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沈轻稚难得高兴得失眠,萧成煜哄了她好几次才渐渐睡去。
大朝一过就是小朝了。
小朝只需在勤政殿会见三品以上朝臣即可,时间也比大朝晚一个时辰,是以次日早上萧成煜是留在景玉宫用了早膳的。
用膳的时候萧成煜突然想起件事来,道:太后娘娘和母亲那都选了些人选,回头你给瞧瞧,看哪个适合静柔,先把这婚事定了再说。
沈轻稚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略有迟疑道:给公主选驸马可是大事,妾怎好多嘴。
萧成煜发现只要她不想做或者是不敢做什么,总是会自称妾。
因为同他越来越亲昵,平时就没那么讲究了,我来我去的也不怎么过脑子。
朝里本就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称呼,有些宫妃自称妾不过是谦称,反正沈轻稚这么自称自己的时候,他听着不觉得很舒服就是了。
萧成煜放下粥碗,认真道:宸娘娘,太后娘娘和母亲都年纪大了,你忍心叫她们一直忙碌操心?这话就很重了,沈轻稚赶紧道:自当孝敬娘娘们。
萧成煜点了点头,给她夹了一个蟹黄汤包:你知道就好,要是娘娘叫你,你就过去。
静柔同你感情也不错,帮她掌掌眼也是应该的。
他都这么说了,沈轻稚也不好再推辞,便应了下来:诺,我一定办好差事。
等用完早膳沈轻稚把他送走上朝去了,这才松了口气。
晴画端了碟水果进来,给她放到书桌上:娘娘要不再歇歇?这一早上都没歇口气。
确实是,他在宫里头,早起就要伺候他洗漱更衣,每天都好一通忙活。
但要说不想叫他来,那就是假话了。
在这长信宫里,有这样短暂的幸福其实很难。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再过来,又或者哪天去了别人宫里,她只能在原地等待,守着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的美好时光。
花开花谢,日落日升,转瞬便是经年。
从去行宫开始,她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等回了宫,他也把景玉宫当成了理所应当的住所。
萧成煜对她有耐心,仔细体贴,要说不好那是假话。
可正是因为他太好了,她才偶尔会惶恐。
一旦哪天这份好给了别人,她要如何过呢?沈轻稚自觉自己是个洒脱人,可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她总是不愿意去思考。
有些事一开始想,她心情总会不美。
沈轻稚苦笑出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觉得今日还好些:昨天兴许是赶路累了,今天就没觉得特别乏,好几日没练字了,我先写会儿字吧。
把幸福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难以获得幸福的。
还不如自己好好的吧?她心里暗暗想着,既然现在还好,就这样过下去吧。
晴画冲她福了福,先燃了凝神香,又煮好了茶,这才去叫明棋过来伺候笔墨。
明棋以前是乾元宫的宫人,很会伺候笔墨。
刚写完两张大字,外面就热闹起来,明棋没等沈轻稚吩咐,立马出了书房去瞧。
不多时换了晴画进来:娘娘,是织造局的钟姑姑,说要给您制新衣呢。
沈轻稚有些疑惑道:不是已经做好了秋装吗?怎么又来了?晴画抿嘴一笑,瞧着就很欢喜:姑姑道是陛下特地吩咐的,您如今进了位,总要有相称的衣裳来配,叫多给您备些礼服,年底的宫宴要紧穿的。
