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争都懒得再往他面上再看, 都能想象到那副犹豫,不解的神情。
是我说的太过了。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正常,就不会为一人舍弃江山。
她说出这些话, 只是想让他看到她的坚决, 她一定不会再跟他回长安, 回到宫中去呆着,总之, 我们之间没别的可说的了,我先告退。
她转身要走, 又被他拦下。
若是在几年前,有人敢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是觉得这个人失心疯了, 拉下去问斩眼不见心不烦才是,但黛争说出口,他觉得也不是那么难听。
你说的这些会影响到你跟我吗?我不太明白, 你怎么这么犟。
他在权利中心惯了, 他不会适应无所顾忌的生活, 我站在这个位置上, 可以给予你想要的一切,有人伺候,也不用挨饿,不是你心中所盼?可反之黛争也一样,她虽然位卑, 却也不愿品尝与她人共侍一夫, 选秀图都堆的跟小山一样高了。
况且, 傅兰萧确实动过再接几个身份合适的女子来宫中, 只要把蕴生养在她们的名下,这样就更方便的让傅蕴生顺利当上太子。
对于他们母子来说,这些都是宫中生活的隐患。
她不能再去赌一个他口上说的美好未来,再走错一步,就不仅仅是她困于深宫,蕴生也要被欺负。
黛争不想再与他争辩,傅兰萧心思缜密,一语道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没有过旁的女人,也提不起兴趣。
之前跟你商量的那些事,我知你不喜欢也没去做,曾经与她人的婚约,我不是也退了,难道你觉得我想要的权利,都必须要靠再娶一个女人来得到?他说着自己也恼了,反正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
你知道就好。
黛争觉得傅兰萧突如其来的怨气也让她莫名其妙,让她怎么信?你瞧,黛争。
傅兰萧将他榻旁的檀木盒拿了出来,像邀功一样,对她说:我当初以为你死了,本想用药保存着你得尸体,但还是不折腾你了,只要去哪里都带着你。
以后等我死了,也要与你在一起的。
你不会觉得我会很感动吧?你莫拿着这些,赶紧让埋了去,你不怕损阴德,我害怕损了蕴生的阴德。
她觉得十分恶心,她知道他一向心里不正常,有些多疑敏感,还会嗜血,在房事上要求也多,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方面,他也要异于常人。
哪里有人带着骨灰到处跑的?她瞄了一眼宫外,瞧着天色已近黄昏,着急回去吃饭,道:咱们俩那么多事,说也说不清,虽然我觉得你伤害我比我伤害你多的多,但我是真的不想跟你计较了,就当是两清了吧。
我早就放下了,你是大燕的皇帝,还放不下一个女子不成?傅兰萧听着,他心中就憋着一团火,他想反问她每一句话,什么叫不跟他计较,怎么就两清了,凭什么叫他放下就要放下?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与她说这些,只会将黛争越推越远。
她怎么能这么着急,他才跟她说了几句话,还没梦里说的多。
他还未来得及去调查她周围的关系网,直觉让傅兰萧的表情变沉了几分,天还未暗你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你是要回去用膳?蕴生也大了晚回去一点也没用关系,还是有别人在等你?男子?黛争又忍不住翻白眼了,你这人,还是这样咄咄逼人,我最讨厌你这点,关你什么事?还真是,傅兰萧咬牙,你方才说你是个寡妇,可我还没死呢,就有野男人想插足?想得倒美。
住口,咱们都没有成过亲,都不算的,我真是受不了你了,傅兰萧,怎么能这么缠人!黛争绕过他,直接转身跑走。
傅兰萧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快步跟紧她,等等,黛争,那让我跟你一起回去。
黎国的皇子,本想叫黛争过去与她商议燕国来朝一事,后听说黛争早就被燕朝那边的人叫走,等了许久,他也坐不住,心中隐隐有了预感,抬脚前往傅兰萧所在的宫内。
