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来冬天的凉爽,仿佛一夜之间,天气就冷了下来。
冬日的暖阳徐徐而升,外面一片晴朗,依旧是个好天气。
沈轻稚早起醒来,发现萧成煜已经披了夹袄,坐在窗边往外看。
她坐起身来,靠在床边揉眼睛,小声打哈欠。
两个人这样相处日久,也磨合出些默契来。
萧成煜日日都夜宿景玉宫,大多时候都只搂着她安眠,那些颠鸾倒凤的事儿并非天天都有。
身边有个人一起入睡,总好过一个人在乾元宫孤枕难眠,那样子仿佛景玉宫就是他们两个的家一般,总能叫人心里头安稳,不像以前那样浮着。
回宫这一个月来,萧成煜越来越意识到沈轻稚对他的重要性,他索性也由着自己的心,这样安然度日。
他身上的担子太重,如果心里再没个栖息地,用不了多久就要垮了。
萧成煜正看得出神,沈轻稚就叫他:陛下怎么起得这样早?他回过神来,在阳光里冲她微笑:瞧瞧今年的天气,也不知道雪何时能落下。
老话总讲瑞雪兆丰年,可他既盼着早早下雪,又怕今岁雪重,最后成了灾。
老百姓忙忙碌碌一年也不过就为了那一亩三分地,今年的大越实在也不能再承受一次天灾了。
沈轻稚穿上夹袄也跟到窗边,陪他一起往外看:陛下肯定早就做好了防务,银两政令也已经议论好,倘若落到最坏的结果,也必不会叫百姓饿肚子。
既然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好,那就不要老去担忧了。
沈轻稚摸了摸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凉,她叫了宫人进来上热茶,又叫等在外面的宁城安排给陛下换一身厚衣裳来。
现在在景玉宫的偏殿里也有萧成煜的一柜子常服,日常换取很方便。
萧成煜抿了一口热茶,觉得通身舒畅。
你最会安慰人。
沈轻稚笑,仔细给他换好袄袍:不是我会安慰人,只我会说实话罢了。
有时候实话也不一定不中听,在萧成煜面前,沈轻稚也从来没说过半句假话。
十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了,冷风一吹,叶子就要落一地。
宫里头一下子就寂寥下来,连时光也比往日安静不少,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吹落了小宫人们发间的绒花。
沈轻稚的药已经吃了两个多月,现如今并不怕冷,每次来月事也不再难受,正巧今日旬假不上朝,萧成煜就叫太医过来景玉宫问诊。
他是每隔十日就要请一次平安脉,沈轻稚沾了他的光,不仅有李文燕这样的院判给主治,甚至黄芪也要再请一回她的脉,每次的药用起来都有些区别,显然是细调过的。
等两个人一人一碗热汤面下肚,才觉得暖和起来。
沈轻稚回忆了一下去岁的天气,问萧成煜:是不是得开始烧火龙了?现在夜里头冷了,怕小宫人们熬不住。
在萧成煜以及两位娘娘的潜移默化下,她已经很自觉开始操心宫里头的宫事,并且还很认真。
萧成煜想了想,道:一会儿你去娘娘那里问问,看看往年的大概什么时候供的?炭火要先看备没备齐,要不然各宫不能统一发放。
沈轻稚点点头,给他又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粥。
萧成煜假装没看见,自顾自吃烧肉包子。
沈轻稚又把碗推到萧成煜跟前,细声细语道:特地吩咐过的,没有加糖,陛下尝尝不甜的。
她要是凶一些萧成煜还会反驳,这样温柔缱绻的,他就不好不给她脸面了。
萧成煜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喝了一口。
还行。
沈轻稚笑了,给他夹了一筷子爽口的咸菜丝,叫他拌着粥来吃。
萧成煜立即高兴了。
宁城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跟在边上道:今日刚好是月末,臣把三位御医都请了来,一会儿便能到。
萧成煜点了点头,又吩咐了他两句乾元宫的事,这才继续用膳。
一顿早膳用了两刻才完,等桌子都撤了,萧成煜才起身去书房读书消食。
沈轻稚回了卧房,叫明棋伺候她梳发髻。
