我……书颜比她高一点,挽高的发尾显得人很利落。
她气质本来就冷,敛眼看向人:她没来打扰你们任何人,你也少来打扰她。
从楼下再回到教室,已经打了上课铃,这节课的晚修由班主任坐在了讲台那。
后桌的程知眼睛通红,像是羞愧难当地哭过一场。
但她太沉闷,哭也不敢发出声,只是埋头写作业,几乎没人能发觉。
段小雅小口在书堆后面吃着妙脆角,手指头上戴着一个麻辣味的伸到同桌嘴边示意她吃。
书颜摇头,看到桌上的星星罐子还在,不解道:刚才没人来收吗?收了啊,我们班是牛诺负责收,刚才我还看见她交给学生会的人了啊。
段小雅也觉得奇怪,咬了口手指,是不是漏掉你的了?我帮你问问。
牛诺就坐在过道那排的第二个位置。
段小雅托人丢了个纸条过去,很快被传了回来。
上面表示班里人摆在桌上的东西都被她收了,还记了数。
但书颜名字后面记的不是手工星星罐子,而是她解开放在桌上的那条桃木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