沈轻稚一想,也确实是这个事。
位分到了中三位,就可服中紫、靛蓝、赭红、藏青等色,颜色不可用的过深,却也显得庄重。
也不过还有两个多月就到年关了,今年宫里头必会有宫宴,要是她身上没有相称的礼服,实在是很不好看。
关键还是萧成煜特地吩咐的,这就表示他就算人走了,还给她操着这份心呢。
沈轻稚心里头又一甜,萧成煜仿佛都能听到她心里的想法,每当她沮丧或者不安的时候,他都能做些体贴事,叫她又能高兴起来。
她笑了笑,道:请人去茶室吧,这儿摆不开。
晴画摇了摇头:今日只怕要用大厅了,织造局来了好些人。
钟倩是织造局的大姑姑,掌管整个内宫织绣,另还有个姓苏的上监管司物,宫里的器物、家具、首饰、摆件等都出自那些御用匠师的手。
她都亲自来了,那带的人确实是不少的。
沈轻稚有些咂舌,以为就来了几位绣娘的。
晴画过来给她整理衣裳,小声道:还带了两大箱子锦帛,说要给娘娘亲自选花样,务必叫您穿着合心意。
尚宫局的人啊,沈轻稚感叹一句,也是真厉害,你认识这钟姑姑么?晴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以前在尚宫局里,她同我们赵姑姑都是大姑姑,只不过奴婢织绣的手艺很不怎么样,就没选去织造局听讲。
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哩。
她说着,吐了吐舌头。
沈轻稚点她:怪丫头,手艺不好怎么啦,自己玩着高兴就是了。
晴画确实手艺很普通,她练了这么久绣品都很死板,但胜在她喜欢做,平时闲下来就要练练手,她绣的里衣帕子沈轻稚也不嫌弃,平日里也很得用。
用不用心跟好不好是两码事,用心了的东西,用起来总有那几分情谊在的。
晴画也知道她人好,现在哪怕事忙空闲少,也没停了这份活计。
主仆两个说了一会儿话,晴画就出去叫晴书和明琴了。
等两大箱子锦帛都摆进正厅,晴画才进去请沈轻稚出来。
她今日就简单穿了一身浅黄的袄裙,裙摆上绣着金银绣银杏叶子,显得人灵动又可爱。
钟倩只悄悄瞄了一眼,心里头就更有数了。
这位近来才在宫里闻名的宸娘娘,以前在他们尚宫局就很火。
淑太贵妃点名关照过她,陛下也叮咛过,总跟别的娘娘不太一样。
哪怕那会儿她还只是个选侍,尚宫局都不敢怠慢。
她那姐妹赵明兰眼睛毒得很,回来就同她讲:可了不得,我瞧着那架势,前头那贵妃是比不上的。
钟倩只道她胡扯呢,原来贵妃是什么样子谁不清楚?比贵妃还了不得,还还不能当皇后了?结果今日就被宁城宁大伴亲自叫来乾元宫,叮嘱她务必给宸娘娘做好礼服和常服。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事肯定是陛下亲自吩咐的,而且宁城还叮嘱:品级上可以宽松一些。
这话很有深意。
钟倩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就连太后娘娘那么挑剔人,身上不还是有他们织造局出的大礼服?她办事定然不会有错。
如今这位宸婕妤位比昭仪,品级上再宽松一些……就是奔着妃嫔去了。
钟倩心里头打好了算盘,带好了没有违制的锦帛就来了景玉宫。
打头瞧这么一眼,她心里头就道:老姐姐眼睛真毒。
赵明兰讲的半分都没错。
这位现在宫里头最火热的宸娘娘,不过穿着一身简单的袄裙常服,身上一件钗环都没有,头上只用锦缎发呆系了小髻。
她脸上略施粉黛,却依旧明媚照人。
那一张如玉的容颜恍得人心跳不已,她腰板很直,行走的仪态美不胜收,往主位上那么一坐,端庄又优雅。
她脸上还微微带着笑,显得亲切可人。
完全没有传闻里的独占皇上不叫他近别人身的霸道来。