明棋笑道:娘娘也是,要见外人才打扮打扮,平日里也太简便了些。
最近萧成煜又给她了好些头面,什么宝石的都有,沈轻稚本不是个俗气人,可瞧见红宝绿宝和碧玺的珠光宝气,也难得没怎么抗拒。
她今日换了飞仙髻,两侧各插红蓝宝石蝴蝶花簪一支,耳坠红蓝宝花蝶耳环,穿的小立领粉紫丝绵夹袄,中间一排铜鎏金纽扣,衬得团花锦缎料子更是美不胜收。
下身一条深紫的马面裙,上有织金云鸟海水纹,走起路来波光粼粼,实在很是好看。
她换了这一身衣裳去了书房,顿时就叫萧成煜看呆了去。
沈轻稚仿佛天生就适合这样富丽堂皇的打扮,这一身新作的常服穿在她身上,更衬得她容光焕发,美丽天成。
萧成煜放下书,过来拉着她坐到小塌上,还仔细上下打量一番。
沈轻稚抿嘴笑。
陛下觉着好看否?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
萧成煜深吸口气,肯定道:好看,等翻过年去,叫织造局给你把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换了,以前的都不要了。
陛下真是的,沈轻稚笑得清灵,您讲说不能浪费,到了我这里也得如此呀。
萧成煜摇了摇头:以前的衣裳,毕竟不合身份。
这倒是在理,沈轻稚就只好讲说:那不合规矩的就赏给丫头们做些小物件,改成帕子袜子也省的,扔了多可惜。
萧成煜正待说些什么,外面就传来宁城的嗓音:陛下,太医到了。
进吧。
萧成煜吩咐一声,叫沈轻稚老实坐在那里。
打头进来的还是黄芪,他身后跟着李文燕和丁岑,也是去行宫伺候过的老面孔了。
三位太医行了礼,黄芪就上来给萧成煜请平安脉。
萧成煜吩咐李文燕:先来给宸娘娘请脉吧,省得耽误时间。
李文燕经常来景玉宫,同沈轻稚也算是熟悉了,她凑到沈轻稚身边,恭敬在绣墩上坐好,笑着请安:娘娘今日气色很好。
沈轻稚冲她笑:劳烦李院判了。
李文燕嘴里说着应当的,手上却没有闲着,一直在请脉。
萧成煜年轻,又知道保养和锻炼,事以他身体状况一直很好。
也不过就是换季时会偶尔有上火焦虑的状况,往往用些代茶饮就能好,无需用药。
等两边的脉都请完了,黄芪才先开口:陛下身体康健,一切安好,只眼看就要入冬,还望宁大伴多注意保暖,衣裳不能少。
等火龙烧上,怕陛下上火咳嗽,刚烧几日喝些清热茶便可。
宁城赶紧应了一声。
等萧成煜这边的说完,李文燕才道:娘娘的寒症应当已经好了,不过眼看入冬,大约还要再用月余巩固巩固,就能痊愈。
沈轻稚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那药三日用一回,又苦又涩,每次用都煎熬得很呢。
萧成煜也很是高兴,却还是谨慎的:便是好了,以后也不能着了凉吹了风?李文燕点头:女子体寒,确实如此。
夏日里也最好少用冰,轻易不要碰冷水。
晴画跟在边上,道:奴婢记下了。
等他们三个商议好了沈轻稚的药方,萧成煜就让另外两位御医先回去,只留了李文燕一个。
沈轻稚有些不解,看了他一眼。
萧成煜握住她的手,对李文燕道:李爱卿,你来给宸婕妤讲讲,她明年是否能有孕?李文燕愣住了。
沈轻稚脸红了。
她捏了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陛下您怎么这样。
萧成煜笑,声音也很轻:是谁之前自己吓哭了?问一问你岂不是安心?李文燕不敢去看他们两个之间的官司,好半天才答:等到十一月底娘娘停了药,应当就可准备了。
娘娘务必注意保暖,多吃些温补的膳食,回头臣再去斟酌些药膳方子,务必叫娘娘顺顺当当的。
她这么一说,就是肯定沈轻稚身体没事,必定能怀上皇嗣了。
沈轻稚听了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一个他和她的孩子,对她来说不仅仅意味着是皇嗣,还意味着是他们两个生命的延续。
那未知的难以掌控的未来她不想再去纠结与彷徨,只要有了骨血,她就能安下心来。
最坏她还有个盼头,有一个能守护的人在身边。
沈轻稚的眼睛又红了,她低着头,都觉得自己丢脸。
人也真是奇怪,她私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从来不哭的,可一到了他面前,那眼泪就止不住,总想流出来。
