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是在小厅里用的。
今天略有些风,外面吹怕着凉。
沈轻稚现在已经很习惯同萧成煜一起用膳,也自在许多。
反正饭桌上通共也就两个人,萧成煜也没再讲究那些个繁琐规矩,很是自然地同她聊起天来。
今日里做了什么?他问。
沈轻稚捡了一颗花生米吃,把它嚼碎了咽下去,才道:上午陪了会儿娘娘,娘娘讲明日六公主来,又去瞧偏殿安置好了没有。
萧成煜夹菜的筷子顿了顿,沉默一会儿道:难得带她出来玩。
到底是做哥哥的,他对六公主看着严厉,其实很能惯着她。
沈轻稚知道他沉默的原因,便又拐了个话题:下午顾婕妤过来找我玩牌九,我手生,输了好些金豆子。
听到顾婕妤的名儿,萧成煜忍不住挑挑眉,他道:她怎么想起找你来玩?沈轻稚笑,看出萧成煜同顾红缨只是点头之交,心里头最后的那点滞涩也清了开。
之前乞巧节宫宴时婕妤刚好坐我边上,聊了一会儿天就熟了。
沈轻稚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笑,婕妤,是个很好玩的人。
萧成煜仔细看她,见她面容沉静坦荡,一点不愉都无,他心里反倒有些气闷。
她……有点奇怪,萧成煜迟疑道,要是能陪你玩逗你开心,就同她玩,别深交就行。
沈轻稚喝了口汤,润了润嗓子:顾婕妤哪里奇怪了?她总觉得萧成煜很不待见顾红缨,连她很奇怪这样的话都讲出口,到底是有多大的嫌隙?萧成煜亲自给她夹了一块虾仁酿豆腐,皱眉道:好好吃饭,管那么多做什么。
沈轻稚低头偷偷笑了。
以顾红缨那直爽性子,说不定当皇上面说过他不是呢,也难怪皇上要生气的。
萧成煜见她终于不纠缠顾红缨的事,又道:等六丫头来了,你就多带带她,她性子太浮了,这么大了一点都不懂事。
六公主是天真烂漫,再说她也不过才及笄。
萧成煜叹了口气,因着小厅里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他也没多少顾忌。
她不想早早嫁人,正跟朕闹脾气,只现在不先寻了驸马,将来万一有变数……可怎么办?说起这事的时候,萧成煜仿佛一下子就去了身上所有的青春与活力。
颍州的事乌鞑的事是压在他身上最重的那座山,就连朝廷里那些世家老臣他都不惧怕,唯独对边关的事关心至深。
沈轻稚放下筷子,大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
陛下,妾听闻乌鞑其他亲王都被胡尔汗打服了。
乌鞑的事淑太贵妃是跟她讲过的,沈轻稚一直记在心里。
萧成煜嗯了一声,只觉得小姑娘的手仿佛连他的心也暖了。
沈轻稚笑笑:既然胡尔汗敢硬求我们大越的公主,其他亲王必不敢再求一位。
萧成煜愣了愣,倒是从未从这个角度看待这事。
沈轻稚声音很轻,言语之间只他们两个能听清。
再求一位,嫁给谁呢?哪个亲王敢同胡尔汗叫板,越级迎娶大越公主?要知道护国公主可是胡尔汗的大阏氏,或许在胡尔汗眼中,只有大越公主的身份配得上他。
乌鞑只有一个胡尔汗。
沈轻稚一锤定音。
你……萧成煜长出口气,轻稚,聪明极了。
刚刚还严肃分析的小姑娘一听她叫自己名儿,不由又软了下去,红了白玉般的脸蛋。
萧成煜放下筷子,若有所思转着手上的戒子。
宗人府一直都很担心和亲公主的事宜,现在宗室的公主郡主们都是年幼少女,实在也不能和亲蛮荒之地。
萧成煜挥手叫宫人都退了出去,这才开口道。
现在只有小六年纪大些,一旦乌鞑效仿前朝慕容氏,贪得无厌不停盘剥大越,哪怕朕一力坚持,恐怕也不能保得住她。
前陈风雨飘摇十数年,内有天灾和起义,外有慕容鲜卑入侵,最后是大越开国皇帝马背建国,打赢了其他起义军,也把慕容鲜卑打服打散,直接并入大越版图。
那些战乱的年景,前陈往外送了六位公主,均在一年内丧命。
如今大越荣氏怕的也是这个。
和亲不是一个公主的事,它是一个国家的尊严。
然而沈轻稚却从另外一个角度,重新解读了这件事。
萧成煜给她细细讲完这些,就听她道:陛下别怪妾多嘴,有些事其实并不能这般看。
当年慕容鲜卑是多族乱政,各自为王,一个族的王有了公主做妃子,其他的必然也得要,可乌鞑是不一样的。
他们有共主,胡尔汗显然也是个独断专行的人。
他必然不能容忍亲王们挑战他的权威,哪怕亲王内里斗的厉害,明面上依旧要叫他一声大汗。
这也是为何当年慕容鲜卑湮没在尘埃里,而现在的乌鞑夺下了颍州。
沈轻稚身居后宫,对前朝的事几乎无从了解,从仅有的信息就能推断出这整个事情,不得不说她实在令萧成煜惊讶。
稍稍冷静下来,萧成煜并没有害怕或者不适,看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他竟有些与有荣焉。
他的小姑娘,是这么的聪明。
萧成煜笑笑,略有些放松:便是这样,也要早做准备。
