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2025-03-22 07:41:41

原本萧成煜没太把孙慧慧太当一回事,宫里头这样事太常见,这还是当着他的面直接就撕破脸的,背地里小动作恐怕更多。

只沈轻稚很少同旁的宫妃来往,他又每日都去,因此景玉宫确实没怎么经过这样场面。

受宠的嫔妃总要经些事,才能立得更稳。

就算孙慧慧这一回使劲编排沈轻稚,也都可以当成她心怀嫉妒,所以萧成煜也想着一会儿就是午膳时分,等看完这出戏再叫摆膳不迟。

御花园里甚至连戏都没停,太后看都没往那边看,还在沉迷听曲。

沈轻稚背对着他坐在下首,她又一贯淡然,萧成煜原本还以为她没往心里去,正开心看戏呢。

结果张德宝处理完孙慧慧回来,凑到萧成煜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他面色一下就变了。

张德宝讲:娘娘瞧着满头都是汗,嘴唇也白了,不是很爽利。

此时此刻,萧成煜依旧没往孙慧慧讲的那几句话上面想。

他微微皱起眉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官帽椅的扶手:刚才动静太大,是不是惊着了?前头李文燕也同他讲不要惊吓沈轻稚,头胎月份浅的时候最不安稳,往往一些小事都能惊了胎,大人孩子都要遭罪。

萧成煜这么一想,心里头就很不太平,他左思右想,还是找了个借口对太后道:刚张德宝来报说前头有事,儿子立时就得回去,还请母后不要见怪。

太后现在最是体贴,哪里会为了这事去烦他,听了只笑:大事要紧,陛下自去繁忙,也得注意着身体。

萧成煜又告了一声罪,离开时路过沈轻稚身边,道:宸嫔同朕一起回去,还有些事要交代你。

沈轻稚这会儿其实已经缓过来,她人清醒些,可身体却不大舒坦。

总觉得心口发闷,坐在那不停出汗,戏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吵的她头痛欲裂,恨不得马上就离开。

