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颜很少大声说话, 她因为长得漂亮一进学校就被不少人注意到。
哪怕是在围观和过分的打扰面前,也没有失态过。
但此时,她的内敛淡定全然不见。
人是会有底线的, 来到这所新学校,她从没有想过还会被欺凌。
傍晚时分下过一场小雨,冰凉雨粒子撒过城市各处, 浅显的水洼里倒映出昏黄路灯柱的光。
落在水里的传单广告纸被泡皱,荡起难以平复的波纹。
校园里除了住在宿舍楼的职工以外,已经没其他人在, 校外的小商店、老街却还熙来攘往地热闹着。
费叔开着辆r8在侧门那等着他们过来,车灯远远地就打着双闪。
从后视镜那看见两个小孩一高一低的身影往这走,似乎是在闹别扭。
他稀奇地看见自家一向难驯浑不吝的少爷这会儿正勾着脖颈偏头在和小姑娘说话,微微蹙着眉哄人, 难得的耐心和俯首帖耳。
还真是活久了, 什么都见得到。
而卷入这场漩涡中的书颜此刻冷着张脸, 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拉开男生外套的拉链。
李绝楷紧扣住她的手, 塞回披在她身上的派克大衣口袋里。
其实没什么必要, 他衣服于她而言太长, 手都在袖子里面裹着。
被我牵着还是放里面, 你自己选。
他用了点强硬的力气禁锢住她, 书颜根本挣不开半分, 抬起微红带着水光的眼瞪着人:有意思吗, 让你滚听不懂?少年身上只余一件单薄的白色毛衣,峭拔高挺。
他那样不可一世的人, 听到这种话竟然也没脾气。
他停下脚步拦住她, 滚烫的手心放在书颜脸颊两侧捧住, 顺了下她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发。
李绝楷背风站着, 垂眸注视她:我知道你现在委屈生气,全算我头上也在情理之中。
我会去解决,你信我。
冷风把她额前的发丝穿得凌乱无序,书颜理智稍稍回笼,仍旧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温软的一张脸上没有其他表情。
外套先穿着。
他指尖碰了下她眼睫毛,没感觉到湿润。
松口气,补充了一句,我今天没抽烟,没烟味的。
车开到路口那停住,凌霄巷的巷子口很窄。
赤红色的花瓣早在冬日凋零,只剩下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爬山虎枯叶。
书颜下车时,对司机说了句谢谢,再没和身侧的李绝楷说一句话。
往前走时,踩进了浅浅的水坑里,听见身后车门另一侧打开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脑子里一道声音让她往回看,看看少年那道孤寂的身影是否还在寒风中伫立着。
但她一直到进门时,也始终没有转头。
-周一下午,司南茜上完形体课,从淋浴间出来。
身边同学把她手机递过去,揶揄地笑:有人给你发信息,是你备注的那个‘绝’哦。
少来偷看!司南茜娇俏又有些意外地拿过手机,急不可耐地点开信息。
只两秒,她笑着回了消息,打开镜子补了补妆。
物理实验楼今天没人,整栋楼都是静的。
鞋子踩在楼梯上发出和地板的摩擦声,司南茜放轻了脚步,尽量想让自己心情平静点。
天台那,李绝楷穿了件深黑色的连帽卫衣,单插兜倚着栏杆。
他指间夹着根烟,神色淡漠地在那抽着。
灰白烟雾被顶楼风吹散,顺着他手肘那往后飘,太蛊人。
司南茜站在门口,从猩红的一点火光那看着他清晰指骨,有些摸不准他让自己过来的意思了,笑着轻喊了声:李———男生英挺的眉眼间戾气深重,打断她,开门见山地问:周五,体育器材室。
你喊的?脸上微笑的弧度一下停滞住,司南茜抿抿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你在说什么啊?李绝楷低眼,吸了口烟没出声。
沉默的僵持里,司南茜被这种凌厉气度压得渐渐扛不住。
她平时虽然跋扈,但都没这么大张旗鼓。
公然把人关起来,等于在深高搞这些明面上的不入流的事。
她们那几个高三生快毕业了倒能全身而退,可她还在这。
犹豫片刻,她终于不打自招,有些别扭地陈述道:是孔学姐她们说看不惯她,和我没关系的。
那几个人不会比你好过。
李绝楷从她手里强硬地拿走手机,冷着嗓音,你们关了她多久,你就在这待多久。
实验楼顶没其他人在,司南茜又是这么要面子的人,自尊比天高,要她在天台这往下喊人来帮忙等于要她半条命。
