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煜国事繁忙,隆庆帝最后一年几乎未理政事,加上内忧外患,初登大宝,实在是给萧成煜添了不少事端。
他没工夫管后宫的是是非非,也没有心思去揣测太后和妃子们的心思,每当敬事房的中监端来牌盘,他就随手翻一个。
只到底是少年郎,他对妃子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挑剔的,几个月见那么一两回自然是分辨不出好坏,不过光凭长相就令他对许多人好感难生。
很多时候他只远远看了脸,就不会再往寝殿里走。
这么多人里,也只有淑妃那经常见的沈轻稚令他有熟悉感,也愿意与之聊天。
不过说的话也没有几句罢了。
沈轻稚这样不经意间一撩拨,萧成煜立刻就觉得火起,全然顾不得那双袜子的事,只想着那些难得的畅快来。
一时间芙蓉帐暖,红烛氤氲。
见得多,就越熟悉,许多事也能越发和谐。
萧成煜今日里前朝有些不爽快,晚上折腾的时间就长了,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波涛平静。
结束了他也不想走,懒洋洋躺在床上,摆弄那双袜子。
沈轻稚做的这双袜子一打眼就能看出用心来,精致的绣工几乎布满整个袜腰,非常漂亮。
你做这么好,朕怎么舍得穿。
沈轻稚靠在他怀里,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只说:一开始绣的并不繁复,后来时间久了没事做,就做的仔细了些。
萧成煜没说话。
沈轻稚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旁的表情,有些大胆问:要不,妾下次再做个荷包给陛下?行,你手艺挺好的。
萧成煜低声笑笑。
他说完顿了顿,漫不经心问:上次母亲叫给你的书,看的怎么样?什么内容的?说到书,沈轻稚眼睛顿时一亮,忘却了刚才的疲劳和面对萧成煜的紧张,滔滔不绝起来:宋先生那本《珍断集录》非常精彩,里面的好几个案子妾以前都在茶楼里听过,只书里加了许多细节,比说书先上口里的剧情要丰富的多,两厢结合就能明悟大概。
宋先生真不愧是六扇门几百年来最有名的神捕,他对案件的勘察和证据的判断十分精准,很值得学习。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薄汗,说话也有些微喘,可她神采飞扬,眼睛里的光仿佛能点亮星辰。
萧成煜没成想她真的这般喜欢看书,母亲一直叮嘱他多照顾些沈轻稚,却只说多赏赐几本佳作而已。
难怪同母亲投缘,都是书呆子。
萧成煜脸上的笑容更深,听着少女温婉柔和的嗓音,他觉得一天的劳累都似飞走了,这会儿的时光安逸而宁静。
朕记得是有两本?说起第二本,沈轻稚脸上更红,她眼神有些闪烁,还是老实道:宋先生那本书实在是太深奥了,妾反复看了许久,还做了推敲,就……还没来得及看《山海经言》,打算过阵子再读。
萧成煜原本以为她看书只是打发时间,毕竟后宫寂寞,他小时候是淑妃带大的,对这个深有体会。
万万没想到她会把一本书反复推敲,距给她书已经过去许久,第一本还没钻研透。
《珍断集录》是本不算很白话的集作,里面的案子复杂琐碎,光要读懂故事都很难,别说吃透了。
他前两年刚开始研读时也很费劲,有些地方还请教了大理寺的先生才明白,倒是没想到这位后宫的小淑女居然有本事自己读。
萧成煜回忆了一下她的出身,默默点了点头:你以前上过幼学?这书可不简单。
说到过去和书,沈轻稚总是很精神的,她笑道:妾可是幼学毕了业的,也考上了县学。
其实在家时看过些许同类的书,妾的弟弟喜欢这些,父亲就会借些回来同我们讲。
萧成煜见她脸上洋溢着的温柔,心里也有些软,他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轻声说:下次你再绣一双袜子给朕,朕就再赏你本书,如何?沈轻稚一愣,随即有些兴奋道:陛下,其实妾还做了一条腰带给陛下,能多赏妾一本书吗?什么?哈哈哈你这丫头!萧成煜听罢,突然大笑起来。
外面等着伺候的甄姑姑和沈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些惊讶来,只脸上表情丝毫未变。
沈轻稚被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陛下……别嘲笑妾了。
萧成煜笑了好半天,才拉着她靠坐在床架上,屋里有地龙,穿着小衣并不觉得冷。
做了这么多吗?萧成煜问。
回陛下,平日里空闲,时间有许多。
不是要读书?也不是早晚都读,有时候读书,有时候做绣活,总要让自己有点事情做。
