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玖玖为您整理推荐如有冒犯,请联系删除*****************************有女善柔作者: 贰月豫简介:📖吾平生唯一憾事,便是忘了你📖◉ 标签:布衣生活🏷天作之合🏷甜文◉ 主角:云善柔◉ 配角:诸葛彧、苏行元、林芝章、云善扬◉ 视角:女主◉ 收藏:476◎ 立意:女子亦有广阔天地————————•————————全文完结,没有番外,感谢一路陪伴的宝子,鞠躬~预收求收藏,文案放在最下面:幻言《入眼》古言《艳妆》明艳钓系美人×温润(fù hēi)禁欲系公子第一次见她,他脑中闪过圣人言:善柔者,以声/色/诱人,不敢亲也。
后来,他在画像上题:南江有女,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吾所善者。
1V1和,甜文不虐言彧心中的善柔,是三合镇最大酒楼的老板娘,长袖善舞,成熟老道,揽尽天下客,算尽天下人。
那日他走进酒楼,她袅袅而来,手上端着一杯热茶,巧笑嫣然。
我们可曾见过?他垂下眼帘,避开那双魅惑人心的眸子,垂眸间瞥见她纤纤素白,竟比白玉茶盏还要盈润几分。
午后,他坐于窗前,正抬笔重绘画像时,忽听外面有动静,抬眼,她正骑坐在墙头,莹白素指捏着一枝木槿花枝。
轻风拂过,花香幽幽传来,他的笔尖忽然滴下几滴墨来,晕染了画上的人脸。
半夜时分,他突然睁眼,扯碎了铺陈的画像。
不是时候,他轻喃。
她算天下人,天下人算她,无可厚非。
但是,她唯独不能容忍欺骗。
她站在悬崖边,望着急急赶来的他,刻进骨里的声音,印在心上的眉眼,失了心绪。
我说过会来救你!我自己的命,从不假手于人!再见面,已物是人非。
就当我们从未相识。
他哑声答应:好。
第二日,他将她骗入殿中:我反悔了。
一句话简介:吾平生唯一憾事,便是忘了你!入坑避雷指南:有失忆梗,不穿越,不重生,没有金手指,男女主是古代原生土著,成长系,恋爱使人成长本文架空,谢绝考据《入眼》胆小怕黑小女人X千年老光棍宋羽轸知道这辈子这胎投得名不正,言不顺,从出生起就担心阎王老大人将她收回去,战战兢兢地过了十八年,眼看着马上就要扎根在人间,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要怎么才能留下?她抱紧江翼辰的大腿。
……我不走。
江翼辰看着坐在地上的女孩,无奈道。
你怎么才能不走?江翼辰仰头沉默半晌:有人将我拉入十丈红尘。
宋羽轸愣了愣,胳膊抱得更用力了:我来。
江翼辰以为她说的我来是真的,他认真的考虑了一夜,觉得是她也不错,直到他的一颗心完全为她沉沦,忽然发现了哪里不对,为什么她总领着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他眼前晃?我只想要你。
他的手指在她眼眸上摩挲,这里,盛着他的心头血。
宋羽轸颤着眼睫,一口咬住了他的下唇:我会死的,你别后悔。
不悔。
他俯身,将她整个儿笼在了身/下。
1V1,双c,he《艳妆》疯却不自知美人x面冷心黑疯批将军程皖在父母坟前立下重誓,拉扯幼弟,重振家门。
她为自己选了条不归路,以为这辈子会孤家寡人直到老死,直到那一夜。
夜黑风寒,大雨如注,她浑身湿淋淋地站在他面前,莹莹玉手拽着他的衣袖,摇摇欲坠。
给我一个孩子。
窗外风雨如晦,窗内烛火摇曳,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昧。
盛彦青是闻名天下的冷面将军,心狠手辣,不近女色,传闻,没有女子能近得他身半步。
那夜,他遭人暗算,半夜翻入一户人家,婆娑树影下,一女子薄纱轻带,轻风拂过,裙角翻飞,半截雪白脚踝间,银色细链上坠着一颗红宝石,靡艳至极。
他从树上跌落,滚烫的手抓住了那半截雪白脚踝,掌中,红宝石硬地硌人。
程皖觉得,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找上他!盛彦青觉得,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如她所愿!双C,he◉ 霸王票排行:第203016名◉ 灌溉:36 ◉ 评论:44◉ 风格:正剧1、有家酒楼云客来云客来老板娘是个水一样的女人,三合镇几乎家喻户晓。
老板娘,唱个曲儿听听呗!有人起哄。
这位爷,我这五音不全再扰了您的耳朵!善柔的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
老板娘,跳一段呗!我都一把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客官您就别拿我打趣了!善柔脚步婀娜地走到那些客人的桌前,轻轻一甩帕子,一股淡淡的香气扑了那汉子一脸,那汉子趁机想去攥帕子,顺便摸摸她柔嫩的小手揩把油,却见她的小蛮腰灵巧地一扭,如入了水的鱼儿般不着痕迹躲了过去。
她的脸上永远带着笑,那双眸子如漾了水般润泽明亮,说出口的话更是如水沐过般让人心里极是熨贴:爷,您怎么能跟我这么见外呢,您哪儿是客人哪,您可是善柔的衣食父母啊!明明就是虚情假意的曲意奉承,可是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她满眼满心全都是真情实意,心里无比熨贴,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送到她的面前,竟还觉得对她不够好,哪儿还舍得伤害她一分一毫。
一年前,一个叫娟娘的女人带着一双儿女来到镇上,儿子年仅七岁,是个过目不忘的神童,女儿就是善柔,虽年仅十六,行事却比二十六岁的人还要老道。
这间名为云客来的酒楼便是善柔一手经营起来的,要说这善柔也是个商业奇才,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超过了当地最大的酒楼锦春园,成了这小镇上最热闹的去处。
没有人知道这一家人从哪里来的,也没人想去探查她的来历,毕竟愿意来这里扎根的人,都有着不愿为人知的过往,这是小镇长久以来形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三合镇,顾名思义,因地处君蚕国、越栈国和赤乐国三国交界而得名。
虽说是个镇子,却堪比一个郡县那么大。
许是受三国文化的浸润,这里的百姓乐观包容,虽然人口驳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却依旧积极努力地生活,也正是因为如此,三合镇相较于相邻的几个镇子更加热闹繁华,在这个处处都要宵禁的年代,这里却彻夜灯火通明。
善柔所经营的云客来共分为两个部分,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
酒楼又分上下两层,一楼大堂,二楼雅间。
酒楼的菜品融合了三国口味,又在原本的菜品上加以改良创新,糅合成了如今享誉九州的独一份儿的善家菜,因其独特的味道和口感,吸引了各国皇亲贵胄,富豪强绅,酒楼每天宾客云集,银子也流水似的进了她的口袋。
子时的梆子敲过,酒楼依旧客流如织,喧嚣一片,善柔和几个老主顾应酬一番后便走到柜台边和夏掌柜交待了几句,走向了云客来的后门,那里,车夫蒋叔正在等着她。
她如往常一样,示意蒋叔驾着车跟在后面,自己则踏着细碎地月光,沿着江畔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入秋了,江风带着微润的凉意拂面,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笑了一天,此刻的她面无表情,如果非得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表情,大概就是波澜不惊的沉静。
不远处有棵长了几百年的大榕树,树干粗得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树下有条青色石凳,可以坐五六个人,白日里这里聚满了人,此时却一个人影没有,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簌簌轻响。
善柔照例过去坐下,蒋叔驾着车停在不远处。
她仰头望着天空,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听说这颗大榕树下曾吊死过人,因此入了夜,别处人潮汹涌,这里却鲜少有人来。
善柔后背微微靠着树干,树干浸冷,一股凉意透过衣襟传了过来,她的灵台一片清明。
最近又有传闻说看到了吊死鬼的鬼魂在这附近飘荡,她听后淡淡一笑。
不累吗?她忽然出声。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树后传过来,一个身着夜行服的窈窕身影走到她身边,轻轻嗤笑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在?女人长着一双英气的眉眼。
江寒女侠,酒窖里我新搜罗来的那罐清露香是不是被你偷喝了?只要她在,总会有人能看到鬼魂在树下游荡。
江寒将藏在身后的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还有一半。
善柔只瞟了一眼,拍拍身旁的青石凳,江寒立刻坐了下来,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她的神色,片刻后轻轻皱了皱眉。
你又难受了?脸这么白!那你还这么坐在这儿!江寒一把将她拉起来,又几步到车里拿了个厚垫子铺在石凳上,这才重又让她坐下,又把从车里拿出来的披风替她披上。
天越来越冷了,你以后不要再来这儿了。
善柔看着她一套行云流水的熟练动作,微微一笑:只是很久没见你了,忽然很想你。
江寒顿了顿,默默坐回她身旁,拔开塞子,就着酒罐又灌了一大口酒。
酒的清香味儿随风飘了过来,善柔深深吸了一口,却不小心呛了一下,咳了起来。
江寒皱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出口的话带着怒其不争地意味:不能喝便罢了,连闻闻都这么大反应,真没出息。
善柔很想说她只是恰好呛了一口风罢了,却因为咳嗽得眼泪汪汪,便懒得解释,只用手频频擦眼睛。
好了,我最近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
只听江寒妥协道。
善柔顿时眉眼弯弯:真的?每次她走,她都担心她再也回不来了。
江寒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还是没有找到他。
她一脸怅惘。
你说,他还活着吗?善柔没有看她,只是抬看着夜空,今儿是十五,月亮又圆又亮,即便被几片薄纱般的云挡住了一半,也倾尽全力将清辉遍洒这片大地,只是月圆人不圆。
你这么惦念着他,他也一定在某个地方想念着你。
哼,那个木头!只听江寒冷哼一声,等我找到他,我一定打得他娘都不认识。
声音狠厉,善柔却看到她脸颊上滑下两颗泪珠,落入了酒里。
她轻轻抱着她。
我怕……再见不到他了。
不会的。
善柔轻声安慰着,心里却很忐忑,那样的人那样的身份,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江寒抱着她静静哭了一会儿,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道:你快回去吧,手这么冰。
善柔失笑:女侠就是女侠,伤心之余还能顾忌到我的身体。
江寒不好意思地推了她一把:谁让你身体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
我哪有那么弱?就有。
好好好,江女侠最威武!最后一句引来江寒狠狠一眼瞪视,善柔灰溜溜进了马车,掀着车帘对她道:房间一直给你留着呢,你自己去就客栈找夏掌柜吧。
江寒挥挥让她赶紧走,自己拎着酒罐慢慢朝云客来走去。
善柔看着她孤单的身影,默默坐回车里。
蒋叔,走吧。
她说。
靠进软榻,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小腹也越来越疼,这么冷的夜里,她的额头却浸出了一层冷汗。
娟娘还在等她,看到她脸色苍白,忙扶着她进了房间,又转身去厨房端出一碗热乎乎的汤药出来看着她喝了,让她躺好,又帮她掖好被子,这才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她的手帮她捂着。
一碗药下去,小腹升起一股温热,似乎没有那么难过了。
娘,我没事。
善柔轻轻抚了抚她的手,原先白嫩柔软的一双手现在已经有些粗糙,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好。
交给下人我不放心。
娟娘摇了摇头。
娘,这一年为了我,您辛苦了。
自一年前落水落了病根,时时便要吃药,娟娘从不肯假手于人,总是亲自煎药。
傻孩子,娘就你和哲儿两个亲人了,不疼你们疼谁?人人都夸哲儿稳重乖巧,是个成熟的小大人儿,在她眼里,她的弟弟还只是个蹲在墙角看蟋蟀都能乐上半天的孩子。
今天哲儿在书院乖吗?善柔问。
今天夫子又夸他文章做的好!娟娘笑容满面的回答。
善柔笑得眯了眼,不是她自夸,论起做学问,整个三合镇没有比得过她弟弟的孩子。
如此下去,状元非他莫属了!她颇感骄傲,比她自己学富五车还要高兴。
却见娟娘脸上漾着的笑慢慢暗淡了下来。
他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参加科举了……她的声音晦涩难当。
善柔脸上的笑意也敛了下去,她又不小心惹娘伤怀了,在这个家里,那些过往是不能提及的禁忌。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娟娘的手:都怪我,摔坏了脑子,又惹得娘伤心了!娟娘怅然了一会儿,轻轻拍拍她的手背,问:最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善柔摇摇头,小腹又一阵的闷疼。
