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舞姬艳羡的目光中, 黛争低着头,指尖扣进掌心,因为有指甲的刺入,才得以让她以疼痛保持冷静, 脑中的琴弦才能一直绷直。
你是今日在宫宴中与陛下说话的燕朝娘子吧。
对。
你是叫……戚无若有所思, 喔, 你姓陈,陈译官。
戚无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她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补回又西安的奇怪, 只得讪讪回应,他们都称呼我为陈娘子,大人也这么叫吧。
待会见了陛下, 你明白该怎么做吗?他记得那个黎国的皇子说她是极为机敏懂规矩的,可在宫宴的那一番作风,倒像个没礼貌的乡村野妇。
这点倒是和黛娘子像的很, 但这种话他从不敢说出口。
恕下官愚钝。
刚从她细小的动作来看, 也和黛娘子有些相似。
戚无为傅兰萧卖命十几年, 侦查审问过形形色色的人。
人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 身形,但细节习惯却很难改变。
黛娘子?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她的寒毛再一次竖立,但她强撑着自己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一直低着头, 眼睛落在他的脚跟处。
脑中的琴弦越绷越紧, 她又刻意压低嗓音, 说道:我姓陈, 您叫我陈娘子便可。
戚无用黛娘子这个称呼来试探,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他停下脚步,视线扫过黛争低垂的头顶,心中有了数,叹了口气道:黛娘子,我能看得出来。
琴弦勒紧,瞳孔一缩。
黛争如遭雷劈,但还是强打精神,说道:大人可否认错人了?难道我和你相识的人长得很像?黛娘子,你不必在我面前装了,我知道西域有一种奇术可以改变人的相貌,可人的小动作却会跟随认一生,是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的。
她颤颤巍巍地向后退了几步,被打击到了一般,我不、不是……她连连否认了几遍之后,看到戚无那张不会心软一分的脸,她知道只要撞上这样的人,她拙劣的伪装就很容易被揭穿。
她绝望地开口:戚无,我求你,别让我去见傅兰萧……我是陛下的侍卫,也是陛下下了命令让我带你见他。
戚无绝不心慈手软,他看到起死回生的黛争,也由惊到喜,再渐渐变成了疑惑,你这是何苦,你已经离开他那么多次,还不是会被找到?更何况,陛下带你回去,也不是像处刑犯人那般……戚无不懂,不理解,话到此时,他也想起他自己都去抓了不下三次黛争,安心留在陛下身边,对于她来说这么难吗?他是疯子,我不要面对他……她的话音刚落,她直接从头上拔除发钗,怼着自己的喉咙,戚无,我求求你,你别告诉他我在这!戚无始料未及,他手指一动,又听到黛争说:你别动!我知道你可以轻易把我制服,但你再动一下,我一定会下狠手!我知道你不能违抗他的命令,我只要你别告诉他,不行吗?她将发钗进一步向着喉咙怼,发钗的尖头并不尖锐,钝痛让她开始咳嗽和干呕。
她知道自己这次见傅兰萧是躲不了了,但她忍住不哭,眼眶泛红,是怕被他察觉到不对。
你何苦呢?她梗着脖子,又刺进去几分,脖颈已经眼见着泛红。
行,黛娘子,你别犯傻,我答应你,可以吗?戚无不是对她没有办法,只是怕如果真的自己出手或者黛争自己伤着了自己,铁定会惹得傅兰萧不愉。
我不说,但不代表陛下看不出来,如果陛下对你没起疑心,为何偏要见你?你可想好了。
戚无见她将信将疑地放下手中的发钗,你整理一下,我现在带你去见陛下。
黛争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她自己也没把握,可人总是抱着侥幸心理,倘若混过了这关,说不定傅兰萧对她的疑虑就打消了。
她点点头,将发钗插回去,但发丝有些散乱,她只能将碎发绕到耳后。
她跟着戚无来到傅兰萧休息的宫殿前,戚无瞄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自求多福吧。
他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近年来着实想念你,或许你跟他谈谈……不必了,不要强逼着我再与他说什么了,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黛争冲他点头,听到一声叹息,陛下,人带到了。
快步走了进去。
傅兰萧正趟在鹿绒软塌上,手拿着一本粗糙的话本,见她来了,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落在她的头顶。
他长发未束,慵懒十分,又无不在透着帝王的威严。
黛争深吸一口气,对着傅兰萧行了一个黎国的大礼,臣见过皇帝陛下。
傅兰萧含糊地应了她一声,你我既然是燕国人,便不用他国礼节相对。
谢陛下。
听着,他说话温良,是个和颜悦色的好君王。
若没有前尘往事,黛争或许也会再被他骗过去。
黛争说完此话后,并没有再动,而傅兰萧也没说话,两个人僵持许久,傅兰萧才道:你过来。
黛争上前两步,停住问:陛下叫臣有何事?傅兰萧勾勾手指,对黛争跨了两步的行为有些不满,离近点。