萧成煜这一句吩咐正中下怀,沈轻稚忙起身跟太后和太妃们告罪,跟在萧成煜身后离开了御花园。

回去景玉宫的路上,沈轻稚都一直没有讲话。

虽然她平日里并不唠叨,可这般安静也很少见,萧成煜怕她多想,就笑着道:见你也不是很爱听戏,就把你带出来了,如何?沈轻稚勉强扯了个笑容给他:多谢陛下。

她这会儿看上去面色倒是好了一些,嘴唇也染上颜色,比刚才强了不知凡几。

等走到景玉宫和乾元宫的巷子口,沈轻稚就要给他行礼送他回宫,结果萧成煜牵起她的手,领她往景玉宫走。

陛下?沈轻稚有些迟疑。

萧成煜很从容:不耐烦在那听戏,回来午歇养养精神。

他确实不喜吵闹,沈轻稚心里略安稳了些,道:也快到午膳时分,不如就叫膳来早些用吧?萧成煜点了点头,牵着她回了景玉宫。

一回到这里,沈轻稚就仿佛有了主心骨,精气神就都回来了。

陛下先歇歇脚,我这就去安排午膳。

她笑着道。

她看着跟往日无异,可她越是这样,萧成煜心里就越担忧。

到底之前发生过什么,叫她这样回避,就连他都不愿意讲?他以为,他们已经足够交心了。

然而沈轻稚的性子他自己心里清楚,她不想讲的事无论怎么逼她都不会吐露一个字,现如今她身子又特殊,萧成煜是一点差错都不敢出的。

萧成煜看她在前头忙活,脸上带着浅笑,也就没那么着急。

如果真是很大的事,她也不会这般表现。

两个人便就安安稳稳用完了午膳,今日午膳是晴画特地安排的,南瓜蒸饼特地做的比以往甜一些,果然沈轻稚一用就笑弯了眼睛,把一整块都吃了下去。

萧成煜就笑她,都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好哄得很。

用完膳,萧成煜见她精神好,就领着她去后院转悠两圈:刚那出戏你若是还喜欢看,回头叫了乐司再整一出小调,专过来宫里唱给你听。

小调就是弹唱,没有折子戏那般锣鼓喧天,十分安静柔和。

沈轻稚笑着摇头:我在家里时也不耐烦听戏,读书不比听戏痛快。

到了现在还是个小书呆,萧成煜笑着摇了摇头,道:今日里起的早些,中午就多睡会儿,下午叫你的姑姑去给娘娘告个假,说有事不能去了。

宫里都知道她辅理宫事,偶有急事也是正当理由。

既然不爱听,勉强在那凑热闹也没意思,不过沈轻稚自然不会答应,只说:那怎么行呢,我攒的局是得陪到底的。

折子戏虽然动静大,倒是也好看。

见她坚持,萧成煜就没再说别的,只道:看你自己,就是不能逞强。

沈轻稚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一直到这一刻才没那么慌了。

无论孙慧慧要说什么,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不用害怕任何人。

沈轻稚心里对自己这么讲,同他一起回寝殿午歇。

萧成煜原本就没把孙慧慧当成个事,最近春闱他也很忙,难得休息一会儿自然很快就入睡了。

大概只有片刻,他就被身边的呓语惊醒。

萧成煜猛地坐起身来,俯身去看沈轻稚。

只见她满头满脸都是汗,脸色惨白,嘴唇泛青,嘴里不停说着:不是我的错,什么都没有。

萧成煜只微微惊愕片刻,马上便回过神来。

他见沈轻稚整个人都要缩到一起,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张德宝,传太医!他大声吩咐,已经失了平日的稳重。

就这样沈轻稚都没醒。

萧成煜把她搂进怀里,不停拍她后背,就像哄小孩子那样:轻稚乖,醒醒。

沈轻稚沉浸在噩梦里,她紧锁眉头,表情看起来很是狰狞。

萧成煜急得不行,又叫人进来:晴画,去取热毛巾。

晴画听了里面的动静,吓得后背都出了汗,她手脚发软地取了热毛巾来,直接递给萧成煜。

沈轻稚这会儿看起来实在很不好,晴画心里慌得不行,却还是勉强撑住不叫自己跪倒在地上。

萧成煜给沈轻稚净了面,把她搂在怀里一直哄,大概是因为他胸膛太温暖,沈轻稚没一会儿就安稳下来。

她不再挣扎,不再出汗,也不再呓语。

萧成煜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胸膛,头一回发现自己心跳可以这么快,这么急。

中午膳食再去查,看看有没有问题。

萧成煜皱着眉吩咐张德宝。

张德宝的腿也跟着软了,宸嫔娘娘这样情景,都不知道是因何而来。

他白着脸跪下行礼,萧成煜看都不看他,只低声训斥:还不快去!张德宝就屁滚尿流爬起来走了。

大概是知道景玉宫这有大事,宁城得信后亲自请太医过来。

这回不仅有李文燕,就连黄岑都急急忙忙跑来。

寝殿里人来人往动静很大,沈轻稚都没醒,安静下来就又睡了过去。

李文燕进来一看,宸嫔娘娘被陛下抱在怀里,闭着眼睛一无所觉,她喉咙一干,手心顿时就出了汗。

前一回她来时还道娘娘无大碍,今日若是真有大事,她也就交待在这里了。

沈轻稚几乎像是昏迷一般躺在那,她的脸是苍白憔悴的,而萧成煜比她面色还难看。

他皱着眉头,都没叫太医们行礼,只说:给宸嫔瞧瞧,看到底如何。

李文燕不能让黄岑先诊脉,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她连前因后果都不敢问,直接把手搭在沈轻稚的手腕上。