萧成煜捏了捏她的手,用衣袖给她抹眼泪:傻姑娘。
晴画机灵地请了李文燕出了书房。
她一路把李文燕送到大门口,李文燕才道:头几回来陛下都不在,只没想到……只没想到两个人在一起,竟然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晴画:姑娘以后必定能前程似锦。
晴画笑笑,镇定自若:大人说笑了,应当是我们娘娘前程似锦。
李文燕叹了口气:真是……比不得啊。
哪怕是初冬时节,景玉宫前院里都还有好些耐寒的花草,宫人们打理经心,看起来绿意盎然。
同别的宫室一比,这里繁花似锦,那边冷若冰窟。
她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萧成煜的表情,那笑里带着心疼,心疼里又有着难以言喻的关心。
能叫皇上惦记到这份上,这位宸娘娘想必也在婕妤的位份上待不了多久了。
确实是,前程似锦。
今日萧成煜倒是不算太忙,上午很是悠闲地读了会儿书,中午就领着沈轻稚去了慈宁宫。
此时正是初冬,外面风小,太阳照得身上暖洋洋,倒不觉得冷。
两个人也没叫步辇,只溜达着往慈宁宫去。
沈轻稚笑道:陛下难得歇息,下午我陪您去御花园逛逛?那倒不用,萧成煜斟酌一番,道,御医叫你不要冷到,下午还是在书房读会儿书吧。
御医只叫不让碰生冷之物,他倒好,冬日里都不想叫出门了。
我也不能成天在屋里坐着,那样子更没好处。
之前晴画讲说御花园的枫叶都红了,下午陛下陪我去瞧瞧?说是陪他去,他就不想折腾她,换成陪她玩,萧成煜很畅快就同意了。
沈轻稚心里头叹了口气,只怕他还想着下午再批会儿折子,一天都不得闲。
到了慈宁宫前,这回是冯秀莲亲自在宫门口等的。
给陛下、娘娘请安了,午膳刚摆好,正热着。
萧成煜点点头,沈轻稚就道:姑姑费心了。
当着萧成煜的面冯秀莲是不敢废话的,平时沈轻稚过来时还能说笑几句,这会儿就只能沉默地往厅里走。
太后正跟淑太贵妃聊天,见了两个孩子过来,笑容就更深了些。
刚你母妃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结果抬头你们就进来了。
萧成煜领着沈轻稚跟两位娘娘请安,四人才逐一落座。
两位太娘娘坐在萧成煜左右手边,沈轻稚坐他对面,一家四口刚好占了一张圆桌。
初冬时节,宫里的膳桌上多了许多新鲜玩意,比如御厨跟南边师傅学的年糕炒蟹,跟北边菜谱研究的白菜粉丝白肉豆腐煲,还有红烧萝卜、清炖羊肉、拔丝山药和上汤小白菜等。
就算现在这会儿蔬菜少见,宫里头的御膳房还是费事地搭棚子自己种了一些,叫主子们每天都能吃个爽口。
现在的太后娘娘可比以前慈祥多了,兴许是想同萧成煜更亲近一些,用膳的时候也没讲究以前的死板规矩。
她同萧成煜道:既然大家都觉得穆家的小儿子合适给小六做驸马,陛下看新年时就来个锦上添花,先把婚事定下吧?萧成煜点了点头,瞥了一眼不停吃蜂蜜荔浦芋头的沈轻稚,恭敬答:母后说的是,不过静柔的脾气您也知道,还得劳烦两位母亲帮忙劝劝她。
太后笑笑,指了指正闷头用膳的沈轻稚:要是我们去说只怕小六要发脾气呢,还是叫她小嫂子去说罢,年轻人能玩到一起去。
小嫂子这称呼沈轻稚实在担不起,她正想起身谢罪,就被淑太贵妃按住了手。
萧成煜也没有特殊的表示,只道:她们小姑娘一起讲话方便,轻稚,回头你叫小六过去,给她讲讲。
沈轻稚只好起身行礼,应下这事儿。
就六公主那脾气,她还真怕她把自己景玉宫的房顶都掀翻了。
但几位主子们都这么讲,她不干也得干了。
之后太后又跟萧成煜讲了讲两位太妃们出宫的事,想叫他参详一下。
萧成煜确实是有些烦的。
慈安宫地方宽阔,甚至比乾元宫还大,以往都是用来给太妃太嫔们居住的。
先帝爷并不算是很贪图美色的人,只他在位时间长,后宫的嫔妃并不显得少。
两位王爷急着接了母妃出宫回封地,这边宫里头却要好好安排,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政事上已经跟皇兄们安排妥当,只太妃年纪大了,这样挪动会不会有些问题?可别原本老太太们好好的,要跟儿子欢度晚年去却生个病闹个灾的,说出去真不好听。
