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是个很有眼色的人,过去的事感叹一番,吃饭的时候就不再讲了。
倒是一直在讲瑞哥家的小娃娃和巧姐定的人家。
沈轻稚回忆一二,问:我记得巧姐比我还大两岁呢,怎么才定亲?大越女子虽说成亲晚些,但大多都是及笄后定亲。
娘家人舍不得姑娘早出门子,也想叫两个人能有个眼缘熟悉熟悉,拖上几年再成亲也是有的。
不过二十几许才定亲倒是有些奇了。
李娘子探口气:打小就你们姐俩最倔,哥哥弟弟都要小心陪着你们玩,她非要考上白月书院才能成亲,我也讲不过她,就随她去了。
这事也真是缘分天定,李娘子好笑道:我原也以为拖到这么大找不到什么好人家,结果她有个同窗也是书呆子,两个人一起考上了书院,对方家里就过来提了亲。
沈轻稚就笑:多好的事儿,两个人还能讲到一起去呢。
李娘子笑叹:可不是,我那女婿虽是个书呆子,对巧姐倒是一门心思好。
她说罢,顿了顿:就是没你相公这般体贴,呆傻得很。
沈轻稚一听相公这称呼,就忍不住红了脸,她一半是不安,一半又有些难以言说的甜蜜,总之是有些五味杂陈的。
当着李娘子的面,有些话又不能讲。
萧成煜倒是很自在,他一边帮沈轻稚夹菜,一边还客气地跟李娘子聊天,问了许多沈轻稚小时候的趣事听。
他还问:轻稚的小名儿是叫囡囡?李娘子就笑,声音里带着怀念:她爹娘一开始就她一个娃娃,宠的跟宝贝疙瘩一样,就起了个这样的小名。
后来她弟弟生了,男娃娃就是不如女娃娃好带,她爹娘就连小名都没起,整天小子小子喊。
不过他们家恒书已经很乖了,聪明得很呢。
萧成煜也笑:确实很聪明,他可是顺天府今年的解元呢。
李娘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真的?那孩子是真的聪明。
她原本确实为付恒书高兴,可没说两句又担忧道:他那么小的年纪,得吃多少苦头。
她一向也很是慈母心肠,当年他们搬走的时候付恒书还年幼,小小的一个团子,每年他们回乡他都会坐在门口笑着喊婶娘。
聪明又懂事,听话又乖巧。
沈轻稚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还是道:他在府学读书,我也管不了他。
李娘子就叹:现在孩子都大了,一个也管不了,还是你最省心。
一顿饭吃得温馨,等用完膳李娘子才犹豫地问:你们如今是在上京安居?轻稚的夫家一看便非富即贵,她也不知道她如何有这样一门亲事,只担心她以后联络不上,还是问出了口。
沈轻稚看了一眼萧成煜,倒是没主动回答。
萧成煜笑道:家宅在状元坊附近,以后婶娘要是有事找轻稚,便去枣花巷第三户人家找便是了。
他说罢又看了一眼张德宝,张德宝就立时取了一小块木牌递给李娘子。
这是我们家的信物,婶娘仔细收好,若有要紧的事务必要拿着来找人。
那木牌不过巴掌大,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的花纹,似是蛇缠飞鸟,一个字都没有。
木牌一入手,李娘子心里头就有了些猜测,不过她没有问这个,只是郑重对萧成煜道:我也算是轻稚娘家人,今天就豁出去倚老卖老,想跟你讲几句心里话。
萧成煜也坐正身体,严肃道:婶娘请讲。
李娘子慈祥地看着沈轻稚,仿佛还是看当年那个扎个小红辫子在院里满地跑的小姑娘。
她打小长得好,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那条巷子里的婶娘婆婆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这孩子又乖又懂事,从小就贴心善良,后来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她自己一个人抗了下来,李娘子顿了顿,又说,她前些年不容易,往后就看你了。
公子一看出身不凡,只希望你能善待轻稚,不叫她再吃那些苦。
沈轻稚没想到她这样掏心挖肺说了一番话,也是十分动容:婶娘……萧成煜捏了捏她的手,对李娘子郑重道:她是我的夫人,我定当爱护她关心她,不会叫她吃苦的,婶娘且放心。
他平日里虽然老说些甜言蜜语,却没哪句比今天更令人感动。
沈轻稚回头望着他,记住了他眼中难以撼动的真诚。