一年前她们逃难途中,她被仇人打下水,脑子磕到一块石头上,昏迷了一天一夜,自此便失忆了,还落下了病根,幸好有娘和弟弟陪在身边,她才从那种彷徨情绪里慢慢走出来,只是心里难免失落,还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可是每次提起往事娘便伤心得要晕厥过去,那些被遗忘的过去便再无人敢提及。
只要我们以后都好好的,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她强笑着安慰她,她本就长得美,此时她虽然脸白如纸,却有种楚楚可怜的美。
娟娘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这一年来她出落得越发妖艳了,心里隐隐担忧起来,怕她看出端倪,故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这几天乖乖在家呆着,哪儿不许去。
嗯。
善柔乖巧地应了,又摇了摇头:我前几天托牙行寻了几处大点儿的宅子,得过去看看。
他们现在住的这处宅子是刚到三合镇临时买下的,只一进的院子,眼看着家里的人越来越多,房间渐渐不够住了,况且这宅子又有些年头了,需要翻修,便打算另买个大些的宅子。
这件事她和娟娘商量过,可是娟娘一直反对。
咱们这宅子住着就很好,不要乱花钱了,你也不小了,娘得给你攒些嫁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出阁了,最不济也已定下了亲事,如果不是……她倏地顿住,望向善柔的眼睛又泛起了雾气。
善柔默默叹了口气,连娇羞一下都没来得及,便拽着娟娘的衣袖轻摇:娘,我不嫁!语气坚定。
我这么能干,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整日里忙忙碌碌,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
娟娘的眼里竟泛起了泪花:说得什么傻话,声音哽咽,都怪娘没用,让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养家糊口。
善柔轻轻帮她擦净流下来的泪水:娘,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作为长女,她理应担起家庭的重担。
傻孩子……娘,我想好了,我以后不嫁人了,和娘还有哲儿一起生活。
她每天迎来送往许多客人,见过粗糙鲁莽的汉子,也与皇亲国戚打过交道,羞涩与她而言只是个不可触及的词,自然早没了普通女人看见心上人欲语还休的娇羞,甚至连喜欢是什么也不甚明白。
嫁人于她而言,实在是遥远又陌生。
娟娘越发内疚了:净说傻话,哲儿有他的生活,你也应该有自己的家,有个疼爱你的夫婿,一群可爱的儿女。
还要生一群孩儿?善柔忽然想起每次大夫给她把完脉后都会叹一口气,然后避开她隐晦地告诉娟娘她的身体状况,有次她无意间听到,大概意思就是她以后可能会子嗣艰难。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娟娘看她的眼神都充满忧色,她这才日日早出晚归,有些事,忙起来就忘了。
不……她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娟娘心里一阵钝痛,如果不是生活所迫,她也该如正常人家的女孩儿一样天真烂漫,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
咱们家虽不及从前了,但是娘一定给你丰厚的嫁妆,定不能让夫家小看了你!丰厚的嫁妆几个字刺痛了善柔的心,我嫁人还需要丰厚的嫁妆吗?她娇哼一声,特意将丰厚两个字重重咬着。
她好歹也是镇上跺一脚颤三颤的人物,居然还会有人因嫁妆敢看不起她?她肯嫁就不错了,还敢要丰厚的嫁妆!娟娘见她傲娇地昂着头,柔声笑了起来,这才是她的女儿该有的气度。
只是顷刻间,她脸上的笑便消失了,今时不同往日,她就是想为她撑腰,怕也是不能了。
善柔见她发光的双眼黯淡了下去,脸上傲然的神情也瞬间消失不见,便知道,她又想起了父亲。
每到这个时候,她只能使出杀手锏。
娘放心,女儿一定找个听话又孝顺的女婿回来!她精神抖擞地坐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豪情万丈。
她陡然转了口风,惊得娟娘愕然半晌,啪地狠狠拍了她一下,这是女儿家能说的话吗?善柔挨了揍,捂着肩膀委委屈屈地望着她,撇了撇嘴:这些还不够?那……女婿还要貌美如花?想了想,点了点头,肯定地重复了一遍:娘英明,俗话说秀色可餐,长得好看就是看着心情也会大好。
她故意插科打诨,娟娘果然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气得指着她的手指抖了三抖:你这泼猴样儿,一点儿也没有女儿家的矜持,到底谁养出来的?善柔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是娘啊……两只白嫩的小手抓着她的胳膊摇啊摇啊,把娟娘的心都摇化了,她被缠得没了脾气,长长叹了口气:为娘以后少不得要操碎了心啊!她虽然嘴里嫌弃着,却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把关才行,不然这泼猴真能找个绣花枕头回来。
善柔呵呵笑了起来,压在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在酒楼应付客人的一套便不知不觉溜了出来,一时不察更无所顾忌便出了口,只见她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道:娘您不用担心,若女儿看上了哪个男人,就是绑也要将他绑了来,他如果敢对娘不敬,女儿一定打断他的狗腿!她扬起明媚的小脸,一脸的桀骜不驯,活脱脱一个女土匪样儿!这般精致的眉眼,却偏偏是这样的性情,可怎么嫁得出去啊!娟娘又开始头疼了。
善柔被她推进卧房,这回她是真的困了,大夫的药调理身体倒还罢了,安眠倒是好用,她很快进入了梦乡,却睡着并不踏实。
碧月树下,一个男人负手而立,面容清俊。
在下单名一个彧字,敢问……他的声音随风传来,时近时远,最后又被风吹散了。
善柔迷迷糊糊间听得不甚清楚,像在梦里,又似乎不是。
那是碧月树吗?她怎么知道的呢?作者有话说:时隔好几年,月月又开新坑了有存稿,小可爱们放心入坑(*^__^*)现言的坑已经在填了,有一定量的存稿后会继续更新的,爱你们哟~2、三合镇有二美三合镇有二美,一个是花名在外的云客来老板娘善柔,另一个便是苏记牙行的老板苏行元。
苏行元是君蚕国人,长得高眉深目,一头微卷的长发,精通三国语言,在此地盘居多年,镇上的牙行全都是他的产业。
虽说富可敌国的身家让人觊觎,却仍不及那相貌身材引人遐想,是所有女人的春闺梦里人。
偏偏他洁身自好,从未听闻他与哪个女人传出过桃色绯闻。
女人们因此更加疯狂,都觉得自己会是最特别的一个,时不时地便做些能引起他注意的小事,比如此刻,他刚进云客来,便有个漂亮的女人脚下一歪向他扑了过去,只见他轻轻一揽将人揽进怀里,又小心翼翼地扶正,才越过她往里走去。
善柔看着每天都会发生的一幕,撇撇嘴,这个男人比她还要虚情假意,偏偏那些女人全都觉得他多情又温柔,只有她看清了他眼底的冷意。
她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
自云客来开业,苏行元几乎每晚都来此小坐,或小酌几杯,或宴请宾客。
善柔嘴甜,常常大哥大哥地挂在嘴边,饶是苏行元冷情,看着她的目光也慢慢有了暖意,后来越来越熟识,发现两人脾性颇为相投,苏行元便真的以善柔大哥自居,对她颇为照拂,至少因为他,有几个上好的雅间常年被他的那些出手阔绰的爱慕者承包了,银子自然就便宜了她。
苏行元看到她时,眼底才有了些笑意。
大哥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善柔纳罕,往常他不入夜不过来的,即使宴请也都放在晚上。
来接你。
苏行元低头看着她,她今天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眼底有着浓浓的疲倦。
善柔愣了愣:去哪里?虽然两人来往过密,但他从未邀请过她出去过,每次都是他在她这里小坐。
你昨晚没休息好?苏行元却不答她,只盯着她看。
善柔摸了摸脸:很明显吗?自那晚娟娘跟她提了嫁人的事,她居然开始做梦了,连着好些天都梦见同一个男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开始思春了。
这种极其私密的事她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她垂下眼睑低低回了他一句:想家了而已。
苏行元看着她,这张美艳的脸他看了一年,依旧看不厌,他以为自己总会习惯她的美,可是每次看到她时,他依然觉得惊艳。
想你的父亲了?在她第一次出现在三合镇时他便着人调查过她的家世,知道她们为什么逃难来此,也知道她的父亲已经过世了。
善柔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苏行元是三合镇的地头蛇,表面上是个生意人,据善柔调查,他远没看上去那么简单,只是他是谁的人,虽然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人,但还需要再确定一下。
你那天不是说想换房子吗?我带你去挑。
苏行元没来由得心中一软,语气更温柔了几分。
善柔惊讶地抬起头,她以为至少要半个月之后,没想到他百忙之中已经帮她挑好了宅子,并且居然亲自过来接自己!她的眼睛瞪的溜圆,苏行元难得笑了:走吧!话刚说完,就听到楼上有个女人的声音喊道:苏行元,你敢对她笑!善柔抬头,见是越栈国路王府的郡主堂玉雅,是追着苏行元的一众女人中最飞扬跋扈的一个。
以前她都是晚上才过来,今天约了人在雅间里谈事情,正好就让她撞到了苏行元。
善柔遥遥冲她挥了挥帕子,笑颜如花:郡主连我的飞醋也吃么?堂玉雅哼了一声,脸上也带了笑:你也是个漂亮的女人!听到她佯嗔半怒地夸赞,善柔笑得更甜了,露出一排整齐细小的贝齿:郡主谬赞了,郡主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倾国倾城的美人!哪个女人不爱听人夸自己美,堂玉雅虽听多了阿谀奉承,但是同样的话从善柔的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何就让她更心花怒放,心情立刻就好了:忙你的去吧!谢郡主!善柔笑着转身,就听到她在后面又喊了一句:别离得太近!放心吧!善柔头也不回地答应着,出了门佯怒地觑了苏行元一眼:都是你的情债!苏行元侧目看着她,估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刚才那一眼多么风情万种,这一年,她似乎又长开了不少。
我们关系如此亲近,她们居然并不排斥你。
他百思不得其解。
虽然女人们都喜欢自己,但从来没有人将她当成过情敌,反而都把她当知心人一样掏心掏肺,相处得非常融洽。
我自然有我的生存之道。
善柔得意地说。
苏氏牙行与云客来酒楼正好一南一北,距离很远,所以苏行元特意来接她。
善柔坐上他的车,车里的内饰颜色非灰即黑,一如他这个人,在外人面前一贯的冷漠与高深莫测。
约莫行了两盏茶的时间,马车才到了苏氏牙行,善柔下车,看到门上的牌匾,苏氏牙行四个大字也如他的主人一样在阳光下显得冷硬刻板。
她嘴角噙着笑,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男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牙行,里面一派忙碌的景象,却并不混乱。
即使是早晨,来来往往的客人亦络绎不绝,牙行的伙计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她暗暗点了点头,能垄断一个行业,苏行元远比她看到的更深不可测。
大哥,您这里可比我那儿规矩多了。
这句话是真心的,三合镇虽说藏龙卧虎,但她只服苏行元一个。
苏行元听得浑身舒泰,微微一笑,让伙计泡茶过来。
牙行的客堂专设一处放有桌椅,是洽谈会晤的地方,与大堂之间用一排低矮的屏风隔开,外面的人刚刚好能看到里面人的脸。
善柔觉得这个设计很有趣,有种美人欲遮还休之意,其实不过是想告诉那些犹豫不决的客人们,他们没下定决心做的买卖有的是人惦记。
她微笑着落坐,环顾四周,见那些伙计各忙各的,连眼风都没往他们这边扫一眼,只有那些顾客频频看过来,都为了一睹这位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男子。
她不由得再一次感叹:大哥,有时间可得将你这御下的本事传授一二,让我也好好整治一下我手下那些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
苏行元失笑:你店里那几个伙计鬼精鬼精的,你要是不想要了,我立马派人把他们都接来我这儿。
别别别,大哥,咱可不能挖自家的墙角!善柔连忙摆手,她的人可是她一个个精挑细选,又费尽心血培养出来的,个顶个儿都是宝贝。
苏行元见她心疼那样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整个人看起来熠熠生辉。
他生得俊朗,只是常年不苟言笑,即使这样,也足以让见过他的女人神魂颠倒,而他此刻与刚才在云客来的浅笑不同,是发自内心的畅快,连善柔都看得呆了。
暴雨梨花开,不过如此吧!她想。
牙行的人都看得呆了,甚至有人惊呼了起来。
苏行元在伙计面前向来威严,那些伙计从没见过他流露过这样的神色。
苏行元听到声音,收敛了神色,轻飘飘一记眼风过去,伙计们忙转回头,继续投入了忙碌的工作当中,但是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耳朵也竖了起来,时刻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大哥,您要是勾勾手指,不知道会有多少女人乖乖过来!善柔也回了神,啧啧感叹。
