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隔不到六米的距离, 在大教室里近百号同学到处转头找人的时候，有道视线已经定定地朝一个方向投射过来。
书颜看着那个人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对视上还未察觉到彼此有其他情绪。
两秒不到他又侧过脸去, 嶙峋喉结滚动了圈，仿佛只是瞧见了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他给出的冷淡反应简直不要太明白，漫不经心的一瞥, 界限分明。
颓懒凌厉的李绝楷，眼里没了半分温情。
不再把她放在心尖上。
不再被她一两句话就吃得死死的。
不再是那个配合她节奏的人。
比她走时见的那一面更薄凉，也更没心没肺, 半分多余的注意力也没给。
书颜指尖的凉意蔓延到掌心。
书颜是哪位同学啊？高数教授笑眯眯地朝着台下一干同学提问。
姐妹你会吗？不会就算了，反正回答问题不加学分，我刚刚也没听讲。
舒枝担心地戳戳她。
书颜收回万千思绪，站起来回答：缺少的一步是证a=0是唯一解, 令f(x)=xe^x-e^x＋1, f(x)单调……舒枝闭上嘴, 朝着同样惊讶的乌恩如做了个抱拳的尴尬动作：打扰了, 原来只有我们是留学生里的混子。
书颜陡然成了这间教室里午后时分的中心, 样貌出色, 侃侃而谈的一张新面孔让不少男生都沸腾起来, 交头接耳地问这是哪个系的学生。
一节课没上完, 小群大群的讨论组里已经把她个人资料轮一遍了。
英国过来的交换生, 盘正条顺, 还是个乖乖女学霸的模样，白皙的一张脸上即使没化妆也可见天然的清媚。
或许是和高中时候一身校服高马尾的素面朝天打扮相比, 她长了两岁, 会挑合衬身材的衣服穿, 露肤又露腿, 人也比之前爱笑。
表情多了之后，就少了许多让人望而却步的疏离感。
女生们在静观其变，男生们已经摸清底细，跃跃欲试。
身后有一张张纸条丢到桌上，问她能不能加个好友，联系方式和自我介绍都留在下面。
一旁的乌恩如觉得这新室友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面对这些搭讪追求者们的进攻能岿然不动，冷冷清清。
不由得小声打趣：一个看上的也没有啊？书颜扯了扯唇角，平直的弧度能看出她此刻心情不佳。
铃声响，教授干脆利落地没再多讲，拿起水杯说下课。
她还没有下一步举动，就看见李绝楷捞起书没有迟疑地往外走。
他走出去，大半个教室里的视线也跟着过去，被他落在后面没再搭理一句话的桑凝顾不上自己踩了双细根高跟鞋，有些着急地追上去。
书颜收起ipad和笔，同两个室友们一块回宿舍。
手机好友那的申请通知响了又响，不断有陌生人来加好友。
她往下滑了几指，没看见顺眼的ID，一个也没理。
寝室里另一位室友姬歌这会儿也回来了，进门还在和男朋友打电话，一边摘遮阳帽一边卸假睫毛。
躺在床上吃薯片的舒枝突然叫了声：我靠，书颜！你真是在我们这届一下就出名了。
我算是知道大家都爱看美女，好多人找我要你微信啊。
其实能在群里找到名片的已经开始加了，找她室友无非是想旁敲侧击一下书颜是不是单身。
乌恩如看出书颜应该不是喜欢这种热闹的性子，给她使了个眼色：问归问，咱可是护着自己人的，别为了那点送上门的殷勤把亲亲室友卖出去了。
舒枝看着自己发了个V我1000之后，对面还真给她转了笔钱过来。
她觉得好笑，点了个退回后忙点头：放心放心，我知道分寸的！几个人各干各的事，舒枝趴到乌恩如床上一块沉浸追剧去了。
姬歌在床位下面的桌子那和男朋友视频，突然闻到一股冲鼻子的味道：哪来的一股药味啊？我有点鼻塞，冲个颗粒。
在热水机那的书颜本来想直接走过去，但看了眼她立在桌上的手机。
又把外套穿上了，问她，味道大吗？要不我去阳台。
姬歌也注意到她这动作，好感一下就这么刷起来了。
也把手机镜头往里侧了侧，摇头：没事儿，能闻！她视频没戴耳机，男友那边说话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绝绝，明晚party来不来啊？组局的都喊你多少回了。
再说。
嘈杂人声中，回答的人只有简短冷淡的两个字。
姬歌在一边翻白眼：陆宇泰！你能不能别老和我视频的时候这么不专心啊？一天天的，就知道围着李绝楷。
怎么了宝贝儿，不是在和你聊天嘛，我不看别人了行不行？男生嬉皮笑脸的，打情骂俏中把人哄好。
半小时后，姬歌挂了电话，问全寝室：嘿，你们明晚有空吗？上铺那两人在床帘里看电视，没听到她在问什么，喊了几句才反问她要干嘛。
姬歌打了个哈欠，靠在椅子上点外卖，边说：我男朋友他们明晚有个小联谊活动，想着让我叫点新面孔出去玩。
我俩要去探店逛街呢。
乌恩如和舒枝都不是本地人，对周边还不熟悉，只想到处先打卡。
也不是喜欢蹦迪的玩咖，兴趣不大。
行吧，那书颜呢？姬歌殷切的眼神看过来，去嘛，我带个美女去贼有面！书颜喝完最后一口药，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清苦药味在口腔中慢慢散发，她开口：去。
-开在大学城的酒吧就属这家club档次最高，外面停车位上十几辆超跑并排着 ，巨型的LED屏幕里打出科技感十足的3D光束。
还没进去，就有一道超长的L型投影墙打上标语领着人往里走。