先帝遗诏安排三位皇子封王并分封各地,可政令却未完善,这一年多萧成煜叫了内阁三省加紧商议,给封地的王府和官府重新设立政体。
王爷们分封各地,主领部分税收和岁供,可监督封地布政使司处理政务,而布政使司也要监督王爷的亲兵及德行,这样相互制约,上京的长信宫才能放心。
这两位即将离京的皇兄,他私心里更放心四皇兄平王荣锦桉,同他谈过后也觉得没有太他问题。
倒是六皇兄湘王荣锦松,平时瞧着不言不语的,这个时候萧成煜却能轻易看出他心里的不满来。
可再不满,他亏在自己在有所缺陷,萧成煜又不能不叫他归封地,便把他的封地业康的布政使司安排了一位沈聆的堂兄来做。
有沈家人看着,荣锦松不太敢有所动作。
太后笑道:陛下不用担心这个,太妃们等了两年,就盼着能去封地呢。
原本是要安排他们秋日里走的,只因为前段时间庄太妃有些风寒,敬太妃也道不着急离宫,就把时间往后压了压。
冬日里寒冷干燥,萧成煜也不放心叫老太太们这个时候动身,便同两位王爷商议叫他们来年二月先走,留下太妃们四月开春再出宫。
到时候他们留下世子守在上京,一路陪着祖母就是了。
萧成煜心里略松了松,冲太后道谢:宫里一年到头事忙,也多亏母后一直操心,等两位太妃出宫事毕,儿子请母妃去行宫泡汤可好?太后摇了摇头,没有应下:母后年纪大了,在宫里头一辈子,哪里都不想去。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悲凉,淑太贵妃就赶紧道:这大冷天的就知道折腾你母后,等夏日里天气好了,姐姐再陪我去趟行宫吧。
太后笑笑,没说话。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沈轻稚赶紧道:回头要是妾去劝了公主,公主生气妾的气,还得太后娘娘帮忙说和说和。
你这丫头。
太后叹了口气。
一家子又安静用了一会儿午膳,淑太贵妃就又起了个话头:得亏今年有轻稚跟着忙,冬衣和炭火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回头分发时陛下那还是要来个人,省得闹个没完。
年年发月例供应,宫里都是口角最多的时候。
这宫的说那宫的衣裳颜色好,那宫的讲这宫的炭火分量重,理由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虽然确实在细微处有些不同,但沈轻稚看了过往的分发册子,在质量和数量上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往往差了一个位份,分到宫里的东西就天差地别,所以也多是同位之间吵闹。
先帝爷那会儿就很省事,派个上监甚至太监往那一站,谁都不敢当着面就吵起来,背后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萧成煜现在也效仿先帝,一直是如此安排的。
只今年不是太后和淑太贵妃来主办的一应事物,明面上没宣扬,实际上尚宫局的姑姑上监们心里头门清,她们既知道了,各宫娘娘应当也知道了。
沈轻稚确实是如今宫里最红火的宸娘娘,但她也只是位份最高的娘娘之一,并没有特别压过别人的地方,就怕那些个昭仪婕妤们找事,这种后宫牵连前朝的事,萧成煜一向很不耐烦。
所以淑太贵妃才这么讲了一句。
萧成煜笑笑,端起茶杯敬了太后和淑太贵妃:过年时,保管叫她们闭嘴。
沈轻稚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淑太贵妃瞧着她直笑,沈轻稚就有些不好意思,也红着脸笑了。
这年纪的美丽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反复是三月花开,惹人心醉。
太后瞧着小姑娘笑红的脸,突然回忆起当年在东宫时候的旧事来。
那会儿东宫的宴席她是要陪次席的,只每次都是太子妃一走太子也走了,她就只能远远看两人伉俪情深的背影。
那个时候的太子妃,也是笑得一脸春色,清丽无双。
用完膳,萧成煜就领着沈轻稚走了。
太后同淑太贵妃去了茶室,她出神地望着棋盘上的星罗棋布,微微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总是很不甘心,我到底哪里不好呢?她这样跟淑太贵妃讲。