苏行元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冲她勾了勾手指,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善柔愣了一下,轻轻捂着嘴,笑得花枝招展。
我自然与别的女人不同!逢场作戏这种事她向来驾轻就熟。
苏行元闻言,朗声大笑,又引得大家频频侧目。
走,里面谈。
他止住笑,站起来指了指里面,是他日常处理事物的房间,又对站在不远处听候差遣的伙计说:再送一壶热茶过来。
善柔起身,袅袅婷婷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揣摩他的用意。
三合镇的人都知道,云客来酒楼的老板娘与苏氏牙行的老板关系匪浅,虽然男女有别,但从来没人敢拿他们的关系出来调侃,暧昧这样的词从未出来在他们身上,从没有质疑过他们的清白。
她私以为,是两个人都巧妙地把握着那个度,从不越那条看不见的线,可是刚才……大哥刚才的举动真是让小妹受宠若惊,她调笑了一句。
这些事明明可以里面谈,他却偏偏在外面演了那么一出,不得不让她起疑。
哦?还有能牵动你心绪的事?苏行元坐下斜睨了她一眼,他也是临时起意,想看看她怎么应对。
大哥说笑了,我亦是凡人,美色当前自然也把持不住。
善柔拍起马屁来向来滴水不露,让人如沐春风。
没想到苏行元听了居然微微愣了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如此,倒是最好不过了。
嗯?善柔更加疑惑了。
今天的他很不寻常。
她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忽然后知后觉地悟了。
难道他看上自己了?她一直以为他与她惺惺相惜。
看着他如刀削斧刻般的侧颜,她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关于嫁人,这些天她闲来无事确实细细琢磨过,大致在心里画了个框框,未来与她共度余生之人,一定须是个温和儒雅的男人,甚至连眉毛鼻子眼睛嘴巴长什么样子都在脑中绘出了大致轮廓,还在晚上梦到了,那眉眼细致的,好像真有那么个人似的。
想到这里,她难得地有些羞涩,偷偷瞥了苏行元一眼,反正决计不可能是他这种高深莫测的男人。
她觉得她自那晚之后于男女情.事上忽然开窍了,居然也会想这些有的没的,都怪娘非得提嫁人,弄得她现在想法都不太正常了。
她装着若无其事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陈设简单,靠墙立着一排古色古香的八宝格,上面摆放着的全是各种精致的摆件,非玉非木,看上去像是某种金属质地,样式奇特,闪着冷凝的光,她从未见过这种形状各异的物件儿。
大哥这里果真与众不同,别具一ʲⁱᵒʲⁱᵒ格。
风格一如他人一般,简洁,冷硬。
苏行元不置可否地一笑,指了窗边的软榻让她坐。
我这里简陋,不如你那边精致。
善柔知道他说的是云客来雅间的布置,他每次都去的那个雅间可是她花费了许多心思布置的。
我那里要迎客,自然需要处处精心,不像您这儿,怎么合心意怎么来。
她笑着说。
苏行元微微沉凝,既没否认,也没肯定。
善柔在八宝格前又观赏了一会儿才落座,刚坐下,就有伙计将泡好的茶送了过来。
她抬眼,伙计很年轻,肤色略黄,低垂着眼,行云流水地布了茶,并给她倒了一杯,做完这一切便倒退着出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她一眼。
等他把门关上,她才收回了眼,端起面前的茶闻了闻,尝了一小口,闭目品味了一番,方才赞道:入口初涩,微苦,后味浓而不苦,微敛不涩,回味长而爽口,甘味出,好茶!善柔好茶,嘴刁得很,整个三合镇都知道,能得她一句赞的茶,必然是上品。
你喜欢?苏行元眼睛亮了。
喜欢!善柔也算是见多识广,这茶却是第一次尝到,不知这茶叫个什么名儿?赤云霞。
善柔惊异地望着杯中,芽叶已徐徐展开,原本翠绿的嫩叶如今已渐渐泛红,飘在白盏中如天边云霞。
据说这赤云霞已几百年不曾现世!史书上记载,赤云霞生于赤霞山,赤霞山在赤乐之北,高百九十仞,峰峦攒簇,山半石壁且百仞,茶柯皆生土石交错之间,故清而不瘠。
又因其制法复精,即使有人偶然遇到采了来,因炮制不当无法再用。
这茶是何人所制?她激动地站了起来,据说这制茶的手艺早已失传。
苏行元没想到她竟是个茶痴,被她唬了一跳,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家中老仆有幸得高人指点,擅制此茶,他亦端起一杯茶饮了一口,老宅中尚存有一些,过些日子我让人捎来给你。
他口中的老宅指的是君蚕国的家,他的家人皆在那里。
善柔高兴极了:如此小妹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大哥!苏行元也很高兴,虽然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她能感受到他心情愉悦,整个人都放松了几分。
她知道他喜茶,所以每次到云客来,她都会为他准备上好的茶水,他就会坐一个晚上。
严格来讲,他们也算是茶友,时常一起探讨如何制茶,一如此刻。
直到有人敲门,两人还意犹未尽。
来人是牙行的管事,手里拿着一卷东西,径直走到苏行元面前,将东西递给了他。
苏行元展开只看了一眼便眉目微沉,又重新合上,对他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管事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本来想领你去看看宅子,苏行元犹豫了一下。
我这个也不是什么急事,大哥有事就先去忙,宅子以后看也是一样。
善柔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像是一卷画轴,小妹本就是借着这事的由头过来讨杯茶喝的。
听了这话,苏行元阴沉的脸柔和了几分。
那明天晚上我去酒楼找你,我让人送你回去。
苏行元食指轻叩着手里的东西。
善柔又瞟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起身道别。
好。
路过大厅时,她很清晰地感觉到有很多道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则娉娉袅袅地出了牙行的大门。
她知道,她的麻烦要来了!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人还没回到云客来,那些谣言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酒楼,等她到酒楼时,酒楼已经被苏行元的爱慕者砸了,客人们全跑了个干净,里面一片狼藉。
善柔阴沉着脸,听着夏掌柜讲述事情的经过,是黄记布商的千金带人来砸的。
我给你留的人为什么不用?一年了,她第一次这么生气。
夏掌柜看了看她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如果这事传到苏老板那里,或许于东家更有益。
因此他自作主张示了弱。
善柔抬眸往苏氏牙行的方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恐怕他正看得高兴呢!她终于知道他演的那出戏是什么意思了,刚才是她会错了意。
他一直在试探她,只是一直没探到底,所以才来了这么一出,只是这次行事如此露骨,不知是什么刺激了他,让他不得不迅速探到她的底细。
如果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把人扔出去。
她说。
一个小小布商都敢来撒野,看来她平时的性子太好了。
她当即便带了人将黄记布行的所有店铺都砸了个遍,并且放话,谁光顾黄记布行就是与她作对,以后别想踏进云客来一步。
她从来不是任人欺负的人,只是她长得柔柔弱弱,又常年对人笑脸相迎,有些人便觉得她软弱可欺,她第一次表现出了强势的一面。
而夏掌柜则带着人重新收拾,等到收拾妥当了,已经到了中午。
江姑娘呢?善柔问,如果她在,不可能眼看着别人欺负她。
江姑娘昨夜便出去了,她留了这个。
夏掌柜递给她一封信。
善柔抽出信纸,只见上面寥寥一行字,字迹潦草,显然是情急之下所书。
得他消息,勿念。
她可以想像得出江寒当时的急切,希望这次她不要失望而归。
善柔将信收进怀里,打起精神招呼客人。
云客来酒楼的中午和晚上一样热闹,只是中午的熟客更多,而那些心怀叵测的,一般都会选择晚上过来,毕竟在夜幕的掩盖下,有些交易不容易被发现。
所以善柔晚上一定会呆到很晚,有些消息,没有她的授意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出去,这是培训时给他们上的第一课。
老板娘,你不在吃饭都不香!有人大声唤她,引得大家一阵哄笑。
她抬眼望过去,见说话的是酒楼的常客,越记绸缎庄的掌柜王才甫。
难道你们天天过来就只为了吃饭?锦春园的饭难道不香吗?王才甫抬起他那只握着筷子的胖手一个一个点过去,最后停在笑得最大声的陈安身上,尤其是你,不是发誓要把锦春园的掌柜娶回家当婆娘吗?怎么现在天天往这儿跑?陈安是小镇有名的富绅,家里有八房小妾,唯独正室空悬,善柔来之前,他誓要将锦春园的女掌柜春依姑娘娶回家当正房,却始终没能如愿。
此刻见王才甫故意戳他痛处,登时便恼羞成怒,将一碟子菜连汤带汁扔了过去。
幸好王才甫闪得快,即便这样,衣襟上也被溅了几滴油渍,周围的食客也没能幸免于难,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波及,全都对陈安怒目而视。
善柔见状,忙对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收拾地上的狼籍,自己则快步走到剑拔怒张的两波人中间。
说是两波人,其实另外一边只有陈安一个人。
陈安与王才甫之间的龃龉她略有耳闻,大概是陈安的第八房小妾王才甫也同时看上了,至于中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很久了,这是在她这儿找了个由头撒泼来了。
哎呀,两位哥哥,消消气,不就几句话的事儿嘛,至于您二位这么大动肝火,以您二位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善柔一手拉一个,身子却很实诚地挡在了陈安身前,没办法,谁让他才是大主顾,在她这儿砸的银子都够再买下一个云客来了。
王才甫一看她明显袒护的姿态,登时便不乐意了,言语间也没那么客气。
善老板,你这是心甘情意要帮别人暖床啊!嗨,王哥,瞧您说的,就我这姿色,也入不了陈哥的眼哪,我什么身份,哪有那个福份敢觊觎陈哥的正室之位,我也就能在这儿帮各位哥哥们暖暖胃!门口,抬脚正往里走的言彧听到她的这番话,眉毛微不可见的扬了扬。
3、梦中人言彧走进酒楼,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亲眼见识了善柔只用几句话便将闹事的双方哄得眉开眼笑的本事,闹事的双方又重新坐下喝酒吃饭,酒楼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传闻中,云客来的老板娘长袖擅舞,今日一见,比传闻更加老练。
他招来店小二,听他口齿流利地报完菜名,点了两个寻常百姓饭桌上极常见的菜式,一个炒青菜,一个豆腐。
很快,菜就被端了上来,青菜翠绿鲜亮,爽脆可口;豆腐入口滑嫩,似用高汤煨过,豆香味中还有淡淡的肉香,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他吃了一口,味道醇厚,口齿留香。
菜品也如传闻中的美味可口,他大块朵颐起来,胃口难得的好。
这边,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那头,善柔也正默默打量着他。
其实自打他踏入酒楼的一刻,她便注意到了,实在是他那身月白长衫太惹人注目。
边陲之地,百姓穿戴的服饰甚是复杂多样,三国的服饰均有人穿着,但时人大多喜好窄袖束腰的胡服,方便骑行劳作,像他这样着一件宽博长衫的人,在三合镇并不多见,实在是三合镇的贩夫走卒居多,文人雅士太少。
大堂喧嚣,他又过于安静,与酒楼的热闹格格不入。
善柔托着下巴瞅着他,见他举手投足间一派儒雅,脑中忽然蹦出一句诗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她又瞅了好几眼,他坐得有点偏,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侧脸,光这张侧脸就足以看出他长相俊美,不然坐在门口那几个人为什么也在不停地看他,间或还窃窃私语一翻?嗯?这几个人有点儿眼熟……她眉头微皱,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几个都是君蚕国二公主府的人,这几个是惯常帮他们主子打探消息的,今天齐齐出现在这里,莫非……她又看了言彧两眼,不禁冷哼一声。
进门皆是客,不管是谁,只要进了云客来的大门,别人就休想占了他们的便宜去!这规矩,三合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从来没人敢在云客来做这些龌龊的勾当,二公主公然上门盯人,可见这人身份着实了得。
她轻轻抚了抚衣袖,婷婷袅袅走去了赏茶区,挥手示意茶官休息,自己亲手沏起茶来。
云客来虽然是酒楼,因她爱茶,便独辟蹊径在喧嚣的酒楼一角做了一个颇为雅致的赏茶区,以一扇巧夺天工的屏风隔开。
原本她只是忙中小憩犒劳自己专设的,没想到客人们更喜欢,一下子便让云客来在一众酒楼中脱颖而出。
茶官是她从风尘之地千挑万选出来的,是个风姿绰约的冷面美人。
以前的客人都称呼她霜儿姑娘,自从善柔帮她赎了身,便让她改回了原来的名字锦儿。
美人已经是赏心悦目,看美人沏茶更是一种享受。
很多人来这里就为了喝一杯锦儿姑娘沏的茶,再坐上一会儿,消遣闲暇时光。
锦儿于茶道一途甚是精通,善柔闲时常与她切磋茶艺,锦儿常常惊叹于善柔心思的精巧,而善柔则大为佩服锦儿渊博的知识,两人各有进益。
从来没人见过善柔泡茶,众宾客见她坐到了锦儿的位置上,全都凝目望了过来,厅中一时变得非常安静。