怕书颜不适应，姬歌拉着她手让她放心：我之前也不怎么来蹦迪，都我男朋友太爱玩了。
不过这家是真还不错，别看外场吵，但楼上有包厢，内场也不是什么鱼龙混杂的人，大部分都是长得好看才给免单的大学生和高消族。
舞池里已经站满了人，台位显然供不应求。
凌乱五彩的灯光下，是摇盅和骰子的碰撞声、酒杯和低沉的音浪响。
上楼有电梯，认脸，这会儿受邀的都还在排着队上去。
姬歌和书颜站在外圈等，姬歌边给男朋友发消息让人过来接。
周边传来几个女生们的声音，大概是同校的，因为她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李绝楷也来了吧？过生日组局的不是和他关系不错嘛。
人就站在那呢，你还往哪找啊？草，这位哥怎么光是背影都这么欲！镭射频闪灯太伤眼睛，书颜站在穿着裸露的人群里揉了下被闪酸的眼，顺着她们指着的方向往楼上看过去。
楼上私人包厢的门槛高，人也少。
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干雾弥漫间背对着后面的舞池，手肘懒懒地靠在栏杆那。
边上站着个穿制服西装的青年男人，大概是酒吧里的公关经理，正笑着和他说话。
厚重电音的颤鸣声里，他一只手插着兜，在听身边人交谈。
嘴边咬了根烟，猩红的亮点正不紧不慢地燃烧着，青白烟雾从他锋利的下颚线蔓至平直的肩身，窄腰。
空气中一股燥热的分子如暗流汹涌，酒精气味浓郁。
怎么回来后就总是在看他后脑勺，像是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书颜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个问题。
然而下一秒，像是有所感应般，李绝楷转过身往下看了眼昏压压的人群。
他一双寡凉狭长的眼里是漠然和乏味，明明这表情看上去格格不入，却又对这玩乐场地乐在其中。
直到那道视线扫到她脸上，这次没有很快移开，带着点审视的目光。
书颜也同样看向他，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胶着在一起。
身边那位经理还在恭恭敬敬地和他讲话，李绝楷拿下嘴里的烟夹在指间，烟灰因他敲动的姿势断了一截。
舞池里有人在大声喊他名字，李绝楷终于挪开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从经理端着的托盘里拿了把气氛纸往下随手一扬。
他如同这个纸醉金迷世界里的规则制定者，对着下面做了一个游戏开始的手势。
内场舞池因他这动作一下爆到多巴胺旺盛分泌，气氛燃到炸裂。
舞池里的人都伸手去捞那漫天飞舞的闪片纸张，四周狂欢。
带感，难顶。
姬歌慢悠悠地说出这两个词，肩膀撞了一下书颜，笑道，难怪这么多人喜欢他。
她男朋友在这时带着人过来：宝贝儿，在这呢！这是你室友吧？你好你好，我叫陆宇泰。
他身后带着一个男生，穿着件弗肯红的衬衫，看着比较稳重。
男生叫庄述，都是同一届的，看着书颜手腕上缠着的粗花呢发圈：primark？是英国特色小众饰品店，这发圈就是在那买的。
书颜惊讶于他的细心：这也看得出来？我去年也在英国交换了一年，经常给我妹妹买这些小玩意儿。
对这家品牌简直太熟悉。
庄述笑了一下，早知道就晚点回来了，说不定还能在那认识你。
是恰到好处的搭讪，在酒吧里听见并不过分。
有共通的留学经历，庄述也一直在引导只容得下他俩聊的海外话题。
姬歌见状，放心地揽上了男友的手。
他们刚出电梯，大包厢在左手边。
书颜下意识往刚才右边那个方向看了眼，公关经理不知所踪，李绝楷身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黑色亮片裙的女生，肩带上只有两条细链。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女生正要踮脚挨进他怀里。
李绝楷轻笑，屈指敲在她雪白的肩胛骨上像无声的一种警示。
脖颈上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动脉里的血液缓缓流淌着。
痞坏的混球样没改。
依然意气风发，却比以前更颓然放浪。
在声色犬马里，她道行太浅，实在看不出这到底是排斥还是暧昧不清的调情。
书颜撇过面无波澜的脸，跟着进了包厢。
包厢门的隔音不错，里面就要平静很多了，更像是个牌局。
男女都有，牌桌那最热闹。
庄述在一边滔滔不绝地和她聊着在英国的有趣事情，期间有男生想过来找书颜喝酒插话，都被他挡了回去。
片刻后，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
他穿的是最基础款的白T黑裤，却遮不住一身的出类拔萃。
里面那件圆领白T胸口那一抹口红印，艳糜而刺眼。
德扑下注的声音停了下，焦点往他身上放。
最中间的祝越招呼了句：绝爷，来吗？给你腾个位置。
旁边有男生又喊他：等会儿去玩牌，来这教我调下酒呗！那个情人的眼泪，味道一直调不出来。
书颜捏紧了手上那杯鸡尾酒，耳边人说话声完全听不见了，只感受到身侧位置塌了下去。
他坐到了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