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麻烦。
意识有些昏沉的盛晚一边听着外面那些喧闹声, 一边颤着眼睫阖眸,慢慢地想。
不管是这五皇子的另一重身份,处境, 还是她现在才知道, 且根本不受她控制的的口吃难言之症.......脑海中过着这些的人平息着呼吸。
直到系统提示音终于弱下去,才缓缓闭上眼。
侍卫首领是皇帝派来寻五殿下的人, 闻言就已分散众人往各处去搜寻, 宫人留在原地。
等侍卫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那宫人才蓦地改变语气,暴躁道:昨日还见着,今日怎么就跑了?那盘锦织花的式样,还是我托了数人,才从库中翻出来的,旁边的人也满是心疼, 言语之中更无半分对皇子敬重的样子,也不知道要被那个傻子糟蹋成什么样子。
若不是听闻陛下要召见这位五皇子, 他们也不会慌忙去寻了衣服打扫庭院, 让他有了逃跑的机会——虽然现在他们已经把逃跑的责任全推到五皇子身上去了, 但是看顾主子不力,他们还是会受罚的, 当下边抱怨边翻找起来。
直到看见那间荒芜的偏殿, 才骂骂咧咧推开门。
昨日他们将他按在井水中太久, 灌得他耳鼻口腔内仍是那井水的寒腥气息, 才叫他松了那口气认错。
谁知道这傻子身体竟这么差劲,夜间便颤抖起来, 才破例让他在干草堆上躺了一会儿, 以为他跑了之后也没往这里面找, 他竟一直躲在这里!来人见他嘴唇乌青,无力抵抗,先是粗暴地将那并不合身的宽大服饰拍干净,而后就拧着他手臂上的伤口,恶狠狠地厉声:谁让你乱跑的?别浪费时间了,以后有的是时间教训他,先去复命。
萧逆冷得打战,却仍咬紧牙关,被几个人拖着也不肯离开这院落。
宫人怒目圆睁,下意识就想动手:你还敢反抗?!被旁边的人急急拦下:别多事了,现下太子昏迷........萧逆的眼睫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猛地一颤,因为走神,咬紧的牙关和冰冷的手指都蓦地松了松。
宫人找准时机,狠狠一拽。
萧逆几乎是踉跄着就被钳制住。
被拖拽的人却无知无觉,只是用那漆黑的瞳孔看着提到太子的人,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叫人心底发寒。
素日作威作福的宫人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一步。
扯着萧逆的人没看到这一幕,仍骂骂咧咧地拧着他胳膊:回来再收拾你!走!萧逆无力地被拖拽出宫门,直到出了冷宫范围,那些宫人才将他按在轿辇之上,捆缚住起双手才起轿。
五皇子痴傻成疾,更不会呼救喊痛,他们也懒得做些别的防止他告状的小动作。
确认那些伤痕遮好了,就上路,路遇侍卫队伍,才讨好着行了礼。
侍卫首领看向五皇子,那宫人便立刻苦着脸道:殿下刚刚又暴起伤人,我等不得已......侍卫首领微微皱眉,看了眼那看上去实在不像皇子的五殿下。
宫中确实频频有宫人告发五皇子暴起伤人。
如此绑缚虽是对皇子不敬,但痴傻之症无药可医,五皇子痴疯多年的情况下,还是听从他身边宫人安排好些,便侧身放行。
抬头时,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没有任何情绪,宛若深潭的双眼。
侍卫首领一愣,再要看时,那轿辇已经载着被捆住的人离开了。
他忽然想起宫中常常有人传闻,太后对五皇子日渐疏忽,是因发现五皇子可能根本没有痴傻之症。
五皇子会被幽禁,只是因其生性暴戾爱杀人罢了。
侍卫首领按下心下不适,转身去复命。
在冷宫伺候的仆从本来就少,份例也只有寻常宫宇的三分之一,伺候五皇子更是宫人最不乐意做的差事。
这样蹉跎下来,能在五皇子身边留个两三年的,不是没钱打通关系,只能点头哈腰讨个生活的墙头草,就是那些犯了错遭贬,且无资格再晋升的恶仆。
知道五皇子体弱反抗不得,又因疯病不能正常与旁人沟通后,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轻易便养成放肆嚣张的习气。
在萧逆面前,常常十分狠毒,动辄打骂毫无顾忌。