善柔细细净了手,上身挺直坐在榻上,下颌微敛,将沸水倒入壶中,又迅速倒出,姿态优雅,表情认真,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握着茶壶的青葱玉指上,只见那纤细的手指如彩蝶般轻盈,在莹润的青绿色茶杯上轻轻舞动。
看锦儿姑娘沏茶,就好像身处一片竹林,让人身心安宁;而观善柔沏茶,则好似置身一片花海,一只只蝴蝶在身边飞舞流连。
将茶沏好,她将茶汤分别倒入闻香杯,放在茶托上,这才抬头,余光扫见言彧,他依旧低着头吃饭,似乎并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事。
好定力!善柔默默点头,遂命茶童端起茶托,跟着她将茶一一送到客人面前,又命厨房一桌赠一道小菜,算是为刚才的混乱做出的补偿,大堂又是一番热闹。
最后,她才在言彧面前站定。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他头上别着一支木簪,简单素雅,看上去古朴无奇,却是用上好的紫檀制成,不由得对他更加好奇起来。
刚才有些小混乱,招待不周,让公子见笑了,小店特奉上清茶一杯聊表歉意。
她面带微笑,言辞诚恳。
言彧优雅地放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复又将帕子放在桌上,这才抬头看向她。
粉面桃腮,娥眉轻扫,唇角含笑,一双眸子清澈明亮。
他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俄而便恢复了平静,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放在鼻下轻嗅片刻,浅酌一口,又闭上眼品了半晌,赞了句:好茶!而善柔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白皙的皮肤,浓黑的眉毛,如墨的眸子……梦中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她紧紧盯着他,只觉得哪里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又少,完全是老天爷按照她的喜好精心雕琢出来的一张脸,却又比梦中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柔和。
而他的声音,像幽谷中响起的古琴一样低沉醇厚,极轻易便拨动了她的心弦,她听到咚的一声响,猝不及防,他就这样撞了进来!世间居然真的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她呆了,直愣愣地望着他,怎么可能?言彧轻咳一声,微微别过脸。
传闻中云客来老板娘热情妩媚,却不尽然,妩媚有之,热情未见,反而轻浮放肆。
圣人云:善柔者,以声/色/诱人,不敢亲也。
果真如此!善柔来不及疑惑就感觉热意从耳后蔓延过来,不一会儿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只是片刻间就开始脊背发凉,手心竟开始渗出了冷汗。
在三合镇扎根的一年来,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老天垂怜,这世间的许多巧合不过是蓄谋已久。
她恐惧地想立刻转身逃离,却强自镇定,因她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很陌生。
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当真不认得?公子看上去好生面善,不知从哪里来?我们以前可曾见过?两分娇媚,三分热络,五分疑惑,一切恰到好处,善柔收敛心神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
他与她定然分外相熟,不得怎会会频频入梦?不曾。
言彧淡淡回道。
许是我认错了人。
善柔似怅然若失。
言彧不以为意,只当这是她揽客的手段,又淡淡地加了一句:确实不曾见过。
两个月前他收到了所有三合镇的资料,从中选定了云客来的老板娘,在这每个人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三合镇,唯有善柔背景干净,却还能凭一己一力在这里占稳脚跟并跻身上游,可见她颇有些手段,正是可与之合作的对象。
善柔望着他那张万分熟悉的脸,犹豫了。
他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在这里扎下了根,自然不希望有仇家寻到,只是他回答得这般笃定,又不像作假。
可他是她遇到的头一个有可能和她的过去有关系的人,即使娘再三叮嘱她小心谨慎,她还是有点跃跃欲试。
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公子是第一次到三合镇吗?言彧点头称是,接着道:久慕三合镇物华苒苒,民风淳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好眼光,像咱们这样的镇子,天底下怕再难寻出第二个,善柔笑着说,在咱们这地界儿,物阜风华,异域风情,应有尽有,管教公子看花了眼,到时候乐不思蜀呢!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娇滴滴脆生生,每一个字都正正敲在人心槛儿上。
言彧望着她的笑脸微微有些出神,她长得妩媚娇艳,一双眼却清澈明亮,笑起来与他的一位小友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人……他收敛心神,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她的眼波过于潋滟,这么一看,似乎又没那么像了,他暗笑自己最近真是思虑过甚了,否则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公子来得真是巧,过两日是花夕节,镇上会好一番热闹。
据传几千年前,这里的百姓得了一种怪病,无论男女老少胸口会慢慢长出一片类似芙蓉花瓣的印迹,初发时奇痒无比,十天后又痛如万蚁噬骨,再十天这个人就会骨瘦如柴精血尽失而死。
所有医者皆束手无策,幸得芙蓉花神下凡治好了百姓的病,人们为了纪念她,便将这一日定为花夕节,每年都举行盛大的祈祷仪式。
哦?言彧抬眼,那确实是巧。
他的眉目深邃,瞳仁如点漆,望着人时似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这眼神,似曾相识。
善柔的心里莫名一动。
再次细细打量他,这身打扮明明应该是个性格温和的人,可是他的面色却是淡淡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任谁都不会觉得他是个好相与的。
可是她竟觉得他很亲切。
善柔忍不住想抚额,她一定是识得他的,至于为什么他不认识自己,这确实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偏偏她还是个爱追根究底的人。
饭菜可还可口?桌上的两道小菜已经所剩无几,她明知故问。
尚可。
言彧也扫了眼面前的碗碟,回答得颇为淡定,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的话违心。
善柔眉梢微挑,斜睨着他,睫毛在眼尾投下一抹妩媚。
她确实当得上美人二字,画像只绘出了她美貌的三分,言彧心想,这样一个美人,任谁都不能将她错认为他人。
还未曾请教公子如何称呼?在哪里高就?言彧,画师。
原来他姓言。
原来他是个画师。
善柔在脑子里搜刮一番,再没找到任何关于自己与他的记忆,只得作罢。
她再打量他一眼,不由得暗赞一声,他长得实在招人。
镇子里有个画师,是个干瘦的老者,可以预想不久的将来气质卓然的言彧会受到怎样的追捧。
善柔瞟了一眼他的手指,十指白净修长,很漂亮的一双手。
言画师,以后要常来啊!语调婉转,声音清扬,还透着几分喜悦,明明只是简单几个字,竟让人生出盛情难却之感。
言彧扬眉,没想到世上竟有这般人才,只用声音就能蛊惑人心。
好!虽说他原本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可是此刻却分不清这个回答有几分出自本心又有几分被诱惑了。
善柔娇俏地笑了笑:言画师,要一间上房吗?我已有住处。
言彧见她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俄顷又满眼期冀地道:你若有什么事尽管差遣店里的伙计去办,保管办得妥妥当当。
好。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清亮眼眸,望着这双眼,他不禁又想起了那位小友,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频频想起那人?作者有话说:稍微修改了一点4、疑心苏行元如约而至时,善柔正忙得不可开交,他便坐在茶舍等她,到她有时间坐下歇口气儿时,已经又接近子时了。
善柔拖得疲累的身躯在他对面坐下:大哥,你觉不觉得最近咱们镇上人忽然变多了?苏行元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眼睛四处逡巡了一圈儿,说:没有。
是吗?可是,最近后厨的食材消耗成倍地增长,往来酒楼的陌生面孔也越来越多了。
她今天在牙行也见到了很多生面孔,而苏行元却说没有。
她眨了眨那双大眼睛:大哥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我来的时日短,没见过大世面,不如大哥见多识广,让大哥见笑了。
你这张嘴啊,苏行元笑了笑。
善柔也跟着笑了起来,脑中又闪过他拿到卷轴时的表情,那么凝重。
每年都会有这么几天,你不需要太过紧张。
苏行元安慰她。
善柔点点头,见他面前的茶杯空了,便又为他续了杯茶。
两人又闲聊几句,苏行元便把一打地契放到她面前,我帮你挑了几处还不错的。
他一张一张地讲给她听,如数家珍,连宅子的年头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宅子在最东头,大小合适,只是离酒楼稍远一些。
距离酒楼最近的是这处,只隔了一条街,你从后门出去走百米左右就能到,以前的主人是个做药材生意的,只是稍微小一点。
这个,离你现在住的不远……善柔既惊讶又有点儿感动,他真的将她的事放在了心上。
她认真听完,挑出其中的三张放到他面前:就这三个,明天就去看。
苏行元抬眼看她:不需要都看看吗?善柔摇了摇头。
哲儿要上学,太偏远的不要!她抽出两张甩到一边。
我原来住的地方太乱了,环境不好,她又抽出两张来。
这个太小了!这个太旧了,需要花太长的时间修缮。
这个小妾在里面吊死了!……苏行元笑盈盈地看着她拿着厚厚一打地契,随着那一张张地契被扯出来,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浅,到最后,他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这些宅子的情况你了解的很清楚啊,他依旧浅浅地笑着,语气很淡,淡得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
嗨,这不是想换地儿住,就放了风出去,大家伙儿帮忙打听的呗。
作为三合镇人气最旺的酒楼老板娘,又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了她?苏行元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她选出来的三张地契递给她,其他的全收了起来:既然这里没事了就走吧,我送你回去。
明天我让人带你一一相看,看中了哪处便留下。
说着站了起来,他的衣袖不小心扫到了茶杯,善柔眼看着她倒的那杯茶倾倒,茶水沿着桌子蜿蜒流淌,最后顺着桌角流了下来,而他只是轻拂了下衣袖便走了出去。
日子过得太顺遂,相处得太愉快,她几乎忘记了他曾经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或者说,他从未变过,只是她自恃与他交好,忽略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一年,他眼看着她起高楼,宴宾客,放任她壮大自己的势力,现在终于嗅到了威胁的味道。
善柔,你到底从哪儿来?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苏行元忽然问。
上午她带人砸黄记布行的事很快传到了他耳中,他当时是确实愣了片刻,再三跟来传话的人确认了两遍,才相信了这事,她向来奉行韬光养晦,第一次这么张扬行事,而自她放话之后,竟真的无人敢光顾黄记布行了,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她。
大哥,看您这话问的,就我这长相,一点儿都不出众,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吧?月光下,她指着自己的脸,一脸的娇俏。
苏行元自嘲地轻笑,一点儿都不出众?她是太出挑了,可就就是这样的她,一字字,一句句,一日日地将他迷惑了。
他突然觉得,他看不清她了。
你家在赤乐什么地方?为什么到这里来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就像在问,今天的天气如何啊?可听在善柔耳中,却如惊雷阵阵。
大哥从前曾问过我,可是忘了?她一脸的无辜。
苏行元偏头想了想,摇了摇头:确实有些记不清了。
他们说过太多的话,甚至都视对方如知己,最初的那些怀疑早随着时间沉没了。
我家在绿水县还算富庶,去年绿水发洪水,我们一家本来要来投奔姨娘一家,路上父亲得了急症,没挨到大夫家人就没了,到这儿才发现姨娘家搬走了,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
这是娟娘早就编好的一套说辞。
