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祭祀结束以后,沈轻稚和萧成煜都好生休息了几日。
反正要到正月十五才开始上朝,萧成煜也没怎么再去处理国事,正好带着沈轻稚玩了几天。
不能出宫,也不意味着宫里头没滋没味。
天气寒冷,他们有时去御花园赏雪景,有时在自己宫里红袖添香,甚至还去了两次乾元宫泡热汤解乏。
因为这些日子萧成煜一直在景玉宫,各宫妃嫔和王妃夫人们都不好进宫来请见,等到正月十五一过,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人就悉数登门。
位份比她高辈份比她大的,沈轻稚都让请了来见,也不过就是请到正厅喝喝茶聊聊天,没什么要紧的是。
辈份差些的沈轻稚就没让请,叫明棋特地写了回函致歉。
这一番忙碌下来,外面就都开始传宸娘娘和蔼可亲了。
因着今年不是灾年,开年之后萧成煜也很是高兴了许多时日,只要年根没有重灾,这个年就算是平安度过了。
沈轻稚原本以为他能轻松好些日子,结果正月末的时候,有一日夜里乾元宫突然来了人,萧成煜半夜就被叫起。
她原本不是觉浅的人,只是这一回动静太大,搅得她也跟着醒了。
陛下仔细穿好斗篷,外面刚落了雪。
萧成煜坐在榻上叫宫人给穿靴子,闻言道:你且再睡,没事。
沈轻稚裹着被子,担忧地望着他。
如果没有大事,无论谁都不会半夜过来打扰他。
陛下待会儿千万别急,到了乾元宫先喝口热茶,暖和了再问话。
她道。
萧成煜冲她笑笑,看起来倒也不是太紧张。
真的没事,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快去睡。
沈轻稚只好乖乖躺回去,闭着眼睛假装睡了。
萧成煜穿好斗篷,过来在她脸上亲一下:乖,朕去去就来。
他讲去去就来,这一走就两天没回后面。
沈轻稚就知道一定出了大事,她在宫里头好生担忧了几天,连吃饭都没什么胃口。
第三日,沈轻稚早起正懒懒不想起来,外面就传来晴画的声音:娘娘,前头宁大伴来了,请您起呢。
沈轻稚道:进来吧。
她叫起,晴画就领着宫人进来伺候她洗漱,今日伺候的是晴书和新来宫里分给她的小宫人,瞧着手脚也很麻利。
晴画就在一边小声道:瞧着宁大伴脸色不太好,前头估计是有些事,陛下让张大伴来了几回,娘娘就别太忧心了。
大概是那日走得急萧成煜怕她跟着着急,这两日他自己回不来,就让张德宝过来给娘娘请安,跟她讲讲自己一日用了多少饭,好叫她安心。
所以今日换成宁城来,晴画原本也没太当大事。
等沈轻稚这边忙活完,晴画就叫准备早膳,叫先摆了再请娘娘问宁城的话。
只没想到沈轻稚一出去,就瞧见宁城手里捧了封圣旨,一下子就有些蒙了。
宁城见她愣住,才略微有了些笑模样:刚才来的太急,怪我没跟晴画讲清楚,娘娘还是先用些早膳,我就讨个喜先在一边伺候着。
沈轻稚本来也没什么胃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日胃里就是一阵翻腾,连一向爱吃的甜食都不太想用了。
宁城显然已经来了有一会儿,刚小宫人给他上的茶都连吃两杯,沈轻稚就道:大伴贵人事多,我这也不好耽搁你,反正膳也没摆齐,不如我们先去正厅把正事办了?晴画紧接着就道:都怪奴婢没办好事,大伴千万别怪罪。
宁城笑得春风和煦,哪怕在景玉宫干等了两刻钟时候,也丝毫不见着急。
娘娘的事都是大事,叫我等等是应当的。
不过今日里这也算是喜事,我还能跟娘娘讨个好彩头呢。
他这句话笑眯眯讲出来,沈轻稚就心里有了谱。
可这不年不节,也不似头几回有些由头在里面,这突然给她升位,实在是有些非比寻常的。
不过这事沈轻稚可不会问宁城,只叫晴画请他去正厅,自己又戴了两把发钗才出去。
晴画跟在她身后小声告罪:都是奴婢没瞧清,还请娘娘责罚。
沈轻稚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也是忙坏了,好不容易休息几天谁能想着这个时候来圣旨,只不够下回乾元宫再来人可得经心。
他们不敢得罪我,背后给你使坏可是轻而易举。