沈轻稚认真点点头,咽下口里的米:陛下说的是,谁知道乌鞑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两个人后来便没再说这个,安安静静用完了饭,萧成煜就拉着她去散步。
或许是前些日子上山那回看出沈轻稚体力不济,他就很注意这个。
每每用完了膳不能立时就坐下,必要溜达两刻才罢休。
沈轻稚倒是很听话,陪着他在大殿里来回转悠,突然想到了那盒蚊虫膏药。
一想到这膏药可能是他特地吩咐给她的,她心里就抓心挠肺,很难冷静下来。
沈轻稚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旁敲侧击。
山中还是有些蚊虫的,陛下得仔细些别被咬了。
沈轻稚小声道。
兴许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紧张的手心都是汗,萧成煜一直想着她刚才的那一番推论,倒也没怎么在意。
是挺多,不是叫张德宝给你拿了药膏?那是太医院特制的,你要是被咬了就紧着用,两三次就好了。
沈轻稚微微勾起嘴角,她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种高兴劲儿怎么也压不下来。
诺,多谢陛下赏赐。
一直散到两刻钟足足过去了,萧成煜才叫她一起去沐浴。
经过两次坦诚相对,又加上萧成煜下意识的举动很暖心,总之这一次沈轻稚倒是大方了些,没再扭扭捏捏不成样子。
萧成煜搂着她坐在浴池里的时候,难得还有些惊讶:怎么今天不叫朕背过身去了?沈轻稚脸蛋有些红,她目光游移,自顾自去润头发:上次不是,答应了陛下么。
萧成煜笑出声来。
他招呼小宫人过来给她洁发,洗干净后用棉布擦两回,再仔仔细细用干帕子包好。
便吩咐边还教育她:夏日里也不能吹风,你是女孩子,身体寒凉,要是不在意年纪大了要害病的。
沈轻稚还没讲什么,倒是一旁伺候的小宫人小声笑了。
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埋怨地看了一眼萧成煜:陛下,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成煜搂着她的腰,一双手很不老实。
怎么了,朕关心你还不成?他声音很低,挥挥手就叫那小宫人退了出去,一边抱她坐到自己腿上。
沈轻稚脸上越发红了,似是用最红火的凤仙花染了色,就连眼角都染上一抹艳丽,比平日里多添了几分妩媚。
陛下关心我自然是好的,只让小丫头们听了怪不好意思的。
萧成煜又笑,湿热的潮气喷在她耳边,烫得她耳朵都痛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音落下,他手上更是过分,沈轻稚这回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萧成煜想着她上次最后累得睡了过去,这次折腾的没那么狠,他搂着她细腻地温存,直到小姑娘忍不住求饶才罢休。
万事初歇,萧成煜还是有些意犹未尽:这浴室里倒是有些别样滋味。
沈轻稚这会儿没睡过去,听了这话几乎要晕倒:陛下,怎么能说这话,叫人听去……萧成煜摸了摸她的脸,在她嘴唇上印了一个浅浅的吻。
不会叫人听去的,朕只说给你听。
沈轻稚心里头一暖,忍不住整个人爬进他怀里。
她使劲闭着眼睛,不叫那点眼泪流出来。
这个人,总是这么好的。
如果他能是她的,那需要求多少神佛才能得偿所愿?沈轻稚使劲掐着手心,不叫自己越发沉沦其中。
求神求佛不如求己,她要管住自己,不能再这样冲动了。
萧成煜不知道小姑娘想什么,只搂着她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叫她沐浴离了偏殿。
回去后沈轻稚一边让晴画干发,一边做绣品,虽说萧成煜叫她出来好好玩便是了,老也不做也怪手痒的。
萧成煜今日见了一天朝臣,这会儿才有功夫批改奏折。
等沈轻稚一只蝴蝶都绣完,他还在那聚精会神。
沈轻稚抬头瞧他,却见旁边的张德宝不停给她使眼色,她这才发现夜已经深了。
陛下,沈轻稚柔声道,该安置了。
萧成煜手里的笔顿了顿,却没答话,等他这一本都批完才抬起头扭了扭脖子。
还有几本,你先睡吧。
见他又要去摸一本新的折子,沈轻稚微微皱了眉头,他平日里对她关心备至,她对他也是十分用心的。
陛下,沈轻稚放下手里的帕子,声音略重了重,您身体更要紧。
萧成煜扭头一看,竟发现小姑娘生气了,不由心中一暖。
他放下笔,叫张德宝收拾好桌子,起身好好活动了一下肩膀:行,都听娘娘的。
沈轻稚憋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