这一听,就一盏茶没敢动。

萧成煜就那么盯着她看,一身的威仪几乎要压垮了她,李文燕一点都不敢分心,她很认真把沈轻稚双手脉象都听了一遍,心跳才略缓了缓。

好在,宸嫔娘娘的症状并不严重,大人孩子都没大碍。

她原本想退下去让黄岑听完再一起说脉案,结果萧成煜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问:如何?李文燕紧紧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禀陛下,宸嫔娘娘许是受到惊吓,看脉象有惊惧之症,忧思过重导致觉不安寝,娘娘是否有夜半惊醒的迹象?萧成煜点了点头:以前都无,只今日午歇时突然出现,呓语惊恐不安。

这一看就是心里头藏了事,李文燕如今已经站到了沈轻稚的船上,说话自然是偏向她的:娘娘或许是今日受到惊吓才如此,等她醒来,陛下还得多劝劝。

李文燕顿了顿,道:娘娘一直身体康健,虽说今日惊梦,但母子都还安稳,俱无大碍。

若是陛下担忧娘娘晚歇,可点安神香,两三日就能好转。

只要她说大人孩子无碍,萧成煜的脸色就缓和下来。

他问:用吃些养胎药否?李文燕想了想,还是道:是药三分毒,娘娘如今没大碍,最好还是不用。

若是几日之后还不好转,再用药也不迟。

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萧成煜也知道她真的没藏私,因此便招手叫黄岑上前,换了他来。

