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争的烧是退了, 但后又病了一场,人憔悴了大半,脸也瘦脱相了,在大燕边境的边陲小国中修整了半月, 身子才有些起色。
在跟她同行的人中, 只有阿蛮是个女孩, 因为在长安生活过一段时间,被教了些汉人的礼仪, 也更为安静体己,她多数时间都在陪着黛争, 看她从一开始总是默默流泪自语,说什么太累,不想再受苦, 到后来可以打起精神跟她说几句话。
这样涉世未深的阿蛮深刻地感受到时间情爱的恐怖。
她也只见过傅兰萧两次,每次的时间都很短,她以为他们之间是郎情妾意, 不然一个帝王, 能横跨疆土, 去将黛娘子带回长吗?可再一去想, 如果两情相悦,为何黛娘子还要离开呢?她只觉得黛娘子可怜,不仅伤了心,还落了水受了伤。
可能,好看的儿郎都会特别会骗人。
这时她就要想到黛娘子的孩子, 她比他大不了多少, 但却总像个小大人一样, 老成的不得了, 总是说一些她完全听不懂的话,她追问也不给她作解释,他一点都不像黛娘子那样平易近人,估摸着是随了那个燕朝皇帝的性格。
那那个燕朝的皇帝真是不讨喜。
她觉得那个姓魏的小郎君就不错,为何黛娘子没跟他在一起呢。
他明明很为黛娘子着想,还专门帮他们隐藏了行踪离开长安,算透了黛娘子的行径才得以让他们接到黛娘子。
他肯定是心悦黛娘子的,不然没有理由那么做。
既然他喜欢,为什么会让黛娘子离开呢……这里面的缘由,阿蛮可理不清。
阿蛮……黛娘子,有什么事?看到榻上的黛争睁开了眼,阿蛮赶紧将黛争扶起来,询问她。
麻烦你,跟郎中说一声,再抓一些治疗头疾多梦的药。
黛争这段时间精神不佳,纯粹是因为入睡之后,总会有梦。
而梦中总有她不想见到的身影,就像把过去受过的伤一遍又一遍挖开给她看。
而在梦中,她总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总会跟他攀谈上许久,才逃脱这个梦。
她现在怀疑是不是她脑子进水了,是病,得治。
-傅兰萧回长安之后,大刀阔斧地解决了贺家和连带的几个家族,而魏扶危本就为傅兰萧安排进去的棋子,是有功之人,也将魏家完全纳入了傅兰萧的死忠,在波荡的朝局中被保住了。
金茹并没有死,而是成为了哑巴,被贬为庶人,彻底与朝政无缘,重新被接回北宫,疯疯癫癫的,整日抱着一个马球乱跑,亢奋起来宫人们都压不住她。
傅兰萧得知此事后就将年轻的宫人全部换成了上了年纪的粗使婆子,每日看管。
她正常的时候,就去写一些文章来咒骂傅兰萧,说他不仅杀母弑兄,还将自己的孩儿也杀了,过不了多久,她也会死于非命,唯独不提黛争。
婆子将她写的文章烧了好几次,可还是传进了傅兰萧的耳朵里。
傅兰萧去看那些文字的时候,只是随意一瞥,轻笑出来,将纸张印向一旁的烛台,十分随意地问着今日接见的人。
魏扶危,看看元乐公主是怎么说朕的。
魏扶危下颚线紧绷,他不知道傅兰萧的语句,哪一句是试探,哪一句是真的在询问。
他都需要仔细斟酌。
实话实说,他如今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对黛争是什么感情,从一腔孤勇到被蒙骗的愤怒,对于天子,他又能做什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魏扶危将傅兰萧对黛争的感情看的一清二楚。
黛争的出身太差,按照世俗来说,她确实跟傅兰萧不配。
他其实也不能免俗地承认,傅兰萧确实赋予了黛争许多人无法得到的荣光,就算如此,黛争并不快乐。
越得不到越想要,对于一个任何人都应向他俯首称臣的帝王来讲,他挖空心思也要将这人绑在身边,不可为而为之。
只有离他近的人才知道他的性子有多不好,对于有利用价值的人无所不用其极,没有用的人便随意抛弃,他也成为了他的棋子。
为了魏家,他只能妥协,更何况是黛争呢。
可黛争连他的孩子都不愿意生下来。
她确实跟旁的女子有很多不同。
她想要的东西,可能他们都给不了。
罢了,纵然有诸多牵绊,他们与她的缘分太浅,都无法拥有这个女子。
所以,带着对傅兰萧的报复,和与黛争的遗憾,他还是鼓起勇气,在傅兰萧的眼皮底下,让黛争逃走了。
给傅金茹赐婚,本就是想这一起铲除羽翼日渐雄厚的贺家。
当他知道自己被他安排去重新接近傅金茹的时候,他就开始了他的计划。
他倒想看看,失去爱人的傅兰萧,该是怎样的一条丧家犬。
从目前他的态度来看,他这般冷漠的态度,他也不算意外。
傅兰萧几乎将自己的生命完全投入了处理国政中。
他没有暴露更多的负面情绪,也没为黛争举行葬礼,连有了名分的大皇子也没有。
他看着并不太伤心。
