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的做派跟她的长相一样,都是十分干脆的。
她惯不爱说那些废话,三言两语就把景玉宫的规矩说了个通透。
总结来说,便是少说话多做事。
沈轻稚本就也是这个性子,这对她来说一点难处都无。
她麻利地梳好头,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寒烟姐姐,我省得的。
寒烟也站起来,低头看她冲自己微笑。
真真一个美人。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寒烟没读多少书,这一句却无端想来。
你知道便好,走吧。
沈轻稚跟在她身后,微微低着头,一路来到正殿门口。
这一日天寒风紧,淑妃总是怕手下小丫头们冻坏,每每这样天气都只叫她们在殿里做些简单活计。
日子总是一天一天过,能有什么大事非得这样日子出去不可呢?因着她性好,景玉宫的小宫女们都显得比别宫活泼些,跟沈轻稚这样进宫之后吃了许多苦的成了鲜明对比。
她身上气质很沉很稳,行为做派十分老练,哪怕那些小宫人们就在旁边小声嘀咕她身上衣服陈旧,她脸上连眉毛都没有动。
寒烟刚跟寝殿里通报完,这会儿正跟她一起等。
这样一看,倒是这个永巷出来的粗使宫人比她们景玉宫的要强上不少了。
寒烟瞥了一眼那些一点规矩都没的小丫头,心里不由生了几分成算。
不多时,里面传来福姑姑的声音。
寒烟领着沈轻稚进了寝殿,直接往内室走去。
景玉宫正殿里面摆设十分素雅,跟坤和宫是截然不同的。
沈轻稚好歹也是诗书人家出身,又读了许多年幼学,这屋里的大多数摆设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家历五朝,虽是武将出身,到底也是开国世家,底蕴自是不凡。
沈婷没有王皇后那么多规矩,直接便让沈轻稚进了内室。
沈轻稚给她磕了三个头,算是认了主。
起来吧,抬起头给我瞧瞧。
一把柔和的女音响起,沈轻稚麻利地从地上站起,半抬不抬地望向沈婷膝头。
以她们两个人的位置,这样能让沈婷刚好看清她的面容,又不会觉得她太过冒犯。
沈婷似乎有些吃惊她的长相,好半晌才又道:这丫头,长得怪好的。
沈福在旁边赶紧补上一句:原本只想找个能言善辩的过来给娘娘推墨,没成想她长的好,奴婢想着这样岂不更好?以后娘娘下晌读书,还能有个红袖添香的趣儿。
偏你话多,我一个老太太了,红袖添的什么香。
淑妃笑道。
被沈福这样一逗趣,屋里一下子便松快起来,就连沈轻稚也隐隐松开了一直攥着拳头的手。
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沈轻稚给她行了福礼,恭敬道:回娘娘话,今年十四,姓付,名轻稚。
可是轻稚令色的轻稚?回娘娘话,是轻稚利口的轻稚。
沈轻稚顿了顿,又说,或为慧心巧思,言而有信。
沈婷微微扬了扬眉。
她重新打量起这个面若春桃的少女。
豆蔻之龄,却不输桃李佳人。
身处下位,却也不卑微惶恐。
听阿福说,你读过书?回娘娘话,读过幼学。
沈婷满意点点头。
原本沈福说要去永巷找个宫人陪她逗逗闷子,她并不是很赞同。
如今宫里形势并不是太好,棠儿尚且将将束发,她实在是有些担忧的。
不过沈婷几番话说下来,她转了想法。
是福是祸,是走是留,都不是她们能掌控的,还不如趁着陛下还健在,她也让自己多几天开心日子。
可但凡这样,她也不想让沈福去尚宫局找人。
尚宫局可是冯秀莲掌管,从她那要人,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这样一想,淑妃便跟沈福交代:其实我也不觉闷烦,这么些年日子都过来,还怕什么呢?你要非得坚持,不如去永巷找个小丫头,只要能看得懂字便成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又交代:如没有合适的,不添人也罢。
永巷能有什么好孩子?刚沈福夸沈轻稚时她还不信,如今这亭亭玉立的丫头站在跟前,几句话的功夫却叫她信了。
沈婷想到她过往遭遇,沉思片刻道:我这里实也不缺人,倒是下午读书总少个书童陪,以后你上午就跟着寒烟忙,下午就给我念念话本吧。
沈轻稚一听竟是这样轻松的活,还能日日陪伴在娘娘身边,简直是咬饺子吃出元宝来,意外惊喜啊。
她心里是十分愿意的,面上却还压着,只微扬的唇角泄露了些许喜意。