少年侧脸锋利冷冽,说的话做的事却让她感到陌生。
司南茜现下才反应过来他喊自己来是干什么的,眼泪一下蓄满眼眶:李绝楷,你、你不能这么对我……她后槽牙都在抖,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心底吓得发凉。
他嗤笑了声:那你就能这么对别人?那是因为她活该!伪善的面孔被撕开,司南茜漂亮的脸有一丝扭曲,破罐子破摔般说出真心话,我在你身后跟着有两年了,你有看过我吗?她懂不懂先来后到!就算你不喜欢我,你也不可以喜欢别人。
我认识她很久了。
就这么一句话,足以让她带着怒气的哭腔哽在喉间。
李绝楷往扶杆上摁灭了烟,顶了顶腮往前走,压迫性的嗓音将她自以为算作筹码的时间一点点碾碎:真论先来后到,你比她晚了多少年知道吗?是我在追她,缠着她也是我自己的事。
你别再给我搞事添乱,我怕哄不好她。
他说完,不留情面地走出去。
门被反锁上时发出哐当响,像是宣判了她的单恋也该到此为止。
司南茜手指指甲攥紧手掌心里刻出指印的红痕,她背靠在墙面上,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往下掉。
-书颜被刁难关在体育器材室的这件事,似乎没有其他人知道。
说起来,她也害怕被人知道,更怕被人问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种问题很好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天期末考试,好久没看见司南茜往我们这栋楼跑了。
段小雅端着杯热水从饮水机那过来。
边上的学习委员笑了下,指向走廊那:但是某家的小公主倒是常来,何老板算是阴沟里翻船咯。
后门那,是何拥川被盛清嘉缠着走不脱的场景。
他这么一精明刻薄鬼,能在一小学妹面前吃瘪还真是少见。
段小雅懂她的笑点,默契地笑了下,坐下随口问身旁的同伴们:考完明天放假,你们打算干什么?程知背书的动作稍停,想了下: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吧,不过寒假的兼职应该不好找。
寒假你还做兼职啊,大家都要过年的。
段小雅推推边上的人,你呢?书颜早上来学校时被外婆裹得太厚,整个人埋在羊羔绒的棉服,软趴趴地鼓了下腮:我也没差别。
我家人很少,都不用去亲戚家拜年。
段小雅叹气,老神在在:哎,你们好无聊噢。
高二的寒假没有像高三生那样这么快就缩水,漫长隆冬至初春,跨年夜的深南市虽然禁大规模烟花,但商城中心和各种灯幕上的红色都呈现出特殊节日的喜庆繁华。
除夕夜晚上,魏子良家开的修车店这聚了不少深高的同学。
老街区的缘故,三六九等的人都有。
乌烟瘴气的休息区那烟雾缭绕,尼古丁的味道飘满车棚上空。
麻将桌那时不时发出几声脏话,酒瓶子和打火机碰撞着。
几个涉世未深的男生们在这场合里却不显突兀,驾轻就熟地围着两张台球桌玩起来。
门口那有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走进来骂骂咧咧地喊丈夫回去贴春联,揪着牌桌上的男人耳朵不撒手。
邵扬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吆喝了句:骂人不骂妈,不如弹棉花!李绝楷往后瞥了眼,掐了手里的烟。
台球桌前的左瑟比这群男生们大上好7、8岁,是个成熟性感的女人。
大冬天的还穿着黑丝,俯身开球时,胸前一道傲人沟壑让人看呆眼。
魏子良拿了一打科罗娜啤酒过来,被她亲亲热热地揽住肩:诶小良,你这群朋友的档次都不错啊,一双鞋抵我一个月工资了。
你一姑娘家能不能别乱说话,我们都还是纯洁高中生呢。
魏子良翻个白眼。
你姨啊,最喜欢高中生了!特别是最高的那个。
左瑟笑得媚,她这双眼睛也算是见过不少风尘,这些个小男生里,哪个不偷偷摸摸地多看她几眼。
唯有这位,明明也没长一副书呆子的样,抽烟的姿势又痞又颓,却跟坐怀不乱柳下惠似的。
她抽了瓶酒,扭着腰走过去:同学,帮我开个酒。
李绝楷手上的球杆没放下,骨节修长的手接过酒瓶在桌角那一磕。
啤酒泡沫争先夺后地涌出来,弄湿他一手。
哎哟这弄的。
左瑟连忙拿着纸巾帮他擦,连揩好几下油。
李绝楷抬高腕,偏了下脑袋:不用。
这么冷淡啊。
