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来,他确实体会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感。
朝夕相伴,晨昏交融,当日子有了些奔头,那滋味就美妙起来。
每日在她温柔目光里精神抖擞去上朝,又或者回来景玉宫看见她安静看书的小脸,总让他觉得再忙碌的日子都是甜的。
他所忙碌的那些政事,不仅能叫天下百姓平安生活,也能叫她安安稳稳居于景玉宫,不受任何风吹雨打。
国家家国,有国才有家,有家便是国。
当辛苦的一切都有了意义,那就不能再称之为辛苦了。
他是年轻,却也很是经过事的。
年少时在母亲宫里头无忧无虑的生活叫幸福,现在同她如胶似漆也是一种幸福。
那感觉大概是舒心,是安逸,是他每次批完奏折都想早点回来的急切,是见了她就满心欢喜的甜蜜。
她是他人生里唯一一个想要真心守护的人。
那些幸福和美好的过往里,他从来都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同寻常,或者说小姑娘都把不安和忐忑埋藏进心底,叫他一个人满心欢喜,叫他一个人舒心安逸。
她表现的特别好,好到他全然没看出来。
但要说她一直是不安害怕的,也并不准确。
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是高高兴兴的,那张笑脸仿佛会发光,叫院中梅花都黯然失色。
沈轻稚的性格摆在这里,她不可能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她总是很努力,把所有能做好的都做好,该认真的也从来不懈怠。
这几个月来,两个人和和美美,仿佛平常人家的新婚小夫妻,平日里甚至连争吵都无。
可能是因为太忙了,又或者她表现得太好,是以萧成煜一直都没发现她心里头藏着这么多事。
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父母俱亡的她孤身一人在宫里头挣扎,经历了那么些事才到他身边,想的多些,谨慎一些也是应当的。
荣锦堂不由自主就偏心她了,现在已经一点气都没有了,反而一门心思觉得小姑娘可怜巴巴的。
当然,这也只是他自己的一门心思罢了。
他听沈轻稚又说:其实在接到这份圣旨之前我并没有那么不安,只是走的越高路就越窄,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很不对劲。
萧成煜微叹:这两个月你实在是辛苦,原本年前给你升位昭仪是想叫你高兴高兴。
男人和女人终归是不同的,他的想法是好的,因为她为宫事操劳很辛苦,又尽心尽力照顾母亲,给她升位份是理所应当的。
过年了,也叫她好好高兴一回。
若不是想稳妥些,叫别人少说些闲话,这个昭仪他甚至都嫌太低。
没看百姓书馆里贵妃娘娘当年的话本有多少?除了说她美丽过人,戏词里从来没夸过她别的。
虽然在萧成煜看来她甚至连脸都没沈轻稚美,但他也不想叫外人这样说小姑娘。
她那么聪明那么好,在话本子里怎么也应该是才貌双全的才女啊。
诏书上的那些言辞,就是给外人看的。
必须要叫他们知道这位宸娘娘是多好的人,以后她的路才不至于难走。
只是没想到,她想的太多也太细了。
他真的觉得遇到了人生里最难的一件事,他跟她居然没有想到一起去。
沈轻稚见他专注而认真地听着自己的话,心里头也安稳下来。
只要他还愿意听她说,她就会把一切都讲给他听。
一直以来您对我太好了,我觉得您不是那样见异思迁的人。
萧成煜默默点了点头:说得对。
沈轻稚就笑开了去。
她道:可我一看到圣旨上那些句子,莫名就开始仓惶起来。
我能有今天全是陛下在推着我往前走,如果哪天您不愿意推着我了或者烦我了,该怎么办呢?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萧成煜不由深思起来。
他其实想批评批评她,说她想得太多,对他的信任太少,可他自己偶尔也会忍不住想很多。
比如现在想她到底为什么不信任他?以前就会觉得她更关心母亲更喜爱母亲?有时候又要猜测在她心里是她弟弟更重要还是他更重要呢?那些个疑问只是偶尔闪过他的心,繁忙的政事就又叫他没工夫思考了。
可能人都一样,再坚强沉稳的人,也经常会胡思乱想,会彷徨无措。
就像沈轻稚担心的那些事,她问他会不会烦她呢?他其实也没准确答案。
他们太年轻而人生又太长,他不能不负责任地给她胡乱承诺。
君子一诺,重若千金。
他不仅仅是君子,他还是真龙天子,他只能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一定要实现。
越是重视,才越不能潦草对待。
萧成煜想了很久,一时间茶室里安静极了,谁都没说话。
大概话都说开,沈轻稚心里头更舒坦一些。
她品着茶,竟觉得时光停留在这一刻也是很美。
无论萧成煜的答案是什么,总归现在的她能体会出难以名状的幸福。
月影婆娑,晚风轻盈。
萧成煜终于下定决心,他还是说:我……不知道。
