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焰熏天的火焰直穿夜空, 左邻右舍看到火势,口中念念有词,左呼右唤提着水桶救火。
可他们还未走近,就能听见短兵相接的声音, 黎国特质的弯刀和中原独有的刀剑交割, 流淌的鲜血使他们背后的大火更加气焰汹汹。
逐渐的, 救火声变弱,黑夜里唯有大火蔓延的声音, 和越来越清晰的打斗声。
黛娘子!黛娘子!大火的源头是黛争的屋子,觅英和其他人还未睡着, 可以迅速反应过来。
他抱起蕴生就跑,阿蛮也披着袄子跑出来,一桶又一桶地提水灭火, 可火焰却越燃越凶。
你放开我!蕴生不顾觅英的阻挠,挣扎着,努力拍打着他的手臂, 可是孩童和男人的力量太过悬殊, 蕴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更旺, 而自己的亲娘生死未卜。
阿娘她……她……!蕴生张嘴咬住觅英的小臂, 留下两排狰狞的牙印。
我去救她,你安分点!可觅英纹丝未动,他冲蕴生吼道,你现在冲进去是添乱吗?!他把蕴生塞到阿蛮身边,提着一桶水, 将自己衣衫弄湿, 正要闯进火海时, 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浓烟中缓缓出现。
确切的说, 是两个人的身形,二者几乎交叠在了一起。
黛争被黑烟呛得咳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快……争娘!几个人急忙围上去,觅英搀扶着黛争,忙不迭地问:你有没有受伤?!黛争双手撑住觅英的手臂,摇了摇头,眼神瞄到傅兰萧,觅英又忙把傅兰萧架住,让其他人去看着黛争。
他只瞄了一眼,便知道这人伤的极重,如若平时,他巴不得他赶紧死了,可现在也顾不得别的了。
黛争扶着自己的腰,在阿蛮提着的水桶前蹲下,也不顾井水的刺骨,忙将里头的水全部泼到自己身上。
她浑身滴着水,大口喘着气,被扶着跟着觅英从后门中逃出,遛进小巷,才将将缓过神来。
她开口说话时,还是咳个不停,嗓子低压地跟男声一般,黎国的……香粉,有,话说到一般,她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跑的匆忙,他们也未来得及带水。
但几个人心中已明了,觅英问:那香粉有问题?可娘子不是一直在用他们给的香粉安眠?难不成是……他们并非一心想要跟燕国结盟,而是想以小博大,刺杀燕国皇帝?黛争点点头,恐怕他们一开始找来她做译官,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却没人料到自己和傅兰萧有这样一段孽缘,更没有料到大燕的皇帝会亲自光临。
这一切都让他们的计划提前,并且提高了不少成功的概率。
傅兰萧这人心思缜密,一般不会出错,这几年对边地的治理也算有所建树,可依旧挡不住一些不甘为臣的小国来犯。
黛争全身灰败,还在不断的颤抖发烫,月牙白的衣裳被火星灼烧出一个又一个的残洞,头发也被燎了一处,不过比起傅兰萧来说,她几乎算是毫发无损。
她把视线重新转向傅兰萧,他的长发被烧去了一大部分,后背上的伤口蔓延到了前脖,血与肉的味道蔓延进所有人的鼻腔中。
他在爆炸前的一瞬间,将她护在怀中,才让她躲过了这一遭。
不过,他看起来离死不远了。
黛争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
争娘,外面的打斗声好像停了。
觅英的耳朵一动,从腰间拔出匕首,并未将傅兰萧扔在地上,你们往后退,有人来了。
巷口先是震出来一阵剑刃的轻弹声,又闻浑厚的声音试探道:黛娘子?戚无?黛争手拍在觅英的肩膀上,示意他放下刀,没事的。
他强行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黛娘子,陛下还在吗?他还活着。
但黛争不确定他会不会在下一刻就死,她忽然手足无措地瞄了他一眼,生怕她说错了,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又重复了一遍,他还活着。
这里是黎国的地盘,黎国的精兵倾巢出动,跟随傅兰萧来的影卫再强,也是一番苦战。
戚无能在空隙中找到黛争,实属不易。
戚无很少暴露自己的感情,他作为傅兰萧的影卫,若是主子没了,他活着也再无意义,他咬紧牙关,颤音道:我们将力保娘子和陛下离开黎国,请您一定要让陛下活下去。
她心中有一闪而过的纠结情绪,但黛争的脚已经先行一步,跟上了戚无。
她的内心深处,是希望傅兰萧死的。
倘若他死了,长安就不会有人再寻找黛争,不会记载有关她的任何一笔。
但绝不是这个时候——敌国侵犯,傅兰萧救她于水火。
曾几何时,傅兰萧两次躺在血泊中,一次他恩将仇报,一次她置之不顾。
这次,无关情爱,她还是要救他。
他们乘坐着一辆漆黑的马车,连夜出城,身后的城池点燃烽火,举国上下搜寻着几人的踪影。
傅兰萧经不起折腾,还好马车够大,也有一些基本的可供疗伤的器具。
黛争和觅英让他背面朝上,剪开他身上的烂布。
