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脸色骤变, 到嘴边的我何时给你下毒被咽下。
阴晴不定的视线落在昏迷的人身上,终究是明白此事已经不是她口称并无证据可以抵消的,暗地里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的确在药瓶上下了毒, 却不是剧毒。
和她联络之人行事过于谨慎, 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也不肯轻易出兵, 霍凌寒若不受点伤, 恐怕也极有可能将他们击溃。
她没想到会牵扯到这女子身上。
而且, 她对霍凌寒下毒还可解释,霍凌寒却仅凭这女子也中毒一事,让众多霍家军与府兵就此倒戈,瞬间破坏了她的计划!脸色顿时苍白的镇北侯夫人下意识伸手,似乎是踉跄一下,才扶住身边人勉强含泪道:我给你用的药, 虽说有几分毒性,但都是为提醒你在战场上保持清醒。
陆宛似乎是悔了, 垂泪:你可知你父兄就是因太过麻痹大意, 才会兵败!母亲从未想过害你......白闻殊已不想再听此人狡辩, 他敬重镇北侯,从未想过, 镇北侯夫人会是如此品行。
他不在将军身边时日时, 更不知, 将军是被这样的长辈把持, 当即就抬头冷声道:既然夫人并非有意,就该为将军和姑娘解毒。
陆宛根本来不及开口, 白闻殊已垂首, 面上恭敬, 整个营帐却都听到他说:夫人所用毒的确毒性微弱,不过是叫受伤的人意识亢奋些。
但夫人不知的是,将军受得根本不是一般的伤,毒性再弱,也可能使将军在战场上无力手握长缨,此次甚至险些中箭。
他越说语气越重: 闻殊无意怪罪夫人。
他话里话外都说着不曾怪罪,可陆宛听得却是心中越冷,不用想都知道家兵会如何想她,如何想她下毒的举动:可夫人若是担心将军,不如派人守在将军身边,关心将军起居更好,而非明知盛姑娘只是偶至军营,却还要逼迫盛姑娘在此时离开。
说话的人看到帐外的楼术等人,拱手垂下眼眸:如今来接姑娘的人已到了,为免出现意外,夫人还是即刻为盛姑娘和将军解毒罢。
他不认得楼术,却认得太子侍从。
除何文昭外无人知晓盛姑娘乃未来的太子妃,但此事又岂是知者甚少便可轻易改变的。
他又怎会不知,将军不舍得让盛姑娘离开。
可是太子身边之人已来接,此刻让盛姑娘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陆宛无言以对,也知此次是她马失前蹄,亡羊补牢,为时过晚,只能将心中怨气和怒气一并按下,命人去制解药。
看着盛晚服下汤药后,正欲解释,却见面熟之人满目冷然上前。
陆宛拧眉,认出是楼术后,几乎惊愕。
楼家子怎会突然到北营?是皇帝有什么动作?还是储君之位那里有了别的人选?楼术已经垂首:将军。
他看见昏迷的盛姑娘倚在霍凌寒怀里,神色苍白,似乎是受了些磋磨,想起姑娘为眼前这位霍将军挡箭那一幕,并未多说,只是道:姑娘几日前走失,多亏将军照料。
霍凌寒不做答,为盛晚添上衣物。
楼术敬佩镇北侯,可却已忠心于殿下,忍耐到现在已是极限,此刻已是强硬了语气:若将军还有伤,不若将姑娘交给我等照料。
他直视着霍凌寒:我等不日也将姑娘带回江南,还望将军莫要为难我等。
句句未提提亲,可字字都是提亲。
帐内帐外皆是一片剑拔弩张。
白闻殊等人对将军不会与楼术起冲突心知肚明。
可是眼见将军垂着眉眼,让昏迷的人靠在自己肩上,手上还端着亲自熬煮的汤药,竟都在这一瞬心生不忍。
连白闻殊,见楼术身后人数不多,都在一瞬想,若是只有这些人,他们出兵强留,也未尝不可。
天下还不知太子崩逝,婚事也还未定下,即便将军强来又如何?最先许诺提亲的,原本就是将军。
可是霍凌寒只是看着盛晚:待她醒来,自会有人送你们离开。
楼术皱眉。
他在路上被对方劫掠,导致姑娘遭此劫难,已经是愧对殿下。
如今漠北距离江南盛家相去甚远,此地又是漠北,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也只能压下心中烦乱,默然道谢。
见霍凌寒举止间亲密,开口道:只是。
营帐内氛围又是一紧。