沈轻稚竟没有觉得特别难过或者高兴来,她像平时那样望着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是她聆听他说话时最常有的表情。
如果不是今天这一遭,萧成煜都不会发现自己对她的点点滴滴其实早就记在心里了。
我没办法给你保证,但最起码我现在知道,我心里很喜欢你。
是的,那些他从来都摸不着抓不住的缥缈感情,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见之欣喜,离之思念。
在萧成煜十几年的人生里,所有深刻而复杂的感情,都在沈轻稚一人身上。
他用最浅白的语言,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对面小姑娘对他露出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来。
月光映射在她脸上,也映进他心中。
在我心里你很重要,重要到我不能随便给你承诺,不能白白给你期许。
朕必要金口玉言。
萧成煜道。
他英俊的面容在月光里仿佛刀刻,他表情严肃,目光坚定,说出来的话却又那么动听。
沈轻稚点了点头,她笑容依旧甜美,那些忐忑不安早就不翼而飞,剩下的还是开朗大方的那个她。
能得您这样一句话,其实就值得了。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已经很了解了。
能得到他这样的郑重与珍视,能得到他这宝贵的喜欢,比什么都叫她开心。
在这冰冷的宫阙里,他温暖了她整个心房。
他对她能的这份心,比单薄而无法实现的承诺更动人。
沈轻稚突然鼻子一酸,竟有些想哭了。
他说他不知道,但他郑重的话却给了她最好的答案。
无论将来如何,毕竟她确实得到过他的用心和喜欢,这份难能可贵的感情,已经足够她回味半生。
她只觉得心跳很快,那些她压抑了很久也没能压抑下去的情感全部喷发而出,搅得她神志不清。
沈轻稚红了眼睛,她哑着嗓子道:我也很喜欢陛下。
她这样笑着说出来的时候,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斑驳的泪痕。
那个样子,却是萧成煜心中最美的容颜。
他只觉得心口都跟着热起来,这一刻的感受弥漫在他四肢百骸,比他自己坦诚喜欢她还要好还要美。
那一刹那仿佛千树花开,万物复苏。
傻姑娘,哭什么呢。
萧成煜推开小几,把她抱入怀里。
她的身体纤细又柔软,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她脸上的泪蹭在他脖子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沈轻稚在他耳边小声说:我觉得陛下特别特别好,所以才会害怕,我不是不相信您的。
这样抽泣着讲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反而细细软软,比平时更惹人怜爱。
因为他太好,所以怕失去他吗?萧成煜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要不我们就一起努力吧?沈轻稚抬起头,用红得跟小兔子似的眼睛看着他。
萧成煜低下头去,给了她一个悠长的深吻。
唇齿交融在一起的时候,仿佛天地间都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们就一起努力更喜欢对方,好不好?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们喜欢对方到谁也离不开谁,我就能给你最终的回答了。
沈轻稚笑了,圆眼弯如画。
好,我听陛下的。
许是因为说开了,他们再对视的时候,都觉得心里头痒痒的。
萧成煜抱着她,凑在她耳边低语:去沐浴吧?好。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沐浴完,回了寝殿里就好一番折腾。
这大概是第一次沈轻稚很放的开,她婉转的声音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叫他想停都停不下来。
今天难得萧成煜没着急,他细致地延长着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份快乐,带给她比平时更温存的细腻,叫她也觉得格外舒服。
等夜色幽深,他们才终于安静下来。
萧成煜叫她枕在自己怀里,两个人盖着厚厚的锦被,温暖而舒适。
萧成煜在沈轻稚耳边问:好不好?沈轻稚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红,她有点不好意思,但一想起他的那句喜欢,就忍不住说:好。
荣锦谈低声笑起来,他顺着她黑长的秀发,才发现她脑袋顶上有个小小的发旋。
发旋的形状仿佛倔强的岩中草,像她的人一样,倔强坚韧,从不妥协。
以后都会更好的。
他们这边暖意融融,与此同时,碧云宫后门出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闪而出。