哪怕她这样一个几十年的内宫管事,瞧着都觉得心动,更别提年轻的少年天子了。
有这样一位佳丽在身边,旁人自然失了颜色,换她也不会去选差一些的。
钟倩心里头又嘀咕:淑太贵妃娘娘,就是厉害。
她见沈轻稚已经端正坐好,忙冲她行了礼:给娘娘问安了,今日宁大伴特地叫了奴婢过去吩咐,说要给您做好今年宫宴的礼服。
宁大伴还道您平日里的常服花样太少,也要紧着添做。
沈轻稚微微一笑。
她声音很轻灵,带着一股温婉,直击人心。
多谢姑姑操劳,她顺了顺衣摆上的褶子,又道,我知道织造局平日里忙碌不停,还要给太后娘娘和淑太贵妃娘娘及六公主赶制礼服,陛下那边的就更不用说,我这里的要是忙不出来,少做两身也是行的。
到了年关,织造局能忙疯了,不过太后和淑太贵妃自己宫里头有掌衣宫人,织造局那给出一两身最复杂的朝服便可。
沈轻稚这边就一位掌衣宫女,要让她做实在也是艰难。
钟倩看了一眼恭敬站在沈轻稚身后的明琴,道:娘娘实在体恤,这都是奴婢们应当做的。
今日里带了些锦帛过来给娘娘瞧瞧,娘娘看哪块样子喜欢,奴婢们就紧着给娘娘裁好。
沈轻稚点了点头。
客气话说过就完了,织造局想要卖这个好,就让她卖好了,总她也不吃亏。
明琴是掌衣宫女出身,见那边的小宫女一卷一卷展开锦帛,赶紧凑到边上给沈轻稚讲解。
这件是暗花的十三织锦,那一件是花绫染色帛,还有染花娟,提花绸缎等,种类繁多,颜色也各有各的特色。
沈轻稚简单指了几件颜色和花样都喜欢的,又听钟倩问:娘娘都喜欢什么样的绣纹和制式?这一回沈轻稚没自己回答,只明琴在旁边讲:娘娘更喜袄裙,上衣可做小立领、斜襟、对襟的,窄袖和宽袖都可。
下面的马面裙可做百褶裙、六幅裙、光面满绣裙都可。
襦裙和曲裾穿的少些,一样来一身便可。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娘娘平时没有特别合身的骑马装,姑姑也给费心再做两身。
别看明琴只到沈轻稚身边两天,只简单收拾一回她的旧衣,就能把她的喜好摸出个大概来。
要是没有这身本事,钟倩是不敢把她给沈轻稚的。
钟倩连忙点头,笑道:还是娘娘眼光好。
明琴也跟着笑:绣纹是都可的,只要有新意能跟料子配得上就好,劳烦姑姑操持了。
钟倩把沈轻稚的这些个要求都听了进去,又道:大礼服都是大衫霞帔,那奴婢就按着制式的给娘娘做了,料子一定选最好的。
只这一回沈轻稚摇了摇头:别违制便行。
钟倩表示知道了,跟着又给沈轻稚量了尺寸,这才带了十来位掌衣宫女走了。
礼服肯定要做好几身了,索性昭仪跟嫔娘娘的礼服只有霞帔有些区别,料子她就按嫔的选准没做,霞帔的花样一定要精致,就算是旧年的定例,也得别出心裁一些。
这衣裳不是做给沈轻稚的,是做给皇上看的。
要是做的不好,她这个管事大姑姑也做到头了。
跟在她身边的掌衣宫女是她手下得用人,路上小声同她道:姑姑呀,那位娘娘可真是美呢,怪不得皇上那么喜欢她。
钟倩轻轻掐了她一把:你道只有张脸便管用了?楚昭仪和章婕妤你还没瞧过,其实美的各有千秋。
能让皇上这么上心,那位宸娘娘必有过人之处。
就单看她这份不骄不躁的劲儿,就很让人敬佩了。
这位有过人之处的宸娘娘,正在宫里跟明琴琢磨发带的样式。
做个五色秀的好不好?她问明琴。
不料外面传来萧成煜的声音:刚尚宫局的人来了?沈轻稚忙起身,走到院中冲他笑嘻嘻行礼:多谢陛下惦念,要不今年宫宴我要出丑了。
萧成煜握住她的手,领着她进了正厅:每次谢朕都很敷衍,今天得有点不一样的。
沈轻稚想了半天,最后道:要不……今日我来伺候陛下用午膳?那倒不用了。
萧成煜笑着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叫小姑娘的脸跟着红了。
忒坏。
