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这一句说得轻巧,内容却颇有些深意。
大越传统的单发火铳没有永动机轮,打一发要重新上弹丸,很是费时费力。
不过这种火铳由于以出现百年,稳定耐用,几乎不会出现炸膛的风险。
在先帝时火凤营的火器匠师便开始改进火铳,想把它做成连发制式,这样能很大提高发射效率,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
由于新作的连发火铳需要加铳托,也就是类似手柄的部分,再加上二机轮,所以目前的连发火铳炸膛几率还是不小。
大约每十把就有一把会炸膛,一把会卡弹。
也就是说,现在呈现在沈轻稚面前的这把五连火铳是改进过并添加铳托和二机轮的打样,就连火凤卫的新兵也不能一眼就看出它是火铳来,倒是叫沈轻稚一语道破。
萧成煜挑眉,经莫名有些与有荣焉,他问:还知道火药?沈轻稚笑道,终于没再去瞧那火铳:诺,以前家中时父亲教过的。
她说起父亲的时候看似淡然,可眼眸深处还是有少失怙恃悲凉。
时候不早了,传膳吧。
萧成煜见小姑娘有些低落,便给她吩咐了事做。
果然听到要传膳,沈轻稚就又精神些,退出去安排去了。
沈聆留在暖阁,见萧成煜似有些放松,难得打趣道:想来是不止姑母喜欢了。
萧成煜伸手抚摸着那冰凉的火铳,但笑不语。
山路崎岖,御膳房的大师傅也没跟上来,只先把饭菜做好,上来热热便能用。
沈轻稚同张德宝安排两句,回头又道:外头天色已晚,晚膳就摆在正堂里吧。
暖欣殿的正堂有个十人坐的八仙桌,漆面刚润过,这会儿瞧着崭新崭新的。
不一会儿晚膳就摆了上来,沈轻稚仔细瞧瞧,倒是中规中矩,没平日里那么花团锦簇。
粥有两种,甜咸各一,凉菜、热菜、点心各四碟,主食只有汤包和蒸饺,瞧着馅料种类倒是不少。
沈轻稚又去瞧那热菜,一份四喜烧腊,一份糯米芋头白肉,都是好吃方便的蒸菜。
御膳房的大师傅哪怕是人不在场,也能把事情办的亮堂堂。
这边大堂安排好晚膳,沈轻稚便进去请:陛下,晚膳摆好了。
萧成煜把手里的图纸折好,连着火铳一起递给沈聆,大步跨了出去。
沈轻稚招呼小黄门给他净手净面,在旁边帮他挽袖子:待会儿座位怎么安置?萧成煜把湿帕子扔给小黄门,扭头看了看八仙桌:表哥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可以一桌用膳,不用太过避讳。
沈轻稚点头,叫柳叶把碗筷摆齐,这才松了口气。
萧成煜定然是坐主位,沈轻稚坐他右手边,沈聆坐左手边,刚好对称整齐。
一顿饭吃的很沉默。
沈聆不爱说话,吃个饭自然没什么好讲;沈轻稚第一回见他,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结果萧成煜自己想着火铳的事,就安安静静吃了顿饭。
安静更好,沈轻稚用的自在,等到用完膳沈聆就该回火凤营了,萧成煜难得起身送他。
沈轻稚远远跟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踱着步子。
萧成煜同沈聆走在前头,先是沉默了一会儿,萧成煜才道:得空你也经常回家看看,舅母应很是想念你。
他说的舅母是沈聆的母亲,前镇国侯沈长溪的发妻。
诺,只是山上事忙,臣实在抽不出空闲。
萧成煜步子顿了顿,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繁星,还是低声道:火凤营里除了你,还有两个副统领三个总兵,放着他们闲在那里干什么?沈聆一愣。
在沈长溪过世以后他就一头扎进火凤营里,心心念念都是把乌鞑人赶出大越,他忙的一年到头都回不了两次家,就连家中幼子已牙牙学语,都没来得及夸上一句。
萧成煜头两年是不知的,沈家人都不是张扬个性,舅母每次来宫里看望母亲,也都是笑意盈盈,从不说家里的难处。
沈聆的夫人也是,一贯都是说小儿子的趣事,多余的话一概没有。
等到萧成煜登基,因为火凤营的事同沈聆见面机会多了,他才知道这些隐情。
萧成煜不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表哥,你如今才过弱冠,火凤营只是一个小小的台阶,你要把统领总兵都带出来,以后才能往更高的地方走。
他年纪比沈聆还小几岁,这几句话却说得颇有些老成,也算是推心置腹了。
沈聆沉默了一会儿,给他行了个礼:诺,多谢陛下提点。
去吧,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
沈聆又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碧波宫宫门合上那一瞬间,萧成煜依稀瞧见了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那是大越曾经的战神,他们的大将军沈长溪。