那身影穿着普通小黄门的青灰袄袍,脚下生风钻进慈安宫前的长巷里。
夜晚的长信宁静而安详,各宫早就封门,长巷里漆黑一片。
那身影闪到慈安宫偏门前,伸手在门上敲了五下:咚咚,咚咚咚。
那门扉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把他迎了进去:娘娘等你多时。
景玉宫的宫人们都觉得奇了,怎么她们娘娘跟陛下吵了一回,两个人感情更好了?早起来都要腻歪好一会儿萧成煜才去上朝,急得张德宝大冬天直出汗。
等他走了,沈轻稚才开始操持景玉宫的宫事。
按制她是昭仪娘娘,应当有一位管事姑姑,两位大宫女和四位小宫女,小黄门在一至三名左右,其中有一人为中监管外事。
因特封她又位比嫔,规格上可以更宽松一些,可按嫔娘娘的旧例来定。
所以这两日沈轻稚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把人都叫到跟前,给各人都升升品级好过年。
今日他一走,她就叫来跟前的四位宫女并两名黄门,道要谈一谈。
晴画是最早跟在她身边的,时间最长也最贴心。
晴书可爱会伺候,也很好。
明琴平时总在偏殿待着,手艺好话不多。
明棋是直爽性子,伺候笔墨很是省得。
沈轻稚坐在主位,下面六人都老老实实站在那。
她其实一向都很和善,也不知道为什么手下的宫女黄门们一个比一个恭敬,谁都不敢偷奸耍滑。
从她是淑女时候就这样,现在已经是宸娘娘了,这些人也还是没怎么变。
因着前几日忙,今日里咱们就得把宫事给定下,赶在年前给尚宫局提了单子,你们好领月银。
娘娘升了位份本就是喜庆事,再加上她们也跟着水高船长,总之这年景玉宫可是欢欢喜喜的。
下面的宫人们脸上也都带笑,旁人不敢接话,晴画就半步上前,笑道:娘娘仁善。
沈轻稚道:明琴原就是尚宫局的掌衣宫女,到我这里委屈几月,趁着这回就把职位升回吧。
明琴立即出列,给她行了大礼:多谢娘娘封赏。
沈轻稚点了点头,她道:我年轻,你们也都不大,可咱们景玉宫走到今天,就不能再退回去了。
晴画,沈轻稚叫了她出列,问她,管事姑姑活重事多,你能不能做好?晴画脸上都泛起了激动的红,可她还是稳在那里,并没有难看失态。
她也早就不是当年在文墨院后院里叫错沈轻稚称呼的小姑娘了,她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跪在沈轻稚面前,给她行了大礼:晴画,叩谢娘娘恩赏。
沈轻稚心里头就稳了。
她之后封了明棋为大宫女,封陆六为中监,给陆叁加俸禄至中监,整个景玉宫的老人一个不落,该有的全都有了。
沈轻稚叫晴画捧了赏银出来,每人都加了赏赐。
你们都是景玉宫的老人,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们一口饭吃,还望你们不要忘记我最早说过的那句话。
之后再来新人,也要你们细心调|教。
她说罢,站起身来,郑重道:景玉宫就交给你们了。
六个宫人一起跪下,给她行了大礼。
在这宫里跟对主子是最要紧,她们能跟到沈轻稚这里,简直是前世烧了高香,走了大运。
晴画做了管事姑姑,就不再贴身伺候她,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跟在身边,仿佛跟以前也没什么变化。
倒是陆六这个中监很是忙了几天,终于把一年三节两寿的节礼都对出单子来,也把今年需要上礼的年礼备了出来,很是省了沈轻稚不少事。
沈轻稚原本觉着自己这没那么多事,不过见晴书和明棋每天都要归置后院库房,晚上还要给她守夜,没几日就累得面色苍白,很是叫她惊了一回。
她问也跟着好生忙了几天的晴画:咱们有这么些东西?晴画把明棋列的册子给她一看,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厚厚的四大本,衣食住行都在其上,眼看衣的那本就要写不下了。
沈轻稚道:以前都没注意,原来太后娘娘和淑太贵妃娘娘都给了这么多赏赐,看来宫里头还是要再加些人手。
我原来想年后采选宫人时叫选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丫头过来,没成想实在赶不及了。
晴画想了想,道:明琴那里可先加人,缝补刺绣都得要熟手。
晴书和明棋那尚可,要不先叫送两个小宫人过来,先帮她俩把后头库房册子典出来再说?他们现在本就缺两个黄门、一个大宫女并四个小宫女,补上三个也不算太多。
沈轻稚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这我就不操心了。
晴画笑着退了出去。
晚上萧成煜回来,沈轻稚还把这个当笑话讲个他听:我原真没想到,我竟有这么多东西。
萧成煜道:娘娘这样真叫朕伤心,大多还都是朕给的呢。
沈轻稚笑倒在一边,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
萧成煜等她笑够了,才道:轻稚,想不想出宫去玩?出宫这两个字仿佛黑夜里的星星,叫沈轻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从隆庆四十一年那个乍暖还寒的三月开始,她进宫已经五年了。