这也确实如此,乾元宫的人是什么身份?折腾个昭仪身边的姑姑最是简单不过,如果不是沈轻稚这般受宠,刚才宁城肯定要给晴画脸色看的。
这也是他会做人的地方,瞧着沈轻稚繁花似锦,面上一点不快都不会显露。
等人都到了正厅,沈轻稚不叫耽误事,直接就跪下接旨。
升嫔可是大事,别看嫔也算是中三位,但宫妃一旦能坐到三品嫔位,那就离封妃不远了。
熬到嫔,许多宫妃才能有单独属于自己的封号。
不过沈轻稚原本就有封号,还是陛下特赐的宸字,肯定要比同级的宫妃高上许多。
宁城清了清喉咙,亮着嗓子念:景玉宫付氏轻稚,度娴礼法,贞静持躬,风仪天成,勤勉柔顺,着册封为正三品宸嫔,协上辅理六宫事,钦此!这册封的圣旨一念出来,沈轻稚就愣在那好半天没反应。
嫔一级从正三品到从四品有四个等级,沈轻稚这一回直接封满,到了最高一级的正三品。
再加上协上辅理六宫事,已经算是把她回宫以来做的所有宫事都摆在台面上。
这都不算太过,只单独品这赞词,度娴礼法和风仪天成都是历代曾经册封皇后时使用的词,只风仪天成差了一个字,再把风改成凤,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沈轻稚手心都是汗,心里头暖成一团,可身上却觉得凉飕飕。
当辅理六宫事这句话讲出口,沈轻稚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萧成煜对她的期待如此之重,如此之深,她自己就要努力做到最好,不能叫他失望,也不能叫自己遗憾。
沈轻稚恭恭敬敬向圣旨磕了三个头,道:谢陛下圣恩。
她接过圣旨,宁城就赶紧过来扶起她,小声道:陛下吩咐我了些事,这人也不多,就先讲给娘娘听听。
陛下道外面不太平,前朝有些动作,后宫里的品级也有所变化,还请娘娘务必不要太往心里头去,有些事是前朝后宫一起权衡过的结果。
只有您这里是不一样的。
这话虽然不是萧成煜亲口说的,但他能有这份心,就叫沈轻稚心里头妥妥帖帖。
他大概还不知道,这一番话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它甚至高过了那些虚无缥缈的诺言。
这几句话看似朴实无华,可里面萧成煜的那可真心却表露无遗。
这大概是住进景玉宫后的第一次,她心里头觉得稳当踏实了。
如果一个皇帝连给别的妃子封位都要同她解释,那还有什么她好去怀疑他的呢?沈轻稚站在那里笑,笑弯了的眼儿却慢慢红了。
到了现在,她跟在他身边已有两年时光。
当年她去文墨院的时候是很么心情呢?那个时候的她彷徨又无奈,可心底里,她却还是有些期盼的。
那个少年,毕竟曾经救过她的命。
白雪纷飞的那个寒冷冬日午后,她和他的初次相遇仓促而落魄,她记得自己的脸是肿的,跪在那浑身颤抖,眼睛兴许也红成了兔子。
可他还是走了过来,叫她不用再跪了。
他或许只是好心路过,甚至连她的脸都没看清,可那一次的巧合,成就了他们的今天。
当年她去文墨院的时候,心里头多少带着些感激之情。
谢谢他救过自己的命,谢谢淑太贵妃对自己照顾有加。
那个时候的她无论怀着什么心思,却完全没有料到今天。
从现在起,她是宸嫔了,她即将追随着他的脚步,看他君临天下,受万民敬仰。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是什么位置,想必她都会与有荣焉。
这个优秀的男人,这个完美的帝王,曾经离她这么近,曾经与她这般好。
这一刻,她那颗飘忽不定的心,彻底放下了。
沈轻稚捧着这沉甸甸的招书,对宁城道:大伴回去同陛下讲,说我相信他。
她叫晴画先给了宁城一封厚厚的赏封,然后又叫她取来自己新抄的一贴心经。
那心经是她近来书得最稳的一贴,字端正秀丽,朴实无华。
请大伴务必帮我转交给皇上。
宁城给她行了礼,恭敬退了出去。
等回到乾元宫,萧成煜正在前头发脾气。
这几日朝廷里朝臣变动频繁,很是不稳定了许多时日,甚至之前有一个阁老竟不愿意下台请辞,连番做了许多小动作,找了许多世家联合想要操纵国事。
那一日是因为有几家跟着集会,他才匆匆走的。
