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穿的衣服太厚, 红绳上那颗桃木硌在手腕上弄出了印子，书颜就暂时摘下来缓了缓。
没想到才脱手这么片刻，就被牛诺当作是捐赠饰品的东西给捐出去了。
那个手绳贵吗？段小雅看同桌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
她记得书颜那个手绳还挺特别的, 不像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款式。
书颜摇摇头。
那条绳上有颗碧玉的圆珠子，边上的是朵外公用桃木雕刻的山荷叶。
那朵山荷叶是老人生前种过的花，下雨后会变成透明色。
这手绳不值什么钱, 但再怎么说都是外公在世时送的手艺品，又是从小就带着的，她当然要拿回来。
书颜径直掏出手机, 点开校群：我直接在网页上买回来就行了吧。
对。
段小雅看了眼，东西已经挂上去了，但是几分钟前刚被买走。
她咂舌：这些人下手可真快的……书颜看着有点愣住：这上面没有买家信息，我要怎么找回来？没人竞价的话, 东西会由学生联那边给买主。
如果那个买家没有转卖、交换的话, 应该是能找回来的。
段小雅也不太确定, 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这其实就是个小型市场, 要是表现得太喜欢, 说不定还会被对方坐地起价。
讲台上的班主任任柯这会儿走了下来。
书颜把手机塞回了桌洞里, 一节课的时间够大家在校园网页上买走多少东西, 又能做成多少笔交易。
她心绪不宁地做起题, 艰难地等到下课铃声打响。
任柯刚拿着茶杯出去, 窗口那就被敲响。
是高一部的盛清嘉。
但她是来找何拥川的, 目的明确地隔着窗户栏杆那命令道：我和我们班的学习委员都看上你的化学笔记本了，你现在把限高价告诉我。
边上有班里的男生经过, 看清窗口的女生之后, 打趣了何拥川一句：川哥现在不得了啊, 绝爷的妹妹也敢泡。
盛清嘉听得恼火, 羞赧着一张脸指向男生威胁，一点也不把他当学长看：你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撕烂你的嘴巴！男生立刻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吊儿郎当地往后退开。
何拥川侧头瞥了眼她，拒绝：不告诉你。
为什么？小姑娘鼓着圆滚滚的腮帮子，眼里透露出清澈的单纯，难道你和我们班学习委员很熟，她来找过你了吗？你和她上周吵架，看她不顺眼才来和她竞争她想要的笔记本是吧？他说得胸有成竹。
盛清嘉显然诧异到了，惊讶地喊出他外号：你还真是‘百事通’啊？连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都知道。
何拥川大摇大摆地伸了个懒腰，语气狂傲道：整个深高，在小爷这就没秘密。
所以你就别费心思走捷径了，知识只能给珍惜它且懂得它的人使用。
这话太绕，盛清嘉脑子转了几十秒才试探性地问：你是在说，我看不懂你的笔记本吗？何拥川说得理所当然，下巴朝着她微微抬了下，揶揄地说了句：不然呢？两百五十一。
……盛清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唇瓣无声地张合几下，这才开始怒不可遏地指着他大叫，‘你、你这个人有没有点礼貌啊？！干嘛当众说人家的总分！’边上一群人都憋着笑，因这傻白甜小公主自曝糗事的姿态快笑出内伤，肩膀直抖。
盛清嘉气不过，风风火火地来，被他这态度弄得忿忿离开。
临走前还撂下一句太过分了，你给我等着！这事太滑稽，大家都当个乐子，一笑而过。
但书颜倒是把何拥川那句话听进去了，等人群注意力散了。
她转过身找他，手指屈起敲敲他桌面：我那个手绳，你能不能帮我弄回来？何拥川就坐在她们后排，早把事情听清楚了。
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这么晚来找我啊。
一节课过去，黄花菜都变凉了。
书颜知道何拥川确实有点本事的，她和他也算比其他人熟悉点。
这人不仅是个百事通，还是个百事行。
校园里的事情大到文艺艺术节时在品牌店的班服购买或借穿，小到学妹请他帮忙找后山走失的野猫。
仿佛只要钱到位，他什么都能办好。
我猜你会找我帮忙，所以刚已经帮你弄到了。
何拥川手放桌面上，对着她遗憾地耸耸肩，但是有人出高价把它买走了。
何拥川！书颜轻轻拍了下他桌子，好气，我俩的关系居然比不上那点钱？他笑得没个正经：那点儿？那都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卖给谁了？你不会这点消息也要我掏钱吧。
哪能啊。
何拥川往门口那一指，这不是自己找上来了嘛。
书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前门那，李绝楷单手插着兜，头颈笔直欣长，露出的一截指骨那缠着那根熟悉的红绳。