萧成煜点了点头,低声道:也挺好,还有时间读书。
沈轻稚没太听清,也不好追问,只好找话题聊:妾屋里的小宫女喜欢做绣活,索性妾就教她,每次做好还要给点评哩。
倒是不知道,这小姑娘能把自己日子过得顺,过得透。
其实淑妃也这样,皇上不去,她就给自己找些爱好,一年一日,不闲着就不会胡思乱想,就能畅畅快快活着。
这样一想,他才觉得仿佛好久都没见过母妃了。
萧成煜沉吟片刻,问她:给朕讲讲,每日都做些什么?就是读读书、绣绣花之类的琐事。
萧成煜微微摇了摇头:不,你从早开始说,讲仔细些。
沈轻稚一愣,倒也没什么好隐瞒,想想便说:早晨起来先要梳洗,宫里的热水和早膳是有定时的,取的晚了就没了。
妾住长春宫后殿,小宫女去取水就要从垂花门出了前殿,在巷口的角房处取。
萧成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沈轻稚也就没什么顾忌,讲了起来。
少女声音柔和温婉,带着春风一般的馨香,实在动听。
然后就是用早膳,每一日饭食都不太一样,运气好能有自己爱吃的,运气不好也能吃饱。
春天里上午天气好,妾就在窗边读书。
下午的时候阳光更烈一些,偶尔就带着宫女去院子里做绣活。
事情一件一件做,就很有奔头。
比如这本书要什么时候读完,什么时候做总结,什么时候看下一本。
再说绣活,宫女子也就是女红最能打发时间,锦缎针线每季都能领到,就给自己做个计划,这段时间做什么,下段时间做什么,总不闲下来就是了。
沈轻稚顿了顿,笑着说:不过这些也没太刻意,时间很长,但凡想躲懒,在床上躺一天也是有的。
萧成煜听着她的话,不由陷入深思。
自继位以来他刻苦勤奋,从未懈怠过一日。
前朝里大事小情他都要过目,哪怕内阁已经批过的琐碎小事他都没放过,这样勤勉一年,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一直没换过内阁,如今安和殿大学士里,仍有两人是王家的学生,除了周文正算是坚定的忠君之人,其余四位各有各的心思。
小阁老里三位也多是帝京世家出身,他确实不敢放松一刻。
哪怕有沈家站在他背后,他也不能过度放心内阁。
大越幅员辽阔,百姓千千万万,如果他这里出了差错,上行下效,发出去的政令就可能危害一方百姓,放出去的父母官转眼就成了恶阎王。
看似闲云野鹤的翩翩佳公子,其实他很爱操心,也很不容易放心。
在那么多皇子里,隆庆帝之所以选了不大不小的他做继帝,也正是如此。
哪怕他年轻青涩,心里头也是时刻装着大越江山与百姓,磨炼些年头,总能熬出头来的。
前朝里没有自己的人,日子自然是不好过。
萧成煜出神地想,恩科要赶紧开起来,有了他能放心的人,才能施展抱负。
不过,日日紧绷确实也没太大好处,不如就像小淑女说的,偶尔也放松放松,让自己开心一下。
萧成煜没出神太久,见沈轻稚不说话了,就问:晚上呢?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沈轻稚还是答:晚上领了晚膳来,吃完就洗漱,夏日汗多就要日日沐浴。
以前比较麻烦,妾的宫女年纪小,搬水桶很吃力,现在长春宫有了小黄门,就方便一些。
因为有了主位,长春宫就多了两位小黄门,还有一个专门帮两位淑女做杂事的,晴画直说轻松不少。
晚上宫灯也不能点时间太长,灯油每月都那么些,用完了就没了。
大多数时候妾就问问宫女今日里取饭怎么样啦?有没有被人欺负之类的事,不多时就能睡着了。
萧成煜问:怎么领个膳食都要被欺负了?沈轻稚笑笑,仔细解释:陛下兴许是没经过这样事,妾做过宫女,很是知道的。
像妾位分低,跟着妾的宫女也就跟着抬不起来。
比方说她跟娘娘们的宫女们一起去御膳房领饭,肯定最后一个才轮到她,这还是好的,膳房里有什么就用什么。
不好的时候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膳房的小黄门,可能连伙食都没有,但她不能让主子饿肚子不是,就只好求情说好话,总是很不容易的。
沈轻稚这般说着,语气很是平和,她只是在叙述这件事,没有抱怨,也不会抱怨。
萧成煜听在耳朵里,也知道她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宫里头磋磨人的手段多了去了,身上白白净净一块伤都没有,也能叫你生死不能。
萧成煜轻声笑笑:朕没经过吗?他怎么没经过呢?那些个天潢贵胄看不起人来,也能往死里作践。
他的好哥哥们一个比一个器宇轩昂,到头来没一个好相与的。
陛下说什么?沈轻稚问。
萧成煜摇摇头,眼眸一闪,慢悠悠问:你住长春宫吧?宫里的人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