这五年来她困在这一方天地,哪怕去了一趟行宫,也依旧没有怎么瞧过上京的繁华景致。
她先是高兴了一下,然后又有些犹豫:我这般出宫,怕是会给皇上添麻烦吧?萧成煜叫她一起去堂屋里用膳:有什么好麻烦的?朕有个很充分的理由。
什么理由?萧成煜神秘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沈轻稚很早就醒来了,萧成煜已经挂了停朝,不用起太早。
她躺在床上清醒了一会儿,萧成煜也跟着醒来:早。
沈轻稚笑:早。
昨日张德宝已经指点过晴画备好衣裳头面了,今日直接就能换上。
萧成煜自己穿了一身灰蓝的长衣配鹿皮长靴,腰带也是简单的如意云纹苏绣,头上只用柳木束了发髻,倒是发带上镶有一颗白玉,让他整个面容都清俊不少。
这已经是沈轻稚见过的他最简朴的打扮了,也依然显得身长玉立、挺拔伟岸。
沈轻稚换上水蓝的斜襟袄裙,坐在妆台前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萧成煜洗漱完毕,正在贵妃榻上吃茶,见她一动不动的有些好笑:怎么?沈轻稚从镜子里对他笑:陛下如何穿着,都是英俊不凡的。
萧成煜就大笑起来。
晴书最近很是学了盘发的手艺,手脚麻利地给她挽了流云髻,只点缀了些许拇指大小的东海金珠,整个妆容就显得光彩照人起来。
等她这忙完了,萧成煜拉她到跟前瞧瞧,很是肯定地点点头:有点大户人家少奶奶的意思了。
沈轻稚也跟着笑开了去。
两人今日的衣裳都尽量选了最朴素的常服,没什么特殊的刺绣纹样,穿在身上就没那么笔挺富贵。
今日里是晴画和晴书跟着她,萧成煜那里有宁城和于兴并一队禁卫,等走出景玉宫上了门口的马车,沈轻稚才发现马车上还准备了茶点果饼等物,两人的披风和暖帽也带了好几件,应是路上应急用的。
他们两个坐中间的那辆马车,里面很宽敞,一路往玄武门行去。
沈轻稚坐在萧成煜对面,马车起步时正在系披风的领子,大概是很少坐马车,她被颠簸得晃来晃去,差点没栽倒萧成煜身上。
萧成煜很是叹了口气:过来坐朕这里。
沈轻稚才挪了挪身,小心翼翼蹭到他身边去。
外面天冷,回头得戴上帽子,萧成煜说完,又补充道,路程倒是不算远,你坐一会儿就能习惯了。
当时去行宫坐的是步辇,是比马车宽敞平稳的一种车型,因为队伍庞大速度缓慢,沈轻稚倒没觉得特别颠簸。
这次换了速度更快的马车,她就不太适应了。
她紧紧靠在萧成煜身边,问他:陛下还没讲要去那里?萧成煜见她实在是有点急了,才轻咳一声道:初二你要去五福地撒祭种,总要熟悉熟悉地方的。
沈轻稚一愣,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发自内心道:陛下……您太厉害了。
这理由找得又准又好,宫里和礼部都不好回绝他。
萧成煜还有更得意的:朕跟礼部说,因是皇家私下行动,便不叫大张旗鼓扰民,只禁卫跟着出去办差即可。
这样等我们从五福地回来,还能去朱雀大街上逛逛,那边铺子很多,小玩意有趣极了。
萧成煜确实是仔细人,他想要办好一件事就一定能办好,还得亮亮堂堂,一点毛病都不能有。
这一次的安排就很完美。
沈轻稚靠在他肩膀上,笑着说:陛下真好,我还没去过朱雀大街呢。
萧成煜就给她小声讲起来:朱雀大街很长,有楼五十八栋,均为二层铺面,沿街挂满彩幡,多为百年老字号。
朱雀大街是大越建国伊始便开始修建的市集,至今已二百多年历史,整个大街沿途的建筑风格复古,成为上京最亮丽的风景。
因道路宽阔通畅,一般皇室出宫去行宫避暑也多从此经过。
沈轻稚想了想,道:上回咱们去行宫,也曾路过那里吧?当日路上倒是很冷清,没瞧见什么人。
萧成煜笑道:今日你再去看,那是真正的热闹。
一个热闹繁华的上京,象征着大越繁荣昌盛的百年基业。
上京的一砖一瓦都是荣氏的骄傲,此番说来,萧成煜眼睛都是亮的。
他们乘坐的马车是最普通的青顶马车,从景玉宫门口出发,穿过幽深的长巷,一路七拐八拐最终到了玄武门内宫门前。
马车在内宫门前略停了停,外面安静得仿佛没有人,沈轻稚没有掀开车帘看,也没讲话。
安静了一会儿,马车又继续往前行去。
出了外城门,才算是换了一片天地。
沈轻稚觉得身下的车轮在门槛上颠簸了一下,只听吱嘎一声,她的耳中就热闹起来。
那是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从玄武门出去要穿过一片民宅,这边住的多为朝臣官吏,是以也被称为状元坊。
深宅大院不少,青瓦四合院也很多。
催烟袅袅,人声嘈杂,他们的马车选了一条最僻静的巷子经过,还是能偶尔从窗户缝隙里看到外面路过的行人。
沈轻稚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百姓们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且歌且言,有的锦衣高冠,有的布衣青履。
各色各样的人从前方的巷子里穿过,一转身就不见了。
沈轻稚看得目不转睛。