萧成煜是过来用午膳的,上午小朝结束得早,时间就比较充裕了。
昨天他发了一通火,今日安和殿的阁老一个比一个老实。
有时候人就是欺软怕硬,你强硬一些,他就老老实实的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办完公事,萧成煜休息了一会儿,见外面天色正好,就溜达过来用膳了。
叫她自己独住景玉宫果然是对的,如今这样过日子,可比去年他一个人在乾元宫干熬美多了,这才像点样子。
他逗了小姑娘一会儿,午膳就上来了。
沈轻稚一本正经道:年底织造局正忙,只怕耽误她们正事。
如今织造局最重要的正事就是皇上的新年朝服、祭服和礼服,一样两身正装并两身备用,掌衣宫女和绣娘们得日夜忙碌,才能在年节前赶出。
不过萧成煜倒不想叫她们特别浪费,他早就同宁城吩咐:以前的礼服上的缂丝绣片若是没污损,可以换到新衣上用。
他是个很务实的人,但也要估计皇室的脸面。
缂丝素来难做,一寸缂丝一寸金,一个绣娘一年到头也不过就能给他织出几身大礼服的绣片,用完一年还没穿到头就换,也太浪费心血浪费东西了。
料子陈旧了换成新的,绣片若是没坏,再用也无妨。
他这么安排下去,织造局就松快多了。
萧成煜笑道:你的礼服也是正事,叫她们且去忙,忙了年金还多些。
宫里头的绣娘虽然都是御匠师,不过她们若是做得好做得多,年底过年时也能多分些年金,主子若是不用她们,她们反而会着急。
他既这么讲,沈轻稚便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两日,慈宁宫那来人请沈轻稚,道是淑太贵妃请她去吃茶。
沈轻稚心里明白,便重新修整仪容出了门。
她如今身份不同,就带了晴书和明棋两个宫女一起走了。
晴书现在已经是大宫女,专管她用膳、库房等事,也是渐渐上了手,比以前稳重许多。
眼下正是秋高气爽,丹桂飘香,枫叶红了脸,银杏落了叶。
沈轻稚没让叫步辇,自己溜达着往慈宁宫走。
宫巷幽深,高大的宫墙仿佛遮天蔽日,叫人不使劲抬头望不见天。
到了慈宁宫门口,老远就有个高瘦的身影等在那,却不是常见的那位小黄门,而是位二十几许的大宫女。
沈轻稚走到跟前,那宫女就快走两步,赶紧上来行礼:给宸娘娘请安,奴婢是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请您先去前殿那边,淑太贵妃娘娘也是在的。
她口齿伶俐,带着一股子爽快劲,一句话就把整件事讲清了,都不用沈轻稚再问。
沈轻稚笑着点了点头:辛苦姑娘了。
那大宫人才抬起头,却是有些面熟。
沈轻稚正皱着眉头想,那大宫女就笑道:原是同娘娘有些交情的,只奴婢现在胖了些,变了样子,娘娘肯定认不出来。
这话说得叫人舒服极了,沈轻稚又笑,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什么时候有的交情?那大宫人就说:娘娘那会儿刚进宫,在绣春所里安置了月余。
沈轻稚这才想了起来,这位就是当年她觉得比较和善的赵宫人了。
她笑:原来是赵宫人,你在娘娘身边伺候了?就笑道:奴婢就说娘娘记性好,还记得奴婢的姓,如今奴婢叫春杏,给娘娘见礼了。
这一番近乎套下来,沈轻稚也没那么紧张了。
上回宫宴那么多人一块,她见了太后是不怕的,如今就她一个,就有些慌了。
倒是春杏心思灵巧,同她解了闷逗了趣,她就淡然些许。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很是有些脸面,沈轻稚瞧了一眼晴书,晴书就上去亲亲热热搂着她叫姐姐了。
一个荷包递过去,情分就算留住了。