淑太贵妃没有说话,因为她也这样自问过,始终没有答案。
太后摸着手上日渐松弛的皮肤,苦笑出声:有时候觉得皇儿比他父皇冷静得多,又有时候觉得到底是亲父子,都是一样的。
我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想争,王家如何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现在午夜梦回,都觉得这几十年恍如隔世。
淑太贵妃心里头一痛,她握住太后的手,叹息道:娘娘何苦再去想那些旧事呢?都已经过去了。
太后抬头望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苦涩。
我现在其实特别害怕,等我百年之后是不是也要进到那里去,眼睁睁看着他们恩爱如往昔?哪怕是死了我也始终是个看客。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头就发寒。
淑太贵妃险些哭出来。
太后娘娘看似风光了一辈子,她荣华富贵,金玉满堂,可心底里却连死都惧怕。
她不怕生命的终结,却怕那个终结又是另一番折磨的开始。
所以我现在想想,要是皇儿很喜欢轻稚,最好就一直对她好,只要轻稚健健康康陪他走到头,其实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宫里头的女人没有一个是欢欢喜喜的,她们看着别人繁花似锦,自己寒灯冷月。
淑太贵妃低头抹抹眼泪:所以说要娘娘好好活着,等以后皇儿有了骨血,还得要劳烦娘娘操心教导呢。
等到那个时候,就叫皇儿再给您另起个长眠的宝地,叫您自己痛痛快快住在里面,谁都不能打扰您。
太后笑笑,脸上爬满了岁月的纹路:那敢情好,自己也孤单,到时候你陪着我吧?好不好?淑太贵妃使劲点点头:好,多谢姐姐开恩。
太后娘娘的这一番心思萧成煜是从来不知道的,在他心里太后娘娘一如既往优雅端庄,任何事情都打不倒她,她也从来不惧怕任何人。
下午时萧成煜就陪着沈轻稚去了御花园。
这个时节的御花园已经没多少正开的花了,只有早梅和红了的枫叶点缀了些许靓丽,看着依旧美丽如仙境。
御花园实际上并不算很大,比行宫的斗艳园小得多,不过结构精巧,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萧成煜牵着沈轻稚的手爬上落星亭,坐在小亭子里赏景。
萧成煜问她:帮娘娘操心宫事烦不烦,累不累?沈轻稚笑,一双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不累,还挺有意思的,比我自己在宫里闲着有趣多了。
萧成煜道:前几日母亲还夸你道办事利落,既娘娘都这么说了,你就好好办。
诺,我知道的。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宫人就把热茶端了上来,他们就这么坐在亭子里发了半天呆,把所有忙碌的事都扔到一边,竟也觉得很美。
最后要走的时候,萧成煜还感叹一句:原也没觉得宫里头美,今天赏了景,竟觉出些平日里没有的滋味来。
沈轻稚搂着他的胳膊,也是很放松:确实,以后陛下得了空,我们就常来如何?很是可以。
萧成煜笑言。
大概是心情很美,晚上回去,萧成煜很是有些兴致。
拉着她一起沐浴,然后就关进屋里胡闹去了。
沈轻稚脸皮薄,不肯同他在浴室胡闹,萧成煜也不好太欺负她,小姑娘生气起来他也是莫名有些忐忑的,所以每次都是回屋里闹腾。
在屋里,也有屋里的妙。
最起码沈轻稚就会大方些,有时候会同意他心血来潮想起的花样。
到底是青年人,他来了一回觉得很不满足,就又缠着她再来。
沈轻稚已经困得不行了,小声劝他:陛下明日还要上朝呢,小心早上困顿。
萧成煜堵住她讲话的嘴,辗转反侧,总把小姑娘的兴致又勾了起来。
怕什么,反正他们都低着头,轻易不敢瞧朕呢。
沈轻稚很无奈:您啊,每次都是嘴上说说,平日里比谁都辛苦。
萧成煜哄她:你好好躺着,我来更辛苦便是了。
……沈轻稚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又陪着他来了一回。