他还未走深,就看到一男一女重叠的身形,二人都是他认识的人,而那位大燕的皇帝,现在哪有半分皇帝的模样,倒像个求之不得的年轻小生,面上的焦急与嫉妒呼之欲出了。
而那位公认的长相不尽人意的凶相娘子,正一脸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
他覆上一次,就打偏一次,让他都看愣了。
二位这是在做什么呢?他轻咳一声,声音不算太大,但正好可以让他们二人听到有人来访。
这位黎国的皇子不敢猜测二人之间的关系,但心中渐喜,这位陈娘子果真不是一般人。
实话实说,一个带着孩子从燕朝跑出来的娘子,真真是不多见。
无论她是何种身份,但看着燕朝皇帝那德行,这样的形势,对他们黎国有利……傅兰萧根本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依旧想跟黛争说些什么,却看到黛争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跑到那人身边,恭敬地对他行礼。
殿下,您来了。
也对,她是别国的臣子,不受大燕法律的束缚,她理应去侍奉他国的皇子。
你过来。
傅兰萧只看她。
可区区一个黎国,他完全可以下令踏平,不出半年就可以纳入大燕的囊中。
完全被忽视的皇子心中不爽,可面上却是极为恭顺,他不好直接问二人的关系,只能问道:陛下您认识我国的陈译官?那还真是巧,这里都能遇到故人。
黛争干笑了一声,二位估摸要商议正事,我家中还有事,先不打扰了。
黛争一脸的想离开,他有些不悦,但鉴于二人暧昧的关系,他忍住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陈娘子被人叫走,还有些担心,我手下头的人说,之前给你的安魂的香料应该已经用完了,他托我拿些再给你。
平时,他不会亲自给自己带药粉,今日怕是听了她被叫走,所以专程来了一趟?黛争头疼,觉得之后这个皇子一定会为了拉近和傅兰萧的关系,屡次三番找她。
但她还是先接过,与他道谢,在傅兰萧一刻不错的目光中离开了。
一回到住处,几个人就围着她问,今日是不是安全度过。
黛争摇了摇头,先卸下自己的人/皮面具,再往胡凳上一坐,喝了口茶,才含恨道:怎么会有这么无理搅三分的男人,阿蛮,以后你切记找郎君不可只看皮相,那玩意太会骗人了!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敲门声。
她对门外人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
阿蛮还未来得及说,自己一点都不想嫁人,跟在黛娘子身边什么都好,也看尽了黛娘子为了一个男人过上的不安定的日子,还跟这个男人的儿子共同生活了不少时间,尽拿热脸贴冷屁股了!她撇着嘴,越过众人去开屋内的门,鼓足勇气想要告诫那个男人,这里是黎国的土壤,就算你是皇帝,那也是燕朝的皇帝,可不能再为所欲为!他不能为了一个女子那么兴师动众,闹得那么不堪吧?可她打开门,看到门外一众侍卫时,那股勇气便消散了。
从余光中看,还有几个不明因果的邻居正好奇地从窗口打量着,以为黛争是犯了什么事,惹怒了哪位贵人。
狗、狗狗——剩下两个字她不敢说,傅兰萧也没心情搭理这个外族小娘子,负手从她身边走过,笑盈盈地看着黛争:小神仙,用过晚膳了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小神仙,她是有所恼的。
觅英抢先一步质问他:你来做什么?傅兰萧像是才看到其他人一般,懒洋洋地睇了他一眼,冷嗤了一声,是你啊。
我来看看自己的儿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他昂着下巴,视线转到蕴生身上,看着他拧着眉头,苦大仇深的模样,心中不快,你为何做出这副神情,看到我你没半分喜悦?很好,当初是谁从庵堂带他走的?谁给他吃饱穿暖的,亏他之前还觉得蕴生随了他,结果还是随了黛争这个小没良心的。
你太凶了。
黛争给阿蛮和觅英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先去膳房中布菜,她将他先赶走。