伤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他的背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和布料分不开的皮肤更是触目惊心,汹涌的血腥味一下子弥漫在马车间,随着血腥味越来越浓,像是即将流逝的生命再做最后的挣扎。
这比她第一次见他,还要严重的多。
她好不容易处理完背后的伤口,她全身的衣服又湿了一次,竟不知是被井水打湿,还是汗水。
她数不清自己为他包扎了几个时辰,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出了黎国,只知天光大亮,所有人今夜都度过的煎熬——觅英不知疲倦地驾着马车,阿蛮和蕴生就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孩子们的关系总算在这场浩劫中勉强达成了共识,互相抱在一起小憩片刻,又强打着精神去准备吃食。
傅兰萧依旧在昏迷中。
他脸上的血与泥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俊秀模样,烧焦的味道让他再无半点清隽的气质,甚是难闻,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任由黛争将他的头发剪去了大半。
终于将伤口处理的差不多了,黛争还是未放下心,毕竟她就是个赤脚大夫,全部的医药知识还是靠在汝城时的有样学样,她真怕辜负了戚无和其他影卫,辜负了他们的牺牲。
棘手的问题接踵而来,傅兰萧在第二夜中发了烧,黛争只会包扎不会看病,一行人转了方向,急匆匆地寻找着可以落脚的地方。
可黎国边境,人烟罕至,行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任何炊烟。
她再焦急也没办法,只能先为傅兰萧换药。
她去换洗布带时,裙摆被人捉住,黛争也没回头,只道:阿娘没事,你先去跟阿蛮吃饭吧。
黛、黛争……那是一声沙哑,难听的声音,和他曾经的声音相差甚远。
黛争一惊,嘴唇微微翘起,可面上是冷的。
你醒了。
傅兰萧半/身都被布条包住,只能看到他双唇嗫喏,只有她俯下身,用耳朵凑近他嘴边,才能听到他的一声。
疼。
黛争抿着唇,继续手上的活。
傅兰萧可能恢复了一些力气,勉强活动着双指,轻扯着黛争的裙摆,声音也可以慢慢传进她耳中,黛争,好疼。
好疼啊。
黛争摸上他的额头,还在发烧。
时隔多年,她很难再去想方设法安慰他,可他那双眼睛,好不错目的望着她,多期盼她能说些什么。
这些年,黛争一直以一个极低的姿态与他对望,很少能看到他像一条濒死的野狗一般躺在地上,哀求她可怜可怜他。
而她现在,却可以掌控傅兰萧的生死情感。
就在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他们情感的位移,命运不断转动,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你且忍着点吧。
好,我听你的。
他听完她的话,马上就闭上眼睛,黛争又去探了他的鼻息,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她才舒了一口气。
又是一个深夜,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人家。
那人家本来不想接待,几个灰头土脸的外族人,外加身受重伤的男人,一看就是惹上麻烦的人。
劳烦您将郎中找来吧,我们不是坏人,只是惹了边境的蛮族,逃到此处的。
黛争给了他们一锭金子,那家人眼睛亮了,再也不想什么不要自讨麻烦的话,毕竟这锭金子,可以供他们一家人好好生活一辈子。
我们现在就去!您等着!这户人家的娘子一把抓过金子,在口中咬了一口后,推着自家郎君出门,让他马不停蹄地将村中的郎君叫了过来。
郎中披着袄子,收了不少银子,也没多少怨言,仔细给傅兰萧熬药换药,折腾了半宿,他的烧才褪去。
傅兰萧,你真是好运气。
黛争双眼透红,疲惫至极,趴在傅兰萧身边半眯着眼睛:大家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可千万要活下去,不然你死了,是要进地狱的。
郎君咳嗽一声,说道:不过,这位郎君伤得这么重,还是要请汝城里的郎中来瞧瞧才好。
你说什么?!黛争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要请汝城的郎中来?怎么了吗?村中的郎中被黛争的一惊一乍吓了一跳,你莫急,这里离汝城也就半个时辰的脚程,近的很,你快些叫他来,拿些好药材给他吊着吧。
黛争的气血翻涌,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没有行路图,误打误撞中,又回到了汝城。
真是,命运不断转动,冥冥之中自有因果。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