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一出口,那边气焰嚣张的大宫女立马没了声,倒是晴画快走几步,皱着脸跑到门前:小主您怎么出来了,都是奴婢的错。
沈轻稚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侧身让她进了屋:没事,你进去吧。
她再抬头就见垂花门那已经没了刚才那大宫女的身影,沈轻稚懒得追出去计较,过了垂花门就是前殿,那是王昭仪的地盘。
沈轻稚叹了口气,转身合上房门,开始洗漱。
刚那是昭仪娘娘跟前的哪位?沈轻稚问。
王昭仪刚来没几日,她平时又不出屋,最多就是去角房如厕,根本不知道王昭仪身边都有什么人。
晴画每天都要打水取饭取衣,小陀螺般忙个不停,她认识的人就多了。
现在沈轻稚要想知道外面的事,全靠这小丫头。
晴画把毛巾递给她,撇撇嘴道:昭仪娘娘跟前只两名大宫女,那个讨厌的叫梧桐,另外一个叫淮柳的就和善一些。
王昭仪身边人比当时淑妃在景玉宫时少的多,她只两个大宫女,也没有大伴,只有个中监管着外事,剩下就是四个小宫女,一共就八个人。
沈轻稚虽不往前头去,也知道王昭仪是个很能折腾的人。
经常能听到前院那热闹声,就那么八个人还要使唤得团团转。
她见晴画仿佛也没怎么生气,不由问她:你比以前在文墨院的时候可大气多了,刚才那句应对特别好。
晴画微微红了脸,取出面脂帮她擦脸:小主不是讲过,叫他们自去说,自己又掉不了一块肉。
她也不能打我,骂几句有什么要紧的?她要敢打我,我立马就去尚宫局告她,总能叫她吃点苦头。
沈轻稚笑话她:哎呦晴画姐姐,你可是有这么硬的关系,我怎么不知道呢?晴画跺跺脚:小主,您怎么这么坏!我刚进宫就去了尚宫局的,那边带我的姑姑人好,很心疼我的。
要是她敢动手,我就去找姑姑吓唬她。
沈轻稚还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层关系在,有些不解:姑姑对你这么好,为何让你去文墨院伺候人?说到这个,晴画难得有些沮丧:姑姑说跟她在尚宫局要熬十几年才能出宫,既文墨院去要人,跟着八殿下的女眷没几年就能出宫,出去还能早些嫁人生子,比在宫里苦熬好。
这姑姑倒是个通透人,也一心为晴画想。
沈轻稚摸了摸她小脑袋:这姑姑人真好,叫什么名?姑姑叫赵明兰,待我真的很好。
不过谁也没想到,叫八殿下……沈轻稚打住了她的话头:可不是……宫里又有谁能想到这一次出呢?也是没应了你姑姑的念想。
晴画摇了摇头,笑嘻嘻看着沈轻稚:其实也挺好,我并不想出宫嫁人,小主人又这样和善,同以前在尚宫局的日子没什么差别。
沈轻稚笑她:最近嘴真甜,惯会奉承我。
你还小呢,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
晴画没去看她,低头收拾梳妆架:小主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叫我跟你一辈子。
外面有什么好的?在宫里好歹能吃饱饭。
沈轻稚微微叹了口气。
除了她这样自身走投无路的,进宫来的小宫女和小黄门们总各有各的不幸。
有父母卖的,有兄姐扔的,宫女们还好一些,黄门们过的就更是不如意了。
进了宫,连男人都当不成了。
宫女还能二十五选去留,黄门大多一辈子都耗在这里,最后一张草席了事。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只你不嫌弃我才是。
沈轻稚温言道。
她一个淑女,实在也给不了晴画什么。
她身边就一个宫女伺候,劳累晴画没一会儿闲着的,也是她自己不争气。
晴画猛地抬起头,冲着沈轻稚笑笑。
豆蔻少女青涩而纯美,笑容甜甜的,实在能温暖人心。
小主又打趣我了。
两个人就讲到这里便停住了。
洗漱完没多一会儿就要去领饭了,晴画刚把食盒取出来,外面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付淑女接旨!晴画赶紧把食盒放回去,转眼看了看沈轻稚见衣着整齐,这才跑去开门:沈哥哥,早。
沈轻稚紧跟着出来,走到门口冲沈义捧着的圣旨方向缓缓跪下:妾沈轻稚,拜见陛下。
沈义展开圣旨,朗声诵读:长春宫付氏轻稚,蕙质兰心,温柔聪慧,着册封为八品选侍,赐住长春宫后殿西侧殿,钦此!沈轻稚愣了下,被晴画轻轻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忙三叩九拜行了大礼:谢陛下恩典。
沈义卷好圣旨,双手捧着送到沈轻稚手上,脸上依旧是令人舒心的笑:付选侍,陛下的赏赐小的一起带来了,这就给您抬进屋里?多谢沈中监。
沈轻稚往后退了退,让他把赏赐送进来。
这回因为是升位,东西多了些,沉甸甸的一个箱子。
晴画又去惯常送礼,给的荷包又大又沉,上面的纹路精细美丽,很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这是应当给的答谢礼,要给的特别好看才行。
