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里多云，下午也不算热。
沈轻稚正在院子里看书，刚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前殿有些响动。
自打王昭仪搬进来后这动静日日都有，沈轻稚早就习惯了。
只没成想前院人声只讲了几句就停了，听那脚步竟是往后头来的。
晴画刚端了桃酥出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垂花门那行出。
姑姑！小姑娘一年多没见着赵明兰，心里想念的紧，不管不顾跑了过去。
沈轻稚还没回头，就听到一把柔和细腻的嗓音响起：没规矩，还不快给选侍认错。
您就是赵姑姑？沈轻稚站起身来，笑意盈盈看了过去。
赵明兰看着四十几许，一头乌发梳的一丝不苟，头面用的很简单，只坠了两支如意钗。
她个子并不高，看起来十分娇小，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褐袄裙，正温和地看着晴画。
付选侍，给您请安了。
赵明兰往近走了几步，微微福了一福。
沈轻稚忙挪了挪步子，没好真接下这礼来：姑姑快坐，可算把您盼来了，晴画见天念叨您呢。
这话说得亲近极了，仿佛她以前见过赵明兰一般。
赵明兰也没真敢坐下，一边让晴画扶了沈轻稚坐回凳子上，一边把身后的小姑娘叫了出来。
恭喜选侍今日高升，尚宫局得了信就开始选人，赶着太阳西落前把人给您送来了。
沈轻稚目光往边上扫了一下，见这小丫头个子不高不矮，倒是个圆圆脸，看起来比晴画丰腴多了，瞧着也是挺顺眼的。
挺好的，有劳姑姑费心了。
沈轻稚笑言。
赵明兰把小姑娘往前推了推，仔细介绍起来：这丫头姓郑，叫郑四喜，在尚宫局里学过几手伺候饭食的手艺，很会伺候吃喝。
她顿了顿，面上更是恭敬了些，只话说的轻了许多：娘娘怕您在这吃不好，特地叫选个会伺候的过来照顾您。
沈轻稚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个娘娘没名没姓的，说的是谁却不言而喻。
有外人在，沈轻稚也不好显得太激动了，只淡淡道：都是娘娘慈悲，知体恤我们。
多谢赵姑姑走这一趟，大老远的，喝杯茶歇会儿吧。
她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郑四喜，想了想说：按理我升了选侍，身边就能跟个大宫人。
晴画这一年跟我十分投缘，这丫头聪明伶俐，很是关怀我，姑姑看就把她记为大宫人如何？赵明兰是宫里老人了，一听就知道沈轻稚是给她送人情，立马应下：多谢选侍赏赐，晴画还不快谢过选侍？晴画还愣在那呢，惊喜来的有些突然，她实在也是没反应过来。
沈轻稚笑了笑，伸手点点她：小丫头，高兴坏啦？晴画红了脸，正正经经跪了下来，给她行了大礼：多谢小主提拔，以后晴画定忠心不二，为小主尽心尽责。
沈轻稚亲自把她扶了起来：您两位许久未见了，姑姑若是局里没什么大事，不如同晴画聊聊家常。
她转身招呼郑四喜：你来，我们进屋里说话。
郑四喜看面上并不那么激灵，却聪明得很，沈轻稚刚一伸手就忙跑了过来，轻轻扶上她的胳膊，陪她一起回了屋。
沈轻稚没进卧房，她坐在堂屋里打量郑四喜。
你是哪年入宫的？回小主话，奴婢是同晴画一年入宫，只年纪比她小些，以前也是赵姑姑手下当差的。
别看赵明兰面上不如冯秀莲排场大，在尚宫局也是管事的人。
往各宫选派宫女都是由她安排，在宫里头人脉广得很。
沈轻稚点点头，突然笑笑：你这名？是不是在家里父母喜打麻九？郑四喜脸一红：小主别笑话奴婢，其实赵姑姑当时给改了叫晴书的，只这来小主这得过名册，我就想着还用原名，来了叫小主重新起也才是正理。
恩，你倒是精怪。
沈轻稚想起当时晴画半句本名都没讲，只把晴画当了自己的名，心里不由有些替她难过。
明明是可爱善良的小姑娘，也不知经了什么事连姓氏都不要了。
我觉着晴书挺好听的，要不你还叫这个？郑四喜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多谢小主赐名。
沈轻稚看出她不喜欢这个有些随意的本名，便直接改了口：晴书，咱们这的规矩也不算多，当时我也同晴画讲过的，你要记好。
一是行事要谨慎，三思而后行。
二是嘴要紧，话要少，屋里事一句都不能对外讲。
你明白了吗？沈轻稚同她讲这个，就是要收下她的意思，晴书一脸喜色，利落跪下给她行了大礼：多谢小主赏赐。
恩，现在西侧殿都是咱们的，待会儿有空就把旁边的角房收拾出来，以后你同晴画两个一起住那。
说起这个，沈轻稚沉吟片刻，还是又补了一句：晴画比你年纪大，也早伺候我一年多，所以我才让她当了大宫人，以后我要是还能再走一步，下一个大宫人便是你。
只要你们忠心于我，我不会亏待你们。
晴书的小圆脸激动得红扑扑，看上去仿佛熟透了的苹果，泛着甜蜜的光泽：诺，小主放心便是了。
多了一个人，晴画的工作顿时就没那么繁忙了。
现在是晴书取饭取水，晴画就管沈轻稚的衣裳头面，晚上也是两个人轮换着守夜，日子一下子就规律了。
多了书，也多了笔墨纸砚，沈轻稚就给自己订了个章程，每天练多久字，看几章书，绣多少花纹，一条一件都记在上面。
按着章程过日子，果然就丰富起来。
且不说长春宫里新封的付选侍日子过得多红火，隔了一条宫道的乾元宫太极殿，萧成煜正在批改奏折。