他瞭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就转身，似乎是笃定身后人会跟上来。
书颜确实跟着他上了楼顶的天台。
下课时候的人流杂乱，门外楼道上哄哄闹闹。
因为是平安夜的缘故，还有在跨班来送苹果和糖果的。
她出教室时，还能听见有女生在门口问李绝楷在不在，后排男生回答的声音里多少带点调侃。
怕被人看见，书颜跟着他上楼顶后往后看了眼，才朝他伸出手：东西还我。
李绝楷捏着那根手绳，碎发被风吹乱，黑漆漆的瞳孔盯着她，有些漫不经心：就这一句？天台没有灯，环境漆黑一片，难得一点的亮度出自树梢那的月亮和楼下教室里熹微荧然的灯光。
书颜眯着眼睛试图看清楚他，耐心地解释：我从小戴到大，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红绳在她手上待过多久。
至少在她以为他是盲人伸出手牵他时，他就已经摸到这串手绳好几次。
书颜见他不冷不热的态度，索性直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它卖给我？李绝楷整个人几乎陷在阴影里，低垂着眼，突然牵过她的手。
她本能地退缩，直到感受到那根手绳正慢慢从指尖那戴回自己手腕里才停止挣扎。
书颜手指在外袒露着，被冻得有些凉。
他骨节分明的指骨和手掌心却滚烫，温度一点点将她浸染。
男生磨砂颗粒般质感的嗓音在她脑袋上方传出，说出要求：不准再躲我。
不知道为什么，她嘴硬：我没躲。
李绝楷被气笑，手捏着少女尖翘的下巴抬高。
慢条斯理地低颈，勾唇看向她：要跟我演？书颜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他的喜欢确实隐忍而赤忱。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所以在人前会克制地进退得当。
不主动搭话也不勉强，不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和大家围观臆测的对象。
李绝楷见她没出声，指腹用了点力气，故意捏疼：你躲，我还得配合你躲。
我很累。
她微微皱眉，有些不解：你配合我什么了？上周体育课抽签组队的仰卧起坐搭档，你抽到的是我。
但是最后跟她一块的，变成了程知。
周二物理实验课的小组互助，我就在你旁边那组。
难怪那节课上，他无缘无故换了位置。
你当初耍计檬的那点伎俩被她察觉了，周五放学那天她喊了人来堵你。
可是见到李绝楷在楼梯口那闲来无事地转悠半天，计檬找来的那伙男生连教学楼都没敢进。
……竞赛集训队老师把我和你排成同桌的那些走读早自习，我也从来没去过。
听到这，书颜终于忍不住打开他掐自己脸颊的手，反驳道：那是因为你起不来，你平时也不来上早读。
被拆穿，他也没窘迫。
只是从容不迫地嗯了声，语调里带着点散漫不羁：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我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机会能和你接触上，要躲开很费劲。
那你……书颜清薄的唇线抿直，翩跹长睫毛颤动两下，慢慢说，你再控制一下自己，没必要在我身上花心思。
李绝楷低颔，貌似考虑了几秒这句提议。
但须臾，他就直截了当道：控制不了。
没见面喜欢，见上面更喜欢了。
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心不知道自己随口丢出来的一句类似于调戏的情话攻势有多猛烈。
书颜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心，右手转动着红绳上的桃木雕花，抬眼看他：你对喜欢的女孩子都这么直接吗？话一出口，她有些后悔了。
问这么多干嘛，一定会让人误解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李绝楷听见这话开始笑，含着笑意的声音沉沉淡淡，笑得让人耳朵发热。
多说多错，书颜干脆闭上了嘴，把气恼的情绪也强行压了下去，转身要下楼。
他没特意拦，只是平日里那道松散懒慢的声音此刻带了几分正经和稳重，不疾不徐地在她身后响起，像是解释：仅有你。
喜欢的女孩子，从始至终都仅有你。
-今年的化学竞赛在月底开始，全国的省级赛点定在了偏北的城市：申城。
拿到省级奖项就能在明年高三去京州参加国家赛事，获奖者将参与个别高校的保送项目。
深高的竞赛生生源一直是深南市里数一数二的。
不出意外，拿到省内前三等奖的都能在国内竞赛生里排到前面，也就表示能参与后续的国家级赛事。
从深南到申城要坐两个小时的飞机，校车送大家去机场时，一行人都很兴奋。
一路上有人还在戴着耳机听老师讲课，有人在玩闹聊天。
何拥川似乎没睡好，上车就困得不行，睡得天昏地暗。
而程知在拉着书颜一起看错题整理的笔记和各种方程式。