李娘子笑道:这我就放心了。
用完膳她就依依不舍走了,留下两个人在雅间里吃茶。
萧成煜见她还是在想弟弟的事,就让晴画伺候她穿衣:这条街有好些铺面,赶着落日前我们都去逛逛?小姑娘已经多少年没出来玩过,说要出去逛逛就高兴起来,一下子就不纠结那些事了。
外面风很冷,两个人都戴好暖帽,萧成煜就牵着她出了鱼儿游。
鱼儿游和草木书局在朱雀大街的最外侧,越是往里走越热闹。
只有晴画和张德宝跟在他们身边,不过沈轻稚也能感受到有不少禁卫藏在人群里。
她凑到萧成煜耳边说:我们找个铺子进去吧,外面人多。
萧成煜知道她是担心外面不安全,抬头见眼前是琳琅阁,就说:要不看看首饰?这里的金银器也是很好。
寻常百姓是不能用金器的,便是银器也不是俗物,有钱人家就会用鎏金的首饰当门面,也是很好看的。
琳琅阁这里就没多少纯金件,都是铜鎏金或者银鎏金,大多不如宫里头织造局做的精美。
萧成煜带她来,不过是看个新鲜。
不过琳琅阁的铺面很宽敞,分上下两层,四周的展示柜上摆了不少的器物,远远一看就金光闪闪的,很是漂亮。
萧成煜陪着她在一楼转了一圈,便有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女子出来迎了。
她很会说话,一张嘴就说:少爷夫人定是瞧不上一楼的物件,不如请二位随我去二楼瞧瞧?沈轻稚看了萧成煜一眼,就见他笑着说:全凭夫人做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要使坏去逗她,沈轻稚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就冲那管事笑笑随她上了楼。
二楼被隔成许多小雅间,也方便要买金贵物件的夫人小姐们,倒很是贴心。
管事引他们往最大的一间雅间去,正站那等管事开门,旁边另一扇门就从里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里面缓步而出。
她正在跟身后的几位账房吩咐事,见有客人,原本只是稍往边上让让,却不料那老太太抬头不经意看了萧成煜一眼,顿时愣在那里。
萧成煜倒是没注意这边,正低着头听沈轻稚跟他小声讲话。
老太太身后的那几个账房都停在那里,有些不明所以看着她。
她眯起眼睛,又仔细看了一眼沈轻稚,心里略定了定,挥手就叫账房们都走了。
等人都下了楼,她才凑过来笑着开口:少爷夫人是头回来吧?正巧我今天来店里一趟,不如我给两位讲讲细节?那女管事一见她就往后退了一步,冲两人解释:这是我们老板。
沈轻稚很是吃了一惊,大越这些年是渐渐有了改观的,就拿这次出来玩讲,路上看到的女管事账房并不少,老板可就见到这一位。
还是个年纪这样大,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
老太太笑眯眯站在那里,看起来就慈眉善目,很能叫人心生好感。
她笑道:两位里边请。
沈轻稚和萧成煜对视一眼,两个人就进了雅间里面。
这里摆设很静雅,一盆吊篮挂在窗口,剩下便是一组茶桌茶椅,靠门边上还有一个妆台,为了让夫人小姐们试戴用的。
雅间里还燃着淡淡的香。
沈轻稚坐在萧成煜身边,问她:老人家多大年纪了?身体瞧着很硬朗。
老太太依旧是满面笑容,她一边快速给那管事吩咐取什么样的货上来,一边答:老太婆今年就六十啦,在家里闲不住,就老想来铺子里看看。
萧成煜也笑,他眼睛多毒,看出老太太态度不太寻常,也道:老人家很厉害。
老太太没张罗着要给茶吃,就坐在那给他们讲玲珑阁的历史。
这些事,当年她觉得难熬,现在看不过是过往云烟。
儿女都管了别的分店,只我对这老店有感情,一直抛不开手。
那倒是好,一直有事做,人才精神呢。
沈轻稚笑道。
她从来都是个和善人,见谁都笑意盈盈,讲话也客客气气,瞧着就舒心。
老太太发自内心想:果真跟旁人是不同的。
不一会儿,女管事就领着几个小二捧了盒子进来。
等所有物件都摆在沈轻稚面前,她才发现老太太叫拿的这几样有一半都是纯金打造,剩下的虽然是银鎏金的,也精美绝伦。
单看那刻花镂空的手艺,就叫人忍不住瞧了又瞧。
萧成煜见她喜欢,不由赞赏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还是很沉稳,她笑眯眯坐在一边,轻声开始讲那些金银器的细节。