她的神色过于悲伤,以至于苏行元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顿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姨娘夫家姓什么?姓张,就住在小镇的南边,他家挨着河,大哥,你能帮我打听打听他家搬哪儿去了吗?她仰脸望着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期冀。
苏行元默默看着她,早就知道什么都问不出,也查不出,只是还是不甘心。
小镇南部是外乡人的聚集地,那里人口流动很频繁,要找一家姓氏如此普通的人家谈何容易,可是他还是应了。
好。
她说的那些和他查到的完全一致,他本该放心,心却怎么都定不下来,他甚至怀疑,他查到的那些,本就是她安排好的。
我早应该找大哥帮忙的!善柔似是放下了一桩心事,抓着他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苏行元低头看了她的手一眼,柔柔的月光下,她的指尖如笋,因为胳膊抬起,露出一截白藕似的手腕。
他看了一会儿,又抬起眼望着她的脸,一脸纯真。
这张脸,太能蛊惑人心!他很想揭开这张面具,看看后面的她到底是何模样?只是,今后怕是再也不能了。
善柔依然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望着他,无辜又可爱。
他错开目光,抬眸向她身后看去,眼睛眯了起来。
善柔见他目光直直盯着她身后,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自己马车后面一群护卫正不远不近跟着。
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三合镇,她们一家三口就像待宰的肥羊。
因此在踏进三合镇之前,她便雇了一群护卫,一部分保家护院,护全家人周全,余下的一些则在酒楼,这也是为何那些男人只敢嘴上讨些便宜,却从不敢真的做什么出格举动的原因。
现在世道这么乱,我们孤儿寡母的……善柔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苏行元怕又对她软下心肠,别过眼向前看去,片刻后,他不得不说:你做的很好!。
啊?善柔诧异地抬头望着他,不知他为何忽然转变了态度。
苏行元努努嘴,示意她往前边看。
她这才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家了,她家墙上有个黑影一跃跳进了院子。
小贼,欺人太甚!善柔大惊,娇叱一声,冲了过去,身后几条人影掠过她也跃进了院子,里面传出噼里啪啦东西倒地的声音。
好身手!苏行元暗赞一句,追了上来。
善柔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见护卫脚下正踩着一个人,娟娘虽脸色苍白,却仍镇定地站在院中。
她大步走过去,借着月光看那人,那人脸上的面罩已经被扯下,是平日里惯偷鸡摸狗的王麻子。
她暗暗松了口气,见苏行元跟了进来,便一个箭步冲到王麻子面前狠踹了几脚,仍不解气似地要找东西揍他,被他拦住,让她先看看是否丢了东西。
善柔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忙吩咐护卫:看看丢什么东西了没有,没有的话,找个地方狠狠打一顿丢出去!对于这种惯偷,镇上的人惯常的做法就是狠狠打一顿,也有那狠辣地将人了结,但是善柔始终觉得那是一条人命,便只让护卫教训一番了事。
虽然她不伤人命,但是那些小贼也知善家戒备森严,得不了便宜,很少有那不知死活的,这王麻子却是个混不吝,要钱不要命。
苏行元看了一眼院子,东西乱七八糟倒了一地,无处下脚,便不再掺和她的家务事,向娟娘行礼告辞,善柔送他至院门口,他停下对她道:如有需要,派人知会我一声。
善柔点点头,目送他登上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这才转身关了上门,却不知身后,苏行元又轻轻掀开车帘望着隐没在黑暗中的宅院,眼神讳莫如深。
已经第五次了。
娟娘等她回来担忧地拉着她的手,你最近可是惹了什么人?善柔抬头望向夜空,乌云已经将月亮遮了一半。
晚上的时候,粮行秦老板的小女儿带着一群家仆到酒楼捉奸,说是她的姐夫领了野女人在这里厮混。
三合镇人人都知道,秦老板的小女儿迷苏行元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天天长在牙行,就为了能看苏行元一眼。
善柔知道,她是冲她来的。
只是她没想到,上午她刚砸了黄记布行,晚上还有人敢来挑衅,她当即便让人将他们全部扔了出去。
那些家仆在她的护卫手里如一只只小鸡崽,毫无还手之力,一场闹剧顷刻间便被解决了,恐怕过了今晚,这些明面的事不会再发生,但是暗地里龌龊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看来,要起风了。
都是些贪财的小贼,娘不用过于担心,快去睡吧,这里我来处理。
娟娘见拗不过她,只好叮嘱她几句回房休息,善柔这才招了护卫头领洪北过来。
洪北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武艺高强,年轻的时候做过剑客,做过镖师,用江湖上的的话说就是游侠儿,因为她无意中救了他师兄的女儿,他是个重情意的汉子,为了报恩做了她的护卫头领,这一干护卫全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洪伯,问出什么了?她是他信任的人,因此尊称他一声洪伯。
有人让他来找样东西。
洪北回答。
善柔一愣,难道指使他的人不是苏行元的爱慕者?什么东西?玉!什么玉?只说是一块玉,什么样儿他也不清楚。
洪北说。
善柔蹙眉。
玉是时人常戴的一种饰品,虽然质地有所差别,但是几乎人人都有。
娟娘有,哲儿也有,唯独她没有。
她的手轻抚胸口,那里只有一个沉甸甸金灿灿的圆形吊坠儿。
谁让他来的?善柔仰头看向夜空,那里,稀稀落落有几颗星星忽明忽暗。
一个乞丐。
洪北说,他刚听到时也难以置信。
乞丐?善柔的脸一沉。
那些逃难过来的人,如果没有家底,过得苦不堪言,沦为乞丐的人不计其数。
要找一个形状普通ʲⁱᵒʲⁱᵒ的乞丐,简直就如大海捞针。
什么时候接头?她问。
后天午时,锦春园门口。
洪北望着她,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她,此刻脸色阴晴不定。
5、槿园枇杷树下。
善柔坐在茶案旁慢火烹茶,袅袅轻烟后,一个人影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兄长可曾娶妻?她问。
那人转头,一双深邃的眸子望了过来,这张脸……善柔的手一抖,热水浇到了手上。
啊——她痛呼出声,猛地坐了起来,这才发现刚才竟是在做梦。
她又梦到言彧了!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斜靠在床头发呆。
她为什么会叫他兄长?她既叫他兄长,他不应该不认识自己才对,可是那日他的表情,明明就是看陌生人的眼神,这点她绝不会看错。
可是,为什么梦中她却与他这般熟稔?不行,她今天必须再见见他。
想着这些,不知不觉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听到有人轻轻扣门。
醒了吗?是娟娘在唤她。
她睁开眼,眼睛干涩,重又闭上。
苏公子派来接你的人等了半天了。
门口娟娘轻声说。
善柔揉了揉眼睛,才掀开床幔看了眼时辰,居然已经快中午了。
可是她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不甚清醒,却不得不匆匆收拾妥当出了门。
在门口等着的人她见过,是那天在牙行沏茶的人,虽然他没有抬头,但是他的侧脸有颗小痣,她一眼便认出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善柔问。
刑树,开刀刑,大树的树,刑树微微躬身回答道。
善柔点点头。
君蚕国人?她问。
他虽长得和赤乐国人无异,但以她对苏行元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将一个赤乐国人当作亲信。
刑树快速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恭敬地回道:是。
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善柔不再说话,跟着他上了苏行元派来的马车。
这是苏行元众多车里的一辆,外表普通,里面却极为宽敞,风格冷硬,因为要接善柔,特意加了软垫,就算是对她的体贴了。
我们先去哪里?刑树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前。
酒楼后面那处。
善柔说,那个乞丐需要夏掌柜尽快查出来。
马车慢慢往云客来驶去,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锦春园……乞丐…….有人想引她去锦春园!有什么企图?去还是不去?她正想的出神,忽听得外面一声惨叫,紧接着马车猛地停住,她从榻上摔了下来,慌忙中用手揪住了车帘,整个人半跪在地板上。
好疼!她呲牙倒吸一口冷气,缓了好一会儿才问刑树:发生了什么事?无事。
刑树沉稳的声音传来。
善柔心下稍定,重新坐下,用手轻轻揉着膝盖,听得外面人声越来越嘈杂,好像很多人围在马车周围。
真可怜!流了这么多血,不知道死了没?撞人了?善柔掀帘探出身去,只见马车旁躺着一个女孩,双目紧闭,额角正汩汩流着血,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而刑树和车夫则远远站着,正和一个家仆打扮地人在说话。
马车周围围了很多人,或交头接耳,或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来看那个女孩一眼。
这命如草芥的世道!善柔暗骂,急忙跳下马车,招呼车夫回来把马车小心牵去一边,自己则蹲下去查看那女孩的伤势。
走近了看,她觉得女孩有些面熟,却来不及细想,用手探了探女孩的鼻息,见还有气,忙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捂住伤口,冲着围观的百姓喊了一句:谁认识她?没有人回答。
善柔气急,又大声问道:没人认识她吗?这时,有个胆子大点的妇人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却不敢离得太近,指了指刑树那边,对善柔说:她是那家的家奴。
顿了顿,又小声说:也是个可怜的,宁可寻死也不肯让人沾了身。
善柔转头看过去,只见那家仆弯着腰一脸诞笑地跟刑树说着什么,刑树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是谁家的家仆?她问那妇人。
妇人缩了缩脖子,偷偷往那边瞄了好几眼,才压低声音说:镇西张员外家内宅的管事。
善柔了然。
小镇有两不能惹,一个是镇西做木材生意的张鹤,人称张员外,倒不是有什么官职,只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平时又惯会摆官架子,故而有此称号。
这个张鹤,生意做得霸道,但凡和木材沾边的买卖都是他家的,就连镇上唯一一家棺材铺都是他家的,棺材价格很是昂贵,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又慑于他家的威势不敢去隔壁镇子上买棺材,很多人家便只好将遗体用草席裹了下葬。
另一个不能惹的便是苏行元了。
善柔再细细看地上的女孩,终于想起为什么看她眼熟了。
初开酒楼时她曾去牙行招伙计,对她印象深刻。
她原本打算培养一个女掌柜的,却没找到合适的。
她准备放弃时,正好这个女孩被她爹领了过去。
当时女孩身上的衣服虽然打了好几个补丁,洗得却十分干净,眼睛骨碌碌的转,看起来十分机灵,问了几句话,见她口齿甚是伶俐,善柔一眼便相中了她。
可是女孩的爹却只想将她卖个好价钱,狮子大开口。
善柔那时初来乍道,手头也不宽裕,只好作罢,女孩当时便被张员外家买走了。
那时这女孩还是圆鼓鼓的脸颊,短短一年的时间,已经脱了稚嫩,有了几分少女的青涩。
张员外的儿子好色是出了名的。
善柔咬牙。
她还是个孩子啊!禽兽!善柔骂了一句,招呼刑树过来。
对于善柔的行为,刑树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恭敬地对她说:善老板,我们起程吧,这边自有人处置。
善柔指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女孩问他:她呢?卖了。
刑树面无表情地回答。
卖了?卖给谁了?善柔诧异。
一会儿就会派人将卖身契送到牙行。
刑树接着说道,破了相就不值钱了。
就像在说一件货物。
善柔顿时语塞,静静看了女孩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也是咱俩有缘。
这孩子我买了。
她对刑树说。
是。
刑树应道。
善柔起身上了马车,不再看那女孩。
她知道,刑树会将她完好无损地交给自己。
酒楼后面那条街叫藩篱街,街如其名,是繁华与萧条的屏障,这条街,隔出了穷人区和富人区。
其实藩篱街一共有两道街,云客来酒楼后面这条其实叫藩篱北街,另一条在镇南,叫藩篱南街,中间还有五道街,最中心的叫正街,是小镇的中心。
那里店铺林立,是最热闹的所在。
善柔当时选铺面时,一是看上这里相较正街便宜,二是这里的铺面相连,一条街上各种铺面齐全,就缺一个像样儿点的酒楼。
果然如她所料,云客来酒楼刚开业就吸引了周围的商户和住户,又因她做生意活泛,客人口口相传,生意反而比主街的那些食肆还要好,慢慢地,这里便成了镇上最热闹的地方了。
位于藩篱街的这处宅子曾是一位珠宝商买下的,他当时买下了一墙之隔的两处宅子,在中间那道墙上凿出一道拱门,后来因为兵乱,便先后卖了这两处宅子,搬离了此处。
善柔看的这处宅子门口上书槿园两字,字迹娟秀,她很是喜欢。
槿园有三重院落,面积不大,布局却别具匠心,每处院落都很雅致,前主人保养得很好,不用修缮,只需要简单打扫就可以搬进来住。
