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发过去的这条信息, 书颜总觉得这话怎么问都感觉很奇怪。
她突然想起了开学前李绝楷那双受伤的眼睛，在医院时听那个男人和他的对话，似乎是在劝他忍忍, 息事宁人。
听语气应该是被认识的人弄伤的，会是家人吗？虽然总听段小雅聊他，但家庭方面似乎都说得很少。
脑子里浮现昨晚的巷子口, 男生鹤立在原地看她。
昏黄路灯光从他脑袋上方打下来，投射出一道修长落拓的身影，在寒风中有几分冷峭颓废的意味。
明明平时看上去玩世不恭又嚣张, 但那时孤寂地站在那，居然有几分疏离的出尘感。
餐桌上的位置已经被丰盛晚餐占领，宁涓给她盛了碗鲜鸭汤，又惦记地多问了句：怎么样, 那个同学说会来吗？没理我呢。
书颜不再胡思乱想, 把手机放一边。
看见桌边上多出来的一个碗, 心想自家外婆还真是好客。
她想打消老人家的顾虑担忧, 随口两句：您别操心了。
他这么大一个人了, 还能不会照顾自己嘛, 饿不死的。
宁涓嗔怪地夹起鸡腿放她小碗里, 数落道：好歹是你转学以来新认识的朋友。
大过年的, 你这嘴就不会说点好的！她俏皮地吐吐舌头, 尽量不去在意。
就算是朋友也不用担心啊, 李绝楷这么一大少爷，才不怕没饭吃。
吃过晚饭, 又在楼下陪外婆聊了会儿天。
中途, 邻居家的大婶带着家里婆婆过来串门儿, 照例问了问书颜的学习成绩。
好不容易从各种问题里脱身, 回楼上房间准备洗澡时，书颜才看见段小雅在晚饭时候发来的消息：【我靠，我要疯了！】【有没有看李绝楷的新动态？他好骚啊！】【他好像谈恋爱了呜呜呜！大家分析之后都在说他谈了，别让我逮到那个幸运的女人！】……刚不久她才看过他动态来着，好像也没发什么啊。
书颜疑惑地点开社交软件，屏幕还是停留在她晚饭时候划到的那个位置。
原来在路灯夜景那张照片后还有几张图。
分别是后座车窗视角里拍摄的繁华街角、透明雨珠划过落地窗玻璃和机场上空雾蒙蒙的云层。
她往后划到最后一张，眼皮毫无预防地跳了下。
李绝楷拍了自己左手的虎口。
上面牙印是没了，但牙尖刺破的破皮伤口还在那。
书颜看了眼发布时间，这条动态是昨晚凌晨两点多发出来的。
或许大家昨晚都在熬夜通宵跨年，在下面评论询问的人很多。
打趣的，捣乱的，故意引入想岔的都有。
忽略前面几张景物照，几乎全在猜测最后一张是什么意思。
李绝楷只回复了一个人，看id应该是和他关系不错的邵扬。
邵扬：【咋了兄弟，不会是胜爷对你动嘴了吧？不能吧，它平时唯你是从的啊！】Franken：【人咬的，开心。
】邵扬：【……】邵扬：【牛逼！哎哟我这贱嘴。
】有什么好开心的？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份炫耀般的荡漾。
书颜觉得这行为简直幼稚，看得失笑。
一抬眼瞥见镜子里自己微红的脸，不自觉咬了下粉嫩的唇瓣。
和平时不一样的是，她那条主动问李绝楷要不要过来吃饭的消息发过去之后，一直没得到回复。
一直到做完作业，上床快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听见手机在震动。
书颜是有点起床气的，尤其是都快睡了还被吵醒，朦胧着惺忪睡眼接起电话时，闷着声：喂？国内这会儿是晚上11点多，万里之外的多伦多正好相反，是日上三竿的上午11点。
不过李绝楷刚倒完时差才睡醒，也还在床上。
听出那边窝在被子里近乎嘤咛的声音，他清了清嘶哑的嗓子，坐起来靠着床头：睡了？寂静漆黑的夜里，少年偏沉哑的声线有着磨砂后的颗粒感，通过电流滋滋地传到她耳廓，有点说不出来的痒。
书颜没在大半夜和同龄男生这样打过电话，翻了个身，不太自然地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快睡了。
李绝楷声音放低了点，跟哄人似的：我昨晚回我妈这边了。
人在多伦多，刚醒。
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没及时回信息的原因，顺便把行踪都给报备了。
书颜想到了他动态里那张飞行上空的图片，把脸埋进枕头里，了然地哦了一声。
帮我谢谢外婆的晚饭邀请。