这里都是我们琳琅阁大师傅的手艺,他隐退好些年,这是仅剩的几件藏品,一直不舍得拿出来卖。
她取了其中一件仙人登楼的掐丝发钗给沈轻稚看,这件发钗的坠子处做了一整个镂空的阁楼,上面有云水假山,甚至还有九个仙人在围着阁楼做着不同的动作,每晃荡一下,那些仙人就仿佛活了,看起来极富诗意。
萧成煜意有所指:那老人家今日怎么舍得拿出来了?老太太看了看正在看下一样物件的沈轻稚,笑道:夫人面善,好物当然要有好主人。
这话倒是说到萧成煜心里去了,夸她可比夸他更令他高兴。
老太太这把年纪,大抵已经活成了人精,一张嘴就是毫不叫人尴尬的恭维话,实在也是能耐。
萧成煜心情好,看起来也很放松,他笑:老人家这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吧。
沈轻稚正拿起一环金镶玉的白玉手镯瞧,那镶金的部分雕刻有镂空缠枝纹,相当精细。
就这一样,那手艺也跟宫里头的匠师也相差无几。
老太太看着那一桌子的摆件,笑得很是感慨:头些年生意好,全靠大师傅一人撑着,后来他带出些徒弟才回家养老的。
这几样是他做的器物里最好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婆原来想当做我们玲珑阁的传家宝传下去的,只没想到今日碰到有缘人,拿出来叫您二位瞧瞧也是好的。
萧成煜点点头,帮沈轻稚把那金镶玉的平安镯扣到手上,动作仔细又认真。
那镯子收口很细,刚好跟沈轻稚的手腕完美贴合,莹润的白玉,精致的镶金,衬得沈轻稚一双手修长美丽。
萧成煜握着她的手掂了掂: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沉了,平日里你读书写字不太方便。
沈轻稚就笑拉着他的手晃:这些金贵东西都是大日子才用呢,平时过日子,谁穿戴得这样华丽。
你说的是,萧成煜轻声笑笑,不过平日里吃茶逛园子,也是能戴上一戴的。
现在沈轻稚宫里头事多得很,天天有各宫的管事要去找她,自然得妆点得亮堂些,哪怕她不爱这个,头上手上一件却不能少。
两人说话的神态十分随意,仿佛寻常人家的小夫妻那般,一点高高在上的气息都没有。
老太太安静坐在一旁,手里缓慢地盘着佛珠。
他们也不用老太太给再讲,一件一件看过一遍,萧成煜就说:喜欢就都买下,回去慢慢把玩。
沈轻稚自然不缺这些东西,就选了最合眼缘的发钗、金镶玉平安镯还有一个镂空香囊。
这三样瞧着最合心,老人家若是舍得出手,割爱给我可好?十几样东西里她就挑了三样,倒是一点都不贪心。
老太太叫女管事把东西仔细给包好:瞧夫人说的,怎么会不舍得。
这些东西放在库房才是明珠蒙尘,只有到了有缘人手上才能发出光华。
她捧起盒子,郑重交到晴画手上:还要多谢夫人慧眼识珠。
沈轻稚就笑:那是自然,我确实很是喜欢。
这一趟出来时间本就不很充裕,玲珑阁逛完两个人就马不停蹄去了笔墨斋,看萧成煜那架势,仿佛不把每家店都买一遍不罢休。
衣食住行都看一遍,东西买了一堆,都叫张德宝安排搬到马车上了。
沈轻稚小声笑他:陛下也好久没出来逛过了?萧成煜正拿一盒松墨端详,闻言笑:出来看看其实挺好,要知道百姓过得怎么样,光看大臣那浮华锦绣的折子根本不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沈轻稚挑了一盒狼嚎,叫晴画取了一会儿结账,下回陛下要是还出来,我厚脸皮求个陪玩的名儿。
萧成煜瞧她一眼,眼中满满都是笑意:肯定少不了你。
临到日落时分,天色渐渐暗下来,橘红的晚霞飘在天际,映红了朱雀大街的牌坊。
富丽而堂皇。
一条街粗粗逛完,最后沈轻稚意犹未尽,两个人便去草木书局挑书。
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他们便坐在这里消磨最后的闲暇时光。
萧成煜喝着茶,目光一直落在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外面很热闹,百姓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却一点也不叫人觉吵。
那可能是萧成煜耳中最动听的乐曲。
