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为何傅兰萧会进膳房, 她才刚刚将这些药材放进水中,他就踩着点出现在她身后。
黛争不由得想他是否早就知道她会做这样的事,只是明面上装作不知。
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做过。
可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强装镇定地装傻充愣, 是补身子的药材。
只见傅兰萧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点心盒上, 黛争连忙将它踢远, 甜的也不能吃吗?傅兰萧掠过已经踢远的点心盒,没答一句, 瞳孔抛出的冷冽仿佛将她看穿看透。
沉默将时间骤然拉长,黛争明白, 他在等她说实话。
但黛争不会如他所愿,抬头倔强地与他对望,任由药材在沸水中煮开, 飘出浓郁的药香。
怎么忽然一股药味?就在互不相让间,被支开的慧娘回来了,看着这一触即发的气氛, 她也明白为何要把她找来与黛争相认。
应是吵架了。
可慧娘还是不明白黛争有什么能跟他吵的, 这可是齐王殿下, 顺着他些, 什么样的富贵日子没有?黛争,你在做什么?慧娘提着裙子进来,离近了一闻,眉头狠狠一皱,这是你自己加的药材吗?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黛争, 虽说用水直接煮药, 药效差许多, 但她还是可以闻出这副药中特殊的味道。
她年轻不懂事时, 曾经也用过。
你糊涂呀!慧娘就在二人中穿梭,忙将火灭了,用盖子将整口锅盖住,生怕黛争闻到气味也会对她腹中的胎儿不利。
你若耍小性子,切不能用这种方式!你已经是个要做娘的人了。
她揪着女儿的袖口小声道,见黛争没理她,又忙给傅兰萧赔笑,她不懂事,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次……黛争实在听不下去,甩开她的手,肩膀撞过傅兰萧,离开了膳房。
黛争!他叫她的名字,可她没有停下,他跟上去,她走的更快。
他们不是在追逐,而是在漂流,黛争随时都会撞到阻碍她的人,只为让她停留。
黛争!他倏然加快步伐,拉住她的手,任她作何也不松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吗?傅兰萧早就知道,黛争就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下,任何动作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黛争轻轻地嗯了一声,所以你的目的达到了吗?明知我想做什么,让我在快成功的时候被你逮住,你开心了,是吗?好好拿我的挫败当乐子,对吗?他依旧可以在质问下自持冷静,我只是不愿让你做这些事,盼望你可以自己停下来。
我只恨我做的不够隐秘!她想,这次不成,以后就更难了,不过她肯定还有别的方法的,就算不被人理解也好。
傅兰萧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你还有脸与我说,我曾经跟你说过,我阿娘不要我了,你为何要将她叫过来刺激我,觉得我能听她的话,听你们的话,乖乖在这里呆着给你生孩子,好接受自己未来的大富大贵生活!黛争说罢,身子就像一条濒死的游鱼,拼命想从傅兰萧的身边离开。
识趣的下人已经走远,偌大的庭院内,只有傅兰萧静静地等待着失控的黛争慢慢停下来,喘着粗气坐在石凳下歇息。
你现在是不是控制不住自己。
傅兰萧看着她,心中也不是滋味,黛争就像是一朵长在山间的野花,因为困于方寸庭院中而迅速枯萎。
我、我……黛争的气息不稳,她确实因为怀孕,情绪大起大落,可她知道自己这样的根源在哪里,也在努力不让自己跌破自己的底线。
她环视四周,细细地看着由能工巧匠耗时几年才打造好的亭台楼阁,草木山石,交相成画。
更不说这只是其中一处景,走出前方那道门,是更广阔的壮观的府邸,一眼望不到边界。
她割裂地幻想着,这里确实很好,她离开了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地方住,若是她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倘若是哪个官家的嫡女呢。
在她自己建造的世界里,她也当一次官家娘子,备受宠爱。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偏偏她生的这样差,没有父亲,母亲也跟没有一样,她对自己永远地困在这里,跟傅兰萧痴缠一辈子再没有了傻乎乎的期待。
一滴雨点落在芭蕉叶上。
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明明她觉得,最善良的方式,就是对这个未成形的孩子痛下杀手,让牠不存在于人世间。
那么牠就可以少受苦,等到傅兰萧有了正妻,牠不会受到冷落,不会挨打受饿,今后也不会再有嘲笑,不会缺失爱。
但在她一日一日与他们的相处中,她也明白,这个孩子是她的最大累赘,她若是逃不掉除不掉牠,那也只能将牠生下来,将他们抛下,离开这里。