在朝晖殿中,见到满脸怒色的皇帝,和跪候着的诸位太医时,却是立时双腿发软,瞬间忘却了自己往日的放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颤声道:陛,陛下。
皇帝不耐怒声:那孽畜呢!不是让你们把人带来吗!回,回陛下,已,已随太医去采血了。
翟温推开了殿门。
前几日,他便向陛下奏请,以神医弟子的身份,随神医研读医理,并随侍殿下身侧,这次才自然而然得了这为五皇子采血的差事。
他本不欲多插手,可侍奉五皇子的宫人一直在耳旁喋喋不休,连连告罪,十分聒噪。
翟温皱眉,令侍卫将那些宫人赶出去,才转头看向偏殿中,那被绑在轿辇之上,看起来极富攻击性,也极为焦躁的五皇子殿下。
楼术等人并不频繁出入后宫,殿下贵为储君,也不便于患痴傻的五殿下接触,是以并不清楚。
五皇子虽患有痴傻,却并不受宫中贵人和仆从如何爱护。
因为五皇子,当初并非是因病才将寝宫搬到偏殿中。
而是因伤了身边一名婢女,合宫上下,惶恐不安,陛下震怒,太后求情,才将五皇子幽禁起来。
那时五皇子不过就八九岁,就已有了暴戾伤人的习气。
但幽禁时,身边有许多仆从随侍,都是皇后娘娘崩逝前,亲自为他训诫,挑选出来的。
陛下顾念皇后对五皇子的怜爱之情,开恩将他们从慈宁宫中擢选出来,放置在五皇子身侧作为看护,希望五皇子能够反思反省。
谁知五皇子个性越发凶恶狠戾。
不逾半月,那些仆从便被五皇子伤的伤,吓的吓,竟是匍匐在地宁求去做苦役,也不愿再随侍五皇子身侧。
宫中就是那时传出,五皇子突发高热,患了痴症。
就连从小看着五皇子长大的婢女于婉,也被他在某一日突然暴起再次咬伤,赶出殿中。
自此之后,五皇子身旁再无熟悉宫人随侍,自己也彻底被幽禁在冷宫偏殿当中。
吃食供给一律另拨,也不再与外人相通。
翟温想起这些,微微蹙了蹙眉,倒没说什么,只是示意侍卫押住他。
若非殿下决意要以五皇子之血入药为借口,救五皇子离开冷宫,翟温绝无可能,也绝不会令殿下接触这痴病缠身的所谓皇子。
患上痴病本是不幸,出身低微也不是他能改变的,然痴傻并不能使人暴怒伤人。
更不用说,五皇子最先咬伤那名名为于婉的婢女时,还未突发高热,患上痴症。
不论高热导致患上痴症此事是真是假,五皇子本性并不和顺,宫中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是以即便听闻五殿下身边的仆从并不尽心,甚至偶有责骂,他也只是冷眼旁观。
从未对这位所谓的五殿下有过任何的医者仁心。
除非被他咬伤,后来甚至不治身亡的忠仆能起死回生。
否则,因果循环,这位五殿下苛待仆从和如今被仆从被苛待也不过是恶人相磨罢了。
侍卫听命上前,见萧逆眸光冰冷,虽神色苍白仍不忘挣扎,不敢下狠手。
殿外宫人忍不住道:殿下,奴知道您不愿意取血,忍忍就好了.......翟温眼神微暗,不愿取血?五皇子困顿冷宫多年,只有殿下,因着当年皇后对五皇子怜爱,和这些年对宫宇极为疏远不了解,出手相助。
如今就算五皇子患了痴症也该记得,痴症之前,皇后和殿下是如何关照看护他。
如今明知殿下危在旦夕,却连以血入药都不肯。
想到殿下对五皇子的回护,翟温看萧逆的眸光冷了许多,示意侍卫不必手软。
对上他那双极为阴鹜的眼睛的侍卫头皮发麻:五皇子,只是取半碗血......萧逆突然爆发,似乎想要伤那侍卫!门口守着的人瞬间冲进来:拦住他!只是片刻,三四个黑影就将那少年围住,见他不依不饶,只得抽出刀刃相逼,翟温忍无可忍,直接下令道:打晕!萧逆身体瘦弱,但挣扎起来动作极大,弄得侍卫竟是动手无门。
直到黄门来问取血取得如何,原本还在剧烈挣扎的人就像是捕捉到只言片语,就被那只言片语给定住,蓦地抬首:适才太医来诊脉,说,说殿下昏迷太久,已是不大好了,唯有立刻取血入药.......后面的话翟温没有再听,因为他眼睁睁看见,刚刚还在拼命挣扎的人,那双阴鹜的瞳孔,已经在瞬间缩小,不动了:即使刀刃迫近,冷光几乎割裂他眼睛,他也只是轻轻颤了颤眼睫,没有半分闪避地望向来传信的黄门。
任由那刀刃擦伤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滴血来,仿佛根本不知道疼。
刚刚那黄门说了什么?殿下危急,需要用血?所以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取血是为了太子殿下?脑海中掠过这想法的翟温一愣,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倒没多动容。