等到了正殿门口,就换了另一位管事姑姑在等,沈轻稚之前没见过这一位,听春杏介绍才知道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司德,姓王名芹,是冯秀莲的左右手。
她是如今四位大姑姑里面最年轻的一位,只有三十几许,瞧着是个和善人。
老远就走到跟前给沈轻稚见礼,笑道:给宸娘娘请安了,太后和太贵妃娘娘刚坐定您就来了,忒是巧了。
这讲话的水平,也难怪能年纪轻轻做了司德。
沈轻稚也笑,她从来都是春风和煦的:劳烦姑姑在殿外等了。
晴书趁着扶她的功夫,也给见了礼。
王芹道:宸娘娘见外了,等您不是应当的吗?等一行人走到茶室门口,王芹轻声禀报:娘娘,宸婕妤到了。
里面一把熟悉的嗓音,正是冯秀莲:快快有请。
王芹打开门扉,往后小退半步,躬身道:娘娘快请进。
沈轻稚在门口先行了礼,才轻手轻脚走入里间。
太后的这间茶室布置的很温馨,有花有草有贵妃榻和软垫,瞧着跟以前富丽堂皇的风格大不一样。
人经过些事,喜好也会随之而变。
她没敢抬头,只走到跟前站定,又要跪下给行大礼。
太后道:都是自家人,不用那么拘束,赐坐。
多谢娘娘,给太后娘娘、淑太贵妃娘娘请安了。
她声音清澈甜美,叫人听了就觉得悦耳。
沈轻稚如今位份已经不算低,沈福亲自给她端来一把方凳,请她坐下。
她还是很小心地只沾了一个凳子边,姿态恭敬又优雅。
太后年少时就是书香门第,后来进宫几十年,什么样的姑娘都见过。
这短短几个动作,就很能瞧出教养和德行来。
她原以为萧成煜那么挑剔的孩子,对她青眼有加一个是因为她是淑太贵妃的人,再一个也因为她长得漂亮,到底是年轻人,总是更贪美一些。
那日宫宴见了她的那把团扇,今日又见她这样仪态,太后心里头就觉得安稳了一些。
瞧着确实是很不错的。
太后抬头冲淑太贵妃笑笑,同她道原我还担心来着,现在见了就不急了。
淑太贵妃也笑,那样子别提多骄傲了:太后姐姐还信不过妹妹的眼光?太后笑着点她,屋里的气氛顿时就松了。
这会儿茶室里只有三位娘娘同两位伺候的姑姑,其余的人都没进来,讲话就没那么顾忌。
沈轻稚偷偷看了看太后,见她如今面色好多了,人也有了些笑模样,心里也踏实一些。
之前萧成煜还同她讲担心太后思虑过重导致凤体违和,如今这么看娘娘是想开了些,没那么忧愁深重。
太后看了看低着头没敢吭声的沈轻稚,道:一会儿都该午膳了,要是丫头回去晚了皇儿要生我们两个的气呢,赶紧把单子给她瞧瞧。
这话打趣的沈轻稚脸都红了,最近她都是中午过去乾元宫陪萧成煜用膳,每天这么溜达一个来回也很能强身健体,两个人都觉得这样安排很顺心。
宫里头怎么传,别人翻什么片儿,跟她可没关系。
就是没想到太后娘娘这里都知道了。
娘娘……沈轻稚红着脸叫了她一句。
太后哈哈笑出声来,对淑太贵妃道:怪不得你爱找小姑娘陪你玩呢,原来这么开心。
淑太贵妃冲沈福摆摆手,叫她把折子拿给沈轻稚看。
这用来给六公主选驸马的折子足有六份,每份打开第一页是个小像,第二页才开始有出身名讳身量优点等等。
比如第一份是辅国公家的嫡次孙,折子上写他高六尺有余,面容英俊,爱好是打马球和精算,也就是喜欢打算盘。
沈轻稚看了会儿觉得很有意思,就又去瞧第二份。
这名单肯定是太后和淑太贵妃最后选出来拿不定主意的,才叫她过来参详,其实也是想把意思透给皇上,叫他看看有没有特别中意的选给六公主。
等六份都看完,沈轻稚才长舒口气,抬头就见两位娘娘已经跟茶室的另一边吃茶聊天去了,就留她一个人在这用功。
沈轻稚道:回禀娘娘,折子已经读完。
淑太贵妃这才拉着太后起身,坐回桌边:你且说说,哪个最好?一开始沈轻稚是有些不太敢讲的,只一想萧成煜的吩咐,加之又跟六公主确实关系不错,便道:妾觉得这一位最适合公主殿下。
淑太贵妃接过一看,倒是安国侯家的嫡次子,名叫穆涟征。
