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红缨既然说了要推牌九，就自己带了一副牌来。
她领了两个宫女过来，一个是她贴身大宫女，叫羽扇，还有一个小宫女跟在后头抱牌箱。
沈轻稚把她请进正厅，让晴书在八仙桌上铺了桌布，请了顾红缨坐上座。
顾红缨也没推辞，她利落坐下，又指了指羽扇：两个人玩没意思，不如叫这两个丫头同我们一起？沈轻稚在自己宫里是不推牌九的，她那也没有牌，听了这话就去瞧晴书。
晴书忙道：奴婢以前学过牌九，会一点。
牌很快就摆了开。
沈轻稚坐在顾红缨对面，左右是各自的宫女，顾红缨抓起色子，先做了庄家。
推牌九就看谁胆大心细，运气也得好，沈轻稚以前很少玩，倒也没什么经验。
只这一日也是奇了怪，无论是不是她做庄，最后的赢家总是她。
这样挨了两轮，顾红缨先撑不住了。
她掀起脸上的白条，怒道：不打了不打了，再打眼睛都要瞧不见了。
沈轻稚抿嘴笑笑：是你先说要玩的，这会儿又耍赖。
顾红缨扔掉手里的牌，哀嚎一声：谁知道你这般厉害，手气实在太好。
可不是么，四个人摸牌，她自己不是天牌就是地牌，不赢都没天理。
这也不能怨我，还是前年玩过那么两回，已经许久没摸牌了。
顾红缨摇了摇头，从椅子上起来伸了个懒腰：累了，先起来说说话，一会儿咱们赌金豆子，就不信我赢不了了。
沈轻稚笑着起身，倒是觉得玩这一会儿十分惬意。
两个人去书房里吃茶，顾红缨见她书桌上摆了好几本书，不由道：你同阿红一样，都是书不离手的，到底有什么好看？阿红是……？沈轻稚疑惑地问。
顾红缨一拍脑袋，道：就是楚家的楚云彤。
沈轻稚哦了一声，笑问她：上次也挺你说过楚昭仪幼年的事儿，在家中原是旧识？顾红缨有些别扭，她把眼睛瞥到别处，好半天才道：以前我们住一条巷子，在一处幼学读过书。
她声音很轻，带着些别样的温柔，同她往日里的形象实在是相去甚远。
沈轻稚想，她们一定是很亲密的朋友了。
可惜楚昭仪这次没有来，要不然你们能一起玩些时候。
顾红缨听她感叹这个，不由张大眼睛瞪她。
沈轻稚有些莫名其妙，问：怎么了？打一场牌，人就能混熟。
顾红缨本就不是个扭捏人，很是能自来熟的。
她小声道：旁的人都不乐意来的人多，怎么你还可惜这个？沈轻稚淡淡道：有什么关系呢？顾红缨一愣，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就笑了。
难怪呢，她摇着头笑道，难怪淑太贵妃娘娘喜欢你。
沈轻稚也笑：都是娘娘慈悲。
顾红缨叹了口气，她出神地望着桌上的那几本书，低声道：你且放心，我和阿红跟你们是不同的。
这话说得含蓄极了，沈轻稚一开始是没有听懂的，后来她隐约猜到了一些，却没问出口。
宫中女子不是各个都愿意进宫来，来的人各有各的因果。
她不能也不会去评判对错，只她自己能过好，便才是真的。
正说着话，顾红缨就不停挠着手，沈轻稚定睛一瞧，见她手上被蚊子啃了个包，红彤彤的好不刺眼。
这是怎么了，没点香？顾红缨苦着脸道：屋里是点了，只我不爱在屋里头待着，外面哪里防得住。
沈轻稚想起刚来那日张德宝叫送来的蚊虫药膏，吩咐晴书取了来递给她：你用用，也不知好不好用。
顾红缨接过一打开，就闻到一股凉爽的薄荷味：还是你心细，知道带这物件，我那几个宫女可一盒都没装。
这药膏原本还真不是她自己带来的，沈轻稚想了想当日那黄门的态度，不由有些恍神。
说不得……两个人吃了会儿茶，外面的牌桌就打理干净了，顾红缨立马精神起来，拉着她就要再去战两轮。
沈轻稚笑：只能打两圈，待会儿天都暗了。
就两圈便好，我也没带那么多豆子使。
顾红缨笑道，依旧坐了刚才的位置。
我就不信了，还赢不了你们几个新手。
事实证明，新手确实有不稳定的时候，等换了带赌资的庄，沈轻稚就连走背字，把把都是小牌。
等输出去十几颗金豆子，这两圈才勉强打完。
沈轻稚苦笑道：得，这回你高兴了吧。
顾红缨兴高采烈在那数金豆子，越数越高兴：多谢才人高抬贵手，过年的压岁钱都攒出来了。
沈轻稚一下子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顾红缨实在是个很好的玩伴，她开朗大方，一点的扭捏小气都无。