左瑟来了劲,踩着高脚凳坐到他身前的台桌桌面上,手肘往后撑着,帅哥,是有对象了吗?他俯身若无其事地打了一杆,这才直起身:我有喜欢的人。
左瑟刚还燃起的火扑哧一下给灭了,百无聊赖地干起了知心姐姐的活:那她喜欢你?她不让我告诉别人。
少年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起这话时有些违和的诡异。
他抬了抬眉骨,给自己下定义道,我在暗恋。
左瑟被这话逗得不行,拨了下胸前的大波浪长发:她都知道了,你这也叫暗恋啊?要我说你这样的,搞暗恋是不是太可惜了?那姑娘得长成什么样啊。
李绝楷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声:很好看的。
缺门牙,扎俩小辫儿。
……左瑟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大声啊了句。
他却没再解释,丢开球杆,捡起沙发上的深色外套和身后那群狐朋狗友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了。
邵扬上完厕所出来,问人:绝爷走了?回家吃年夜饭呗。
魏子良看了眼墙头的表。
李绝楷怎么可能回去过年,也没听说哪边要他啊。
邵扬掏掏耳朵,想给他发信息。
手机被左瑟抢过去,翘着兰花指数落道:别去打扰人家,你们这群榆木脑袋,一看就没女朋友!人耐不住寂寞,追小女孩去了。
……这算是为数不多在外婆家过的一次新年。
吃过晚饭,书颜把碗洗了,陪宁涓坐在客厅那看联欢晚会。
这两年的春节是越来越不好看了,她心不在焉地靠着椅背,手上剥开的橙子表皮都快干了,被宁涓提醒了声:谁给你打电话了,是不是你爸?书颜心想不会,不久前才视频过。
她把手机拿出来,看见来电显示那的一串号码时有些愣。
宁涓起身拿遥控器,作势要把电视声音关小。
书颜按住她手,摇摇头:是同学。
她边说,边往院子里走,接通电话:喂?那边的李绝楷似乎站在风口,呼啸的冷风声从手机里传过来,伴随着他沉哑的声音,似乎在外面待了很久:我在纹身店这。
哪的纹身……没两秒,书颜反应过来,是凌霄巷口的那家纹身店。
不知道要出去多久,她进屋穿外套前和宁涓说了声有同学找她。
人快跑出巷子口时,书颜才放慢脚步。
那天对李绝楷说完那几句话后,她其实也有后悔。
毕竟嘴上说着自己是无辜被牵连的人,但她当时也是在迁怒什么坏事都没做的李绝楷。
可是期末考试后很快放了寒假,俩人也没接触的机会。
何况主动找他的话,会显得她在向他示好给他机会吧……书颜脑子有些乱,走出了巷子口,猝不及防和眼前人的视线相撞上。
李绝楷穿了一身黑,身后是他那台杜卡迪机车。
站直身,迈着两条长腿朝她走过来。
像是还没学会从当时勉强算是吵架的氛围里走出来,书颜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
新年快乐。
他声音很淡。
书颜下意识接了一句:新年快乐。
说出第一句话,后面就轻松了。
就这么对视了会儿,感觉到男生眼里渐渐深重的情绪。
寒风吹起他们衣角,这样的夜晚让人想起那天的事情。
她手插进外套兜里,看着自己脚尖避开目光,小声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李绝楷嗯了声,但也没开口。
对了。
书颜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主动提起,之前有几个学姐加我好友,跟我道歉了。
那件事,我也是受害者。
她明白他在说什么,点点头:对不起,我不该只对你发火。
我是说,她们让我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扣分了。
李绝楷靠近她,在寒风中吹了许久的声线有点哑,你不需要道歉。
那一瞬间,书颜难得没对他那句突如其来的喜欢表示抗拒。
她有些手足无措:那我们一笔勾销。
他声音恢复往常的懒劲:不行,我受的伤害挺深的。
如同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书颜抬眼,不满地看他。
李绝楷终于笑了下,神色自若,散漫的语气却是在控诉:你有三个礼拜没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