大越现在外患之重,实在也经不起内忧,世家和朝臣要是联通一气,那朝廷里想要做些什么就难了。
因为这个,他很是忙了几天,甚至还要让楚延接替周文正,把安和殿的人先稳住在说。
而要想叫楚延为他卖命,就必须要有所表示。
楚云彤的昭仪位也要动一动了。
可升她,萧成煜心里头又很不甘愿,于是才有了沈轻稚时隔一月连番晋封喜事。
等宁城回来,萧成煜就放下笔望过去。
宁城笑着把沈轻稚给的心经放到萧成煜桌上,道:娘娘说,她相信陛下。
萧成煜一下子就笑了。
绷了这么多天,他才终于有了些笑模样。
宁城请他看那贴心经:娘娘兴许是怕您太急不注意身体,特地叫臣送了这心经来,请陛下时时把玩,不要急坏了身子。
沈轻稚这话虽然没说出口,意思却是这个意思,宫里再没比宁城会说话的人,一句话把两个人都捧了,叫萧成煜面色也好看不少。
就见他仔细摸着那份端丽的心经,笑道:朕就知道。
就知道她心里头有我的。
深夜,慈安宫绯烟殿,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侧门钻入,跟着里面沉默的宫人一直去了靖太贵妃如今的寝殿。
绯烟殿只是慈安宫的其中一处主殿,同她以前的凤鸾宫实在无法相比。
寝殿狭小,布置简单,靖太贵妃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直到听见外面张玫的音儿,她翻身而起:叫她进来吧。
外面轻手轻脚走进来一个人,叫宫灯那么一照,赫然就是章莹月。
她见靖太贵妃寒着脸坐在床边,立马过去跪了下来。
给娘娘请安,娘娘大吉。
章莹月恭恭敬敬道。
靖太贵妃道:起吧,这一趟出来没事吧。
章莹月起身,缓缓行至她身边,柔声道:我们那条巷子哪里有人上心,空空荡荡的出不了事。
那倒是,整个西六宫里只有景玉宫见天的灯火通明,黄门姑姑们谁又有心思去盯别的宫室呢。
靖太贵妃拍了拍她的手,难得客气叫她坐下说话。
章莹月谨慎地坐在绣墩上,笑道:娘娘这回叫小的来有何吩咐?靖太贵妃手上盘着佛珠,素面朝天的脸上也有了深浅不一的纹路。
这么一看,她已经全无当年宠冠后宫的风采了。
皇上跟那个宸娘娘过得很如意啊?听闻那丫头刚在宫宴上给你脸色看。
章莹月轻声一笑,完全没了宫宴那天的莽撞。
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小的就是陪她玩玩罢了。
靖太贵妃点了点头:还是不能叫皇上过得太舒心。
要不然老三那边可怎么办。
听到她提靖王,章莹月破天荒地红了脸。
静太贵妃很是知道她这心思,心里头不屑得很,面上却不显:老三知道你在宫里不容易,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章莹月起身跪下:诺,小的一定办好差事。
大约一月末的时候,前朝的事中于算是忙完,阁老们全部换人,尚书和侍郎也有所变动。
等这一切都结束后,这一年的春闱也即将开始。
萧成煜要用的人都是这两年观察过的,楚延是农家子出身,靠自己一路爬到这个位置,而楚云彤又跟轻稚关系很好,是以萧成煜用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楚云彤这个四品丽嫔托了她父亲的福,倒是顾红缨也跟着升到了昭仪,就不知是为何了。
只她们都跟沈轻稚玩得来,升了位在宫里头也更舒服些 ,沈轻稚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等萧成煜终于忙完回来,沈轻稚还道:升了位红缨很是高兴,居然特地跑过来感谢我。
萧成煜换好常服,坐在榻上终于松了口气,他喝口热茶见她满面红光,就知道这一回她没怎么纠结,高高兴兴接了圣旨。
谢你做什么?她也是因为她父亲的缘由。
楚延做了首席阁老,前朝后宫都很是风光一回,沈轻稚倒是没听说顾家有什么变动。
萧成煜叹了口气,拉着她到身边坐:边关怕是太平不了多久了。
沈轻稚一下子就愣住了。
萧成煜也知道她关心自己,捏了捏她的手:没事,这次朝廷里早有准备,不会叫乌鞑嚣张太久。