趁着宵禁时辰还未到,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拖家带口,都出来采买年货。
这一年算是风调雨顺,边关未打仗,中原未暴雪,也算是平安富足了。
那些热闹的声音从窗户里钻进来,落到萧成煜的耳朵里,他看得专注,脸上慢慢爬上笑意。
四季轮转,辛苦耕耘,就为了这一刻的丰年。
在这条朱雀大街上,大越最繁华的一面毫发毕现。
沈轻稚最后挑了几本农耕水利的书,催着他要走:天色已暗,得赶着回去了。
若是只有她自己是不怕的,可他也在身边,沈轻稚就总是过分担心他的安危。
见过一次那样场面,这些事就在她心里生了根,再也拔不出去。
张德宝麻利去结了账,两个人就下楼回到马车上。
马车里已经备好了茶点,沈轻稚就跟萧成煜一人取一块,先垫补垫补饿了的肚子。
青顶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消失在朱雀大街巷口。
玲珑阁的二楼,老太太坐在临街的窗户边,平静看着那马车驶去。
刚才那女管事正在她身边对账,见她脸上带着笑,不由好奇问:老板怎么今日叫把所有的宝贝取出来?那可是咱们大师傅的关门手艺。
老太太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大概是有缘人吧。
刚我也讲过,明珠蒙尘实在可惜。
女管事见她含糊其辞,不由悄悄撇嘴。
上回安国侯夫人来铺子里,老太太也没说叫拿出来给人瞧啊?这得什么身份,比安国侯夫人还了得?那两位瞧着可可客气的,可比安国侯夫人架子小多了,或许真是缘分也说不定。
女管事想半天没想透,就自顾自对账去了。
老太太还靠坐在那里,望着大街上车水马龙。
她记性极好,这偌大的家产维持到今天这样地步全靠她自己耳聪目明。
哪怕年纪这样大了,打她见过一面的人也没有忘记过的。
七月末那次皇帝出宫避暑,她正巧在这二楼瞧见了年轻皇帝的真容。
就跟今天那位青年公子一样,英俊挺拔,仪表堂堂,天生带着一股贵气。
今日我们玲珑阁可是走了大运哦。
老太太最后道。
两个人刚回到景玉宫,宫门就落了锁,所幸景玉宫的宫人手脚麻利,热水晚膳早就备好,一直在宫里头等。
晴画不在,这些都是陆六吩咐的。
沈轻稚先是夸了一回,转头又跟晴画道:这小子倒是麻利。
晴画就笑,压根不怕他顶了自己位置,也跟着夸:他麻利才好,以后外面的事就都交给他去办了。
因着时候有些晚了,萧成煜也没叫更衣,两个人简单用了晚膳,沐浴过后就安置了。
屋子里烧了火龙,驱散了年根底下的寒意,沈轻稚凑在他身边,小声嘀咕白天里的趣事。
大概是太兴奋了些,两个人都没什么睡意。
讲了一会儿,萧成煜就问:以前在家里时也爱出去玩?沈轻稚道:倒也不是,我那会儿下学就喜欢去茶馆听书,每旬说书先生都要换本子,若是身上的闲钱够,我还能给打个赏的。
哦?岳父岳母倒是开明,还给你零花钱使。
岳父岳母这称呼白日里他对李娘子讲过,沈轻稚倒没想到他晚上还要再讲一回,脸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陛下怎么能胡说呢。
萧成煜顺顺她的头发,笑着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都是心里话,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妃子,叫一声岳父岳母不为过。
沈轻稚把头埋进他胸膛里,小声说:今日能再遇婶娘,我心里头好高兴,谢谢你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给李娘子的保证无论是发自内心还是维持场面,都十足十给了她面子。
那些话哪怕这辈子只听那么一回,她也觉得值了。
萧成煜拍拍她后背:傻姑娘,这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你听的。
他盯着她看,目光干净有纯粹。
以后有朕呢,我知道你不爱求人,但以后有任何事都要同我讲。
这不是在求朕,是在告诉朕你的心里话,知道吗?沈轻稚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她抬起头来,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
