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事后宫是从来不知的,倒是有一件同她们有点关系,闹得宫里头人心惶惶,小宫人们个个春心萌动,仿佛被选中的是她们自己。
沈轻稚听说要选秀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十五了,还是对面兰若的小宫女芳年讲笑话那般讲出来的。
乍一听的时候沈轻稚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是好事,陛下后宫空虚,实在是不太好看的。
兰若灰褐色的眼眸深深注视着她,似乎在看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沈轻稚大大方方叫她瞧,总也没有旁的心思。
兰若也跟着笑:还是姐姐忠心。
沈轻稚转眼换了个话题:这些日子天也冷了,我实在是怕冷得很,过些日子再来寻你对弈可好?兰若又拿刚才那眼神去瞧她,直看的沈轻稚偏过头去才说:姐姐太客气了,那便等三月开春,再寻姐姐出来玩吧。
两人这样客气几句,就各自回了屋里。
倒不是沈轻稚事多,她是绝对不敢请兰若进她屋子的,相对的,兰若也从来不请她。
她们都站在一条线外,遥遥看着彼此,哪怕是日日对局聊天,也从来不越界。
对于沈轻稚来说,兰若的心思太难猜,她也懒得去猜,她们不是姐妹,不是朋友,只是同住一院的邻居而已。
停了小院里的隔三差五友好会晤,沈轻稚好生在屋里躲了几日懒冬,在直到二十日那日傍晚时分,一个身影打破了长春宫的宁静。
后来沈轻稚总是能记起那一日微雪晴天里的暖阳,薄薄的一层细雪飘落于天地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一把有些熟又似有些陌生的嗓音在长春宫后殿外响起:宣长春宫付淑女,今夜石榴殿伺候。
沈轻稚一惊,她还没回过神来,倒是晴画忙跑去打开门,笑嘻嘻的同院中的黄门行礼:多谢沈哥哥,辛苦了。
沈义这会儿已经换了另一幅样貌来,只见他穿着枣色黄门官服,腰戴如意香囊,他身量比去岁时见要高了不少,已经是青年的样子了。
只是因着黄门的身份,还是面白无须,十分的唇红齿白。
他是宁城宁大伴的干儿子,惯常的御前行走,乾元宫的中监沈伴伴。
如今在这长信宫,论谁都要给他面子。
晴画手里送出去的荷包比去年的沉了一倍有余,沈义在袖子里轻轻一掂就摸出了路数,他进了这边偏殿,打眼就看到桌上摆了个朴素的白瓷瓶子,瓶子里只一支桃树新枝,给屋子里添了几分绿意。
沈义有如今地位,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付小主总是这般客气,我这是听说,今日您的名可是皇上特地点的。
他这话说的又轻又快,屋里只沈轻稚听清楚了。
沈轻稚笑笑,也柔声回他:有劳沈伴伴了。
沈义没再说这事,只严肃吩咐:晚膳后会有小子们来接小主,小主记得披上斗篷,外面落了雪冷得很呢。
到了石榴殿小主也莫怕,那边有管事姑姑在的,她说什么您听什么便是了。
多谢沈伴伴提点。
沈轻稚踟蹰片刻,还是问,那晴画……沈义摇了摇头:小丫头就跟家里待着吧,那边有宫女伺候您。
沈轻稚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要谢他。
沈义忙后退两步,走到门口说:小的这就回去了,在这先祝小主前程锦绣。
多谢你吉言。
等他走了屋里一下就静了起来,沈轻稚呆坐了好久,才被晴画激动的声儿惊醒:小主,这是皇上……第一回招幸?沈轻稚如玉般的脸微微泛红,她抿着嘴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矜持:是呢,前几日,也没听说叫了谁。
晴画一下子跳了起来:小主,我赶紧给您烫晚上的衣服吧,今个选哪身?这一年宫里按着四季也给她们做了许多衣裳,只是样式花纹都没得选,能合身就已经很好了。
沈轻稚舍不得老穿去年淑妃特地给她做的那几身衣裳,没怎么下过水,颜色依旧鲜亮如初。
只她身量高了些,上身一对兔儿比去岁丰腴不少,再穿那几身衣裳就显得有些紧了。
紧却有紧的美妙来。
沈轻稚想了想,还是说:还是那身曲裾吧,那身料子最好。
料子确实最好,也最衬她身形,层层绽放的衣领下是饱满的玉峰,这样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比去年要更美妙婉约一些。
她这一年来紧着吃药,起色也好了很多,这水红的胭脂色穿在身上,衬的小脸微红,泛着羞涩的光。
实在是很美的,就连晴画都看呆了去,喃喃不自语。
沈轻稚有些犹豫:要再戴上耳珰否?晴画想了想,倒是说:别了吧,我记得当时尚宫局的姑姑教,伺候皇上的时候是不能戴金银器物的。
沈轻稚刚才是太高兴了,一下子忘了这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坐在榻上叹了口气:我想什么呢?只怕是因为娘娘吧。
是啊,因为她是淑妃娘娘特地送的,所以萧成煜刚要涉足后宫,第一个选的就是她。
她最忠心,也最稳重吧。
不选张欣瑶选了她,这个沈轻稚捉摸不透,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事儿了。