李绝楷听着她困困软软的嗓音，忍不住笑，你快睡着前是这样的？书颜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他舌尖抵了抵齿缝，看着自己左手虎口那。
薄唇轻扬，坦诚道：不敢说，说了该把我拉黑了。
……虽然没说，但书颜脑子里已经能想象出男生一贯不着调逗人玩的焉坏痞样。
鼻间闻到窗外巷子里残留的爆竹气味，香味呛口刺鼻，她深呼吸一口气，没出声。
李绝楷听着她绵绵的气息声，人都是燥热的。
起身把空调开低了点，单手脱了上身那件白色T恤走进浴室，肩宽臀窄的腰身，标准的衣架子身材。
他单手拿着手机放耳边，嘴里还是没个正经：一睡醒看见你给我发了信息，还以为你想我了。
你才———下意识习惯了反弹式反驳的句式，书颜反应过来这句话完整说出是什么后，很快闭上嘴没说完。
但李绝楷似有若无地笑了下，知道她那句话的后半句是什么，也理所当然地承认：是啊，我是挺想你的。
啪的一声！书颜听得烦，脸红耳赤地把电话给挂了。
-南方地区的寒假都短，一个月不到就要开学。
寒假过去就开春，深南市的冷空气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大家很快换上了薄衫轻装。
外婆院子里争先开花的二月兰和水仙香气扑鼻，单瓣梅花也像书上写的那样白中隐青，以至于书颜每次打理完身上都沾到各种花粉味。
回学校时，还一直被段小雅追着问到底用了什么新品香水。
李绝楷开学两周仍没回来上课，可能是家里那边还有事牵绊住他，也可能是枫叶国的暴风雪延滞了交通。
虽然他的社交平台上许久没有更新动态，但前几天倒是在私聊页面给书颜发过加拿大的无聊山水和漫天纷飞的雪花。
至于为什么没在微信上发。
因为他俩还不是好友，不能发图片。
开学没多久，大家心都野着。
青春就是这样，在浪费和各种汹涌活泼的欢愉里共存，有如风的少年和似烟的少女。
教室里像是住了一窝嗡嗡闹着的蜜蜂。
男生们在聊新关注的球赛电竞队伍和昨晚一块开黑打团的游戏。
女生们则各成小团体在分享寒假时了解的小说趣事，小树林里新增了几对情侣和学校对门那新开的两家饰品店。
对了，你们昨晚看同城新闻了吗？历史课代表额头上冒出两颗青春痘，正一脸震惊，绘声绘色地讲这件足以让大家恐慌的事情。
桃蹊街那边，前天晚上跑了一个强.奸犯！啊我也听我阿姨说了，他好像是那啥了他家里的外甥女！牛诺捂着半张脸，表情泛着恶心，他家里人舍不得告，那个女孩子自己去报的警，然后人就跑了。
好惨啊。
有男生听得义愤填膺，气冲冲，这种人渣就该被剁掉！早读课的喧闹闲谈聊到一半，新年期间剪了个短发的班主任任柯走进来拍了拍讲台，神情严肃：大家停一下，说件事情。
有人抢答：miss.柯！是不是桃蹊街那个晚间新闻啊？你们也都听说了啊，先不要恐慌。
因为人还没抓到，学校最近会加强校门管理和校内巡逻，校内是安全的。
任柯把上面年级组组长和主任开会后发的自我保护传单发下来：但是校外的通宿生回家路上要小心。
这几天尽量先让家长接送，尤其是女孩子们，不要独行！后排一个男生喊了一声：老班，我们男孩子也要小心啊。
教室里发出轰然笑声。
任柯面无表情等着这些人笑完，神色凝重地问：好笑吗？一瞬间，所有人屏息凝声，鸦雀无声。
首先这是一个女生的苦难不幸，我不认为在座的各位能在这件事上开玩笑。
深高的学生连事情轻重都区分不了吗？任柯指了下刚刚说话的男生，语气严苛：你说的没错，男生也要小心。
我在这件事上就算听不到男生说出会勇敢保护女孩的话，但也不该听见满教室的笑。
都十七八岁的人了，咱们班生物平均分都在80以上，我不需要再给大家上性知识科普课吧。
一节课就在这沉重的气氛下过去。
桃蹊街就在校区三公里以内的位置，这起新闻因为离大家生活太近，一整天都免不了在谈论这件案子。
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
放学铃声打响，数学老师难得没拖课。
书颜背好书包正要出去时，看见一向动作利落的程知在磨蹭着，低着脑袋似乎情绪很消沉。
你这学期不是不住宿了吗？书颜敲了下她桌子，怎么还不走？我……她三番四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声若蚊蝇地开口请求，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弥水邨那边？书颜拿手机查了下地图，离学校这有点距离。