你吃一口嘛，我家阿姨做的点心真的很好吃。
女孩娇滴滴的撒娇声在车里响起。
书颜往那看了一眼。
李绝楷坐在靠门那里的位置，侧着脸露出一截清晰利落的下颚线。
他长腿稍显局促地交叠着，边上的座椅放着一个黑色单肩包。
单肩包上贴着L、J、K那几个字母的刺绣贴，果然是被他自己买回去了。
而后座是在献殷勤的司南茜，她是艺术部的表演生，不出意外会考进名校艺术学院里。
但她文化成绩也一直在校内排前几，从来不只是漂亮的花瓶脑子。
在这车里的三十个文化竞赛生中，她绑着高高的半丸子头，背着几万块的高奢双肩包。
还化了个直男老师看不出来的素颜妆，明媚可人。
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都尤为突出。
但她这份优秀的背景和脸面在心仪少年这里似乎没被重视，也没被注意。
司南茜手递出去半天了，也不见他接，气鼓鼓地站起身要说话。
一过去看见李绝楷的正脸，才发觉他戴着降噪耳机。
棒球帽压低了半张冷峭英俊的脸，睡得一无所知。
司南茜刚还娇俏的模样收敛了点，刻意放轻动作。
和人换了他旁边过道的位置，安静地端详他睡姿。
隆冬天气的冷空气过境，申城的气温比深南低太多。
高速公路上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湿冷的阴天如同一块墨染的幕布铺陈在都市上空，车窗上的雨痕纵横交错。
下飞机到航站楼外面，有专车接他们去酒店。
前台似乎是在办理入住时接了个电话，核对身份信息后笑着鞠躬：欢迎入住域宫酒店，酒店已经为深高这边的全体师生升级了VIP夜景房。
大家有些诧异的同时，都犹豫着要不要领房卡。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谁都想要，但真掉下来，敢不敢吃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堂经理很快从待客室里走出来，在一群学生里寻觅不到片刻，直奔李绝楷。
男人给他递上了一杯热可可，语气恭敬：刚接到少东家的信息，您的房间安排在顶楼套房。
有任何需要请拨打床头电话，我随时都在。
负责带队的老师朝他们看过来，带了点疑惑。
李绝楷面色无澜，淡声说了句：放心住，我朋友家的酒店。
两位老师对深高学生这种人脉关系也是见多识广。
尤其这人是李绝楷，那倒也在情理之中，便安心地在前台那填入信息和给众人分配房间。
李绝楷身上那件立领冲锋衣的锁链拉到顶，衬得整个人峭拔挺直。
他从人群后边经过，要从电梯那先上楼。
躬下腰身，那杯热饮顺手就放到了书颜的手上。
他动作太过自然，书颜几乎没反应过来，冰冷的手心渐渐被这份适中的温度给熨热。
大家都在前台准备拿出身份证登记，没人注意到他们这两秒不到的相交。
除了眼睛一直放在李绝楷身上的司南茜。
她反身靠在前台柜面那，视线遥遥地隔着十几个人和书颜对望。
和在学校里不同，书颜没扎头发，乌黑的长发就这么顺滑地垂在肩侧和胸前。
清冷白皙的一张面孔，唇瓣嫣红，鸦羽般密密的长睫还沾着屋外的水汽，朦胧而纯艳。
真漂亮，是让人不动脑子都会说出这两个字的修饰词。
司南茜一直没发现过□□的竞赛生里居然也有这么一张天然去雕饰的美人脸，不卑不亢，冷淡中带着点清傲，居然还是和李绝楷一个班的。
和女生对上目光那一刻，书颜有一种直观的感觉。
转学这么久以来，深高女生群体里的这位大名鼎鼎的司南茜，终于注意了到她。
城市景观房的夜景果然不错，酒店里的落地窗长达120度，足够俯瞰小半个申城的江景。
和自己一个房间的是程知，书颜洗过澡出来，发现她在落地窗那看了很久。
书颜趿拉着一双一次性白色拖鞋，走过去跟着她一起坐在地毯上。
往外面看里几秒后，问道：你在看什么？程知瞳孔里倒映出城市的霓虹色彩，诚实道：在看这座超一线城市的万家灯火，会不会有一天也有属于我的一盏。
考进深高对她来说已经是从那个房租500每个月的穷人窝里跨出了一大步，这是她第一次住在豪华酒店里，第一次住在几千块一晚上的房间里。
见过的越多，她越无法忍受自己踏不出那份窘迫的原生环境。
很多时候，书颜能感觉到程知身上那股韧劲和羞于让人发现的自卑。
她下巴抵着膝盖骨，鼓励道：会的，你前途无量。
你呢？你好像从来不讲你的事情，你在深南哪个区上的初中，你以前的高中在哪，还有你的家庭……程知笑笑，看向她，眼里充满了以心换心的好奇。
书颜莫名紧张地别开眼，低着眸看向脚下的地毯：我家里也挺普通的啊，我现在是和我外婆住在一起。
寥寥两句话的陈述，已经让她说得有些吃力。
幸亏手机那的铃声将她救走，书颜站起身接通电话：喂？我。
是李绝楷。
这通电话让人更不能平静，刚还紧绷的神经此刻也没放松。
书颜看了眼还在落地窗那发呆赏景的程知，往门口那走过去：什么事？他懒洋洋地说：你身份证在前台没拿走，现在在我这。
……书颜咳了声，你放回去，我待会儿去拿。
电话毫无预兆挂断，很快，他发来了一条信息：【450122】是他房间门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