萧成煜以前在外五所时偶尔也会出宫来体察民情,对这里多少是熟悉的,只这两年在宫中忙碌,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
今日一观,屋舍还是那些屋舍,行人也还是那些行人。
有意思?萧成煜问她。
沈轻稚都没空回头,她回:有趣极了。
在宫中生活长了,她总是有种错觉。
仿佛天地就那么大,又或许人就那么多。
宫里的一切都是冷的,没有烟火,没有热闹。
只偶尔宫宴的时候,沈轻稚才会突然发现:呀,原来宫里头还有这么些人。
萧成煜帮她把窗帘掀开,叫她痛快瞧。
窗户上用了单片琉璃,一点冷风都吹不进来。
沈轻稚突然道: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巷子也跟这里有几分仿佛。
她的籍贯之前萧成煜查付恒书的时候恰巧看过,是顺天府桐县上窑镇,她家原住于青石巷,是小官吏、捕快和商贾的聚居地。
说是相像,主要是气氛像。
青石巷里的屋舍多为灰瓦民宅,跟状元坊的深宅大院是不能比的。
萧成煜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家的旧宅已经叫人买回来,等你弟弟束发后就过到他名下。
沈轻稚猛地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萧成煜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出来玩呢,可不许哭鼻子。
陛下,沈轻稚使劲吸了两下鼻子,真的忍住没有哭出来,陛下花了多少钱?萧成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不仅没扑到自己怀里撒一通娇,还问了个这么不浪漫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朕怎么知道,只让下人去办了,你家那小宅子也贵不到那里去。
那倒是实话,沈轻稚笑出声来,拉着他的手不停晃:我家有个小院子,以前爹爹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石榴树,每到秋日红了的石榴就自己裂开嘴笑,然后挨个从树上坠落下来。
萧成煜只吃过剥好的石榴,还真没怎么见过石榴树:那样石榴会不会坏?沈轻稚摇摇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怀念:不会,石榴皮硬的很,到了日子我跟恒书就每天守在那里等着捡,顺着裂口剥下一把红彤彤的籽扔嘴里,甜得醉人。
想到那场景,沈轻稚仿佛就回到了自家的那个小院里。
下了学她跟弟弟两个就蹲在院子里剥石榴,厨房不停窜出食物熟透的香气来,每当他们剥完两大碗石榴,家里的晚饭也就做好了。
他们家的父母两个手艺是差不多的,谁要是下课早谁就回来准备晚饭,沈轻稚也学了一两手,只现在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晚饭过后,她和弟弟就跟在父亲身后,看他泡石榴甜酒。
在大酒瓶里放一半的冰糖和石榴,再倒上微甜的竹叶青,封上口蒙上布,隔三差五摇上那么一摇,樱桃的甜味就会散在酒里。
月余之后倒在莹白的酒盏里,恰如一湾芙蓉花开。
那水红的颜色清亮可爱,远远闻着就有一股甜味。
沈轻稚小声给他讲着家里的石榴酒,然后又感叹:原来我在家时还会做鸡蛋青菜汤面,几年没摸灶台,现在怕是连火候都掌握不好了。
萧成煜一直没插话,就听她慢慢说着家里事。
马车一路穿行,穿出状元坊又路过玄武大街,最后才能到北边的御马苑与五福地。
玄武大街也是市集,只不过跟朱雀大街的彩幡飘摇古意盎然不同,这里更市井一些,店铺没那么精致,路边还有供百姓租赁的小摊位,只要几个铜板就能用上一整天。
这里更热闹、更喧嚣,也更络绎不绝。
沈轻稚没有说要来这里逛,能去朱雀大街已经很好,这里人多口杂,实在不是萧成煜和她能去的地方。
她只是坐在窗边,凝望着外面。
隔着一道琉璃窗,便是两个世界。
沈轻稚笑笑,能看一看也是很好了。
萧成煜就在一边给她讲:朕原来也上这里玩过,以前头拐角处还有个赌坊,只后来朝廷里管得严,那赌坊也不太敢出老千坑人,久而久之老板开不下去便搬走了。
沈轻稚顺着他的手往前面看去,只见街边的拐角处已经改了另一个招牌,上面写着晋江书局。
这家书局开得倒是很大,我们镇上也有。
萧成煜道:里面许多本子确实挺好的,比如之前那本《周山志》因为结局不太好,还被读者上门抗议,说要作者再写一本大团圆的。
他居然连这事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沈轻稚不由得满心佩服:陛下真是无所不知。
萧成煜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跟你说实话,晋江书局是咱们荣氏的祖产,一直都是宗人府掌管的。
沈轻稚很是吃惊。
可我们听到的晋江书局的传说里,那不是姓刘的夫妻两个白手起家,一起开创的书局吗?萧成煜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只讲给百姓听的。