他说的准备,怕是五连火铳快要能配给士兵了。
沈轻稚稍稍安了心,道:无论如何,陛下也不要太过心急,自己身体要紧。
朕知道,就算朕没心思管这个,不是还有你吗?萧成煜笑道。
沈轻稚心里一甜,也冲他笑起来。
这几日她确实一直管着他的饮食起居,劳累过度其实一点都没好处,他自己心里清楚,也不想叫她太操心,就乖乖都招办了,这次忙一回精气神倒一点都没弱下去。
沈轻稚道:主要还是陛下自己经心,要不然娘娘又该着急了。
萧成煜笑笑,突然想起些事:二月里小六要赐婚、三月两位太妃要出京、宫里要安排发春衣,娘娘那可都交给你办了?今年宫里头事情好多,等荣静柔赐婚和两位太妃出宫后,大约才能松快些许时日。
荣静柔往下就只剩七公主了,小丫头还不到十岁,实在不是该着急的时候。
不过七皇子也还没大婚,今年他也要出宫开府。
有他哥哥把手边关重镇,恐怕七皇子只能在上京做个闲散王爷了。
沈轻稚就坐在他身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做着绣品:公主赐婚的事礼部和钦天监都已经给了章程,二月二十八是好日子,两位娘娘也想定在那一天。
太妃出宫的事去岁已经安排妥当,只等到了日子便成,这个陛下不用太过烦忧。
沈轻稚性格摆在这里,要她管六宫事,就一定能管的很好。
萧成煜问的每一件事她都心里有数,对答如流:春衣已经核对过各宫单子了,下发到尚宫局,月末二月底就能发下去。
她声音清润,带着浓浓的暖意,萧成煜闭着眼睛靠在贵妃榻上,竟觉得很是享受。
嗯,果然事情到你手里,朕就不用再操心了。
他睁开眼,笑着望她。
轻稚认真的样子,实在是比以往还要美丽三分。
那是,幼学头名也不是谁都能考到的。
一说起这个,沈轻稚就要忍不住得意一下。
萧成煜跟着笑出声来:朕是知道你很厉害,只是别累坏了自己,宫里事多杂,等三月放出一批宫人,就该叫你这再添些人。
她如今已经是正三品的嫔娘娘,身边只三个大宫女很是不像话,管外事的上监要多一名,还要再多一名中监,这样才合乎规矩。
萧成煜想了想:你这后院还能改个小厨房,要不再叫给你配个御厨?省得想吃什么还要到御膳房去点名。
他不耐烦宫里的事,对她倒是很上心。
沈轻稚抿嘴笑笑,手里剪断线头:哪里用那么麻烦,现在御膳房很是知道我的口味,每天供来的菜品都很好。
萧成煜正想再劝劝她这事,不料就被她从榻上赶下来:最近事忙,这里衣做了一个多月才做完,也不知陛下这几日瘦了没有。
这衣服她似乎年前就开始做了,萧成煜原本以为她做着玩呢,没想到还十分认真。
他赶紧听话伸出手,叫她把衣服往身上比划:晚上睡觉穿的里衣,大了小了有什么要紧的?你做的朕都喜欢穿。
沈轻稚嗔怪地扫他一眼,小声道:过两日就是万寿节,我也没什么好送给陛下,就想亲手作身衣服给你。
只这段时候事忙,赶了几天也就只这上衣拿得出手了。
今年边关不太平,前朝也事多,萧成煜就不太想大办万寿节,所以这次也就只宫里摆小宴,没叫大开宴席。
忙这些日子,萧成煜都快忘了自己生辰,倒是她一直记着,赶着想给他做件礼物出来。
萧成煜这会儿觉得心口热意沸腾,暖流顺着他血管流过四肢百骸,他把沈轻稚拉到身前,给她了一个久违的拥抱。
难怪凤求凰里言: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三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他叹道:还是你最好,心里头总想着朕。
沈轻稚的脸贴在他厚实的胸膛上,轻声回他:因为陛下也总想着我呀。
萧成煜一把把她抱起来,叫她搂住自己的脖子。
他现在已经高出她许多了,纵使沈轻稚个子本就不矮,也追不上他成长的速度。
陛下,当心些。
沈轻稚搂着他的脖子,笑道。
又不是没抱过,怕什么,两个你朕都抱得动。
这可是体现男子气概的时候,哪怕是天子也会忍不住得意。
沈轻稚轻轻拍了他一下:陛下还想抱谁呢?大概是最近她心里头安稳,这样的玩笑话也敢同他讲了。
她能安心下来,萧成煜也是高兴,这大概意味着轻稚真的开始信任他,不再如过去那般小心谨慎。