气势清正的年轻御史语速极缓:盛姑娘已有婚配,为免姑娘声名遭累,将军还是避嫌的好。
待盛晚醒来已经是半夜。
守在营帐外的人听楼术说完那句避嫌后,顿了半晌,还是放下药碗离去了,如今也只是听完侍女通传,便沉默转身,楼术看着霍凌寒的背影,紧紧抿唇。
暗卫现身,对他摇了摇头,表明无人包围阻拦,若是想走,现在便可动身。
但姑娘毕竟一路劳累,楼术想起离京前殿下也曾细细叮嘱,让姑娘好好休息,顿觉自己根本没有完成殿下嘱托,停顿片刻后还是转头:再停留两日吧。
暗卫犹豫:姑娘之毒虽解,但伤口还在,漠北苦寒,不宜养伤。
说是苦寒,实则也是因暗卫隐在暗处,听了许多风言风语。
姑娘为将军挡箭或许有别的缘由,但在旁人心中,怕是看不出别的隐情,只会觉霍家那位少将军与姑娘情投意合,到时殿下该如何自处?而且暗卫心中隐隐有些不平,他一路跟随姑娘至现在,知道姑娘心悦的分明就是殿下。
叫他们如何能将人留在此地,继续坐视不理。
楼术未说什么,第二日探望盛晚时便提起要离开北营一事,霍凌寒恰好将药碗看下,闻言一顿,视线与床榻之上的人对上。
楼术眉心微跳,出声打破这安静凝滞的氛围:姑娘。
霍凌寒转开视线。
楼术拱手,他本意不是借皇室威名警告姑娘,但听在白闻殊众人心中,却像是赫赫警钟:我等拖延时日过久,恐令尊令堂与大人担忧。
盛晚并无祖辈在世,话中大人,自然是指当今圣上。
营帐中众人已猝然变色,见将军沉默不语,只能压下。
当日下午便启程,白闻殊早遣人购置好衣物干粮等,走时特地将楼术叫开,回来时却见将军与姑娘仍未说完话。
要巡视的玄衣加身,红鬃烈马依在青色马车边。
掀起帘幕中两人安静看了对方片刻,盛晚才伸手,绢帕裹着的一双玉如意,递到了将军手里。
曦光微露间天地宁静。
楼术扫了一眼,手中缰绳握紧,下意识拧眉。
玉如意虽有祝贺相聘之意,但霍将军竟于姑娘未与殿下成婚前,私下转交,未免过于不知礼数。
霍凌寒声音很低,只是他们距得不远,又都是习武之人,所以听得很清楚:你何时再来?盛晚摇了摇头,霍凌寒像是也知道此话过于痴心妄想,垂下眼睫。
别说他不能离开北疆,即便他能,那时她也早已是东宫中人,轻易不可能与他相见了。
楼术早觉不对劲,听这一句,脸色已冷了,欲要上前。
白闻殊竟然在此时拔剑,拦在他身前,眸光和楼术是如出一辙的冷然。
楼术早知北营上下齐心,也不鲁莽上前,只是冷声:姑娘乃陛下钦点的太子妃。
白闻殊捏紧手指,正想说婚事未定,太子若心怀坦荡,侍从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盛晚已像是听见他们争端,声音很轻:殿下待我很好。
她垂下眼睫:也是圣明之君,极为体贴。
话里并未规劝霍凌寒不要与太子生事,听出盛晚这是在为太子说话的霍家军众人却对盛晚生不出怨怼的心思。
他们自然也恨那胡乱下令的储君,却也知道姑娘是为将军着想,不想将军为皇权所压。
就连姑娘自己,恐怕都是迫不得已。
霍凌寒调转马头,那烈马不受控制,在原地焦躁踱步,哒哒哒的声音,听得家兵心烦意乱,甚至想出面拦住那马车。
可是只是片刻。
几乎要暴起的两方人马都听到霍凌寒似乎是顺着盛晚的话道:殿下.体弱受寒,合该强身健体,好生休养。
比盛晚要高很多的人垂下眉眼,如出鞘利剑般的少年将军满身玄墨,融于未日出的边陲景象中,无比苍凉沉静。
看得楼术沉默良久,还是后退一步,终究没有与白闻殊对上,他知道霍将军是退后一步,甘愿放手了。
所以即便横亘着血海深仇,即便远隔千里,他还是徐徐道:侯府中有珍奇药材。
他手中还握着那双玉如意。
那玉如意本该由府库中取出来,只是白闻殊自己做了主重新买了一对,是为了以此为借口,叫人去亲眼看一看盛姑娘是否安好。
本就不是正式礼品,如今将军要送出,也只能从镇北侯府中出,送到太子府邸中了。
皇室姻亲,何其难改,将军肯,盛姑娘还有家眷无数,她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
到时你。
霍凌寒一顿:你与殿下去取便是。
盛晚微微颔首,马车徐徐向前时,后方的人突然出声:晨昏定时,也要多锻炼躯体。
盛晚回头,听他说:江南会暖和一些。
漠北的确太冷了,不适合她和四号。