也是我才刚开始玩，待下回有空，再去请婕妤过来玩？她笑着说。
与人相处不需要太长时间，总归能玩到一起才是最要紧的。
她们两个都是大方人，能玩的很好。
顾红缨很是高兴，她叫宫女们都出去，自己同沈轻稚说了几句体己话。
我刚说的是真话，你且真的不用担心我们两个。
沈轻稚沉默一会儿，还是问：那你们为何？顾红缨苦笑出声，眼睛里的光彩也暗淡下来。
她这个样子的时候，瞧着到有几分淡然的清苦劲儿。
家里是不会让我一直待字闺中，还不如进了宫来，家里也放心，皇上那也好施展抱负。
我们顾家满门英武，是大越武家的名门，是不能容得下我这样的老姑娘的。
沈轻稚没有问她为何不想嫁人，也没有去点评她家里的对错，她只是推了一杯茶过去，请她用：喝过茶，静了心，回去用了晚膳，在睡醒便又是一天。
你说的是。
顾红缨一口闷掉清茶，起身离了书房。
沈轻稚去门口送她，刚一出来就同李信打了个照面。
李黄门还是那矮矮胖胖的和善样子，远瞧着比以前算是瘦了些，倒是显露出几分轮廓来。
兴许是第一次撞见顾红缨，他愣神了很久，还是没把她认出来。
晴画这会儿已经起了，忙走到他跟前提醒道：这是顾婕妤。
李信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给顾红缨行了大礼：婕妤大吉。
顾红缨随意地摆了摆手，兴许是明白了李信的身份，回头冲沈轻稚挤眉弄眼一番，笑着走了。
留沈轻稚在院中哭笑不得。
她一走李信就仿佛松了口气。
他给沈轻稚也行了大礼，恭恭敬敬道：才人大吉，已经是晚膳时分，张大伴特叫小的来请小主过去，大伴还吩咐叫晴画姑娘也去，省得忙活不开。
张德宝的意思是，沈轻稚今夜就不能留自己归园居里住了，还得去偏殿安置。
晴画笑了笑，倒是比以前含蓄稳重多了，她冲沈轻稚小福了福，就领着晴书过去收拾。
倒是因为之前萧成煜的嘱咐，张德宝一字一句吩咐给了晴画，她就一直有个小包袱收拾好，只取了明日要穿的新衣过去便是了。
晴画安排晴书和陆六守好院子，这才跟着沈轻稚出了归园居。
这会儿已是落日时分，落霞炫着灿烂夺目的暖光，火烧似的云映在湖面上，金红的锦鲤从里穿梭而过，仿佛飞在天际。
沈轻稚远远望着那火烧云，心里头宁静而平和。
这一路很短，只一个拐弯就到了无忧阁宫门前。
萧成煜正忙完了一天的政事，出来溜达着赏景，远远就瞧见了漫步而来的少女。
她今日里难得换了一身杏色的襦裙，浅橘色的纱衣披在肩上，有些飘飘欲仙的味道。
她表情很冷，很淡，看着这美丽的湖景，却显得无动于衷。
萧成煜微微皱起眉头。
他大步走了过去，叫她：轻稚。
沈轻稚回过神来，眼睛因他的出现漫上无数霞光。
瑰丽的景色从她眼中一闪而过，最后是萧成煜自己英俊的面容。
萧成煜笑笑，冲她伸出手：喂过这里的鱼吗？沈轻稚把手给她，陪着他踱步到湖边。
宫人被他们远远落在身后，眼前是落日与晚霞，远处的风吹过湖边的芦苇，传来沙沙的声响。
似是感觉到两人靠近，湖边原本闲适游荡的鱼儿刷的一下四散而开，他们面前的湖面顿时空荡下来。
沈轻稚浅笑出声。
萧成煜再去看她，刚才那种疏离与冷漠就全然不见了，她还是那个他熟悉的可爱少女。
一会儿它们定会自己个儿游回来。
萧成煜拉着她坐到湖边的长凳上，把旁边的小桶取了来。
沈轻稚侧身瞧了，见里面是些面疙瘩，老远就能闻到香来：这鱼食到是和的好。
萧成煜用勺子从里面挖了一大勺，抬手一扬就散到了湖里。
刚才吓得乱串的锦鲤们这会儿又顾不上跑了，全都游回来抢食。
萧成煜把勺子给她，教她先把鱼食打碎，然后再扬出去。
勺子在宫中画过一个饱满的弧度，散开的鱼食扑通扑通掉落进湖里，沈轻稚莫名的就觉得开心起来。
见鱼儿们都凑过来抢食，那金黄红艳的颜色凑了一大群，瞧着就喜庆。
还累吗？萧成煜问她。
沈轻稚微微扬起嘴角。
休息过来了，倒是不累了。
萧成煜没再说什么。
两人静静看了会儿鱼，等它们吃完食游走了，这才起身。
萧成煜照例去牵她手。
牵了这么多回，两个人都戒不掉了。
走吧，为了慰劳你昨日爬山辛苦，朕特地叫御膳房做了豆沙八宝粥，齁甜齁甜那种。
沈轻稚又笑，这次的笑声更大了些。
那就多谢陛下赏赐了？萧成煜看了她一眼，微微弯了弯眼睛。
不用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