但她知道程知性格，要不是走投无路应该也不会找人帮忙。
她叹口气：你到底怎么了？程知从课外书的夹层里拿出一沓子零钱，总总零零差不多一千块，看得出存了很久：我要去赎回一个东西。
她说出一个书颜很陌生的名字：吴薄成。
他是二十二班的一个男生，经常和校外人士混在一起，小小年纪就很会搞钱。
但吴薄成的搞钱方式和程知的各种兼职不同，和何拥川的自食其力也不一样，而是在校园里暗地里勒索。
他不知道是靠什么办法混进了女生宿舍楼里，在个别寝室淋浴间的角落里还装上了微型监控器。
从高一下学期开始，就一个个将监控里的东西做成独立视频，让里面的女生来找他买断。
出租车的后座上，两个女生靠在一起说话，声音很小。
书颜的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李绝楷发来的消息：【刚落地，你回家了？】她在认真听程知讲话，没空闲聊，随手打上几个字：【没有，去弥水邨有点事。
】……报警的话，那个视频就会被发出去。
程知显然也是思忖许久，才决定交钱避免节外生枝，大家都这样的。
把钱给他，拿回u盘就没事了。
都知道正规办法确实是该找警察帮忙，可是书颜同样明白自己不是被偷窥凝视的受害者，她无法站在她们的角度去感同身受地顾虑。
她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理解程知此刻的妥协。
车停在弥水邨附近，这一块的烂尾楼很多，显得周边高大又空洞。
路口那的巷子尽头，穿着深高校服的男生背对着她们。
等他转过身看过来时。
书颜心下一紧，竟然是那个文弱的眼镜男。
她第一次在棒球场那看见李绝楷那伙人打他，还以为他是什么弱势群体，没想到他私底下做这种迫害同学的勾当。
吴薄成收钱也很老练，这种事做多了就见怪不怪。
但这次，他多看了一眼程知身边的书颜，笑着打了个招呼：巧啊，我还记得你。
书颜脸色不善，只觉得自己当时真看走眼。
你那天看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种眼神啊。
吴薄成推了推眼镜，露出一口臭气熏天的黄牙，你这种眼神应该看向李绝楷那种多管闲事的！他手欠地要去摸她白腻的脸蛋，被程知一手打开，挡在她身前：钱给了，视频备份你也给我吧。
吴薄成却闭口不谈视频的事，只是拿出手机，向她们靠近：本来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来，没想到还给我送了一个人过来。
都到这了，再看不明白他意欲不轨就白活了。
书颜拉住程知的手，对着他身后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句：李绝楷来了！趁他怔愣着往后看的空隙，她拉起程知赶紧跑。
肖哥，人跑了！吴薄成对着另一边喊道，立刻追了过去。
这一块的楼屋和巷子都太乱，逼仄的过道，昏暗的天空。
错乱奔走的脚步声，她们迷失在里面，很快被堵了过来。
电线杆上有麻雀受惊飞走，又脏又暗的水泥墙那，书颜把手机背在身后，人被逼至死角。
其他人还没赶过来，吴薄成低头找了根木棍子，气喘吁吁地在她们面前挥舞了一下。
他做小伏低成习惯了，就算是在两个女生面前也有种狐假虎威的即视感，这种人在哪都是胆怯猥琐的姿态。
程知和她交握的手心全是汗，后怕中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跑啊！继续跑。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扫了把额间的汗，作势要一棍子打上来，臭娘们儿，再瞪老子一眼试试看。
李绝楷。
书颜故技重施般，又喊了一声。
这句声音比之前低许多，吴薄成气不打一处来：你他娘的还骗上瘾了？———怎么敢不信她的？身后传来一道冷嗤的声音，一脚踹了过来。
吴薄成举着棍子，人还没反应过来。
后膝窝痛得麻木，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她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