沈福见她得了这么好的差事还能稳住,心里不由赞了几句赵喜乐。
这几年她虽蹉跎在永巷,可当年那份机灵劲却还没退。
这个人,她推荐的确实好。
还不快谢谢娘娘恩典?沈轻稚猛地张大眼睛,仿佛这才反应过来一般,忙又跪了下去,干脆给淑妃行了大礼:多谢娘娘恩典。
她没说什么好好服侍娘娘的大话,那毕竟是她分内差事,伺候不好才是罪过。
淑妃点点头,柔声道:景玉宫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你们老实听话,手脚干净便是了。
今日你走多了路,这就回去休息吧,寒烟好好安排。
寒烟立马道:诺,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好了。
淑妃笑笑,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寒烟是贴身大宫女,一贯细心伶俐,但她自幼没读过几本书,总是没得办法能跟淑妃聊到一起去。
深宫寂寞,淑妃一个人就这样蹉跎几十年。
年轻的时候还好,皇上偶尔还会来,她从家里带来的丫头也能陪她说说话,聊聊诗词歌赋。
后来陪嫁丫头到了年纪外放,她又抱回了棠儿,没几年,又养了静柔。
那时候日子有奔头,她总是想着把孩子好好养到大,不是忙活儿子的外袍就是女儿的簪子,也没觉得多难熬。
可是孩子渐渐大了,最近宫里又这样乱,她不敢让儿女多来后宫,便只好一个人这样孤零零过着。
景玉宫的宫人们是很贴心听话,可也没有一个识得字的,她就是想跟旁人讲讲话本,也讲不出什么滋味来。
沈福看在眼里,这才有了永巷这一出戏。
她看沈婷难得有些笑模样,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的。
娘娘,这孩子确实不错,要是能得您的心,以后便让她给娘娘念书吧。
沈福站在淑妃身后,伸手给她按摩肩膀。
淑妃缓缓闭上眼睛:她背景确实干净?赵喜乐亲自保的,您别看她管着永巷,宫里面的许多事她都知道。
恩,且看看吧。
这边主仆两个很快便换了话题,那边沈轻稚跟着寒烟回了后头。
天色渐暗,宫人们都各自回了屋,等着膳食领回来,好能热乎乎吃上一顿。
沈轻稚跟在寒烟身后,远远便看到自己住的那屋已经亮上了灯。
她有些紧张,不知道跟自己一屋的到底是何许人也,却不防寒烟突然回过头来,对她道:你这身衣裳,是永巷发的?沈轻稚很快便反应过来,忙回:诺,是永巷发的冬衣。
寒烟冷冷撇了撇嘴:那是去年的,你这么穿着实在不像样子,你先回去,我给你再去取两身今年的来。
去岁的……难怪穿起来并不觉得暖和……沈轻稚低下头来,使劲拽了拽身上那件已经破了边的袄子。
她如今不如过去抗冻,身上多穿了一件夹袄,看起来是有些臃肿的。
她知道不太好看,也不太像个样子,但总不能打肿脸撑胖子,回头难受的还是自家。
寒烟匆匆而去,留下沈轻稚自己一个人站在屋子门前,她踟蹰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一把脆声,亮堂堂地喊着。
沈轻稚低声道:我是今天刚分来的轻稚,劳烦姐姐们开下房门。
她话音刚刚落下,那扇薄薄的木门便被一把扯开,昏黄的光影撒在沈轻稚身上,衬得她满目金红。
哎呀,桃姐你看,这小娘子端是漂亮。
沈轻稚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去,拘谨道:问姐姐们好,轻稚初来乍到不太懂事,叨扰姐姐们了。
也不知道为何,屋子里一下没了声音。
沈轻稚站在门廊下,任由冷风吹打,动也不动。
好半天,一把甜甜的嗓音道:好了,以后便是自家姐妹,进来吧。
沈轻稚微微福身,这才踱步而入。
她进了去,自然就不会离开,以后她要一直住这里,只希望能跟之前那几次一样,得个善缘。
想到这里,她不由走到炕边,微微抬起头来。
其他三个人是都在的。
一个约莫二十几许的粉衣女子半躺在炕上,她手里攥着针线,似正在做些活计。
旁边两个未及双十的少女凑在一起,拿着手里的点心咀嚼。
那一对少女面貌很是相似,竟是双生子。
年纪大些的那个见她真真是清丽非常,不由垂下眼眸:以后便一屋住着,少说话多做事便是了。
娘娘安排你跟着那位姐姐?沈轻稚看坐在炕边上,柔声说:寒烟姐姐。
屋里气氛,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