要不然,你以为晋江书局为何能开得到处都是?沈轻稚想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那草木书局呢?沈轻稚问,这可是大越的御书局。
萧成煜道:这刚建国时是驸马司掌管,后来驸马司撤了,改为翰林院主管。
沈轻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么看,当年开国的那位高祖皇帝,也实在深谋远虑。
不过这都是前朝的旧闻,沈轻稚就没多纠结,她倒是好奇《周山志》的事。
那到底写了新的本子没?刚那闲话也是他偶尔听的,没怎么往心里头去,若不是路过书局定然想不起来,沈轻稚这一问他就有些迟疑,好半天没回忆起再多的细节。
朕也记不太清,一会儿我们去朱雀大街,问问那边那家草木书局便是了。
朱雀大街上有草木书局的总店,里面什么书都有,晋江书局的书也会进来展示。
两个人讲了一会儿话,马车就穿出玄武大街往北郊驶去。
大约两刻之后,马车就在御马苑旁边的一片田地前停了下来。
这边早就扎好篱笆,田地也打理得整整齐齐,北边还有一排屋舍,用来给贵人们更衣休息。
沈轻稚扶着晴画的手下了马车,抬头就闻到一股泥土的芬芳。
她深吸口气,笑道:这里倒是开阔。
北郊这一片庄子都是皇庄,周围早就种满各种各样的蔬菜粮食,只空出来中间这一小块地。
萧成煜过来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五福地里走。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微风吹过,带来了祈祷丰收的风铃声。
这地是怎么选出来的?沈轻稚小心翼翼踩着脚下窄窄的田垄,好奇问。
这个其实就是选了最中间的这一块,没什么特别的讲究。
萧成煜小声道,不过对外就说是钦天监算的,说这块地最有福气。
沈轻稚真是哭笑不得。
萧成煜领着她穿过田地,给她指临近的田亩里种了何种植物。
作为一个皇帝,农耕的事情他也是必须要了解的。
像土豆、地瓜等物都是从外藩传来,父皇当年听说这些食物能抗饿,特殊时期也能代替稻谷作为主食,就命农耕院的博士好研究如何大规模种植,这十年才慢慢普及开来。
沈轻稚认真听着,道:难怪我隐约记得小时候很少吃过这些,后来渐渐大了几菜市场里的才多起来。
萧成煜道:这几种都很好种植,老百姓自己在家里随意开一块地,若是侍弄得好说不定能养活一家老小。
沈轻稚不由感叹:先帝真是勤勉。
一个皇帝最关心老百姓是否有食吃,有衣穿,有家住。
当这些都有了,才能叫盛世太平。
在隆庆帝治世的前四十年,他几乎已经做到了。
可一个乌鞑,就毁掉了他一生的努力。
当隆庆帝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最后时刻,他心里头一定很痛,也很难过。
这一辈子他前九十九步都努力走得又稳又好,可最后一步却跌了个大跟头,然而时间不等人,已经没有底一百零一步叫他重新爬起来了。
一代明君,就带着无限的遗憾溘然长逝。
话至此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先帝爷来。
沈轻稚见萧成煜似有些伤怀,便道:我还没用过犁,陛下带我去瞧瞧看?萧成煜微微叹了口气,领着她往库房去。
因为马上就是新年了,五福地这也有家仆在打扫和清理,萧成煜领着沈轻稚走进去的时候,正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在那擦木犁。
沈轻稚见他手脚麻利,不由问:你家大人呢?你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做事了?那男孩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瞧着倒是沉稳,他好奇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返问:你们是谁?这里是皇家禁地,外人不得进入。
萧成煜蓦地笑出声来。
我们不是外人呀。
沈轻稚也笑道。
男孩倒是聪明,从门口瞧见外面跟了一大堆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给贵人请安了。
萧成煜叫他起身,问他:这应当不是你的活吧?男孩挺起胸膛:这是我父亲的差事,只他今日偶感风寒又不想耽误事,便安排我来了。
他刚才擦洗木犁的动作熟练自然,一看就是老手了。
萧成煜问他:你父亲不怕你办错事?怎么会呢?男孩骄傲地道,我从小跟在我父亲身边学,他能做到的事,我努力也能做到。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萧成煜心里去。
是的,父皇能做到的事,朕一定也能做到。
萧成煜和沈轻稚一共只在五福地待了半个时辰,然后就启程归京。
说要熟悉五福地不过是个借口,大概走个过场就完事了。