难道他曾经感受到的一切,在帝王家还是一桩笑谈?于是,他也学起傅兰萧的做派,故作玄虚地说:陛下对我的敌意很大。
元乐公主已经神志不清,陛下不需要再为她的话劳神。
可是她写的也不全是假话,自负的帝王在此时也无所畏惧地承认他曾经一条条罪行,朕手上沾满亲人的鲜血,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的,甚至朕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样,可黛争,我从未想过她会死,眼看着火星马上要烧到傅兰萧的手时,他轻轻一抖,纸张落在矮几前,迅速烧完易燃的宣纸,浅浅地熄灭了。
朕承认,朕曾经不少次动了杀了她的心,他的眼神空洞,幽幽地说:不过朕没真的想让她死,朕饶了她一次又一次……这次朕依旧会饶过她,谁让她命大。
不知道傅兰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魏扶危只能沉默。
她之前同你说过这些话吗?傅兰萧忽然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点了魏扶危的名字,问道。
您指谁?傅兰萧挑眉:当然是金茹啊,你以为是谁?那草民不懂陛下的意思。
他应是在试探他。
魏扶危心中一动,他很怕傅兰萧发现了什么,欺君之罪……按理说,黛争触犯的哪条不是欺君之罪。
傅兰萧能饶过的只有一人。
若是被他发现了,魏家就完了。
傅金茹说,朕杀了兄弟,杀了母妃,杀了自己的孩儿。
傅兰萧的手指飞快地敲击在矮几上,也让魏扶危的心中弦丝不断被拨乱,可单独没有说黛争,你觉得是如何?可能……魏扶危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傅兰萧神色如常,并无哀色,难不成已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没有当场揭发,为的是什么?他已经捉到黛争了吗?可能,公主已经忘了黛争。
说罢,他紧紧抿着唇,等待傅兰萧的宣判。
上座上面如冠玉的男子冷哼一声,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她恨透了她。
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又继续反问,直接站起来,三步两步就来到魏扶危面前。
魏扶危垂着眼眸,眼皮不断跳动。
如果他发觉了,要逼迫他说出真相,他定是会为了魏家说出黛争的下落。
黛争根本没有死。
陛下……魏扶危咬牙,人死不能复生……不,她没有死,就连元乐公主也这么认为。
傅兰萧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扯出一丝笑容,轻笑出声:她每日,都会与朕见面。
魏扶危冷汗急停,不解地抬头,看到他的面容又转回了淡漠地神情。
她还是属于我的,我将她藏起来了。
魏扶危低下头,自然是,陛下,她永远是您的。
他低头时,面上浮现出冷笑。
呵,丧家犬。
傅家的人都是疯子。
-傅金茹在此后不久,被婆子发现于北宫中自缢。
傅兰萧依旧用公主的规模将她下葬到帝陵中,还获得了不少美名。
元乐公主大葬的消息,是在半年之后才传入黛争耳中的。
她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脸上也重新挂起肉来,听到这个消息,她没什么惊讶的。
她从不觉得傅兰萧能放过背叛他的人,他睚眦必报的很。
现在她位于一个离大燕最边缘还有半个大燕那么远的国家,这里生活的人都是高鼻梁眼瞳比她深邃很多。
她还是沾了一些傅兰萧的好处,燕朝强盛,万国来朝,自然这里对燕朝人有不少优待。
黛争一开始语言不算通顺,一直在和觅英来学本地语,等她可与当地人有基本的沟通之后,被本国的皇子找上了门。
你来找我们娘子什么事?阿蛮警惕地看着门外的官兵,她生怕娘子在这里的生活被谁透露出去,再次被燕朝皇帝抓回去。
皇子听闻娘子不仅国色天香,且博学多闻,想与之讨教一二。
这里的使节恭敬地解释,还是让我们跟娘子说吧,可以吗?阿蛮,我来谈,使节看到屋子里出来个肉脸娘子,满脸横肉,哪有坊间传闻般好看,不禁吓了一跳。
你就是那陈娘子?怎么……怎么……差距那么大!使节知道坊间传闻不可信,说什么国色天香,也定要打些折扣,但也不至于……他想到曾经去燕国旅行时看到的年兽,他知道这样形容一个娘子不好,但……这位娘子真的是,一脸凶相。
作者有话说:黛争:精心打扮.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