她跟太后对视一眼,一齐笑了,她们两个一开始选的也是这一位。
太后问她:这一位哪里好?沈轻稚笑笑,恭敬答:妾同公主殿下有些许熟悉,大约知道她喜欢什么。
这一位穆公子身量高大,面容英俊,最要紧的是会玩。
他兴许能跟公主过到一起去。
穆涟征是安国侯的小儿子,从小宠爱长大,文是一点没有,武倒是还有一些,却也不愿意进了军营吃苦。
反正侯府养得起他,他自己又不用继承家业,就过得很自在。
如今将要弱冠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每份正经营生,还是见天的四处玩闹。
马球牌九遛鸟养花招猫逗狗样样都行,除了不嫖不赌,其他少爷公子玩的他都玩,也没有他玩不好的。
这其实也并不简单,能玩的好玩的妙,也是个牛人。
整个上京他都很有名,人称穆二爷,简直是纨绔中的纨绔。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似乎一无是处,但……宫里头的娘娘们却还是一齐选了他。
公主的驸马将来又不能担任实职,要是选个太有上进心的,反而不美。
中午时沈轻稚又紧赶慢赶去乾元宫用膳,刚到了膳厅门口,就见萧成煜从回廊另一边过来,笑问:从母亲那来?她今日是打扮过的,发钗耳铛一件不少,肯定是去了慈宁宫才这么隆重。
要是只过来陪他用膳,能上点脂粉就很不错了。
小姑娘确实天生丽质,打扮不打扮各有各的美,萧成煜也不在意这个,只要她自己舒服就是了。
沈轻稚冲他福了福,过来搂住他的胳膊,在他耳边小声道:今日里我还见了太后呢。
萧成煜挑眉,同她一起进了膳厅:哦?太后今日精神如何?回宫次日他就去看过太后了,知道她现在精神好了不少,也是松了口气。
沈轻稚笑道:太后娘娘很精神,今天也挺高兴的,还叫我给看了公主殿下的驸马人选。
萧成煜淡淡一笑,很是高深莫测地说:你选了穆家的对吧。
陛下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的?沈轻稚很是吃惊。
这不是你说的吗?萧成煜无奈看着她,你同母亲说要选个皮相好又会玩乐的,年纪恰当还出身勋贵,满上京他最有名了。
沈轻稚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悄悄吐了吐舌头。
这位二爷也忒纨绔了,纨绔到皇帝陛下都记了名。
用完膳,萧成煜就叫沈轻稚回去午歇了,他自己只在御书房的榻上歪了一会儿,就慢悠悠踱步到勤政殿。
勤政殿也有个书房,他一般都是一边批折子一边见人,很能一心二用。
不过今日他要召见的朝臣不算太多,便没那么紧张,相对轻松一些。
第三个要问见的就是顺天府考院院长,因为廪生都要在县学或府学读书,所以他也算得上是付恒书的老师。
这院长姓沈,大约算是沈家的旁支,同沈聆都出了五福,算不上什么实在亲戚。
大越的各省考院院长都是正六品,非召不入京,这回秋闱结束他突然被招来宫里觐见,吓得两天都没睡好。
等进了勤政殿更是满脑门的汗,守在小厅里的黄门都看不过去,特地递了条帕子给他,叫他:务必打理好颜面。
前面两位朝臣陆续出来,面上瞧着都很正常,沈院长心里就没那么慌了。
不多时就轮到他了。
沈院长颤颤巍巍进了书房,噗通一声跪在当间的垫子上:臣沈枚叩见陛下,陛下大吉万福。
上首的青年人淡淡道:起吧。
沈枚就爬了起来,恭恭敬敬站在堂下。
他是五品以下官员,三年才归京述职一回,刚好没见过这位新帝。
萧成煜垂眸打量他,他却是一点都不敢抬头张望。
这位沈枚沈院长,瞧着就是个老实人。
今年顺天府的乡试,朕看榜首只年十三?他问。
沈枚听他问的是公事,顿时就冷静下来,在公事上他自问一点疏忽都无,很是尽心尽力的。