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她轻声开口。
萧成煜低下头,在她眼皮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明日只有小朝的。
沈轻稚的脸微微泛起红来,她迅速在萧成煜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缩进他怀里。
有些话,也只有他好意思说出口。
萧成煜低声笑笑,伸手扯松了她小衣的衣带。
一时间红烛飘香,满室都是甜蜜气息。
那味道甜甜的,仿佛她以前每回吃完药后的小甜瓜,一颗就能甜到心坎里。
暖意融融,言浅情深。
隔日便是小年,沈轻稚次日早早醒来,萧成煜已经上朝去了。
晴书跟在她身边,给她说:尚宫局送来了三个小宫人,娘娘是否要见?沈轻稚想了想,道:这事就交给晴画去操办,你帮她掌掌眼,我就不见了,小丫头乖巧懂事便可。
晴书诺了一声,麻利地伺候她洗漱:昨日收到六公主的帖,道想来宫里一叙,问娘娘什么时候空闲。
沈轻稚叫跟在一边的明棋取宫事单子来,仔细瞧了一遍,叹口气道:年前许是没得空闲了,只能年后初五以后才成。
从今日起,作为萧成煜后宫位分最高的妃嫔,她要开始忙碌了。
一家四口赏了一会儿景,等外面起了风,便回了宴厅打叶子牌。
萧成煜这一年多几乎一天都没歇过,仿佛上一次打叶子牌的时候还未束发,那一天的情形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过他玩牌脾气好,输赢都不走心,全程一直给三位女眷喂牌,从头到尾都没胡过。
这一玩就到了中午,萧成煜见淑太贵妃有了倦意,便吩咐上午膳。
沿着碧波湖的湖岸,行宫里设了好几处小码头。
他们停在其中一处码头旁,御膳房的小黄门早就等在那里,手脚麻利地给上了菜。
游湖当然要尝个鲜,平日宫里头怕主子们胃痛不舒坦,轻易不敢做生虾,今天倒是难得上了道醉虾,瞧着各个都很新鲜。
这一碗醉虾一共没几只,散着黄酒醉人的香气,沈轻稚夹了一只吃,醉虾肉质鲜嫩有嚼劲,带着一股不算很浓的酒香,口感特别好。
她又去夹了一只,就被萧成煜瞥了一眼。
沈轻稚的筷子就顿在那了,还是很顽强地把第二只也吃了。
萧成煜见她自己乖,吃完第二只就没再去动,这才没说什么。
用到最后还上了一锅用小铜炉炖煮的豆腐鱼头汤,汤底已经熬煮成了奶白色,最好吃的要数里面的豆腐,鲜香可口,带着豆腐特有的嫩滑,一口下去满足极了。
一顿饭用得和和美美,用完膳淑太贵妃就去午歇了,剩下荣静柔精力旺盛,找沈轻稚玩翻花绳。
跳花绳沈轻稚比不过她,翻花绳就厉害得多了。
两个妙龄少女对坐在窗边,手里不停翻着不同花样图案的红绳,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萧成煜坐在一边惬意喝茶读书,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好好读过书,不多看一会儿都觉得亏了。
等到淑太贵妃醒了,荣静柔又吵着要玩投壶。
楼船上晃动轻微,却还是有,远远摆着的瓷壶一直在动,倒是比平日里多了些运气在里面。
最后是淑太贵妃这位乘过很多次船的老手赢了。
晚膳还是在楼船上用的,可能是萧成煜特地吩咐过,晚膳时还有醉虾。
沈轻稚瞄了一眼萧成煜,见他似乎没怎么注意自己,就叫晴画夹了两只给摆在碟子里。
黄酒其实是有后劲的,她中午用得少没感觉,晚上又加了两只,等淑太贵妃和荣静柔下船之后她就觉得晕晕乎乎的了。
初秋的日子天气凉爽,一整天也没出过汗,两个人便在楼船上洗漱完就就寝了。
夜里是在楼船二楼最大的那间厢房里安置的。
厢房里的架子床比寝宫里的小许多,两个人躺进去就得紧紧挨在一起。
四周是若隐若现的轻纱,随着楼船摆动在风里。
因为沈轻稚的伤,他们已经好些时候没有亲密过了,这么躺在一起一小会儿,萧成煜就觉得浑身发热。
沈轻稚到底是有些醉了,她侧过身抱住萧成煜的胳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脸。
