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萧手中拿着一张地图, 双眸波澜不惊地看着其上标注的墨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抬眼看向坐在马车对面的幼童,你确定, 她在这?幼童还穿着一身素袍, 只是摘了小帽, 顶着一头乌黑,那庵堂的比丘尼并未给他剃度。
我在阿娘留下的包裹里找到的。
她的包裹, 他人没动过?傅兰萧问:你怎么就确定这是黛争画的。
她们只拿走了值钱的东西。
他只有三岁,想把一句话表达通顺, 需要很长的时间,我偷听了她们的话,说我有个阿娘, 我就趁她们不注意,拿了地图。
那还是不确定黛争是否在此。
傅兰萧沉思片刻,又将目光投向这个孩子, 他跟黛争长得有六分相似, 眼圆而亮, 端正坐在对面, 手置在双腿上,尽量保持端正。
他觉得有些好笑,怕是黛争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孩子不仅早慧,性格几乎没有她的半点影子。
从他进门, 他就看出来, 这个孩子是他的。
懂得审时度势, 懂得抓住机会, 懂得利益交换。
就是年纪小,还不够精明。
傅兰萧在那双眼中没看到半分怯懦,只有好奇的打望。
坐过来。
对面的小人得到了首肯,立刻坐到傅兰萧身边,他小拳握紧,后用双臂绕住了傅兰萧的胳膊。
你叫什么?傅兰萧瞥了他一眼,问道。
她们说我叫蕴生。
名为蕴生的孩子在一句话结束之后,就默默坐在他身边。
过了许久,久到,他以为他不会再与他说什么的时候,他身体一轻,被父亲抱在了怀里。
他握紧的拳头这才放开,圆眸垂下,轻轻呼出一口气。
傅兰萧本打算现在就从幽州出发赶往她所在的地方,可已经出来六天,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回去指不定要出多少乱子。
他让戚无兵分两路,戚无带着一行人去边地寻找黛争的下落,他带着蕴生先回长安,处理国事。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他会亲自,把她抓回来。
燕朝的皇帝从幽州带回来一个孩子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他本就后宫无人,这个孩子的生母是何人,又该养在谁的名下,是个问题。
不过到头来,也是一桩皇帝的私事,过了一段时间,傅兰萧也没有任何立储君的意思,朝臣们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孩子,只是选秀之事又被重新推了上来。
傅兰萧今年二十有四,三年前,天子为平顶前太子谋逆而身负重伤,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就往后推了三年。
现下就算不立后,也该让充盈后宫,早日开枝散叶。
要是总养着一个生母不明的孩子,总归对笼络臣子和士族不利。
三个月后,傅兰萧接到戚无的密信,上面说道根据那张存疑的地图,基本确定了黛争的位置。
也说了黛争的近日的情况,买了一个宅子,身边有两个孩子,还去给靺鞨人上课,来贴补家用。
从戚无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两个孩子的年岁不小,还是外族人,不会是黛争自己的。
就算如此,傅兰萧的脸panpan色依旧很差,差到他看向蕴生的眼神,连久跟在他身边的雪嫆也心惊胆战。
蕴生这三个月是交由雪嫆管教的,他继承了二人聪慧的脑子,那些繁重的礼仪,他也能照猫画虎,学的有模有样。
因为傅兰萧要处理政务,平日里也不会跟蕴生单独相处,这几个月来他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蕴生知道,在他这般望着他时,他一定是想到了阿娘。
他松开雪嫆的手,三步两步上前,奶声奶气地跟他行礼,蕴生见过父皇。
傅兰萧只问他,你愿不愿意去见黛争?-黛争在靺鞨部落中这几个月十分顺利,因为有了一部分外族的介入,羊头镇中如姚氏一类的人也不该多在明面上给她使绊子,最后在后背嚼嚼舌根,久而久之,大家就对女先生的消息不感冒了。
这日下学,黛争被靺鞨的首领叫到营帐中,见到节度使也在其中,黛争以为自己最近犯了什么错误,还颇有些紧张。
节度使往帐外看了一眼,确定并无人偷听后,问她:黛娘子,你近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黛争咦了一声,三个月前,确实和镇上的姚氏有过龃龉……这个影响到我在这里授课了吗?节度使不知道姚氏是谁,经过黛争提点,恍然大悟道原是那日的闹剧,这都是小事。
重点不是这个,你确定没有的罪过谁,有没有可能是什么江湖人士?江湖人士?我只是一个本想着周游四海的小娘子,一路上除了几对胡商,并没认识任何人,更别说得罪什么江湖人士了。
那可就怪了,节度使一掀胡袍,席地而坐,拿起桌上的酒杯道:黛娘子,你近日可能被人盯上了。
黛争的心不受控制地猛然跳动,她觉得四周都变得寂静,只能听见自己愈发急速的呼吸。
在一声声黛娘子中,她才从头晕目眩中堪堪回过神来,二位继续说,我在听。
节度使和首领交换眼神,见着黛争脸色苍白,知道她一定有秘密瞒着他们。