她从正房出来,站在雨廊时,一眼就看到了西墙边栽种的木槿丛,木槿已高出院墙很多,想来前主人将它们移来此处已有数年,上面开满了各色花朵,有白色,淡紫色,淡红色,还有紫红色尤其抢眼。
风吹过来,一股淡淡的花香飘满整个院落。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叫槿园了,想必前主人颇喜欢木槿吧。
隔壁莫不是叫竹园?她望着木槿冠顶,隐约可以看到几片竹叶,比木槿稍稍高出一点点,在风中摇曳。
正是。
刑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但是已经被人买走了。
那中间……善柔往树下走去。
那门已经砌死。
刑树忙跟了过去,两人走到西墙边,拱门已用青砖砌成了一堵墙,几经雨水冲刷,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青苔,应该已经卖出很久了。
可知住得什么人?善柔站在木槿树下,伸手接住被风吹落的花瓣,紫红色的花瓣从她莹白的指间滑落。
刑树看得呆了一呆,忙垂下眼,定了定心神,犹豫了一瞬,才道:也是来此经商的商人,姓孔。
将所知孔姓商人的情况告诉了她。
善柔点头。
苏氏牙行房屋买卖有个规矩,就是不得泄露顾客的私隐。
她之所以故意这么问,也是想探探苏行元的底,看看他到底戒备她到什么程度。
刑树应是得了苏行元授意,让他知无不言,可见他虽对她起了疑心,却还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去另外两处看看吧,善柔率先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口,她特意往西多走了几步,看到了隔壁门上竹园两个字,字和院子里高出墙头的竹子一样纤长清雅,别有风韵。
大门被擦拭的很干净,想来也是极体面的人家。
刑树跟着她绕了一圈儿,两人这才坐马车去看了另外的两处宅邸,善柔最后留下了槿园的地契,又托刑树帮忙物色管家和奴仆,回到云客来时已是午时。
近来云客来日日宾客满堂,很多常客因没有位置向她抱怨,善柔这几日思量着要不要把隔壁买下来扩充店面。
隔壁是间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名文轩斋,哲儿的笔墨纸砚全都出自那里。
老板是个落魄进士,在这儿有些年头了,大家都称呼他钱进士。
钱进士为人迂腐,做生意不懂得变通,人又寡言少语,因此店内门可罗雀,收入勉强能维持生计。
善柔从来没在自家酒楼见过钱进士,偶尔经过文轩斋门前,总能看到钱进士独自坐在店内,手里捧着一本书在专注地阅读,俨然一副浑然忘我的状态。
善柔见他常年面有菜色,便经常让厨房做些简单饭菜给他送去,他也从不拒绝。
只是不知他可愿将这赖以生存的铺子盘出?6、文轩斋以前善柔总想着很快就回去了,就没打算在这里置办过多产业,时间久了心里慢慢发生了变化,觉得笼在手里的东西还是越多越好,至少能让他们一家人生活得过些,因此刚过饭口,趁着酒楼的客人渐渐少了,她决定去文轩斋探探口风。
没想到一进门,她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言彧。
他正站在角落里低着头挑选宣纸,在灰扑扑的店铺里,他那身白衣如一道光,将整个铺子都照亮了。
才一天没见他,她就觉得恍如隔世,实在是短短一夜间,言彧便已经声名鹊起,很受追捧,镇上的贵人们全都排着队等着他的画。
他的势头,可比当年的她猛多了。
她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以为你会是语墨斋的常客,没想到会光临这种小店。
哪种小店不用她明说就知道,这么破落的小店。
语墨斋开在正街上,是三合镇最大的文房四宝铺子,镇上有头有脸的人都爱去那里,仿佛只要去了那里便会高人一等一般。
言彧冲她微微点头:这里的宣纸质量更好,价格也很公道。
善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钱这种俗物,在她看来,他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才对。
言彧像读懂了她的心思,接着道:我也是要吃饭的。
一提到吃喝,善柔忽然想到一事,问他:怎么没看到你的随从?我只身出来游历,并未有家仆跟随。
善柔的眸子骤然亮了:需要小厨房单独为你准备饭食送去吗?或者我派个厨子到府上伺候?她正愁找个什么时机与他拉近距离,机会便送到了眼前。
言彧垂眸看她,她的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燃着两簇火苗,她似乎…..过于开心了。
也好,着人将一日三餐送到府上吧,晚些时候我会先将银子送到酒楼。
这语气,真有大主顾的气势啊!善柔眉头微扬。
其实,梦中那人与眼前的言彧气质截然不同,但是这张脸却是一模一样的,莫非是双生子,所以他并不认识她?银子的事不急。
她看着这张脸有些恍惚。
言彧又看了她一眼,这可不像她,传闻中她可是从不吃亏的主儿。
每次见到言兄都有似曾相识之感,不知为何?善柔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困惑。
言彧闻言微微一愣,他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脑中浮现一个人影,又暗暗摇头。
不知言兄家中是否有兄弟?善柔问。
有。
言彧顿了一下,回道。
可能我与他们见过也未可知。
善柔猜测。
言彧扬眉,眼睛在她的眉眼扫过,想到家中胞弟,居然难得认同地点了点头:或许吧。
他那个弟弟确实很招女孩子喜欢。
善柔如释重负,又隐隐有点失落,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还是觉得心口有些堵,难道她真的认识他兄弟?她默默想着,随手在各类纸品中挑挑捡捡,最后拿了和言彧一样的宣纸,随口问道:言兄年方几何?可曾娶妻?说完她就愣住了,梦中的场景再次在脑中浮现,她竟不知不觉间问出了相同的话!为什么对着他她还能问出这个问题?她的心头一片茫然。
言彧也怔住了,两年前也有人曾这样问过他。
他恍惚间似回到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来着,好像是说:未婚妻淑静娴雅。
那之后的第二日,那人便不告而辞,至今杳无音信。
斗转星移,造化弄人,时至今日再听到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只剩了简单的两个字:不曾。
听到这个回答,不知为何,善柔心中居然有几分小雀跃:晚上就派人将饭食送去府上,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以事先告诉我。
她笑弯了眉眼。
她笑起来眼中像盛着星星,言彧又有一瞬的恍惚,似看到那人,只是那人笑起来更加爽朗,不似她这般娇俏可爱。
他说了句好便不再看她,低头去挑毛笔。
善柔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拿着宣纸走向柜台,柜台后面,钱进士穿着一身洗得半旧的儒服,仍然维持着一惯的姿势在看书,她一直觉得钱进士做生意有种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味,有客来,他不招呼;如果有那无赖拿了东西溜走,他也不知道。
这点微薄的收入也不知怎么把他养活的?听闻钱兄好事近了,恭喜恭喜!东街胭脂铺的颜老板老年得女,自小捧在手心里宠大的,某日偶遇钱进士帮人写家书,从此便心生爱慕,非他不嫁。
颜老板家财颇丰,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大字不识几个,因此对读书人甚是推崇,不在乎钱进士家贫,即刻便遣媒人上门。
据说不仅不要聘礼,还许予丰厚的嫁妆,光正街的铺子就有四、五个。
钱进士抬起头来,见是善柔,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善老板!坊间传闻,善老板莫要当真。
钱兄一表人才,颜姑娘品貌双全,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如果是传闻,世上恐怕再无般配之人!因为爱慕钱进士,颜姑娘便经常来云客来,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善柔与她也颇相熟,在善柔看来,颜姑娘虽有些娇蛮,却很机灵,钱进士木讷,俩人很登对,再没有比他们合适的人了。
听闻苏老板十分爱慕善老板,依钱某看,此乃金玉良缘,珠联璧合,二位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善柔干笑两声,她早知道苏氏牙行一行给她带来的麻烦远不止惹怒了那些疯狂的女人,这不就被人在口舌上掣肘住了!她忽然发现钱进士口齿竟如此伶俐,一句话居然反驳得她哑口无言。
坊间传闻,当不得真!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钱兄文采斐然,世上能超越者寥寥,不知为何宁愿偏安一隅,如此清贫度日?善柔好奇地问。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钱进士为人固执又倔强,不擅迂回,才遭同僚排挤不得已避世而居,她见他可怜,才让伙计对他多加照拂。
可是他刚才那句话一招制敌,锋芒毕露,彻底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他绝不可能只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穷酸书生。
这样的人在官场就当如鱼得水才是,为何流落到这混乱不堪的地界?善老板过誉了!钱某不才,难当大任,这才落得如此境地。
钱进士苦笑着拱手致谢,感谢善老板一年来的照应,钱某铭记在心。
钱兄过谦了,抛却泼天富贵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她试探着说了一句。
钱进士闻言一愣,继而微微一笑:善老板心思敏锐,心胸亦不输男儿,又是为了什么来此呢?得,又把球踢了回来。
善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爽朗大笑。
刚走到她身侧的言彧微微眯了眼,他似又看到了那人开怀时。
他定定望着她的笑颜,如朝阳初霁,扫平了周围的一切黑暗。
钱兄明鉴,小妹此次过来确实是有事相商。
善柔顾左右而言它。
钱进士看向她,只听她道:原本是想与钱兄商议扩张酒楼的事,只是这会儿,小妹倒是有了别的打算。
善柔坦诚道出心中的想法:我观钱兄心有大志,无心经营,恰小妹于经营一道有些心得,想与钱兄共同经营文轩斋,相得益彰,不知钱兄意下如何?钱进士愣住了,她明知道他来此别有居心还这样提议,硬是趟这波混水,她有何企图?他正犹豫不决,忽听得言彧说道:善老板有此意,钱兄当欣喜才是。
说完淡淡瞥了他一眼。
钱进士立刻从善如流:言公子说得极是,如此,今后就承蒙善老板关照了。
善柔被言彧唬了一跳,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言彧微一沉吟:钱兄说苏老板与善老板乃天作之合时。
善柔难得大窘,热意上涌,不一会儿就飞红了脸,少女的娇羞之态乍现,让人几乎忘了她是个长袖善舞的酒楼老板。
她和苏行元是朋友,不想和他扯上别的关系,更不想让言彧误会。
为什么怕他误会?善柔迷惑地望着言彧,他依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然模样。
这样的一个人,喜欢他的姑娘应该很多吧?她到底在想什么?善柔甩甩头,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甩掉,转头与钱进士商定订立契约的具体事项去了。
两人将经营模式,利润分配等事项敲定后,当她准备离开,却被钱进士叫住了。
令弟让我帮他买本书,我托了上京的朋友,昨日书刚到,还没来得及送去,善老板一并带回去吧。
他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
善柔一愣,哲儿什么时候改在这里买书了?哲儿的书大部分都在语墨斋买,因为那里的书类目齐全,即使缺什么,进货也快。
虽然那家书铺也经营文房四宝,但是价格昂贵,品质也不如这里好,因此哲儿的笔墨纸砚大多购自这里。
她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远道见闻录》几个字映入眼帘。
月前令弟随大娘前来,说先生让读这本书,镇上的书铺没有,便托我去上京进货时帮他带一本回来。
只是我这里的状况你也是知道的,一年也不用进一次货,便托了朋友,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书确实难寻,就连上京也只有谭乐馆有,还是孤本,难怪他买不到。
善柔感到奇怪,即使托人买书也应托镇上的书铺,毕竟他们需要经常进货,书到手会更快些,怎会托他?她正诧异着,忽听得言彧问:可是皇家的那个谭乐馆?钱进士点头称是。
善柔瞥了言彧一眼,他还没走?言彧淡定地瞟了那书一眼继续道:谭书馆虽经史子集齐全,但像这类杂书却并不是都有资格收入,想必编纂之人了得。
善柔看了眼应该标注作者的位置,青岳散人!没听过。
心知他说得对,却又不愿承认,便淡淡地说了句:没想到言兄一个画师,见识也相当了得。
见言彧不再言语,她这才问钱进士:不知这书钱可付了?大娘给的银子刚刚好,钱进士道。
刚刚好啊……善柔点点头,将东西收起来便出了门,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言彧竟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她缓下步子,与他并肩一起走。
言兄今日去了何处游玩?乔公祠。
一千年前,乔公因力谏鲁国公被杀,鲁国覆灭后,桓国公特为乔公修建了祠堂,封太师,并将他的后人接了回来,赐云姓,云家便世代守护乔公祠。