只是觉得若去取血之人不曾告知,五皇子之前会警惕提防似乎很合理。
但想起暴起伤人仍是五皇子过错,心中又没了波澜,只是道:还不取?他喝:耽误了殿下病情,你们担当得起吗?!侍卫立刻拔出匕首。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力气,萧逆竟然逐渐放弃了挣扎,乌青的嘴唇紧抿着,浑身如张紧的弓弦般十分僵硬,似乎很抗拒这样的情形。
却又,强压着反抗的冲动,安静地站在原地。
那双眼睛也被额前碎发遮住。
仿佛就算他们现在杀了他,他也不会动。
黄门见他们有了进展,躬身:还望大人快些。
便急匆匆离开去禀告心急如焚的圣上。
翟温见萧逆始终垂着眉眼,沉默半晌,才抬手,令他们稍稍放松对萧逆的钳制,谁知萧逆就在这瞬间想起什么,微微偏头,然后眼疾手快地挣脱钳制,反手抢了剑——在其他人诧异绷紧的注视中,将那剑抢过来的人已对准自己手腕,狠狠一划!滴血声忽然变得急促的动静,使刚刚还很紧张的整间偏殿,都突兀地没了呼吸声。
罪魁祸首却只是扔了剑,伸出手腕,漆黑的瞳孔安静地注视着拿药碗接血的仆从。
站着的少年薄唇丹凤眼,与太子模样并不十分相似,却与太子一样,显得龙章凤姿,只是看起来甚为狼狈,那身锦衣华服在他身上反而格格不入。
所谓的皇子,看上去更像是市井流民的萧逆就这样苍白着脸色,支撑着清瘦身形,伸出还在滴血的手腕,盯着翟温。
那些侍卫都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是来采血的,才有一人捧着碗上前,将那血接入碗中。
见到那伤口,有些于心不忍。
他几乎没留手,正涌着鲜血的伤口深可见骨,极为可怖,取血也实则不必这样大的伤口。
只是五皇子似乎根本不知,只是顽固地伸着手,直到那血将药碗滴满,嘴唇已然从乌青转为纸白的人才捂住伤口。
宫人正要为他绑上缚条止血,萧逆却生硬地将手挪开,冷冷地看着他。
等宫人似乎端了碗要走,他才松开伤口,继续让血滴在第二碗中。
翟温脑海中划过一个荒谬的想法:他莫不是想将继续装不成?见萧逆迟迟不肯处理伤口,才皱眉厉声:不必再盛了。
用不了那么多,而且,会影响药效。
萧逆原本还无动作,听到会影响药效,才抿唇,动作有些僵硬地将手收回。
从翟温的角度能很明显地看到,看那手臂有不自然的垂落,分明是绑得太久了,加上大量失血,已经没有知觉了。
宫人又是畏惧又是心绪复杂地为他上药,站在那的人却已然忘却了自己身上的伤,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无声地注视着那血。
翟温奇怪自己怎会在一个连自己贴身仆从都能重伤的凶狠之人身上看到这么纯粹的安静的目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不自觉出口:放心。
他又压下心中奇怪,冷淡道:即便你的血并无作用,殿下也会向陛下求情。
不论五皇子是否痴傻,都应知道此次离开冷宫是因为殿下,如今如此主动怕也只是希望摆脱往日困境,与殿下无关。
无心无智之人怎会知道投桃报李,只会以怨报德,而且:你毕竟是殿下血亲。
殿下不会言而无信。
他来也只是为完成殿下承诺。
萧逆敛眸,并无动作。
宫人将药备好后,才将药端入朝晖殿中,五皇子也因殿下之前的叮嘱进入殿中。
他并不向皇帝行礼,也不跪,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床榻之上的人,见到他墨色的发丝垂落下来,还缓慢地伸出手指——那染血的缚带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楼术见到他的动作,却是狠狠拧眉,上前拦住,冷冷看着他。
他没忘五皇子会暴起伤人的事实,更何况今日又听闻他不愿采血,对他早无好感。
萧逆视线落在昏迷的人身上,抿唇后退一步。
皇帝也不喜欢萧逆,但此刻因嫡子病情已是忧病交加,没管他是否有僭越之举,只是拧眉焦急道:子安如今昏迷着,要如何用药?神医也面露迟疑,摇头:我本已为殿下备好清雪丸,按理即便殿下不醒,也该受药物影响,咳出淤血,那时便可趁势用药,却不知为何至今.......他话其实并未说完,但因此地闲杂人众,还是咽下殿下如今没有任何反应的不合理之处,犹疑道:草民也不能确认,如今能不能令殿下服下以至亲之血为药引的药,这药又是否有效。