哪管牠受到谁的欺负冷落,都随他去吧。
只要她不去想牠之后可能的境遇,她就可以做得到。
黛争,下雨了。
雨点打到傅兰萧的肩膀上,他低下身子,将黛争从石凳上抱起来,先回去歇下吧,不然会着凉的。
黛争睨了他一眼,浑身没了力气,放任他抱着回去,躺回小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为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这时忽然笑出了声,用恢复的一丁点力气去踹他的胸口,放浪地笑的更大声。
傅兰萧仿佛看到了被他采撷的野花在再次盛开,风情万种、绚烂夺目到难以移开双眼。
他捉住她还在乱蹬的嫩白的足,跟她承诺:别闹了,黛争,你在这里安生呆着,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黛争才不会相信他,她就拿他不喜欢的乡音骂他,说他不愿意听的话,傅兰萧,你就是一条给我解决性裕的狗!果不其然,她看到傅兰萧的脸登时变得难看,顿时畅快无比,同时他握住她的力道缩紧,将她拉到他怀中,把她抱到了里间的榻上。
她笑的没力气了,翻过身不去理他。
傅兰萧让雪嫆叫了郎中,为她诊脉,又开了几幅安胎的药。
他在隔间问那位郎中,若是产妇的情绪大起大落,该如何?郎中陪着笑,毕恭毕敬地说与他听:殿下,可能夫人一时很难接受自己要为人母的转变,会有些情绪上的不稳定,不过这些都是正常情况,可以让夫人去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分散注意力,若殿下有闲,也可以陪着夫人一起,这样也能让夫人体会到殿下的关心与不易。
傅兰萧面上依旧淡淡,行了,你下去吧。
等夜深人静时,他仍旧会来到黛争身边,固执地要与她睡在一起。
他刚刚躺下,黛争就醒了,白了他一眼与他分开些距离。
傅兰萧长手一捞,又将她带回自己身边,他要逼迫黛争去接受这个事实。
他想着,这个孩子确实给他与黛争之间增添了不少麻烦。
他很卑劣,他知道想要得到的东西必须自己去争去抢,就算黛争之后如何恨他,他都不会放手。
如果他放过黛争,与她相忘于江湖,他依旧可以成为他想要成为的人,完成他接下来的计划,但是,他的人生必须要拥有她,他要让她看着她完成所有的事。
他甚至觉得自己了解她已经达到了透彻的程度,他觉得黛争不会被打败,她会想办法再去杀掉他们的孩子,也会想尽办法逃跑。
不要再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他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他身边人一颤,蜷缩起来。
他有些后悔,不应该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过他马上就让这几分悔意荡然消失。
曾有一日他在宫墙下寻得一条小蛇,它那么小,脆弱,无害,用一只手便能掐死。
他的心中生出悸动,或许那就是吴公公说的喜欢,他养了它许久,它乖顺又胆小,直到它毫无征兆地咬了他一口,害的他差点被毒死了,他才明白恻隐之心最无用,当然,在那一刻他也杀死了它。
他依旧会养蛇,他们有的看似狰狞,有的看似温良,但他并不会像当初那一条蛇那样对待它,不会投入任何心血,他们只会作为他的工具而活。
他也不会等到蛇足以攻击他的时候再杀死它。
后悔和善心会让他喜欢的东西越来越远。
既然黛争厌恶这里,他就要让这里充溢起来,直到她被磨到没有棱角。
我不喜欢这里。
黛争在她怀里小声地说:你说让我走,之后你是不是想把我养在其他地方,想起我和孩子了就去看看?没有的事,你别多心。
你又说假话,我不会相信你了。
黛争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摸着自己目前还平坦的小腹。
黛争咬牙,还以为他会把他送到外面当外室养,这样她就可以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打掉孩子。
你是不是喜欢写话本,明日你可以写一些,我让雪嫆拿出去印。
黛争想到过去,自己用写话本的钱想为他换一件过冬的衣服,暗叫不值得。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前是没钱所以才写着补贴家用的。
黛争兴致缺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那你喜欢什么?傅兰萧说:我会叫人准备,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想要的可以跟雪嫆说。
黛争又想骂他了,但是她现在累得不行,不想发脾气,闹得其他人都睡不着,只道:我喜欢的你给不了。
傅兰萧沉默了一会,长安新元的时候,有热闹的庙会,我陪你过新元吧。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依旧明天早上起来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