他轻轻把她放到床上,搂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等以后咱们有了皇儿,朕就叫她们都离宫,好不好?沈轻稚一开始是真的没怎么听懂,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陛下?!萧成煜冲她笑笑,把她搂在怀里。
明明是个很高挑的姑娘,不知道为何在他怀里总显得那么娇小。
宫里头原来也有这宫规,只要是没侍寝过的,都可以拿着放离书出宫,嫁娶任凭自由。
沈轻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觉得疼了才松开手:陛下,您……萧成煜拍拍她后背,表情带着点轻松写意,声音里也有些笑意,他显然是早就深思熟虑过的。
我这个人其实爱清净,宫里头人多就觉得烦。
他这般说。
上次我跟你说给不了你什么承诺,现在我还是给不了,萧成煜顿了顿,他道,前些时候母亲找我谈了谈,我是挺有感触的。
既然我给不了她们想要的,不如就放她们走,大家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但是你可不能走,你要一直陪着我。
萧成煜笑着看她,漆黑的眼眸里有她清丽无双的脸庞。
他每次跟她自称我的时候,说的都是最深的心里话,那一字一句吐出来,满满都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对她用情至深。
沈轻稚一头埋进他怀里,一双手死死抓着他后背的衣裳,好半天都没吭声。
萧成煜顺着她的长发,垂眸看着她头顶的小发旋:是不是高兴坏了?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感情,一下子喷涌到沈轻稚嘴边,她感觉自己真的要忍不住,很想全部都讲出来。
原来她不想承认的、一直想压抑的对他的深情,早就扎根在心里,就等一个破土发芽的机会。
沈轻稚小声道:陛下,来年您弱冠时,我给您做个新腰带吧?萧成煜千算万算,甚至想好了等她哭鼻子时拿什么话来哄她,就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一句。
做个什么样的?萧成煜好奇问。
沈轻稚轻声笑笑,闷在他怀里说:做个越人泛舟览尽山水,江边王子望而不休。
萧成煜抱着她的手一紧,不知道为何紧张地讲不出话来。
沈轻稚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她这一次没有掉一滴泪,怎么看怎么恬静。
她轻声唱诵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她诵的事《越人歌》的前半段,后半段她没说出口,但意思已经暗含其中。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大抵当年大雪纷飞那一眼,便成就了心悦君兮的初见,这么多年,她苦尽甘来,或许就是为了向他表露这样心事。
四季飞逝,命运轮转,她与他终究走到一起,就像那木与枝,将永不分离。
萧成煜深深望着她,少女眼神清澈,仿佛很多年以前就已经印在他心里。
他忽然有些恍惚,问她:我们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之前你说不是在景玉宫,又是在哪呢?萧成煜只觉得有些事他似乎遗忘在记忆深处,可冥冥之中,他又似乎有些回忆起来。
沈轻稚那双眼睛,时隔多年从未改变。
她静静看着他,等他自己想起来。
那一日,是否也是大雪纷飞?他呢喃问道。
沈轻稚扶着他胳膊的手一紧,不由往窗外望去。
不知何时,竟飘落了雪花。
这大概是今岁冬日最后的一场雪,却来得这样巧。
我确实曾见过你。
他肯定道。
那日两个人在宫里头好生胡闹一夜,最后沈轻稚也死咬着没告诉他到底哪里是两人初见,次日早上萧成煜要上早朝,就吓唬她:你若是再不讲,晚上就不许你吃蒸南瓜。