黄岑真不知李文燕在景玉宫这么直白,他们做太医的最要紧就是四平八稳,话只能说一半,药只能开太平方,李文燕这样讲,实在也没给自己留退路。

李文燕沉默站在后头,头也不敢抬。

等黄岑也听完,对萧成煜就照样复述一遍,末了还道:娘娘如今贵重,宫里人应当更精心一些,能不烦忧就不要叫她烦忧,否则胎不容易坐稳。

萧成煜点了点头,等两位太医一起出了脉案,才打发他们退下。

他把她放回床上叫她好好睡一觉,就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萧成煜叹了口气。

趁着沈轻稚午歇的功夫,萧成煜出来听结果。

张德宝站在那腰杆都不敢挺直,低着头十分恭敬。

陛下,刚查过,景玉宫的膳食都是特别安排的,没有任何问题。

萧成煜点了点头,他吃了一口热茶,这才觉得顺过气来。

那个孙……淑女怎么回事?萧成煜一时没想起孙慧慧的名儿,只隐约记得她是个淑女。

回禀陛下,孙淑女只道知道宸嫔娘娘当年进宫时有旧事,非要当面陈请陛下。

萧成煜面无表情:朕没空闲见她,还当自己是个人物。

张德宝立时就懂了,马上就说:诺,那臣马上就去操办。

这种德行有亏的嫔妃肯定不能留在后宫,冷宫就是孙慧慧最后的去处。

张德宝原也觉得不是大事,不过就是宫里妃子争风吃醋,只不过这位孙淑女十分不讲究,跑去有太后娘娘和淑太贵妃娘娘的宴会上闹,太过不懂事了。

他还没来得及走,就被萧成煜叫住了:等等。

屋子里这会儿没开窗,光线昏暗,千丝万缕的阳光照在他英俊逼人的脸上,竟让他平添三分暖意。

然而一直他跟前伺候的张德宝却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实在很不美丽。

这原本确实连事都算不上,就连太后娘娘都没怎么注意,孙慧慧一拖下去就又继续吃茶听曲,闲适得很。

可因为这事让宸嫔娘娘这么病一场,就是孙慧慧的大罪过了。

张德宝躬身站在下手,一句话都不敢讲。

萧成煜沉思很久,久到张德宝都觉得春日里似又乍暖还寒,才听他道:叫晴画进来。

张德宝就麻溜地出去招呼晴画,路上还好心提点她:待会儿讲话走心,陛下……他话留一半,晴画一下就了然于心。

她小声冲张德宝道谢,便低着头进了书房。

萧成煜坐在沈轻稚日常写字的位置,正看她前日里刚临过的快雨时晴帖。

晴画道:请陛下吩咐。

萧成煜摸着沈轻稚难得豪放不羁的笔锋,微微勾起嘴角,说出来的话却很严肃:你娘娘现在要紧,你就得时刻盯着,以后膳食和衣物全部都要亲自经手,伺候的好了朕自有赏赐。

晴画倒是淡定,她原本就对沈轻稚忠心不二,也一直都是这般伺候她的。

她福了福,恭敬道:诺,奴婢一定仔细,务必叫娘娘舒舒服服的。

萧成煜颔首,晴画家里一点牵挂都无,自己又是个本分伶俐人,当年淑太贵妃特地给沈轻稚选下她,很是费过心思的。

你是母妃特地选给轻稚的,朕还是放心的。

能得他这句夸奖,晴画半月辛苦操劳也值得了,她跪了下来,使劲磕了三个头:多谢陛下赞誉,这本就是奴婢职责所在。

晴画顿了顿,见萧成煜倒没有心情特别不美的样子,斗着胆子问:娘娘今日没什么大碍吧。

萧成煜没甚表示,只说:你娘娘今日无大事,不过她平日里是否讲过孙慧慧或者以前的事?晴画仔细想想,沈轻稚确实跟孙慧慧关系淡薄,话都说不了十句的:并无,娘娘不是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平日里不过就请丽嫔娘娘和顾昭仪娘娘过来忙宫事,她除了偶尔讲些小舅爷的旧事,旁的从不说。

萧成煜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她本就不是个喜欢纠结过去的人,只这回孙慧慧肯定抓住她一直回避的症结,叫她思虑过重,一下子就倒下来。

晴画见萧成煜也不讲话,左思右想,突然想出个人来:陛下,刚来我们景玉宫的沈安如沈宫人以前同娘娘有旧,不若叫她过来同陛下说说?萧成煜颔首,晴画就立即出去叫人了。

沈安如还不知沈轻稚已经有孕,以为她身体不适,这会儿正在殿外担忧。

等晴画把她叫进书房时,她还不知都发生了什么。

萧成煜只问她:孙淑女跟你们娘娘可曾有旧?沈安如一愣,垂眸开始思索起来。

当年的事她知道不多,她们四个被叫去坤和宫里,刚一进去就分道扬镳,她只知道沈轻稚同孙慧慧分到了一起。

后来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沈轻稚去了后殿扫洗处,孙慧慧则去了后殿小厨房。

沈安如才来景玉宫没多久,压根不知陛下对她们娘娘是什么心思,因此话只挑不妨碍沈轻稚的讲:娘娘、孙淑女和奴婢是同年入宫,有幸都被分到坤和宫,只进了宫以后我们分到不同去处,之后发生何事奴婢一概不知。

萧成煜垂眸看她,见她面色淡然,看起来坦诚直白。

这沈宫人别看是太后那出来的,却对轻稚忠心不二,倒是奇了。

他慢条斯理问:你原来是太后那的宫人吧?怎么主动要来景玉宫?沈安如立时就明了这是陛下疑心她了,因此她明明白白把当年在绣春所里发生的事都给萧成煜讲了一遍,尤其讲了一下孙慧慧如何讨厌,她们娘娘如何善良这段。

萧成煜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你们娘娘一直就是这样。

这么些年,经过这么多事,她从来都没变过。

当年能在那种情况下能尽心帮助一个并不熟悉的同寝,实在很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沈安如也没刚才那么紧张,闻言也笑,表情很是怀念:若是没有娘娘,奴婢如今还不知道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后面的话就没必要再讲。