黛争面无表情地又向前两步。
到我身边来。
这不太合适,臣耳朵灵光的很,陛下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说的。
她无奈地又磨蹭了两步,突然胸前的衣襟被两根手指勾住,还没来得及护着,就被他向前一勾,几乎摔在他的软塌前。
衣衫松乱,鞋子也摔在了一旁。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黛争咬牙,生怕自己又露出什么马脚,若您需要一个伺候的人,有大把的胡姬供您挑选,莫要折辱我了。
陈娘子,是吧?她不敢反应太大,呼吸几乎洒在他的鼻尖,看他缓缓垂眸,看到她喉咙上的红紫,问:陈娘子怎么就受了伤?他看着她发丝微乱,气息不稳,便问:是戚无刚刚做了什么么?陈娘子大可告诉我,我不会让自己的手下为所欲为的。
陛下多虑了,刚刚是我被蚊虫咬了,上手抓的。
黛争真正面对傅兰萧时,她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只是整个人在轻微的颤抖,这她控制不了。
她看到傅兰萧的手指离开自己,他侧脸枕在小臂上,趴着与她的视线相齐,转而又用一种怜惜,关心的神色望着他,假笑道:我从长安过来,也准备了一些蚊虫叮咬的药膏,既然你是我燕朝的子民,我便将它们赐予你好了。
黛争琢磨不透傅兰萧,只知道傅兰萧肯定起了疑心,她坐在地上,轻轻向后仰,企图离的他更远些,多谢陛下的好意,可是臣为人皮糙肉厚,过一会就好了,并不需要什么药膏。
真可惜,我听说黎国的蚊虫狠毒,咬上要许久才好。
傅兰萧突然伸出手指,想触摸她喉咙受伤处。
黛争像是一只受惊的山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陛下!是臣不识趣,您别这样,臣、臣是个寡妇,但是臣想为了……夫君守节,臣长相丑陋,无法入眼,您再找其他人吧……她刻意一直自称臣,一再告知傅兰萧现在他们二人的身份,不同以前了。
陈娘子,你有夫君?傅兰萧说不上是什么表情,他再一次难以看清眼前的人,只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没错,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臣相信陛下是正人君子,不会做出强迫他人的事。
当他再次看清楚眼前的人时,被她那双惊慌的眼睛烫了一下,让他几乎想逃离片刻。
黛争。
黛争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声音也变的含糊不清,……陛下您说什么呢?傅兰萧又打量了一遍黛争,呼出一口浊气,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个相似的寡妇,她不能与黛争混为一谈,无事,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或许……你连发丝都与她相似。
陛下肯定是太过思念而混乱了,黛争连忙否认,不会有人连发丝都一样的。
傅兰萧扶额,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黛争如释重负,赶紧船上自己的布鞋,像只从笼中摆翅的鸟儿一般,只想从宫内飞出去。
而她穿鞋的姿势正巧落在傅兰萧的余光中。
他整个人僵在榻上,血液翻涌,让他白皙的脸上染上不自然的红,等等!他还是不确定,但他一定要试试。
陛下又有什么事?黛争警铃大作,只想逃走,脚步不自觉加快,臣还有其他的事……我让你等等!如果,如果……黛争没死的话……傅兰萧从榻间挺身,他甚至因为眼晕而差点摔倒,十分滑稽。
但黛争来不及笑他,她觉得自己大祸临后,不知道哪里又被他发现了猫腻,陛下,我不是你的臣子,恕我离开!站住!!就算是梦也好……须臾之间,傅兰萧就从背后拉住黛争,手指勿容置疑地摁在了她的喉咙上,快速向上摸去,捏着她的双颊问道:陈娘子两处的皮肤怎么不同?他几乎一触就能分辨出黛争,他对黛争的身体了如指掌。
这个陈娘子,很像,但是脸不像。
我天生如此!黛争挣扎着,发丝凌乱,陛下,你这样不合礼数,这里是黎国,不是你们大燕!你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强逼□□!傅兰萧怎么可能放手,捏着她两腮,想看出她的皮肤的可疑之处,你夫君姓甚名谁,你曾经家在哪里?她哪知道!我是金陵人士!你说话没有金陵口音,你在撒谎。
陈娘子,你为何要撒谎?傅兰萧说: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黛争忍无可忍,只想从他的桎梏中逃离,她双手扒住他的手掌,豁出去地咬上他的虎口。
她品尝到了嘴角渗出的血,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味。
而他终于恶劣地笑了,将近年来的病态与情谊,全部赋予在这个拥抱里。
黛争,我的小神仙。
他轻轻地安抚着在他怀中瞪着他,瑟瑟发抖的黛争,你是黛争没错,就算你把自己全部换成了他人,我也知道你咬人的力度。
他的声音朗朗,像是世间所有的温柔善言那般柔软湿润,但却可以击碎希望,让尘世喧嚣簌簌而下。
作者有话说:争争:哦豁傅狗:小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