沈轻稚特别爱食南瓜,只要是季节好,御膳房肯定要给她准备。
不是蒸南瓜就是南瓜粥,要不就是南瓜馅饼、南瓜丸子或者素炒南瓜。
萧成煜跟她用了几个月的膳食,对她的口味实在难以理解。
你见天的吃,不觉得烦?萧成煜以前还问过。
那时候沈轻稚是这么回答的:也没天天吃呀,时节不对或者御膳房没采买,就不吃了呗。
以前确实是如此,可回宫后她一路水涨船高,导致现在五福地那边的暖棚都有宫人开始试种南瓜,看那架势恨不得要天三顿都给宸娘娘供上。
沈轻稚很没所谓:没事,我也不是非南瓜不可。
于是萧成煜就卡在那里,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要拿什么吓唬她,只好闷头走了。
晴画跟在沈轻稚身后,给她看今天要忙宫事的单子:娘娘不若就告诉陛下吧,别叫陛下生您的气。
沈轻稚就笑:我们闹着玩呢,陛下是宽宏大量的人,怎么会为这小事生气。
晴画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陛下同娘娘相处一向很随意,倒也确实不会生娘娘气就是了。
宫里头要给陛下做万寿节的小宴,也不过就一家子吃顿饭,萧成煜不耐烦应酬,就只叫沈轻稚把晚膳安排在慈宁宫的小广场上。
搭个暖棚就不冷了,还能有些野趣。
可这毕竟是萧成煜的寿节,弄得太寒酸也不好,沈轻稚左思右想,就叫尚宫局把往日里库存的宫灯取出来,在小广场上做个灯会。
这主意倒是新颖,就连现在不太喜欢热闹的太后都说好。
这一回小宴人不多,除了太后和淑太贵妃,还叫请了顺太妃并七公主和九皇子,其他太妃愿意来也使得,总归敬太妃和庄太妃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也团聚不了几次。
宫妃这边就只有沈轻稚、楚云彤和顾红缨来,原本萧成煜只想带沈轻稚一个,还是被沈轻稚劝下了。
那么多母妃在场,她一个人确实也应酬不来,叫两个帮手也很不错。
所以楚云彤和顾红缨也好生涨了面子,跟着她蹭了一回。
之前萧成煜说叫宫妃出宫时沈轻稚问过他楚顾二人的,只萧成煜道:她们当年进宫很有些缘由,她们自己也想留在这里,总比在家里过得不自在强。
这倒也是,虽然她们没明说,沈轻稚相处久了,多少体会出些不同来。
她一个人天天在宫里其实也不是太有趣,有两个朋友常来走动,倒也很得宜。
因萧成煜肯这样坦白一句,所以沈轻稚也事事为他着想。
既然现在楚家和顾家在前朝得用,后宫里给些尊荣是必须要的。
她嘴上是说太妃太多不好照顾,心里头却是实打实的为了他。
她的这份心,萧成煜又何尝不知呢。
等到了万寿节那日,慈宁宫好生热闹了一回。
除了过节那几日,沈轻稚还真没怎么打扮过,今日特地穿了一身新作的粉紫大袄,上面是渐染的苏绣,远远看去仿佛盛开的牡丹,国色天香。
她头上还带着正三品以上才能用的金叶花株头冠,金灿灿的颜色衬得她眉眼明媚如华。
因为位份比之年节时要高了许多,因此今日这一身打眼一看就非比寻常。
萧成煜是直接从乾元宫过来的,在宫门口正好巧遇她,这么粗粗看一眼就定在那不走了。
沈轻稚冲他行礼,笑问:尚宫局说新给做的头冠,花枝很薄,倒是一点都不重。
她一边说,一边还晃脑袋,弄得头上的金叶花株不停闪动,璀璨的仿佛夜里的繁星。
萧成煜握住她动手,略哑了嗓子:别胡闹,一会儿该头晕了。
沈轻稚乖巧道:知道了。
等进了慈宁宫,沈轻稚这一身又得了太后娘娘夸赞,她颇有些感慨道:当年我也有个十二花株头冠,至那时候匠师实在,做得又沉又重,每次穿戴都头疼得很。
十二花株头冠是皇后特有的一种凤冠,上面有十二株花束,每束花束上有珠花十二朵,华丽至极。
沈轻稚今天戴的是七株冠,加上手艺比之以前有所提高,因此并没有那么沉重。
沈轻稚怕她伤怀,赶紧就哄:如今匠师手更巧,今日里讲说头冠太沉,明日就能做出轻薄漂亮的花色来。
不如妾回去同尚宫局说说,给娘娘头冠都换成新的?太后摇了摇头,态度倒是很坚决:我这把年纪还作弄这个干什么?反正也没场合再戴它,就叫它在盒子里好好放着吧。
那毕竟是她曾经荣耀过的见证。