回程似乎要更快一些,当马车停在朱雀大街草木书局门口时,沈轻稚还没发觉已经到了。
萧成煜自己先下了车,然后亲自扶了沈轻稚下来。
因藏书众多,朱雀大街的草木书局总店铺面很大,比旁的铺面宽了一倍有余。
当间草木书局四个大字是大越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爷乔琛所书,四个字苍劲有力,老远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古朴之感。
沈轻稚站在门边仰着头看,朱雀大街上的店铺栉比鳞次,彩幡飘摇,实在别有一番景致。
宽阔的青石板路可容马车双向穿行,两旁的店铺全部大门敞开,灰帽灰衣的店小二都站在店门口打声招呼来往商客。
街上不时就会停下一二马车,锦衣华服的富家小姐或青冠长衫的世家公子下了车来,笑着往商铺里走。
萧成煜也没催她,就让她站在门口这样看。
这条街,见证了大越百年的荣耀。
街上开的多为老字号,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应有尽有。
有司胭脂水粉的红颜斋,有司金银器皿的琳琅阁,还有两家大越闻名的布庄,一家叫锦衣缘,一家叫程记布庄。
除了这些食铺更多,从糕点到私房,从素斋到全肉席,几乎占去了朱雀大街一半的店铺。
沈轻稚站在这繁荣的闹市中,久违地感受到了大越的富足。
百年积淀,终有今日之盛世。
她收回目光,看向等在身旁的年轻帝王。
萧成煜站在那里,看着百姓热闹地生活,脸上也带了些笑容。
沈轻稚轻声说:这里真热闹。
萧成煜问她:看美了吗?沈轻稚牵起他的手荡了荡,拉着他往书局里面走:美了,多谢陛下。
出乎沈轻稚的意料,书局里面人也不少。
这家总店的书算是门类比较全的,百姓可在这里订书,也可以直接过来临抄。
不过抄书是要付日租费用的,而且不能弄坏书本,所以一般也多为书生秀才之类的文人才会日日都来。
近年来造纸技术以及活字印刷手艺都日趋稳定,因此大越书本的比前朝要便宜许多,然而就是这样寻常的百姓也无法什么书都能买回家去。
所以大越才开办幼学和县学,为了让百姓能用很低的束脩识字读书。
沈轻稚跟萧成煜在书架之间穿行,不时停下来抽出一本看,有些书偏门,宫里头可能也是没有的。
萧成煜道:民间最便宜的便是启蒙书籍,其他书若想要看,就必要去书局租看或者去茶馆听书。
启蒙书籍都是国库贴钱印刷发行,大多数百姓家里都能备上一两本。
沈轻稚翻开一本讲农耕的书,对他道:以往因着父母都是做先生的,所以我跟弟弟没缺过书看。
我爹书院里和我娘教学的人家一般藏书丰富,都可借回家给我跟弟弟瞧。
后来我听幼学里的同窗讲书本难借,才意识到自己多幸运。
沈轻稚幽幽叹了口气。
萧成煜见她有些思念父母,便捏了捏她的手,道:不是说想问问《周山志》还有没有新篇?咱们去问问。
说罢也不等她反应,就拉着她往柜台走。
书局里人很多,抄书的都在二楼,一楼的大多是看和买的,不过大家都是安安静静,没有一个大声喧哗。
沈轻稚一路都有些走神,直到一把温和的嗓音叫醒了她:囡囡,是不是囡囡?这个小名更是勾起沈轻稚过往回忆,她抬头一看,却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沈轻稚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里堵得慌,什么都讲不出来。
她记得她是住她们家隔壁的李家婶娘,她丈夫是书吏,她则在镇上的书局做账房。
这位李婶娘是个热情开朗人,跟她母亲关系极好,很小的时候若是她父母急着出门,就会请她帮忙照顾一会儿她。
沈轻稚同她也很亲,一直婶娘婶娘叫着,后来她们家来了上京营生才渐渐少了来往。
婶娘,沈轻稚哽咽了一下,是我,我是囡囡。
柜台后的妇人不过三十几许的年纪,她穿了一身布袄裙,头上包着额巾,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李娘子一下子就站起了来,她欣喜地看着沈轻稚,声音都大了起来:好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当年我们两口子搬到上京来住,过年回家才发现你们家人去楼空,问了左邻右舍才知道出了事,你把旧宅卖了。
兴许是想起旧时好友,她这话说的太过激动,扰得旁边看书的人看了好几眼,她才低头抹了抹眼泪,压低声音道:傻孩子,你怎么不来上京找我?沈轻稚眼睛也红了,可她又不想在外面哭出来,只忍着道:怎么能麻烦婶娘呢。
萧成煜见她更是伤怀,不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笑着对李娘子道:这位夫人不如请了人来帮您顶顶,我们一会儿边用膳边叙旧?今日他本来就没叫准备午膳,想带她来朱雀大街吃个全鱼宴,也是很凑巧。