萧成煜点头,挥手叫她下去了。

张德宝在边上,听了这么半天孙慧慧的缺德事,心里头也觉得只叫她发配冷宫都是轻的。

萧成煜把沈轻稚临的那一贴快雪时晴帖仔细放回桌上,起身对张德宝道:走吧,朕就如她所愿。

宫里头犯了事的宫妃宫人都是先关押司礼监,那边有专门的管事姑姑和上监看管,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三日。

萧成煜踏进司礼监低矮的地牢时,略皱了皱眉头。

这里面的味道实在太难闻,因经年不见阳光,里面甚至还有一股子浓重的霉味,很刺鼻。

张德宝一看他皱了眉,立马道:不如叫人把她带出来,陛下在暗室里问话。

这味道荣济堂实在很是受不了,听了转身便走,只留张德宝在身后操办。

一个人在暗室等的时候,萧成煜竟奇异地一点都不担忧和紧张,可能因为太了解她,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有什么不对。

如果不是因为她自己太过上心,都要闹出病来,他甚至都没兴趣来听这件事。

只她反应这么大,这么紧张,萧成煜也能看出她不想别人知道,所以特地没叫司礼监的黄门审她,而是自己亲自过来。

他来这一回,只是为了让她安心,不为其他。

萧成煜刚坐进来不一会儿,张德宝就捧了香炉和茶盏进来。

沉水香的味道飘散在暗室里,一下子就叫萧成煜鼻子好受许多。

孙慧慧是被人拖着进来的。

她倒是没挨打,只手脚都绑得严严实实,实在不好走路。

两个小黄门把她往地上一扔,就退出去牢牢关上房门。

专管暗牢的上监陈鹏飞肃然立在萧成煜跟前,很有些要亲自刑讯的意味。

萧成煜微微冲他摇头,看孙慧慧一双眼睛都要黏在自己身上,十分厌恶地看了张德宝一眼。

张德宝这回倒是立刻会意,直接给她蒙上眼罩,不叫她这么不懂规矩盯着陛下瞧。

你道有话要亲口对朕讲?荣萧成煜淡淡问。

孙慧慧嘴里堵着口布,听了这话只得呜咽出声。

陈鹏飞上前给她取下口布,还凶了她一句:老实点。

孙慧慧什么都瞧不见,倒也很能作怪:陛下,妾心仪陛下许久……这说的简直是废话,陈鹏飞倒是懂事,还没等萧成煜下令责怪,他一脚就踢在了孙慧慧的肚子上:说人话。

呜呜。

孙慧慧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

萧成煜摸索着腰间沈轻稚给他做的荷包,又问了一句:老实说。

孙慧慧此人一贯欺软怕硬的,被踢了一下瞬间老实,不再敢说些恭维话。

妾与那沈轻稚同年入宫,绣春所学满一月后直接去的坤和宫伺候。

她张口就直呼沈轻稚名儿,显然是觉得她的好运也就到今日为止。

萧成煜把茶碗放到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儿。

张德宝倏然道:宸嫔娘娘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孙慧慧被他这么一骂,顿了顿,好半天才说:当时是坤和宫冯秀莲冯姑姑亲自去选了四个人,还有一个叫沈安如,如今也在景玉宫伺候宸嫔娘娘。

她把宸嫔娘娘四个字咬得很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萧成煜不耐烦在这浪费时间,只道:继续讲。

孙慧慧以为自己讲到点上,陛下终于能看清沈轻稚真面目,为此还有几分激动。

当时莲姑姑单独把我们两个领去坤和宫偏殿辛姑娘住处,叫她好生‘调|教’我们。

萧成煜一下子就皱起眉头,他尖锐的目光在张德宝和陈鹏飞面上扫过,那里面的意思一目了然。

听了今天的话,到死都不能讲出来。

孙慧慧突然笑出声来,她得意道:陛下您喜欢的宸嫔娘娘,当年可是被太后选去伺候先帝的!萧成煜猛地攥紧拳头,面色难看得吓人。

年节时宫宴膳单、炭火单、酒水单等一一压在沈轻稚的案头,还有三日祭祀大臣休息场所安排事宜、御膳房采购米面肉菜事宜、织造局所用器物安排与回收等事宜,杂七杂八全递到了景玉宫。