朝代几经更迭,几乎已经无人记得这位死谏的忠臣了,没想到他一来就去了乔公祠。
难为你还记得。
这个时代记得他的人已经很少了。
善柔曾去过一次,乔公祠修建得宏敞古朴,乔公便是葬在郁郁青松,森森古柏之中,里面立着一块石碑,碑文上是桓公当年书写的《祭太师乔公文》,苍劲雄浑,遒逸非凡,千年时光流淌,并未有多少风霜腐蚀的痕迹,可见他的后人们维护得很好。
只是恰好有位云姓旧友,许久未见,便过来看看能不能遇到。
言彧说完紧紧盯着她,却见她好奇地望过来,柔声问道:可曾打听到行踪?言彧有些失望,摇了摇头:这里只有守陵的家仆。
善柔同情地哦了一声,安慰他道:你可以留书给他,他日你的朋友回来必会去寻你。
言彧说留了封信,善柔便没继续追问下去,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着走回酒楼。
7、变故云客来门口,或卧或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悠闲地晒着太阳,看见善柔回来,全都挥着手臂亲切地和她打招呼,善柔一一笑着应了,转过身对言彧说:可要进去喝杯茶?言彧瞟了那些乞丐一眼,抬步进了酒楼。
一个老乞丐促狭地轻笑了声,扯着略沙哑的嗓子说道:都说苏老板是善娘子的入幕之宾,依老叫花子看倒未必。
善柔是三合镇唯一的女老板,客人们便爱喊她老板娘,坊间甚至还有人赌云客来什么时候会有男老板,只有门口的乞丐们喊她善娘子。
善柔本已踏进酒楼大门的脚转了弯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好笑地问:老哥有何高见?老乞丐呲着牙花子笑了几声,冲着言彧的背影努了努嘴:那个画师,善娘子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善柔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言彧,他已经迈过了门槛。
是吗?有何不同?她问。
老乞丐啧啧两声,一副长辈的口吻:善娘子你做生意颇有些手段,在男女之事怎得如此迟钝?这画师来了这许多次,咱们这些乞丐都看出来你中意他了,你自己竟一点都没察觉?他的声音很大,善柔觉得言彧一定听见了,可是他却充耳不闻,一点反应都没,脚下不停地消失在酒楼里,她收回目光笑着啐了老乞丐一口:您可真老眼昏花了!听说过土匪劫财的,见过哪个土匪劫人不要钱的?这世上啊……得得得,别再说你善娘子贪财了,听得老叫花耳朵都长茧子了。
老乞丐装模作样地掏掏耳朵,引得一众乞丐哄笑。
善柔一甩帕子笑骂:知道就好,有我一口吃的,必定少不了你们的。
老乞丐赶苍蝇似地驱赶她:去去去…..善柔不以为忤,笑着转身往酒楼走去,只听身后老乞丐操起那把沙哑的嗓子唱道:这世间女子活不易,郎君莫要把我弃……每次都唱这段,也不知他有什么深情难付的往事?她摇摇头,一进酒楼便看到角落坐着的人,还是二公主府的那几个。
她权当没看见,径直走向夏掌柜,嘱咐他让小厨房出一份菜单给言彧看看。
夏掌柜将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她:您吩咐的事办好了。
善柔打开从头看到尾,眉头微蹙:可打听清楚了?这事做得并不隐秘,知道的人不少。
夏掌柜回道。
善柔看看依旧安静坐着的言彧,又看看那几个监视他的二公主府的下人,把纸重新递给夏掌柜:烧了吧。
是。
夏掌柜双手接过纸谨慎地折好,这才转身进了后厨。
善柔站在柜台后面托腮望着言彧的身影,难怪她总觉得他心事重重,原来竟是为此而来。
坊间传闻,言彧是画圣顾玄的关门弟子,顾玄此人一生只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康竞擅绘山水,二徒弟孔邺精于街道城郭,唯有这关门弟子言彧擅绘人物。
据说顾玄收徒时都会让他们发下重誓,此生决不与皇室贵胄有所牵连,因此言彧从不帮皇亲贵戚作画,也因此,他才被赤乐国皇室驱逐到了三合镇。
至于他口中所谓的游玩,不过是托辞。
言彧似有知觉,抬起头正好与善柔对视,看见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已,两扇浓密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看上去既娇且媚。
他晓得她长得美,只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正在处理酒楼的闹剧,那时候的她世故老练,完全不似个十几岁的姑娘,此时方才惊觉,她亦青春正盛,且脸庞妩媚,眉目明艳得动人心魄。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他见过很多女子,却没一个有她这般明媚,居于商贾之间,却并不市侩。
而她,也与传闻中出入甚大。
几天下来,事情进行得也不顺利,他不得不另想办法,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善柔默默看着他,见他身上又笼上一层深沉之色,将他身上的儒雅之气罩住,让人看不清。
她有个小毛病,好比冬日雪后,娟娘告诉她那被厚雪覆盖的下面可能是陷阱,她就非得踩上一脚才行。
娟娘有时候感慨就是因为她的这个劲头,他们一家如今才能过上好日子,可又时常担忧她因此吃亏,一年下来见没人能欺负得了她,这才不耳提面命,而她,便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被几个人的谈话吸引了注意。
听说了吗?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了。
那就是说咱们可以回去了?终于可以回去了,二妮还等着我回去娶她。
……善柔看了他们几眼,看长相衣着应是赤乐国人。
赤乐国的老皇帝死了?她忙示意伙计上前打听。
几位可是来自赤乐国?伙计装作添茶,随口问道。
是啊。
一个男人回答。
你们口中的新皇可是当朝太子么?不是。
那是谁?伙计好奇的问。
是定北王,皇上将皇位禅让给了他的弟弟定北王。
那太子呢?听说太子被封为庸南王,已经去封地了。
……难怪最近涌进三合镇的人越来越多了,原来是赤乐国变天了。
想到逃离的故乡,善柔的心头怦怦乱跳,不知如今的形势,他们是否可以回去了呢?必须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娘。
想到此处,她匆匆回了家。
什么?听到消息,娟娘惊得站了起来,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下。
我虽然从未见过定北王,但是他的名字却如雷贯耳。
都说他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却不知为何,先皇将他发配到了北疆,并且下旨,有生之年不允许他踏出北疆一步,若他私自回京,杀无赦。
都说天家无父子,果然如此!善柔心想。
后来呢?后来先皇驾崩,将皇位传给了当时的太子,后来的福盛皇帝,定北王的大哥。
当时福盛帝刚继位,边疆不稳,国内各方势力也蠢蠢欲动,北边的中容国第一个来犯。
福盛帝便封他为定北王,将虎符交给了他,命他率十万大军平定北疆之乱。
定北王不愧是定北王,只用了半年时间,打得中容国节节败退,不只收复了失地,还逼得中容国后退三十里。
没想到新帝居然是个将才,善柔喃喃道。
是的,定北王骁勇善战,又带兵平定了西疆、南疆之乱,福盛帝召他回京,他也不回,常年驻扎在北疆。
娟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道:你们父亲曾说过,当年定北王本欲平定东疆,福盛帝却忽然收回了虎符,否则赤乐国早已天下太平,这里的百姓也不会过得如此凄苦。
东疆,不就是这里?三合镇如今被君蚕国和越越栈国霸占,几十年前,这里还是赤乐国的重镇,名字也不叫三合镇,而叫栖霞郡,是个物阜民丰的地界,不知道为什么却落入了邻国之手?而赤乐国百姓常人欺辱,是镇上的下等人。
如果她是定北王,当了皇帝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收复东疆,这里必然会起兵祸,他们马上就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娘,那我们……娟娘知道她想说什么,只见她缓缓摇了摇头:呆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回去只有一死。
娘,父亲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那人到底如何权势滔天,逼得她们有家不能回?娟娘脸现悲色,缄默不言。
娘……善柔摇着她的手。
再等等,等时机到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娟娘轻轻抚摸着眼前这张越发明艳的小脸,欲ʲⁱᵒʲⁱᵒ言又止,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你最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她问。
善柔摇摇头,她有时候想,或许回到她熟悉的地方,能想起些什么,可是这个想法她却连提都不敢,她不能置娘和弟弟于险地。
大夫说,有的人很快就恢复记忆了,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娘,如果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怎么办?没事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娟娘安慰她,更像在安慰自己。
善柔垂下眼帘不忍看她,她没敢告诉她,最近她常常梦到一个男子,怕她空欢喜一场。
对了娘,今天钱进士把哲儿要的书买回来了,还是批注版,说可难买了,她想起那本书,可是回来的太匆忙她没带回来。
说起来,我好几天没见哲儿了,不知他最近长高了没有?长高了,已经到我的胸口了,娟娘笑着说,什么书啊?远道见闻录。
善柔说。
只见娟娘一顿,急切地站起来,用力抓着她的胳膊问:你说什么书?善柔被她抓得疼得皱了皱眉:远道见闻录,蓝色的封皮。
哪儿呢?我着急回来,放在酒楼没带回来。
走,我们快去把书取回来。
说着,娟娘便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外衣都忘了披,走到门口时脚下还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娘——善柔赶紧扶住她,哲儿明天就要用吗?要不我去吧,您在家歇着。
咱们一起去。
娟娘语气坚定,非得亲自去取不可。
善柔从没见她如此失态过,只好跟着她一起去酒楼。
大堂已经不见言彧的身影,夏掌柜见善柔去而复返,匆匆迎了上来,似有话对她讲,却在看到娟娘的时候顿住了。
善柔示意他有话明天说,从柜台下面掏出那本书和一些笔墨纸砚递给娟娘,娟娘却只拿过那本书,步履匆匆地走进善柔日常休息的客房,关上门,这才迫不及待地翻开。
善柔见她翻书的手都在发抖,担忧地站在她身侧,生怕她会晕过去。
娟娘一页又一页地翻着那本书,间或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读着,直到最后一页,念书的声音都哽咽了,善柔看到一串眼泪落在了书页上。
娘,怎么了?娟娘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紧紧搂着那本书,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娘!善柔又喊了一声,她仍然置若罔闻。
她心中的不安越发的强烈了,比听了新皇登基更甚。
娟娘在她面前走了很久,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却带着笑,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娘,发生什么事了吗?大喜事!什么大喜事?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咱们回家!不知是不是错觉,善柔总觉得她说的那个家并不是他们现在住的地方。
8、锦春园善柔又是一晚没睡好,她疲累地坐在床上,想到今天是小偷与人接头的日子,还是强撑着去了。
到了锦春园才想起来,今天亦是锦春园创店十年的盛会,酒楼请了最著名的歌舞班子,热闹非凡。
掌柜春依姑娘亲自接待了她。
什么风把善老板吹来了?春依姑娘二十左右的年纪,桃腮杏脸,玉肤蛇腰,一双眼睛透着精明。
今天是锦春园的大日子,小妹自然要来讨杯酒吃。
善柔语笑嫣然。
善老板真是太有口福了,今天刚到了几尾四鳃雪纹鱼,新鲜着呢!春依姑娘的热情从来没人能拒绝得了,善柔也不例外,每次看到她,善柔都特别好奇锦春园的老板是从哪儿挖到这块宝的。
看来我的运气着实好,听说上次有人有幸尝到还是两年前,善柔笑道。
雪纹鱼,顾名思义,通体碧蓝,身上的花纹如一片片的雪花清晰可见,之所以这么珍贵,是因为需得到大海深处才能捕得,寻常渔民根本去不到那么远。
又因这鱼出水即死,要将它活着运到这遥远的边陲,更要大费周章。
不说连鱼带水需要多大的东西才能装得上,单单照看它的人就数十个,可想而知这鱼的身价了。
想必今天来的贵人不少吧?她问。
该来的都来了!春依姑娘脸上难掩的自豪。
善柔知她所言非虚,抬头环顾一圈儿,楼上雅间的窗户全都开着,远远望过去,能看到纱帘后影影绰绰的身影。
不知小妹有没有这个口福了?雪纹鱼,价高者得,向来是锦春园的规矩。
善老板自然是有福气的,春依姑娘的嘴向来最能怂恿人,没有人能招架得住。
善柔可以想象,陈安就是这样陷入她的温柔里不可自拔的。
她轻笑,正想回句客套话,眼角余光瞟见陈安踱步过来,立刻识趣地闭了嘴。
陈安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善柔,也愣了一下。
人人都知道云客来与锦春园是死对头,两家抵死不相往来。