盛晚点头,又说:我这几日,玩得很开心。
算是彻底搁置自己被劫掠来一事。
禾励等人都是心中酸涩,又难免对将军生愧。
霍凌寒一直目送那马车离开,直到万千光束从云层中喷薄而出,金紫苍穹视野满盈,白闻殊才勒着马上前。
却见那红鬃烈马焦躁地转圈,坐在马上的人手指青白,身形微晃,白闻殊下意识靠近——若非他动作快,马上之人早已坠入马蹄之下,白闻殊脸色惨白:将军!护送盛晚回江南的本就是身手更佳的那批暗卫,知道盛晚身上有伤后,暗中替换车夫,马车也放缓了速度,极为安稳。
跟在马车旁的楼术垂眸:北营战事频繁,姑娘伤势不宜滞留,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马车内的人只是轻轻应声:你们做主便是。
如一憋不住想要开口,频频看向他们公子。
楼术沉默良久:当日剑门关一役,旨意虽是殿下发出,但当时,也有幕僚和朝臣支持退守。
他从未怀疑过盛姑娘对殿下情意,会有此言,仅仅是因为见姑娘礼重霍将军,又想起当年旧事,才想要为殿下申辩一二。
况且,殿下.体弱,霍将军却乃当世骁勇之将,民间多议论,他亲眼见到后却知朝野纷乱,影响不了这位少将军半分。
姑娘即便心悦殿下,也有可能会偏向那位少将军。
楼术只能道:姑娘离开多日,殿下也很挂念姑娘。
我知道,盛晚实在是有些太累了,她的伤口处理得很好,没有开裂,也不算太疼,可是她现在还处于低级自主模式,自由度不高,只能简单说道,安心赶路吧。
暗卫和侍从都是齐齐皱眉,心中又愁又急。
又觉姑娘是因他们来去匆匆,有怀疑她与霍将军有染之嫌,所以才一改从前温和,对他们无甚话可说。
又觉得姑娘此次被掠走,大约是受了惊,霍家军不管有何理由,都不该让姑娘跋山涉水来这一趟。
可漠北局势的确不稳,姑娘也不好继续留在北疆,他们匆忙离开也是迫不得已。
楼术也担心姑娘会以为这是殿下下令,欲言又止半晌,还是没有开口。
他等毕竟是局外人,或许日后让殿下解释会更好:他几日前就已致信京城,问及殿下,是否还要让姑娘远赴江南。
如今他们一行已到漠北,不如干脆回京——江南匪贼虽遭到打击,但饥荒还未彻底解决。
灾乱虽未波及到扬州,但有姑娘被掠走前车之鉴,即便是楼术,也实在不欲让姑娘再冒风险。
而且,他有预感。
殿下一定很想念姑娘。
既然霍家军敢如此行事,那即便违背祖制,让姑娘就留在京城,他孤身一人去往江南提亲也未尝不可。
霍家惨败,就可如此僭越,可殿下难道就贵体无恙?殿下爱重姑娘,却不是霍家趁虚而入的理由。
越想越觉,还是应经过京城,再做打算,转头便示意暗卫改变路线,第二日就收到回复,是暗卫做出。
殿下向来不习惯在信中提及自己:体弱咳血,若可改道,需尽快。
去日甚久,殿下甚念之,盼速回。
楼术看了几遍,压下心中忧虑,第二日便命加快速度,自然也令郎中跟上防止姑娘受颠簸。
然没过几日,便收到暗卫消息,说北营那位少将军竟因伤重,昏迷不醒。
何文昭与何相两次上书,终让陛下松口,命已拆毁霍家军的霍家遗子,返回京城。
那位镇北侯夫人也一道返回,暗卫还着重在信中提点婚事一事,信中写:伤重,上下忧虑,镇北侯夫人甚悔,当家兵之面允诺进京求改易之。
楼术手指缓慢收紧,脸色冷得吓人。
镇北侯夫人后悔,想求改易。
改易什么?自然是婚事!他早就听闻镇北侯夫人虽然极为严厉,但也只是因爱子才如此苛刻。
此次霍将军伤重,还因姑娘离开而立时陷入昏迷,恐怕即便没有家兵恳求,镇北侯夫人也会因愧疚作祟,生出,与皇命相违的勇气来。
求陛下重新考虑盛姑娘的婚事。
霍家虽然衰弱,可也是骁勇之军,而且在朝野心中,殿下还欠霍家数十条人命!陛下若是真的答应......楼术脸色难看至极,转头:加快速度。
他深吸一口气:写信给殿下,就说,说姑娘遭难,惊惧不已,且盛家左右逢迎,未免姑娘婚事生变,请殿下早日请陛下下旨。
他一字一顿:子慎也会请父亲代为求请。
为今之计,唯有早日定下此婚事,才能避免日后殿下忍下此委屈。
既然姑娘已答应,不论姑娘与霍将军此前有任何,此后有任何,姑娘也只会是殿下之妻,无人可更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