两位太娘娘整日里就直接用印,瞧都是不瞧的。

因着萧成煜讲祭祀时会有楚云彤和顾红缨跟在她身旁,所以她也请了她们二人来宫里帮忙。

不过跟顾红缨所讲一样,楚云彤真的是个妙人。

她面容秀美娟丽,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一看就是深宅大院教养出来的姑娘。

只她一张口,就显露些许不同来:宸娘娘,要看相否。

沈轻稚看跟在她身后的顾红缨一直做鬼脸,险些没笑出声来。

楚昭仪,咱们还是先处理宫事吧?然后她就看到楚云彤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

她到底是楚家费尽心思培养长大的嫡女,这些事都是已很熟练,不一会儿就把单子分出个轻重缓急来,沈轻稚再去复核就轻松多了。

倒是顾红缨无所事事坐在一边,一边吃瓜子一边念叨:反正我也是不会这些的。

楚云彤瞥了她一眼,顾红缨立马不敢吃了。

她客气跟沈轻稚道:娘娘这里的单子您的姑姑都已经核对过了,没什么太要紧的错处,只米面粮油这里还要再往下减减数,年节虽然宴多,也不至于用这么多量。

楚云彤声音很好听,清清冷冷的,仿佛蒙着一层纱。

沈轻稚冲她笑笑,道:楚昭仪不用老叫我娘娘的,听起来怪别扭,要不你跟红缨一般,叫我轻稚可好?顾红缨在边上赶紧搭话:就是就是!客气什么嘛。

楚云彤又轻飘飘扫了她一眼,这才对沈轻稚道:那轻稚便也称呼我为云彤吧。

这年纪的小姑娘,若是脾气相和很容易就能玩到一块去,不一会儿沈轻稚跟楚云彤就熟悉起来,讲话也没那么生份了。

只是楚云彤不是很爱笑,表情总是淡淡的,但她同人讲话的时候却很认真,从不会叫人觉得她态度冷傲。

顾红缨闲不住,也不耐烦做这些宫事,看了一会儿就自己跑后院去玩了。

等她一走,楚云彤就对沈轻稚道:小缨一向活泼,希望她没给你添太多麻烦。

沈轻稚听着她们之间的相互称呼总觉得特别亲密,只当她们是总角之交,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她笑道:怎么会,红缨很有趣,人也很好,很能同我玩到一起去。

楚云彤就说:她确实人很好。

她声音异常的温柔,沈轻稚抬头去看她,就见她嘴角也挂着浅浅的笑,仿佛回忆起年少时那些珍贵的往事。

景玉宫这几个宫妃们忙着宫里的事,萧成煜却难得没有心思批折子,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慈宁宫看望母妃。

这个时辰,淑太贵妃在慈宁宫见到他很是惊讶。

陛下怎么来了?淑太贵妃迎他进了书房,叫他坐在身边仔细瞧,可是有什么事?萧成煜道:就不能是朕惦念母亲,过来看望您。

淑太贵妃喝了口茶:年根下皇儿最是忙碌,即使是惦记我这老太婆也是叫轻稚过来瞧瞧。

一听沈轻稚的名,萧成煜顿时有些扭捏。

他那表情实在叫淑太贵妃看得很是好笑,她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来,只好试探问:跟丫头吵架了?母亲,萧成煜哭笑不得,轻稚那性子,不逼急了怎么可能同人争吵。

那倒是,淑太贵妃实在也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事,又猜:是王家出了事?萧成煜也摇摇头:王家现如今老实一些,等年后阁老一换,他们就再热闹不起来了。