其实那些人武艺高强,不是首领身边的大将似有所查,我们可能至今也不知道有这回事……节度使喝了一口酒,为黛争倒了一杯,娘子,见你心神不宁,不如喝一口酒来压压惊,你放心,首领的意思是,他对你这几个月来颇为满意,也无意打听你的过去,只想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把盯着你的人揪出来。
黛争久违地搅着手指,并没有碰那杯酒,她飞快地思索,这群盯上她的人,会不会是傅兰萧的人。
但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傅兰萧。
可是傅兰萧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假设真的是傅兰萧的人怎么办?是寻求靺鞨的帮助,还是直接逃跑。
傅兰萧现在就在羊头镇吗?有一朵看不见的阴云笼罩在她头顶,明明已经入夏,她却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臂,觉得寒冷无比。
傅兰萧想做什么,要杀了她吗?黛娘子,你还好吗?我、我也不知道……黛争莫名的心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说道:多谢二位的好意,只是我想到确实之前得罪了一个不可以得罪的人,且让我这几日休息,回去好好想想对策。
这都是小事,节度使跟靺鞨首领翻译了一通,回答道:黛娘子要是有什么急事,可随时用狼烟通知,我们会带人过来助你一臂之力。
黛争谢过后,匆匆回了镇里。
一路上,她已经不如来时那样有限,仿佛身后有谁追赶一般,时不时就要往后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要躲藏起来。
她坐在自己的屋里,又拿出那枚令牌,细细地看。
她要不要走,抛下在这里生活的一切。
她走时会不会被拦下来,若是她向靺鞨求助,他们在得知她要离开,还会不会选择再帮她。
黛娘子!屋外传来的声音,让黛争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阿蛮?怎么了吗黛娘子,听你的声音好像很害怕?阿蛮奇怪地推门而入,看到她忙往软枕下藏什么东西,问:娘子,我只是想来问,你晚饭想吃什么,今日我来做吧。
靺鞨那边对你不好吗?你怎么吓到了?阿蛮知道游牧民族和汉族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非常和睦,但因为燕朝鼎盛,他们这些外族人都是他们的附属或者要依靠燕朝强大的国力生存,表面功夫是做的非常好的。
是不是靺鞨人的什么习惯吓到黛娘子了?我没事,庡㳸黛争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可能是我近日精神不佳……你又做噩梦了吗?阿蛮问。
黛争不语,站起来在桌案前提笔写了几句话,交予阿蛮,阿蛮,你去把这告示贴在门口,我要歇息几日,明日起不再授课,让他们别再多跑一趟。
黛争的课,自从她开设学堂来,几乎没有断过,连这里的课都不教了,那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蛮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她想着一会要把这件事告诉阿兄,让他来帮黛娘子解决,这样也能拉进他们的关系。
阿蛮心里,还比起一个娘子称呼,更想让黛争做她的娘亲。
阿蛮抱着黛争的腰,小脸陷在她怀中,阿蛮明白了,阿蛮不希望黛娘子这样,黛娘子要快点好起来。
黛争轻拍她的脸颊,没事,你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
阿蛮点点头,将那张告示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找来浆糊刷在纸背面。
她正干着活,垫着一个小板凳,对着漆黑的大门比划着,便听到一声温润的询问。
小孩,这里可是女先生的家?她被这润泽的声音一惊,转过身来,纸张也差点掉在地上。
幸好问她话的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也如他的声音一样好看,阿蛮竭尽全力在脑海中搜刮一些夸他的词,也只有,太好看了。
这绝对不是这附近的郎君!是、是的,您是找她吗?她近日可能身体不适,不能见客!阿蛮还记得黛争嘱咐她的话,又看到那郎君帮她将告示贴在了门上,双眼盯着上面的字,好似在细细品味。
嗯,那我就不打扰她了。
他温柔地朝她笑了笑。
要不,我帮你问问她?阿蛮觉得这个郎君可能是黛争认识的人,或许有急事呢?不用了,不用告诉她,我会再来的。
他又看向公告上跟他的十分相像的字体,知道在这一墙之隔内,他想找的人就在里面,瑟瑟发抖。
就足以让他已经沉寂三年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黛争,黛争,黛争啊。
舌尖抵住上颚,就可以轻而易举念出来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大家的留言都有看,欢迎不同的声音来讨论!感谢大家的留言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