陛下……她呢喃着。
萧成煜答应她一声:朕在。
沈轻稚笑了起来。
萧成煜伸手穿过她纤细的腰,一个用力就把她抱到自己身上。
沈轻稚迷茫地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笑得脸都红了:陛下真好。
萧成煜的目光一直钉在她红艳艳的嘴唇上,终于忍不住吻住了她。
小姑娘嘴里仿佛还带着黄酒的沉香,那滋味不仅是她醉了,就连萧成煜也有几分醉意。
他在她耳边低声问:今天我们就这样好不好?沈轻稚没听明白。
萧成煜低声笑笑,震动的胸膛颠的沈轻稚直颤。
他伸手扯掉沈轻稚的腰带,松了松她雪白的棉锦中衣。
你知道的,姑姑们肯定给过你书。
他的声音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你是好学生,肯定用心读了。
沈轻稚确实用心读了,作为一个干什么都认真的人,哪怕那书看起来再害羞,她还是仔细看了。
她混沌的脑子里这会儿已经开始回忆那些种类繁多的姿势来,最终趴在他耳边小声问了个名字。
萧成煜的眼睛更深了,它仿佛两颗滴了露水的宝石,深邃又璀璨。
沈轻稚直勾勾盯着他瞧,红着脸冲他笑。
萧成煜扯下床幔,低声说: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傍晚,楼船停在了藕花深处。
澄净的湖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仿佛是风在吹拂,又仿佛只是楼船在轻轻摆动。
直到夜深了,湖面才寂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在楼船上的两日过得很快又很慢,他们两个人甚至还手谈了一局,不过萧成煜实在棋艺高深,沈轻稚几乎行到中盘就投子了。
水平差太多,下起来好心累的。
等第三日回到岸上,沈轻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习惯,冲萧成煜笑说:倒是奇怪,这会儿在岸上反而觉得不对劲了。
萧成煜帮她理了理飞散的鬓角,笑了笑。
九月三十,圣驾启程回宫。
去时沈轻稚乘的还是青顶步辇,归程时便换成了蓝顶的,不止里面宽敞了些,也更舒适,回去的一路上都不觉得特别颠簸。
而她的位置也因为王昭仪早就回宫看望太后而变成了六公主后的第一位。
顾红缨和章莹月跟她同是婕妤,就因为少了那么一个封号,要被她压在后面。
兰若也因为重病不治在行宫病逝,已经停灵皇觉寺,等待昭陵妃园寝修缮完毕才能葬入。
因为萧成煜还未弱冠,所以他的昭陵和昭陵妃园寝全部都未开始修建,图纸还在工部反复争议呢,至于兰淑女什么时候才能葬进去,目前还没有定论。
她只能孤零零等待在皇觉寺了。
然而作为萧成煜第一位先行过身的妃嫔,她连朝臣一分的注意力都没吸引到,那些老臣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另外一位娘娘身上。
她简单又普通,听说只是平民出身,却直接被赐宸之封号,成了萧成煜第一位有特殊封号的嫔妃。
因为有先帝爷遗诏,又有太后懿旨,至今没有朝臣敢逼迫萧成煜大婚立后。
朝堂上不敢讲是一回事,私底下动不动作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萧成煜的后宫便已经是博弈后的结果了。
但是他们那么卖力的忙活,最后的结果却没有落到任何一个人头上。
世家与朝臣们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了,反正也没便宜对家。
同去时一样,回程又是在步辇上耗费了两日多的光景,一行人才穿过朱雀大街,回到了长信宫。
鱼跃门早就大开,让步辇依次通行而过,把主子们一个一个送回各自宫门口。
沈轻稚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步辇从乾元宫后面绕路过去,途径长春宫,在前一条巷子口停了下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宫女正领着两个小黄门等在景玉宫宫门口,见了步辇停下,利落地给她行了个礼。