淑太贵妃每问一句他反驳一句,搞到最后淑太贵妃也急了,很轻地拍了他胳膊一下:臭儿子,快同我说到底什么事,再不说母亲要急死了。

好久没听她叫自己臭儿子,萧成煜竟然还觉得挺怀念的。

不过见淑太贵妃真的要生气了,他才支支吾吾开口:朕想问问母亲,若是……轻稚……他说得太含糊了,淑太贵妃一句都没听清,她皱眉道:你说清楚,都当皇帝的人了,扭扭捏捏做什么样子。

萧成煜索性豁出去了:母亲,我发现,我心里头特别喜欢轻稚。

淑太贵妃呆住了。

她脸上浮现出很奇怪的表情,似是想笑,似是惊讶:你才发现吗?最后她这样问出口。

萧成煜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有些脸红了。

他看都不敢看淑太贵妃,只自己在那说:不是……原来心里头也觉得她很好的。

淑太贵妃只觉得心口发疼,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傻儿子处理国事那么雷厉风行,怎么到了感情上就搞不清楚了。

你喜欢轻稚是好事呀,喜欢她就对她好,你是皇帝,想对自己女人好能好出花来,随心便是了。

萧成煜摇了摇头,他其实想说的不是这个,只是那些话到嘴边,他就是说不出来。

总觉得有些丢人。

他又不说,又坐在那里不肯走,屋里安静了一盏茶的功夫,淑太贵妃还是忍不住了:你快讲,你再不说母亲要吃清心丸了。

萧成煜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咬牙道:我就……只喜欢她!其他人都不太想碰的,总觉得她们不好。

淑太贵妃再次惊呆了。

这一回是真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瞧过太医否?淑太贵妃难得结巴了。

萧成煜深吸口气,道:招来问过,都说身体无碍。

若是朕是在不喜如今的宫妃,可以再采选。

萧成煜道:其实朕心里头明白,不是她们不好,是轻稚太好了。

大概人都是这样,因为有了最好的,就不愿意将就。

哪怕在旁人眼中他作为皇帝可以坐拥三宫六院,可在皇帝之前,他首先是个人。

他本就不是个特别重欲的人,加上跟随淑妃长大,他年少时其实对自己未来的王妃是幻想过的。

首先得读书识字,这个是一定要有的,其次最好性格温和中长相甜美,这个差一点点也能接受,最后就是要能跟他聊到一起去。

粗粗一看他的要求真的很简单,实际上却很难。

尤其是能同他聊到一起去,就连六公主都不行,何况是个陌生人呢?所以在避暑之前,在沈轻稚隔三差五的侍寝时,萧成煜很意外地发现他们两个能聊的特别好。

她博学多才聪明伶俐,性格温柔开朗乐观,至于长相,更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他了。

后来他们一起去避暑,度过了很完美的两个月,再到回来以后日子更是泡在蜜里。

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哪怕国事再忙碌,心里头有个盼头就能叫他一直努力下去。

可直到昨天,他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以他的性格,原本朝臣们很少敢同他说废话,他觉得宫事是他的私事,可在许多人眼里,他始终是皇帝身份大于他个人。

当宗人府和御史台都上书请他务必为荣氏延续着想,诚鉴陛下雨露均沾,以为皇家开枝散叶时,他才发现以前自己想得太过简单。

萧成煜当时差点没气的撕烂那奏折。

不过御史台的人是一贯会找茬,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难道他不喜欢那些女人,就非得逼着自己硬去临幸吗?他同轻稚在一起那么好,这些人怎么就这么爱指手画脚呢?真是……岂有此理。

可生过气,他又有些隐忧,万一孕育皇嗣太辛苦怎么办?万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有皇儿怎么办?万一……轻稚同显庆皇后那般离开他怎么办?一瞬间,莫大的惊慌又笼罩着他。

他苦思冥想,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于是才有了慈宁宫之行。

话匣子一打开,萧成煜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他把心里的话都讲了,就看到母亲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