他回答:回禀陛下,乡试都要抄卷封名,院中完全是按水平来判,最后结果出来时才知道解元还是位少年郎。
萧成煜笑了笑,态度和煦了一些:虚岁十三,连少年都算不上吧。
沈枚躬身行礼,还很坚持:回禀陛下,名单出了之后院里也多方讨论,最终臣还是决定录他为解元。
这孩子年纪不大,可才学真是一等一的好,若是不录他,臣心里实在难安。
萧成煜颔首,见他面容沉静,语调比刚才沉稳得多,就知道他没有撒谎。
轻稚确实讲过她弟弟聪慧机敏,他原还以为顺天府的考院得了什么信,特地为了巴结他才定的付恒书。
原来这小子是有真才实学啊。
不知道怎么地,萧成煜倒是很想见一见他。
想想现在到明年春闱也不过就半年光景,那时候他年纪也大了些,可以叫进宫来给轻稚见见,省得她天天心里惦记。
萧成煜这边琢磨一阵,心里头痛快了,态度就更是和煦:沈爱卿劳苦功高,还望继续为大越选良纳才。
沈枚这才松了口气,顿觉衣领一片湿意,刚才也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
萧成煜意味深长道:这小解元倒是好苗子,爱卿务必好好培养啊。
自是应当的,这位解元无父无母,一直住在府学,几位先生讲解都很照顾他。
看来他确实不知道付恒书的背景,而付恒书自己也一字未提。
萧成煜把这里面的事了解清楚就舒坦些许,又勉励了他几句就让出去了。
晚上他回去景玉宫,一进门就赶紧给沈轻稚念白。
朕已经问清楚了,如今恒书住在府学,有老师先生照顾,你放心了吧?虽说当时淑太贵妃给她的承诺是沈家来照料付恒书,但沈轻稚很是知道他的脾气。
他必不喜欢一直寄人篱下受人照顾。
哪怕这陌生人的来意都讲明,他也不会太过接受。
他现在年纪渐长,从幼学毕业后就住进府学,靠自己的成绩成为有廪米的廪生,年纪轻幼却能养活自己。
因他年幼又无父无母,旁的学生也不会去找他应酬,这笔银子省下来,旁的开销就没什么了。
沈轻稚叹了口气,笑道:我原也没太过忧心他生活,他聪明又上进,就算年纪小也能好好经营,只怕他太过拼命读书,熬坏了身体。
萧成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叫小姑娘哎呦一声叫出来。
陛下!你啊,操的心太多了。
萧成煜道,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了,就叫他好好努力一回,那才是少年人应当做的事。
如果现在阻止了他,恐怕付恒书会抱憾终生。
他唯一能为姐姐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为着这个目标,他不懈奋斗,矢志不渝。
萧成煜心想,这一点跟我还是挺像的。
他莫名美了一会儿,直到沈轻稚给他夹了块四喜丸子才回过神来。
沈轻稚有点无奈,就瞧他说完话自己在那乐,也不知道高兴什么劲儿。
陛下先用膳,一会儿菜凉了仔细胃疼。
萧成煜轻咳一声,这才开始认真用膳。
用完膳两个人照例是要在后院散步的,萧成煜道:晚上手谈一局?沈轻稚棋艺实在不精,见他兴致勃勃,只好舍命陪君子。
行至中盘,沈轻稚问道:上午太后娘娘还叫我参详今年冬衣事宜,这事……萧成煜抬头看她,见她皱眉跟那里沉思下一步怎么走,知道她并不是太抗拒多操心些宫事。
他想了想,道:既然是娘娘叫你办的,你就好好办,去岁这个时候太后和母亲都忙了许久,很是耗神。
今年既叫你过去,你就听娘娘的。
沈轻稚其实心里头有数,只这话还是要再讲给他听,叫他知道这差事是娘娘安排的。
她点了点头,手上捏着棋子,还是犹豫不决。
也就是给核对各宫数目和实发数对不对得上,还要安排织造局调拨人手专门用做冬衣事宜。