傅兰萧自知在这里谁都不欢迎他,借机摆出一副受伤的模样,跟黛争说:你看,黛争,我过来看儿子,可是他不喜欢我。
你一上来就说他,谁喜欢的了你?不然,那你教教我如何做?他径直坐到蕴生面前,同他说:你过来坐,父皇有许多事要问你。
蕴生看着要比黛争倔许多,与阿娘过了一段安稳日子之后,竟是连父皇都不愿意叫一声,直接甩了竹箸,跑到后院去了。
蕴生!黛争没想到一年多不见,蕴生对他能抵触到这般,她没管傅兰萧,而是去后院问蕴生怎么回事。
蕴生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并不喜欢父皇。
黛争答:你放心,让他来看你,也是我提出来的,他吃完饭我再也他谈谈,让他回去。
阿娘,这怎么可能?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疯子吗?蕴生冷哼的时候,和傅兰萧酷似,他能放过我们,放过你吗?我说过,我不是小孩子,很多事情我懂,我经历过,见过,只是有些事我不愿与你说罢了,我不想让阿娘你再受苦。
前世的雨天,他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我只是生气,觉得这日子没头了,为什么我还没长大,不能独当一面呢?蕴生握着拳头,他的声音脱离了奶气,但依旧是软的,他一来,我们就不得不跟他走了,对吗?看来还是需要我之前同你说的,再等我长大,别的方法都靠不住。
黛争心中柔软,伸手揉了揉蕴生的脑袋,你能这么想,我已经很欣慰了,但是阿娘不能再这样软弱了,虽然他是皇帝,但我也有骨气,我不能让我儿子来为我抗争,你放心,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这次一定。
蕴生还是不信,你不知道他的那些法子……罢了,阿娘,我信你,既然我都能有不同的改变,那阿娘也会变得和从前不同。
二人吐露抒发一顿后,蕴生还是跟着黛争和傅兰萧坐在一起,几个人坐下来吃了一顿晚膳。
只是在座的各怀心事,都十分沉默。
烛火前,傅兰萧还缠着黛争不离开,窗前影动,分外暧昧。
他从烛光前看着她,仔细瞧着她脖颈上曾红了一块的伤口,往上再看,是长期带着人/皮面具留下的痕迹,你的脸变得更白了一些。
她点着今日带回来的香料,没接他的骚扰,只说:你现在就像个死缠烂打的登徒子。
可我不是因为想你?你确实被我缠上了,你不原谅我,跟着我离开,那我就一直呆在这里。
他捉住她的手臂,黛争,你怎么就不信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你连发毒誓都能反悔。
黛争手上没停,傅兰萧顿了一下,企图先转移话题,指着她手下的香料,酸酸地问:这些东西真有用?居然一个国家的皇子还能亲自给你送……你不是还为了香料来的?还在长安天天求神拜佛来着,之前你也说,不信这些。
他靠在桌案前,有许多话跟黛争说:偶尔信一下不会出什么岔子,你说是不是,小神仙,嗯?他曾经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也不愿与人有过多的温情,不会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任何人打交道都精于算计,伪装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可是一次又一次在黛争的面前,他与过去的自己越来越远。
他知道真实的自己卑鄙无耻,只想把她占为己有,甚至想过不让任何人见到她,就让他把她关在笼子里供他一人欣赏。
现在他不愿这么做了,他也愿意为了她,生出软肋和牵绊。
他在此时觉得,不是自己掌控了黛争的人生,而是黛争掌控了他的所有。
他为她变成她喜欢的模样,并且甘之如饴。
他会成功的。
或者,她也会成功的。
他同时想道。
傅兰萧本笑的微眯的眼眶,忽然一变,他鼻子向来灵敏,急速抓过黛争的手,将她护在怀里。
身后的香料瞬间爆炸,火舌迅速地卷着屋内的装饰,变成一团团火球,瞬间吞噬二人。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