等到一切都结束,夜都深了,沈轻稚被他折腾清醒,反而没那么困。
萧成煜是自己舒爽了,搂着她沉沉睡去。
沈轻稚悄悄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里她知道他对她是越来越好,宫里头什么好东西都要往她这里送,要她一起用膳、读书、玩乐、对弈甚至还要琴瑟和鸣,点点滴滴里的那份融洽,已渐渐深入骨髓。
那些明里暗里的暗示,宫人们恭敬又敬畏的眼神,她其实都知道。
萧成煜到底是男人心思,在国事上他总是能心细如发,可感情上……就没那么仔细了。
沈轻稚想,他或许是喜欢我的吧?这几个月来,她经常有这个错觉,也可能并不是错觉。
两个人真的仿佛寻常夫妻,他忙外面的事,她忙家里的事,夜里坐在一起用膳聊天,一天也就过去了。
等以后有了娃娃,或许还会一起逗弄逗弄孩子,然后陪伴着他们长大。
她经常会偷偷想,这一切要是真的就好了。
每当情意正浓的时候,她总想张口问他那些话,可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不敢讲。
这些时候,她总告诉自己要守住自己的心,不叫自己越雷池一步。
像淑太贵妃那样淡然多好?可她总觉得自己办不到。
他对她的细致体贴,对她的关心爱护,哪怕寻常百姓家的正头夫妻,也是少有的。
因为他太好,她就总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人心不足蛇吞象。
沈轻稚又叹了口气,再这样过下去,她就真的守不住自己的心了。
萧成煜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叹气声,迷迷糊糊醒来,搂着她拍了拍后背:乖乖,快睡。
这人有时候就喜欢叫她乖乖,像是在安抚小孩子,实在是忒令人不好意思了。
沈轻稚把脸埋进他肩膀里,依偎着他渐渐睡去。
第二日下午,沈轻稚就下帖子请了六公主来。
荣静柔时间掐的很准,沈轻稚刚午歇起来没多久,就听她在外面叽叽喳喳讲话。
晴画忙出去请她去了茶室坐,晴书准备好茶点和刚学会的奶茶送进去,赶紧着就退了出来。
沈轻稚把琉璃盏往她面前推了推,一股子醇香茶味就飘了出来。
这是晴书最近跟御膳房新来的北地师傅学的,讲叫奶茶,放点蜂蜜,味道很独特。
两个人就盘腿坐在小塌上,靠着软垫很惬意。
六公主以前在宫里其实没什么玩伴,五公主比她大七岁,等她略懂事些姐姐也就出宫开府迎驸马了。
七公主又才九岁,是个很乖巧的小姑娘,跟她这种皮的玩不到一起。
到了今年,才隐约同沈轻稚亲近些。
她其实知道沈轻稚请她来是为了什么,纵使心里头紧张,还是端起琉璃盏喝了一口。
唔,又甜又香,奶味浓郁里还有红茶的清香,确实很好喝。
她笑:真不错,婕妤这里的宫人都是心灵手巧。
当着母亲和皇兄的面,她会为了逗趣叫沈轻稚小嫂子,如今就只有她们俩,真的也不需要那些虚伪的话了。
沈轻稚不是那等虚伪人,她也没必要再奉承。
公主聪明,心里头其实都有数。
沈轻稚叹道。
那……你就先告诉我,最后结果如何了吧。
荣静柔有些不情愿,还是问。
沈轻稚笑笑,把那一小碟做成花朵样子的酥点往她那推了推:其实驸马的人选太后和娘娘选了很久,最后定了同一位。
她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后来也叫我去参详了一二,我看过之后,选的也是他。
荣静柔更紧张了,她道:哎呀,你就别抻着了,急死我了。
沈轻稚放下琉璃盏,叹了口气:跟你之前同我讲的,背道而驰。
荣静柔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有时候其实事情就是这样,孩子总觉得家长们一意孤行,其实大多都是家里老人的一片苦心,到底是过来人,为的也就是她过得好。
愿意做驸马的本身就不能有太大的抱负,他们不能任实职,最多也就是宗人府、内务府和礼部这样的地方任些虚职。
若是像之前几位公主的驸马最好,一心自己的小事业,开铺子也好,做教授也罢,总也有份营生。
武将其实是可以做的,只必须要出京,且最多也就是辅国将军了,当不上一二品的主将。