李娘子这才看到沈轻稚身边还站了个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她只匆匆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出身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再瞧沈轻稚的发髻和两人亲密的姿势,李娘子这才意识到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也已经嫁人了。
她叹了口气,心里头沉甸甸的:那婶娘就先安排下差事,一会儿便去找你们。
沈轻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萧成煜,便说:午膳就在对面的鱼儿游,婶娘一会儿个过去有人会领。
萧成煜对李娘子客气笑笑,搂着沈轻稚出了书局,一路上小声安慰:遇到故人应当高兴,可不许哭鼻子,刚在马车上讲过你了。
沈轻稚嗯了一声,深吸口气,精神稍微好一些:我知道的,不好在外面失仪。
萧成煜拍了拍她后背,带着她上了鱼儿游的二楼,直接去了早就订好的雅间坐下。
晴画已经等在里面,见两人上来忙忙活净手净面的活计,这番折腾完,沈轻稚的情绪就平静下来。
她皱着鼻子跟萧成煜说:我是真没想到能碰到婶娘。
她跟叔父搬来上京,为了就近陪儿女读书考书院,我记得瑞哥和巧姐成绩都很好,这边的工钱也比我们镇上多。
县学读完要想上各地书院就要靠本事考了,普通人家都是直接就找份差事营生,读书院的毕竟在少数。
就算人数再少,书院就那么些,若是成绩不好肯定读不了。
婶娘家里的两个孩子都很聪明的,瑞哥读经算,巧姐应当是读的药理,将来想是在书院里留下当博士的。
萧成煜就静静听她说,还把热茶推到她手边:喝点茶。
沈轻稚抿了一口,从心到手都暖和起来。
雅间里烧了火盆,倒是很暖和,晴画就过来给沈轻稚取下暖帽,省得悟出汗来出去要吹风。
当年你怎么没去找她?萧成煜问。
沈轻稚笑笑,把茶杯里的茶喝干:本也就是邻居,婶娘家里头还有儿女要读书,我怎么好带着重病的弟弟去求呢。
倒也是,她不是个求人的性格,哪怕把自己卖了,也不好去求非亲非故的邻居。
萧成煜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以后有朕呢。
他郑重对她说。
沈轻稚只觉得他比那茶还暖心。
趁着李娘子还没来,她接过晴画递来的热帕子,仔细帮他净手:原我还挺想哭的,结果陛下这样讲一句,再哭鼻子可就不好啦。
陛下这么好,我还哭什么呢。
她小声撒娇道。
萧成煜笑:这会儿知道拍马屁,待会儿不让你吃蜂蜜花生,又要讲朕‘爱管你’。
陛下!沈轻稚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李娘子来了。
她进来时萧成煜正体贴给沈轻稚续茶,他看起来年轻英俊,举手投足间带着优雅与贵气,李娘子在草木书局也很是见过世面,立时就觉得他可能比她想的更富贵些。
囡囡一身衣裳瞧着是不起眼,那料子可是实打实的,发髻间若隐若现的金珠很是莹润,不注意就能闪了眼睛。
她跟以前那个老是安安静静读书的小姑娘也不一样了。
到底长大嫁人,瞧着稳重许多。
晴画见她进来,笑意盈盈过来请她坐,还贴心问:夫人喜欢吃什么口?这就叫去做。
就看这丫鬟的素养,囡囡夫家一定也不简单。
李娘子是又欣慰又悲伤,她心里头念叨着:阿妹你瞧见了,现在姑娘好好的,你且也放心了吧。
想到沈轻稚的母亲,李娘子就又红了眼睛。
沈轻稚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她见李娘子还是伤感,就安慰道:婶娘也不用太介怀,总过去这么多年,还是要往前看的。
李娘子低头擦了擦眼睛,苦笑道: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跟恒书,当年我们要是还在家,定不能叫你们卖了家宅。
沈轻稚看了一眼萧成煜,见他点了点头,便对李娘子道:家宅也已经买回,等恒书大了便过回给他。
李娘子这才觉得宽慰一些。
她见萧成煜一直笑着坐在一边,不由问:那时候你跟恒书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后来恒书来找过我一回,我问他你去哪里,他道你嫁人了。
这事沈轻稚还真不知道,但她也好些年没见过付恒书,不好讲那么清楚:他什么时候去的?也没同我讲。
李娘子道:去年年根的时候,小子长大了,个子比我还高呢。
这么多年沈轻稚头回听到弟弟的消息,她略有些激动,不由自主拽了一把萧成煜:我父亲就个子高,他也矮不了。
萧成煜怕她又要哭,忙把茶给她推到手里。
李娘子看他这般体贴,心里头也很欣慰,她道:你能嫁这样如意的夫君,你父母在天有灵也能高兴了。
沈轻稚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迟疑片刻,正待说什么,就听身旁萧成煜道:是小婿运气好能娶到轻稚这么好的娘子,还要多谢岳父岳母养育之恩。
沈轻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萧成煜捏了捏她的手,低声笑到:囡囡,吃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