莫不如强行灌入........萧逆就在他们身后听着这对话,表情都没变一下,只是当强行灌入响起来的时候,眸光忽然极为狠戾,直接伸手:没有攻击皇帝而在场的其他人,而是打翻了那盛药的托盘!突兀的碎裂声极为刺耳。
皇帝立时变色:你做什么!随侍五皇子的宫人胆战心惊,匍匐向前:陛,陛下恕罪,殿下,殿下绝无怨恨之意!这是殿下无心的啊!他伸手去攀扯萧逆,似乎极怕五皇子触怒皇帝:殿下,殿下,你说呀。
楼术见药洒了,脸色也变了一瞬。
听宫人这两三句话就将五皇子说得极为狭隘可怖,眸光却是寸寸冷却下来,逼视那说话之人。
直逼得他呐呐张口,只能咬牙磕头,像极了一心为主的忠仆:奴该死!皇帝为太子身体夙夜忧虑,见那药熬好了却被打翻,打翻的人还是他轻慢多年的五皇子,早已怒极攻心。
等宫人明里暗里说五皇子是因怨恨才故意出手,心下已信了七八分,竟是目眦欲裂,厉声下吓得殿内无人敢继续站立,接连跪下颤抖:你好大的胆子!皇后怜你幼年丧母才将你接入慈宁宫,让你与太子相伴!如今太子只不过需你取一点血入药,你竟狭隘至此!听那药可能没效,自己不能借献血之功离开冷宫,便暴怒到要毁了这汤药吗?!他可知,这药延迟供给一分,子安的危险就多一分?!皇帝从未如此想要杀一人后快,萧逆却丝毫不受这天子神威所迫,也不去管那曲折抹黑他的宫人,就像是不管自己手上那狰狞的伤口一样。
只是挡在了太子床榻之前,那漆黑的如野兽一般的瞳孔几乎变成竖瞳,凶狠而凛冽地注视着所有人。
叫还欲发火的皇帝怒目圆睁看着,心中竟然生出一个荒唐念头来。
他刚刚似乎是不想让他们灌太子汤药,才忽而暴起的。
但那宫人还在磕头说五皇子只是突发痴病。
于是皇帝这想法也很快就压下。
突发痴病?天下有何种痴病,是叫他非要伤了身边所有仆从不可的?那宫女看着他长大,只是未曾添炭,五皇子便怒极,划伤了她的脸,会有今日,完全是自作自受。
来人!把这个僭越犯上的孽畜拉下去!就守在太子床榻之前的萧逆像是没听懂他们的画,也不知道侍卫正在加紧赶来,更有可能即便知道了也不在意,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见太医还想上前,他瞳孔中的墨色,突然变得极深极重,仿佛口中所说的那个字对他来说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血。
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不甚连贯的字:我......非。
粗粝的嗓音极为断续:血......亲。
众人这才想起太医的确提到血亲之血才可入药,他是为此才暴起打翻了那汤药?萧逆面色惨白,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却仍执拗地盯着皇帝,完全不像是有痴傻之症,更像是难得清醒——他知道皇帝才是所有人之中最能做主的人:不要,给他。
前面几个字他说得一个比一个艰难,这最后四个字,却因关乎太子,说得极为连贯。
皇帝看着他在宫人惊恐的注视中,把抢来的剑放在手上,毫无保护措施地递给他,像是给了他亲自动手的一件武器——他知道说出自己并非皇室血亲,就是死罪,但为了不让太子喝下那根本不属于血脉至亲的血,他还是说了。
将这么些年费力掩盖的身份阴谋直直揭露。
仅仅是因为太医说,血亲之血入药,才有疗效。
萧逆掌心还横着那剑,左手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痕渗出血迹。
他却仍注意着距离,打翻那托盘,还有靠近床榻之上的人时,都没有将任何脏污带到太子身上。
萧逆那双与嫡子并不相似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皇帝,没有再说什么。
那般冰冷执拗,兽瞳般略带猩红的眼睛,却让人感觉不到恐惧和杀意。
只有他艰难开口说了一遍,却仿佛在心底,早已说了无数遍的那些字句,雷霆般在众人耳膜边鼓噪:可以。
杀我。
但,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