沈轻稚就笑,凑在两位娘娘跟前卖乖:妾进宫日子浅,还没见过娘娘的漂亮头冠呢,回头若是有这运气,还要请娘娘拿出来给我们小孩子瞧一瞧。
老匠师手艺非凡,肯定都是稀罕物。
叫她这一打岔,太后那点伤怀就不翼而飞了,她笑着点她嫩滑的脸蛋,同淑太贵妃道:倒是个嘴甜的,这话哄得老太婆心里头高兴。
她们正在这说着话,其他人就陆续到了。
因为这次小宴人不算太多,沈轻稚就只安排了一桌,叫御膳房很是拿出些好菜来,根据平日里个人口味,总之是人人都照顾到了。
宫宴这事以前是太后自己管,宫里有头有脸的宫妃主位什么口味她心里头都知道,今日一看这菜单就知道沈轻稚是下了功夫的。
如今前朝事情多,萧成煜就很不喜做些纸醉金迷的戏码,今日里暖棚帘子一掀开,两排旧宫灯就在小广场上点亮了,映衬着皎洁的月色十分美丽。
没有新曲,没有折子戏,也没有歌舞。
但灯影摇曳,却很是有些雅致在里面,正合了萧成煜的性格。
不过十几盏精巧别致的宫灯,就好生把那些都比了过去。
萧成煜大笑出声,连说三个好字。
这一日出席小宴的主位都是很识相会说话的人物,就连庄太妃和敬太妃也都一起起身,同萧成煜讲了几句贴心话:这两年在慈安宫住,多亏陛下时时挂念才安安稳稳,过些时候我们出宫去封地,也不会忘了陛下的扶照。
萧成煜也客气:两位母妃实在生疏,这都是朕应当做的,只此番离宫,他日不知何时还能再见,还望两位母妃在封地好好荣养,若是皇兄怠慢不周,定要来信告知于朕。
哪怕两位王爷才是亲生儿子,但名义上他们是替皇帝在荣养母妃,所以就算她们去了封地,萧成煜也不能从此撒手不管。
庄太妃沉稳一些,听了就笑:平王就是个书呆子,我这番去了还要给他看管王府,也正巧找些事做,陛下不用太过忧心。
平王府有平王妃管着,哪里用庄太妃操心,只她这一句就是为了向皇帝表露心意,她们平王府绝对是站在萧成煜这一边的。
她都这样说,敬太妃更是知趣,跟着表了几句忠心,就坐下不再说别的了。
顺太妃见她们那母慈子孝,根本就不过去掺和,九皇子从小就是萧成煜带着读书,比其他皇子要来的亲近。
正是因为如此她就更不好去巴结,老老实实就坐在那陪太后和淑太贵妃吃酒。
萧成煜看沈轻稚正跟顾红缨她们一起谈笑吃茶,自己就披了风衣坐到暖棚外面赏景。
前两日刚落了雪,这几天天气渐渐回暖,已经有些冬日将尽的意思了。
今日一过,他就年十九许。
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便二十弱冠,真正算长大成人。
他坐在那里惬意赏景,六公主就悄悄走上前来:皇兄。
萧成煜让张德宝给她摆了把软椅:坐下讲话。
荣静柔这几日看起来精神许多,大概是想明白了些事,她比以往更要沉稳大方。
她安静坐在皇兄身边,轻声道:皇兄,谢谢您和母妃为我操心这么多年。
萧成煜就笑,摆了摆手。
荣静柔说:穆家公子很好,我有些喜欢他的。
她真的跟轻稚是两种性子,前些日子轻稚同他袒露心迹,怎么也不肯大大方方把话讲出来,非要用一首《越人歌》代指。
如今换了荣静柔,心里喜欢就说,从来也不会不好意思。
不过她是一贯脸皮厚如城墙,哪有他的轻稚矜持优雅。
萧成煜今日心情好,此番听了更是笑得停不下来:知道你们好好的,朕也就放心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以后要想出宫找他玩,必须要他亲自来接,可不许再偷偷跑出去了。
荣静柔这回才知道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头,嗲声嗲气道:知道啦,皇兄我错了。
萧成煜望向那一排摇曳宫灯,漆黑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烧:等你的婚事定下,朕就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他认真道。
二十弱冠,成家立业,才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