沈轻稚开始絮絮叨叨。
织造局的宫人很多,年年换季都要忙,已经很有自己的一套体系。
她们从来也没叫宫里头的娘娘闹心过,只要布匹针线分发到位,每季的新衣是绝对能出来的。
尤其是这两年宫里头主位少,精细些的礼服和常服都少了四成,萧成煜那也要求一切从简,这样就不用日夜忙碌了。
不过纵然娘娘们少了,可需要尽心尽力做得好上加好的娘娘今年却多了一位,空闲的优秀绣娘和掌衣宫女就努力在这位宸娘娘身上忙活了,只要能得了她赞赏,今年就没白做。
不过她们却不知道,如今安排冬装的活,也是由她管了。
一说起这个,沈轻稚就忍不住开始走神。
发放冬衣不是件简单的事,各宫的人数衣物都要对上,棉鞋也要一人两双,剩下还要派发棉布麻布叫她们自己回去做里衣袜子,每一件的数量都要能对上,也要统一品相,并且保证发放到各宫,就需要管事的人一直盯着,才能确保不出错。
为什么王皇后当年身边除了尚宫还有四位大姑姑,大姑姑之下还有四位大宫女?就是因为需要操心的事太多,没有人盯着就很容易出乱子。
她现在刚上手,就什么都得自己上心,反正她也觉得这事很有意思,很有劲头去认真做。
大概日子有了盼头,有了份正经差事,就很容易叫人觉得满足。
萧成煜见她举着棋子发了好一会儿呆,就知道她心思没用在棋盘上,不由出言提醒:再不落子,就算你输了。
沈轻稚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下了一手,然后就叫起来:哎呀,落错了。
她冲萧成煜甜甜笑笑,小声音别提多谄媚了:陛下最好了。
萧成煜严肃道:怎么好?沈轻稚就卡了壳,好半天才憋出几句来:陛下英俊高大,聪明绝顶,料事如神,威仪堂堂。
哈哈,萧成煜笑出声来,你啊,就知道糊弄朕。
他摇了摇头,伸手捏她的鼻尖:巴结人都不知道好好巴结。
沈轻稚皱皱鼻子,摇头躲掉了他作怪的手:我是真心那么想的。
她难道能说陛下最好了,我怎么看怎么好,再多的好讲不出来?必然是不能的。
萧成煜摇了摇头,道:行,饶你一手,捡回去吧。
沈轻稚高高兴兴把棋子捡了回去,特别认真思考一番,又在旁边一路落了下去。
萧成煜憋着笑,打趣看着她:不改了?他这么一问,沈轻稚就有点慌了,毕竟她棋艺不高,算力比他差了得有五十步,每次下棋都是输的很惨。
她认真想想,还是觉得自己的落子没有问题,于是便点了点头。
萧成煜叹了口气,伸手在棋盘上点了几下:其实刚才你随便落的那处更好一些,如果这样这里的子就会被提掉,你这一路和这一路的棋就能连起来,最后说不定还有些希望。
沈轻稚很受教。
这大概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因为知道自己必输,她就耍赖说不下了,非叫他给自己讲棋。
萧成煜只好领着她复盘,每一步都讲解了一遍。
等到沐浴过后,两个人回到房里,沈轻稚就道:今日里问了问明棋怎么干发,要不我来伺候陛下一回?萧成煜挑眉看她:怎么?沈轻稚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今日里在太后那,听她们讲了早年的事,才发现……太后和淑太贵妃早年能有什么事?不都是关于先帝爷的,萧成煜一瞬就了悟了,好笑地看着她:发现你对朕巴结的不够?沈轻稚低下头去。
萧成煜心里头一阵暖,他把她搂进怀里,笑着说:朕不用你巴结,因为知道你一直把朕放在心上。
一时间,屋里只能听到两人心跳的的声音。
噗通、噗通,那节奏叠在一起,成了最动听的旋律。
沈轻稚趴在他耳边问:那,要不要叫我伺候一回?萧成煜大笑出声:那必须得劳烦宸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