大越文官是由科举而出，八股和策论能力都十分了得，别的科类虽然种类繁多，但八股和策论俱要考评，只分数不用太高而已。
这也就导致文官们写上来的奏折啰嗦满篇，恨不得把一日三餐都描述一遍，最后才说贺喜皇上早稻丰收。
萧成煜无法放政于内阁，哪怕内阁的条子写得再细致，他也要核对一遍看看。
且他也是才开始理政，许多政务拿捏不准，来回揣测下更是耗费精神。
这也就导致登基以来他人是高了，却也累的瘦了。
好皇帝不好当。
萧成煜这会儿已经伏案一个时辰了，跟在他身边的张德宝忙提醒：陛下，该歇歇了。
直到把手中的那份奏折批完，萧成煜才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在书房里打五禽戏。
最近宫里头有什么事儿？张德宝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现在是他身边的大伴，年级虽刚刚弱冠，手腕却不低。
宁城是太监，管着整个长信宫，张德宝管的就是乾元宫了，也可以说张德宝主要是盯着后宫的。
陛下，最近靖太贵妃又去找娘娘们了，最后走的时候据说是脸色不太好的。
先帝遗诏把成年的皇子全都封了，还把他们的母亲也都封了，只叫他们都去封地。
面上是关怀儿子，实际上是不让他们留在京中给萧成煜添乱。
唯一在外的就是靖王，因当时他正好在封地，就一直没有回京。
应该说是萧成煜没有允许他回来。
靖太贵妃如今跟其他妃子们一起住在后面的慈安宫，心里十分不痛快，没事就去淑太贵妃那找茬。
反正几十年了苏蔓一直是这性子，哪怕淑太贵妃跟太后一起住在慈宁宫，她也照去不误。
无论是太后还是淑太贵妃，谁都不能拦住她。
她一没被先帝贬斥，二没有被夺封号，三长子是亲王，任谁都不能不给她脸面。
萧成煜一听，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张德宝赶紧说：付选侍那里进了个宫女，是娘娘特地嘱咐的。
上回沈轻稚侍寝的时候，萧成煜就从她言语间感受出些许对母亲的亲近，那时候他还多少有些不痛快，觉得她对母亲比自己还关心，只没想到母亲对她也是很上心的。
想到这里，萧成煜立刻吩咐：去母亲那里走一趟。
张德宝忙去安排步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慈宁宫行去。
要去慈宁宫看望母亲，就必须要先去拜见太后，萧成煜同王太后并没有特别多的矛盾，短时间内还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感人场景。
先帝驾崩以后，王太后一改往日奢华富丽的喜好，如今的她日日都是素服玉簪，简单得很。
母后近日如何？身体可还康健？萧成煜照例开场。
王太后住慈宁宫前殿，这里布置的也素净许多，只见人的小茶室温馨多彩一些，也就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来请安时才开这里。
她端坐在主位上，面容有些疲惫，原本庄严威仪的面容也被哀伤取代，看上去比以前衰老不少。
我这里都好，皇儿不用惦记，只瞧着比前些日子瘦了些，平日里要多多休息不要太用功了。
王太后声音依旧平缓，比以前要温和许多。
萧成煜点了点头，见她面色实在不好，心里也是有些担忧的。
没有她坐在这里，前朝后宫都不可能这样平稳。
她这样疲惫，也是因为身上压力不轻。
王家要她去把控，后宫要她来打理，六十的人了实在有些熬不住。
想到这里，萧成煜心里不由升起些不忍来，他微微握了握王太后的手，十分轻柔道：母后也别太过怀念先帝，儿子见您这样也是十分难过。
他顿了顿，道：看母后十分疲累，宫里的事您就多跟母妃商量着来，能不自己经手的就不用那么操持。
待会儿儿子就安排太医院过来给母后瞧瞧，总像是有些病了。
这一番话说的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
王太后现在比以前可柔软得多，见他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也是难得红了眼睛：陛下是好孩子，知道体恤母亲。
太贵妃那里事情也不少，她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事事都麻烦她去办。
几位妃嫔里面，王太后同淑太贵妃关系最好，皇子里面她也最喜欢萧成煜，要不然当时也不会那样用力。
陛下……要是有喜欢的女子，无论哪个且记得给我们讲，将来后宫的事儿还要陛下您的后妃去操持，母亲们不年轻了。
王太后说罢叹了口气。
她扶了扶发髻上有些松的玉簪，也是真心实意说：只要人是你喜欢的，就行。
萧成煜一时间没说出话来，他原本以为她是想让王昭仪更往上走几步的，结果没想到听到耳中的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母后……萧成煜有些迟疑。
王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恍惚地看着手上剔透的白玉镯：去看你母妃吧，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许是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