既都尚了公主,谁又愿意去边疆卖命呢?反正至今是没有的。
荣静柔白着脸,她很不甘愿道:便是在军中选个家世一般的也成。
大概小女儿都有个英雄梦,荣静柔现在这样反应太正常了。
她问:难道婕妤以前,没想过这些吗?沈轻稚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荣静柔现在这个年纪,她还想着怎么在宫里头熬下去。
当自己的生活都无法保障,谁又有别的心思想些风花雪月的事?公主,沈轻稚顿了顿,这一次严肃许多,边关将士保家卫国,用生命捍卫大越尊严,他们拼的是军功,是将来封狼居胥的荣耀,而不是戎装换了华服,过往功绩一概掩埋,成为一个皇室公主的附属。
若是您,您愿意吗?荣静柔呆住了。
在她的思维里,她是大越最尊贵的公主,她应当要什么便有什么,她从来想的都只是自己。
她是很聪明,也一直都很明白,可她到底出生便是金枝玉叶,这个方方正正的皇宫,阻碍了她的眼睛。
沈轻稚没再继续刺激她,她自己吃了半盏茶,这才等到荣静柔的回答:那你告诉我……选的是什么样的人?沈轻稚松了口气。
先问的是什么样的人,而不是身份,这位公主还是决定妥协了。
她笑笑,声音轻灵又温柔:是安国侯家的小公子,是叫穆涟征,样貌英俊,身材高大,同公主是很相配的。
荣静柔咚的一声把茶盏放回桌上,吃惊道:居然是他?沈轻稚有些不明所以:怎么,公主认识吗?荣静柔吭哧半天,她装模作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沈轻稚正目光炯炯看着自己,还是挺不住讲了:之前,我偷偷跑出宫玩过的。
什么?沈轻稚很是吃惊,公主怎么办到的?荣静柔瘪了瘪嘴,索性破罐子破摔:皇子们每月都可以出宫玩,我就拿老七以前的秘密威胁他,把他的出宫腰牌骗了来。
沈轻稚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荣静柔继续道:大概是三年前,我那个时候好奇赌场是什么样子,就打扮成男孩样去了。
公主……沈轻稚皱起了眉头。
她这个样子,看着跟皇兄发怒真的好像,荣静柔竟然觉得后背发冷,态度就更恭敬了:我错了我错了,就只去过那一回,我保证。
沈轻稚道:公主继续说吧。
我不太会玩嘛,看赌场里有一群人在奉承一个小哥哥,他就比我大几岁,玩的特别好。
我就凑过去想叫他教我,结果……荣静柔一张小圆脸都皱成一团,结果他训了我一顿,说少年郎不得赌博,这会毁了一辈子,还叫人把我赶出去。
沈轻稚觉得这位穆二爷,听起来确实很不错。
他也是为你好。
荣静柔道:我后来就打听他是谁,才知道是安国侯家的小纨绔,心里头一直记着他呢,总想打回去。
公主,沈轻稚轻声道,这位穆二爷是不好赌的,他当时为何而去这个不得而知,或许下回见面时您可以问问。
不过他既然知道规劝少年人,足见心性不错,哪怕不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也算是君子了吧?荣静柔撇嘴,倒是没反驳。
沈轻稚道:他本人陛下是瞧见过的,您讲他是纨绔,但您肯定不知道,许多玩乐他玩得比您好多了呢。
对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这一招百试百灵。
荣静柔一听就凶道:我不信!沈轻稚淡笑,表情也温婉和煦:那回头陛下招他觐见,公主亲自考考他吧。
晚上萧成煜回来,见沈轻稚正哼着小曲在那绣腰带,就知道下午跟荣静柔的官司她肯定赢了。
怎么?那丫头没把你这搅翻天。
沈轻稚还是很喜欢荣静柔的,听了瞪他一眼:怎么这样讲妹妹,仔细她听到生气。
她倒很维护六公主,萧成煜心里头不知道为何更不太高兴。
怎么觉得在她心里淑太贵妃、她弟弟甚至六公主都比自己重要呢?萧成煜无奈地叹了口气,少顷就咳嗽一声,正经道:那如何了?沈轻稚笑着迎上来,一双紫葡萄般的眼眸亮晶晶的:自然是成了,我劝了公主,她答应同穆公子见见。
萧成煜这回彻底放心了,伸手捏了捏她鼻子:我们轻稚最厉害,连娘娘都不愿意惹她,叫你一个下午搞定了。
沈轻稚难得有点小得意:我当然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