那一年乌鞑来犯,沈长溪战死沙场,边关血流成河,无数将士一坡黄土埋身,家中只立衣冠冢。
萧成煜闭了闭眼睛,再回头时依旧是大越英俊的少年天子。
走吧,萧成煜让沈轻稚走到身边,习惯性地牵起她柔软的手,这里热泉很好,带你去试试。
沈轻稚感受到他心情不美,也知道他肩膀上担子沉,不免有些心疼他。
先帝即位时也是一十八岁,可那会儿大越国泰民安,他又是太子,跟萧成煜所面对的一切截然不同。
看上去萧成煜仿佛运势加身,他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前头一众成年的皇子都败在手下,唯独他得了先帝青眼,立为继帝。
这是一份多么难得的殊荣,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人人都想坐,那漆黑如墨的衮服人人都想穿,却没人去管那龙椅冷不冷,衮服沉不沉。
但既然要享有天地间最尊贵的荣华,就要扛起最重的责任。
沈轻稚知道萧成煜不是个会放弃的人,他能承受责任,也肯承担责任。
或许这就是先帝爷选了他的原因。
外患未了,内灾不断,大越历百年繁华,终于走到了风雨飘摇的这一天。
就看这位少年天子能不能挺立于天地间,就看他能不能守住大越百年基业。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沈轻稚都升起些莫名的壮志豪情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无比幸运的,她此刻就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见证了这一切。
萧成煜见她眼睛都直了,也不知在沉思什么,不由问她:在想什么?是啊,她在想什么呢?沈轻稚心里翻涌起各种各样的答案,最后却汇成了最简单的那句话。
在想,陛下是个好皇帝。
沈轻稚仰头看他,眸子里满是星星坠落的痕迹。
萧成煜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大气疏朗,惊飞了山中的鸟雀。
那朕,多谢娘娘赏识?沈轻稚的小脸倏然红了。
她吭哧半天,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刚才那句话,确实是她心底里最诚实的反应了。
萧成煜捏了捏她的手,领着她绕过暖畅殿,往后面的一处宫舍行去。
暖畅殿再往后就是山边了,顺着青石板小路,绕过高大的榕树,抬头就看见一栋依山而建的宫殿。
它仿佛是整个扣在山中的,严丝合缝得没有一处不妥帖。
萧成煜道:这边汤池有好几处,听涛阁的这一眼最好。
越是走近,越能感到热浪铺面而来,待到了殿门前,就能嗅到一股熟悉的硫磺味。
沈轻稚眼睛一亮:是活泉?萧成煜笑笑,看起来很是放松:是,所以很是有些功效。
这会儿宫人们已经把这里打扫干净了,萧成煜领着沈轻稚进去,也没叫宫人继续跟。
殿外瞧着很大,殿里到并不很宽敞,山石嶙峋,占了一多半的内室空间。
一大一小两个池子紧邻着挨在一起,能清晰看到它们在不停翻涌,从水底往上涌出热泉。
萧成煜让沈轻稚自己去更衣,这边先脱了衣裳下了池子。
夏天里其实不太适宜泡汤,实在很容易暑热,只是小姑娘许久没爬山,就算她嘴上不说,萧成煜也从她泛白的脸色知道她累坏了。
劳累过度,来泡泡热汤最是得宜。
萧成煜这次没逗弄她,只吩咐:动作快些,也不过就泡一刻就得起,时间长待不住。
沈轻稚在他身后淅淅索索更衣,她不太确定晴画给她带了全套小衣没,只要咬牙把衣裳都除了去,闭着眼睛下了汤池。
这里闷得很。
汤池很热,而那道视线更是热。
沈轻稚僵硬在那里,竟不敢睁开眼睛。
萧成煜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羞什么呢,快自己捏捏手脚,省得明日里下不了山了。
还问羞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沈轻稚先是小心翼翼睁开一只眼睛,怪莫怪样地去瞄萧成煜坐在哪里,见他端端正正坐在自己对面,不由的松了口气。
等她把眼睛都睁开,萧成煜已经闭着眼睛仰头假寐了。
他平日里太忙碌,难得放松一会儿也觉得忙里偷闲,时间紧得很。
殿里闷热,沈轻稚也顾不上害羞了,她就着舒服的热泉水,揉捏按压双腿和双臂,只觉得僵硬的皮肉都松快开来。
就在她认真按摩的时候,一把低沉的嗓音从头上响起: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