给娘娘请安了。
晴画和晴书先下了步辇,转身扶了沈轻稚下来。
柳叶也跟在后面,正在使唤小黄门搬行李。
这两位都是之前的熟面孔,被张德宝先派回来给宸娘娘打扫景玉宫的,一个是陆六,一个是陆叁,名字也好记。
沈轻稚冲那宫女点点头,领着人进了景玉宫。
时隔一年半,再来景玉宫已经换了另一番样子。
她站在前院里望着那颗晚梅,竟有些恍惚了。
她心里默默感叹:你还在这里。
春去东来,四季轮转,她从景玉宫出去,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只不过以前她只是这精致宫舍的过客,如今却变成了主人。
即便不是沧海桑田,也算是时移世易,让人不胜唏嘘。
晴画道:娘娘瞧这里归置的如何?这几日先将就些,待奴婢们慢慢收拾干净,总能让娘娘喜欢的。
沈轻稚摇了摇头,伸手去摸了摸那棵晚梅:很好了,这里怎样我都很喜欢。
她缓着步子,郑重地踏入了景玉宫正殿。
里面已经全然不同了。
萧成煜特地吩咐给她做的是一套黄花梨的家具,件件上都细雕了栀子花,瞧着就可爱精致。
正厅里摆了一架满月博古架,上面没有别的物件,均是纯色的瓷器,远远看去散着莹润的光,美丽不可方物。
那新来的宫女笑着跟在一旁,推开了寝殿的门。
按着她的习惯,照例是在窗边摆了一张贵妃榻,对着门的位置则立了一张四季屏风,屏风后面便是黄花梨的架子床,入门左侧是梳妆台和给她临时读书用的小书架,在小书架边上还摆了一张古琴。
景玉宫的所有家具全都是成套的,可能织造局很久之前就开始做了,只等景玉宫的新主人搬进来,才展现在她面前。
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一晃神还发现贵妃榻的小几上摆了一只青白釉瓷瓶,里面正斜插了一支桂花。
芬芳的香味飘在屋里,安抚了沈轻稚激动不已的心。
她笑道: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
晴画跟其他的宫人对视一眼,领着她们齐齐在沈轻稚跟前跪下:给娘娘道喜,搬宫大吉。
沈轻稚笑的眼睛都弯了,她挥手叫她们都起来,才道:好,都赏,都赏。
对面的书房倒是跟淑太贵妃那会儿的布置差不多,只是换了一套新的家具,看起来干净又熟悉。
沈轻稚打开书室的门,入眼还是一排排熟悉的书柜,而书柜里面已经备好了书。
萧成煜没有骗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叫人安排好了。
她只需要高高兴兴住在这里,继续像以前那样享受生活便是了。
等到景玉宫的布置都瞧完了,沈轻稚才有功夫问那新来的宫女:你叫什么名?新宫女恭敬冲她行了礼,才柔声答:奴婢原是织造局的掌衣宫女,张大伴吩咐尚宫局说要给您配一位专擅缝补刺绣的宫女,钟姑姑便安排奴婢来了。
她说罢冲她甜甜一笑:奴婢原名李媛,请娘娘赐名。
沈轻稚道:你若是不嫌弃,以后便叫明琴吧。
只我现在身边已有两位大宫女,暂且只能先委屈你了,月例就还按掌衣宫女的给你,职位还待你再等等。
她说的自然又笃定,仿佛这个宸婕妤的位份只是开始,并没有结束。
明琴冲她福了福,笑道:娘娘仁慈,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叫娘娘身上的衣裳每日都不重样。
沈轻稚笑了起来:那敢情好。
比着明琴的名字,沈轻稚给柳叶也改成了明棋,这样琴棋书画四个字就全配齐了。
一整个下午她宫里的几位宫女黄门们就都在忙碌着。
前面原来沈福住的侧间现在改由晴画住,虽然没有明确提过,但沈轻稚的宫女们已经隐隐由晴画统领,她算是有些姑姑的样子了。
后面的茶室依旧在,右侧殿其中一间改成了临时的衣物间,剩下一间则由两个黄门住。
后殿也一并归到了沈轻稚名下,实际上现在沈轻稚享受的是二品妃的规格,前殿后殿一整套景玉宫由她独住。
后殿一侧全部都是她的私人库房,另一边则是三位宫女分着居住,刚好一人一间谁都不掺和,地方大人口少就是有这点好处。
下午沈轻稚就坐在茶室里品茶,看着外面宫人们忙忙碌碌,觉得舒适又安心。
终于有个家了。
她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