沈义脸上笑容未减,客客气气双手接过:那小的就恭喜付小主了,宫里事忙,下回小的再来看望小主。
他是敬事房的中监,他如果亲自来,必然代表着沈轻稚这里有好事临门,这句吉祥话说得实在极了。
沈轻稚这会儿心里头也是高兴的,很是客气:多谢沈中监跑这一趟,您受累,下次来我这里必要好茶款待。
沈义客气两句就走了,晴画看起来比沈轻稚还激动些,她几乎是蹦着过去关上的房门,转头跟沈轻稚说:小主,我们赶紧看看赏了什么?沈轻稚把那圣旨装到盒中,仔仔细细在卧室的九连格里锁好,才出来道:你个小财迷,快打开瞧瞧,别憋坏了。
晴画小心翼翼把那雕花木盒打开,只见这回萧成煜没有赏赐锦缎,反而给了两副头面。
沈轻稚去石榴殿侍寝时是不能戴头面的,也不知他为何特地挑了这两副。
一副是金雀戏梅步摇配碧玺梅花耳铛和八宝玲珑颈坠,一副却是一对金珠鎏金花簪,配宝葫芦耳环和掐丝手镯。
这两副头面看起来精致极了,既无僭越又靓丽非常,很是亮眼。
两副头面都用枣木盒子装着,显然是特地配好赏赐给她的。
沈轻稚到底是个青春少女,见了这个没有不喜欢的,捧在手里跟晴画把玩了半天,才让收回里屋。
剩下的东西就更合沈轻稚心意了。
这雕花木箱看着不大,里面东西却真的不少。
除却那两副沉甸甸的头面,还有一整套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都是最普通的料子,笔是小狼毫,足有十支不同大小,墨是松香墨,在外面也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纸是安溪熟宣生宣各几卷,都用油布包着不怕虫水。
只那砚台有点意思,瞧着是品质不算太独特的端砚,明刻锦鲤莲池,倒是很有意境。
沈轻稚自离了景玉宫,已经许久没摸到过纸笔,如今见了这些都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眼睛都有些红了。
她没想到,她讲的那些事,萧成煜都记到心里去了。
沈轻稚包着那沉甸甸的宣纸,呢喃道:陛下真好。
晴画倒是难得见她这副样子,不由有些心疼她,忙说:小主,还有几本书的,您快瞧瞧。
沈轻稚忙打开最下面的布包,这回给的书很多,足有十本。
其中有宋欣晚年的著作,叫《观》,名字只一个字,内容就复杂的多。
这套《观》一共有三本,以人之面、行、言三个方面来分析性格。
是第一本通过观察罪犯来反找物证的断案经典,这套书沈轻稚以前听父亲说过,淑妃对这方便只是平平,所以景玉宫也是没有的。
如今竟是陛下特地赏赐给她的,沈轻稚摸着书封面,真的有些哽咽了。
自从入宫以来,她每一步都走得很难。
去了景玉宫才多少感受到些温暖和关怀,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就一个人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日子实在是寂寞难捱。
只她没想到,打破这段寂寞的,却是高高在上的萧成煜。
晴画见她那么高兴,静静退了出去取饭。
等她拎着满满一食盒饭菜回屋,就见沈轻稚已经恢复过来,正坐在桌边看书。
今天是高兴日子,晴画也想多让沈轻稚开心,一进门就兴高采烈道:御膳房那也不知从哪里得的信,应对快得很。
打奴婢一去就先给拿了一笼蟹粉小笼包,后来又给盛了一大盅银耳莲子雪梨羹,说是恭喜小主进位。
蟹粉小笼包这样的精细吃食肯定要大师傅亲自上手蒸,往日里必然轮不到一个九品淑女的。
沈轻稚笑笑,帮她把食盒搬到桌上:我也是真没想到。
确实,萧成煜一看就是个很克制的人,他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美丽或者温柔,就不停去恩宠对方。
他很理智,哪怕就是最激动的时候都不曾失去过神志。
沈轻稚曾经想过,或许等过许多年淑妃还能记得她,才有可能给自己升升位份。
这件事来得突然,她却是一丁点都没想到的。
你说,这是为什么?沈轻稚问晴画。
晴画呆了呆,随即笑道:小主你瞎想什么,你这么美这么好,升您位份,肯定是因为喜欢您啊。
沈轻稚笑,没有去接她打趣的话,倒是说:只那书本都要放好,头面也收拾好,省得回头搞不清楚。
晴画正给她端粥,点头道:奴婢省得的,小主不用操心。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只奴婢没想到,陛下竟是这般仔细人。
她这话说得感慨,沈轻稚也听的感慨。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呢。
晴画见她眼睛微红,知道她其实心里高兴坏了。
她笑,又说:只希望……后半段话她没讲完,只希望年年如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