晚膳比以往哪一日都丰富些,有微辣的萝卜炖小羊肉,咸中带着甜的玉米烙,有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素炒萝卜叶,甚至还有一小盆酸菜豆腐汤。
加上往日里很少有的豆沙八宝饭和两合面枣糕,今天的伙食甚至比过年那天还要好些。
伙食这么好,沈轻稚晚上却不敢多吃,她怕太紧张在御前失仪,实在就白白浪费了今日的机会。
倒是晴画吃的分外满足,她捧着白瓷小碗喝酸菜汤:小主,回头我把八宝饭和枣糕都给你留着,明日里咱们用小炉子偷偷烤了,也好吃的。
她这贪吃样子倒是把沈轻稚逗笑,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过了晚膳没多久乾元宫那边就派了人来,外面雪已经很大了,鹅毛大雪似点亮了漆黑的夜,沈轻稚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天上的月,风雪中的月宫似要比往日明亮许多。
来接她的不是沈义,是个面生的矮胖黄门,因着今日外面雪大,敬事房特地叫了二人抬的小轿,正等在院里。
沈轻稚除了这一身衣裳旁的什么都没敢带,坐在轿子上摇晃着往乾元宫去的时候冻的直哆嗦。
长春宫离乾元宫并不远,走宫道也就两刻钟的路,这会儿坐了轿子仿佛更快一些,沈轻稚只觉得眨眼功夫就到了。
青顶小轿从乾元宫的偏门进入,一路绕过皇上住的乾元宫后殿太极殿,最后走到西南角一个不大的偏殿前。
外面黄门尖细的小嗓响起:小主,到了,您瞧好脚下。
轿子的青色棉布轿帘被打开一条缝,冷风夹杂着白雪一拥而入,沈轻稚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弯腰钻出轿子。
她只挽了最简单的飞云髻,头上一丁点头面都无,只用水红的锦缎系了个芍药花。
那矮胖的黄门伸手虚扶了扶她,引着她往偏殿去:小主,这边请。
沈轻稚匆匆扫了一眼偏殿的牌匾:石榴殿。
石榴象征着多子多福,这偏殿的名不言而喻。
沈轻稚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快步迈进石榴殿里,迎面而来的暖风妥帖了她紧张的心,一个四十几许的姑姑正站在门口,肃然看着她。
这一位从来没见过,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贴心人,也不是淑太贵妃原来景玉宫的,现石榴殿如果是她管着,想必是出身尚宫局。
长信宫里不光是公主娘娘们身边的姑姑大宫女有些手腕,尚宫局里有能耐的人物多了去了,平时不显山露水,只你不经意间就让她上了位。
如今这一位,就从那么多姑姑里脱颖而出,成了石榴殿的管事了。
她是八品管事,沈轻稚只是九品淑女,到了她跟前是要行礼的。
沈轻稚也不含糊,规规矩矩向她行了小福礼:姑姑安好。
那姑姑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严肃过头,倒是没怎么为难沈轻稚,只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我姓甄,你叫我甄姑姑便是了。
在石榴殿里规矩多,小主得好好听着,省得弄错了不好看。
沈轻稚乖乖应了声诺。
甄姑姑领着她往里屋去,继续说:待会儿沐浴更衣,你便只还这一身穿戴。
她说着上上下下打量沈轻稚,连一双手也没放过,拉着就袖子看了几回,好半天才冷哼一声:你倒是懂事,身上没有犯忌讳的物件,下次也还这样办吧。
沈轻稚不是个喜欢同人计较的人,她只说:都是姑姑教导的好。
嘴甜巴结一句又吃不了亏,何苦与人置气。
甄姑姑脸上这才舒缓了些:行了,你也是陛下以前的老人了,只记得待会儿要听话,疼了是不能喊的,要说谢陛下赏赐,这些都不用我再教你吧?沈轻稚脸上微红,使劲摇了摇头。
甄姑姑见她这春风妩媚的样子,心里不由腹诽:难怪陛下指了名要她,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石榴殿这边也是三间的样式,一边是给娘娘们沐浴更衣的温室,一边是承幸的寝殿,这会儿温室里已经有小宫女等着了,沈轻稚见里面热水已经备好,回过头来谢甄姑姑:多谢姑姑。
甄姑姑点头,又道:行了,赶紧去洗了干净,仔细着些,一会儿陛下就要过来了。
这一回沈轻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的了,难得泡澡的时候没体会到什么放松来,一双手更是有些颤抖。
等到她这边打扮完去了对面的寝殿,更是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石榴殿里的人倒是很会布置,这边烧着一点烟气都无的金丝碳,暖暖烘着亮堂堂的屋子。
屋里最显眼的要数当间那张架子床,黄花梨的底子雕刻着百子千孙图,实在是精致得很。
架子床上已经摆好了柔软舒滑的千丝缎被,沈轻稚小心翼翼端坐在上面,像去年那样等待萧成煜的来临。
屋里暖烘烘的,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迷糊,直到一把低醇的嗓音惊醒了她。
这身衣服你倒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