萧成煜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母亲?淑太贵妃叹了口气。

这孩子兴许还没发现,自己对轻稚已经情根深种,这思来想去全是为她一个人操心,就连他自己他都没那么上心过。

作为母亲,她应当为孩子高兴的。

他找到了自己的意中人,而整个人恰巧也是他的伴侣,简直没有比这更美满的事了。

可作为淑太贵妃,她心里是有些担忧的。

萧成煜在这个年纪承受了常人所不能承受的压力,所有人看他都是皇帝这个身份,可能除了沈轻稚,没人能看到他衮服下那个青年人原本的样子。

所以他对她越来越喜欢,简直要疼到心里去。

宫里头的女人谁不生孩子?我这种命不好的没怀上,如果当时没有你,现在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了。

淑太贵妃叹了口气道。

她没让萧成煜反驳,继续道:你担心轻稚的身体,怕她不能承受生育之苦,怕她经历不过分娩之痛,可你问没问过她,自己愿意与否?萧成煜有些愣:这事我们聊过的,她那时以为自己身体不好,自己偷偷着急了许久。

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安慰她的话,突然觉得现在一个人钻牛角尖的自己特别傻。

朕明白了,之前是朕想岔了。

淑太贵妃拍了拍他的手:显敬皇后那……是个例,你不要以偏概全,若是怕她辛苦,你就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叫她开开心心诞下孩子,这不就结了?归根结底还是要提前安排,只要事情都安排妥当,就算出了意外,你也能及时补救。

道理你其实都懂,就不用母亲细说了。

只要把她身边人、宫里事都安排好,以太医院的水平,其实真出不了什么大事。

萧成煜松了口气:是儿子着相了。

淑太贵妃道:你讲你不喜欢别的妃子,那就不要去管那些事。

大臣们也只是说说,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使劲还不一定呢,宗室们也不过就是干着急,他们还能进宫来逼你不成?再说,淑太贵妃笑了笑,目光沉稳又笃定:高祖皇帝就只有圣武皇后一位后妃,你见史书上敢写他们帝后半句不是?既有先例,为何不能效仿?淑太贵妃道,他日你能像高祖皇帝那样文治武功,轻稚也一样能名留史册。

她好与不好,全看你好与不好。

历史上多少红颜祸水,不都是因为王朝末路,那些可怜的妃子成了后世人胡乱编写的故事而已。

就算退一万步说,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子孙缘分,难道别的妃子就能一定生得出来?淑太贵妃笑道,你兄弟那么多,荣氏宗室远近百人余,还能选不出继承大统的好苗子?萧成煜叫淑太贵妃一串的话砸晕了,他沉思良久,一双漆黑的眼眸终于又焕出光华。

我知道了,多谢母亲教导。

他起身,恭恭敬敬向淑太贵妃行了礼。

淑太贵妃站起身来,抱着他顺了顺他僵硬的后背。

身上的担子太重太沉,他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想尽全力把所有事都做好。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你跟轻稚能舒心过下去,就好好过。

你们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

萧成煜长舒口气:儿子,知道了。

他们这想得倒是很好,只旁人如何想就不好说了。

慈安宫,绯烟殿。

靖太贵妃苏蔓正在偏殿里品茶,茶香氤氲,春意正浓。

她的大姑姑张玫伺候在一边,很是用心给她煮茶。

靖太贵妃突然问:前回那丫头来,也没讲什么好信。

张玫就笑:娘娘且不用急,最近前头乱得很,只等咱们爷那再养精蓄锐,方就能成事了。

靖太贵妃狠狠掐了一把茶杯,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这一等就是两年,绯烟殿狭小寒酸,真是要住不下去。

张玫赶紧着给她上了茶点,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她面色。

爷那也很不容易,如今这位手里握着禁卫和火凤营,实在很难行事。

靖太贵妃沉吟片刻,道:过两日再叫那丫头来,进宫两年都没能靠到老八身边去,忒是没用。

张玫默默退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