善老板也是为雪纹鱼而来?他还是问了一句,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心之所系,一个与他志趣相投,很难说清孰轻孰重。
凑凑热闹。
善柔瞟了春依姑娘一眼。
陈安的心思昭然若揭,这么久了,还不曾停歇,听闻他已经很久没有进过那八房小妾的房门,颇有解散后院的劲头儿。
那咱们一起上去吧,他殷勤地来扶善柔的手臂,被她轻巧的躲过。
虽然她大善人的名声在外,可是并不包括撮合姻缘,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对手,如果他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她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大主顾,想想就肉疼。
春依姐姐,可还有雅间?她问。
春依姑娘一脸的为难:都订出去了。
善柔一脸的懊恼。
不如和我一起吧?陈安说完,偷偷观察春依的表情。
善柔想笑,他倒是聪明,懂得用她来刺激春依姑娘,她自忖自己还是够分量的。
不过,如果对方无意,陈安这招险棋伤到的就是他自己。
果然,春依姑娘毫不在意,还满面笑容的遣人领他们上去,陈安的脸色瞬间失了血色,一句话都没说扭头便出了锦春园的大门,身影落寞。
哎——善柔光看背影都能感受到他的伤心欲绝,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他宁可你拿石头砸晕他!春依姑娘望着陈安离去的门口恍了一下神,紧接着脸上便又堆满了笑。
我让小双子带您上去吧。
她招招手,叫来了锦春园最精神的伙计小双子。
小双子,带善老板去楼上的春荷居。
她说。
春依姐姐好记性!善柔夸了她一句。
锦春园有三十多个包间,她居然记得陈安订得是春荷居。
善柔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大事,妙目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心里忽然就有了计较。
她笑得甜美无害,春依姑娘却生生打了个寒战,总觉得她笑里充满了算计,这一年来和她的数次交手,她没有胜过一次。
她暗暗给小双子使了眼色。
善柔权当不知,可是再看向的她眼神,却已经像在看网中鱼了,她乐呵呵跟在小双子身后往楼上走去。
小双子是她最得力干将,特意指派他来安排自己,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啊!她微微一笑,故意慢悠悠地边走边看,想看看到底是谁让她这么紧张。
走到二楼,小双子站在楼梯口的东侧说:善老板这边请,最里面一间就是。
锦春园有三层,二楼、三楼都是雅间,呈圆形分布,正好围住一楼大厅,在上面能将楼下的情景尽收于眼底。
相对于三楼,二楼更受贵客们的青睐。
而春荷居正位于二楼东侧雅间的尽头,中间需路过冬雪亭,秋苒阁,夏华轩三个雅间,其中冬雪亭靠近楼梯,春荷居太靠里,夏华轩和秋苒阁才是留给最尊贵的客人的,自然价格也最昂贵。
善柔示意他前面带路。
相较大厅的喧闹,二楼显得很安静,只有传菜的伙计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一年前她曾经来考察过锦春园,觉得设计者的心思着实巧妙,将上位者睥睨天下的傲然表现得淋漓尽致。
小双子走在前面,她特意放慢脚步,想看看这几间雅间里都是些什么人。
可惜冬雪亭的门关着,她远远看见秋苒阁的门开着,慢悠悠地踱步过去,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一个端着托盘的伙计被里面的一个小丫头叫了过去。
她走到门口,正好看见那丫头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壶酒放在托盘上,换下了原来的酒壶。
去吧。
里面有个女人的声音传出,端着托盘的伙计便退了出来,继续往东侧走去。
这声音……善柔的脚步一顿,扫了雅间的桌子一眼,一汪碧蓝映入眼帘。
雪纹鱼的拍卖是锦春园的重头戏,一个月前就传得人尽皆知,就等着今天中午拍卖,居然这么早就出现在客人的餐桌上!她走得更慢了,跟着从秋苒阁出来的伙计,就想看看那壶酒是送给谁的。
走到夏华轩门前,门口站着的侍者轻轻敲门:客官,您的菜到了。
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
善柔的脚下又是一顿,紧走几步,正好看到伙计将托盘上的菜和酒都放在了饭桌上退了出去,桌旁,一个男人正背对着门口。
这令人魂牵梦绕的月白长袍!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难道他并不喜好美食,而是喜欢把自己当做一盘菜送到别人的饭桌上?二公主对他虎视眈眈,难道他真的毫无知觉?她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夏华轩,不是她非要管他,实在是作为第一个出现在她梦里的人,极有可能帮她找回记忆。
言兄这是嫌云客来的饭菜不合胃口啊!她说。
言彧转过身,见是善柔,很是意外:善老板?这张脸啊,让她怎么能置之不理!善柔认命了,径直走到他身边,如果刚才她没看错的话,他刚才似乎正在看什么出神。
夏华轩确实视野绝佳,从窗口望出去,不只俯瞰整个大堂,还能看到锦春园门口。
那里,一个手持长鞭的男人正在抽打一个满身脏污的小乞丐。
她的身子登时顿住了。
锦春园作为三合镇最豪华的酒楼,出入的贵人富绅自然多,因此门口乞讨的乞丐很多,但是现在却只有一个瘦弱的小乞丐,看样子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
这很不寻常,而她刚才居然没注意到。
善柔敲敲脑袋,因为那本《远道见闻录》她做了一晚的梦,到现在脑子还有点木木的,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她的判断。
两人默不作声地盯着门口。
小乞丐已经被抽倒在地,原本就破烂的衣服又被扯出几个大口子,露出来的皮肉已经血肉模糊,他想爬走,却总是被长鞭卷回来,最后只能趴在地上,用两只胳膊护住脑袋。
男人又抽了小乞丐几下,见他躺在地上连□□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觉得无趣,收了长鞭转身走进大堂。
善柔这才看清他的脸,居然是越栈国的大皇子堂元基,堂玉雅的大伯。
堂元基生性残暴,凶狠好战,而且最是憎恨赤乐国人,可是却深得现任国君喜爱,谁都知道他将会是下任国君的继承人。
这样的人一旦当上了越栈国的国君,三合镇百姓的日子必然会更加艰难。
她忧心忡忡地走了一会儿神,再看酒楼外,小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人呢?这小乞丐是王麻子所说的接头之人吗?她默默回到桌前坐下,思索着让洪伯着人打听小乞丐的下落。
善老板……言彧忽然出声。
善柔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倒茶,茶杯满了,茶水流到了她的衣襟上,忙掏出帕子擦拭。
我只是觉得那小乞丐很可怜。
她收拾完毕,为自己的失态辩解了一句。
言彧看了她一眼,说:善老板是个心善之人。
善柔轻咳:言兄看了那么久,自然也是如我一般心思。
言彧垂下眼眸,声音淡淡地:我只是想到了云客来门前的乞丐罢了。
善柔疑惑地望着他。
善老板有一副悲天闵人的心肠。
他突然说。
何以见得?这个词太重了,还从来没人这么夸过她。
乞丐们向来知道在哪里能得到食物。
锦春园门口的乞丐虽然多,却大都瑟瑟缩缩,不像云客来酒楼外的乞丐,如果忽略他们的衣着,就好像只是在门口闲适地晒太阳。
善柔一愣,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容肆意张扬。
不,我只是个生意人,懂得来者皆是客的道理罢了。
她想告诉他,她并没有他所说的那般高尚,比如此刻我在这里,也是见到有利可图。
9、合作说完,她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对仍站在门外的小双子说:告诉你们掌柜的,就说我和言画师相谈甚欢,就不去春荷居了,让他们把菜送到这儿来吧。
小双子答了声是转身便走,步履匆匆。
善柔望着他迅速跑走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眯。
黎秋白是锦春园最好的酒,言兄喝过吗?她关上门,回到桌前,拿过桌上的酒壶摇了摇,又揭开壶盖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
她错开脸,另拿个杯子倒了一杯,拿在手里对着光细细观察,终于让她看到一些还没来得及融化的微沫。
这世上,有人喜欢金银财宝,有人喜好美人,而我,两个都想要,言兄,你说我贪心吗?她说完将手中的酒杯递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听到他的答案。
言彧闻言顿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鱼可振鳍腾飞,雁也会落地疾驰,贪心二字因人而异,单看善老板的本事了。
善柔扬眉,这是他们认识以来他说得最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她忽然发现他很会讲话,只要他想。
你觉得我行不行?她将酒杯放到他面前,就想听他说句肯定的话。
言彧没有回答,只是端过酒杯细细端详了一阵:看来,只有云客来才是最安全的了!顾左右而言他。
善柔有些失望,却还是给了他一个你明白就好的眼神儿。
那是自然。
自古酒楼客栈都是消息集散地,善柔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上至皇亲国戚,下到三教九流,都是善柔的消息来源。
而云客来放消息也有自己的规矩,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这也是为什么苏行元愿意和她亲近的原因,言彧在她那里得到的会比任何地方都多。
最重要的是,虽然三合镇各方势力混杂,云客来却非常干净,全是善柔自己的人,云客来不为任何势力所用,也没有人能渗透进来。
可以这么说,在三合镇,云客来比家都安全。
你想要的,我都有。
善柔喝了一口茶,微微皱了皱眉,把杯子放下,再不喝第二口。
锦春园的茶比云客来可差远了。
哦?言彧也喝了一口茶,然后面不改色的放下茶杯。
善柔挑眉,对于入口的东西来者不拒,她对这个男人更好奇了。
言彧轻笑。
我想要什么……你全都知道了?她用手轻点了点酒壶:二师兄。
言彧定定地望着她,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他点了点头,伸出了五根手指。
事成之后还有这么多。
善柔斟酌了一下,醮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七,然后抬头望着他,静静等着他的答复。
言彧望着她,明明是略显稚嫩的脸庞,目光却无比的沉静,让人没来由地就生出了信任。
他说:成交。
话音未落,门响了。
善柔唇角微勾,来了!进来!她大声说。
雅间的门被人推开,春依姑娘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酒楼最有名的黎秋白,特意送来给二位尝尝。
她将托盘放下,取出里面一壶温好的酒,顺手把原来的那壶酒放回了托盘上。
善柔得意地冲着言彧扬扬眉毛,言彧却把目光从托盘移到春依姑娘的脸上。
姐姐太客气了!善柔笑着将放了某些料的酒杯也一并放到托盘上,好酒也要配好杯,只有白花绿枝玉堂杯才能配得上这么好的酒。
锦春园的特色就是什么品阶的客人用什么档次的餐具,这套白花绿枝玉堂杯是锦春园的镇店之宝,向来只给最尊贵的客人用,如果她刚才没看错的,这套茶杯就在秋苒阁。
春依姑娘一顿,旋即拉起善柔的手笑着打趣道:妹妹这样的手,只有蓝洋花白盏才能配得上。
连称呼都变了,不再叫善老板了。
善柔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姐姐一向这么夸人么?小妹都要不好意思了,得,就用这套吧。
春依姑娘松了口气:我一会儿就给妹妹送来。
不劳烦姐姐了,小双子腿脚利索,让他送来就行了。
善柔笑着说。
这么重要的日子,小双子作为情报收集的得力干将,善柔怎么可能将他放出去。
对付竞争对手嘛,当然得快狠准,打这条美人蛇就要打她七寸才行。
春依姑娘离开的脚步一滞,勉力撑着笑道:妹妹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气,就让他在这儿伺候着吧。
好。
善柔很满意地看到她的脚步有些凌乱了。
等到春依姑娘关门离开,善柔让小双子去门外候着,这才开心地转回头。
你猜,她现在会去哪里?言彧望着她那张语笑嫣然的脸,一时有点恍神。
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就是这样笑着解决了客人间的争端;却在刚才,她又端着这张笑脸如利剑一般精准地刺入对手的心脏。
她才十七岁啊!善柔见他又不作声,早已习以为常,自顾自地道:我猜她现在正在秋苒阁,顿了顿又道:既然来了,为表示诚意,我再送你份大礼吧。
说完她笑眯眯地起身开门,像极了一只得逞的小狐狸。
那我们现在就去拜访一下隔壁的邻居吧。
言彧的眼睛闪了闪,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到秋苒阁的门口,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守门的丫鬟。
请禀报二公主,就说云客来的善柔求见。
善柔对其中一个说。
丫鬟进去了一会儿,打开门说:公主有请。
两人进门,果然见春依姑娘正站在一旁。
公主果然喜欢春依姐姐更胜于我!善柔的声音娇娇柔柔,与刚才与他说话时判若两人,言彧脚下一顿,瞥了她一眼。
她到底有多少张面孔,才能做到面对不同的客人时游刃有余地拿出任意一张?春依姑娘听了连忙接道:谁不知道妹妹和二公主交好,倒来打趣我了。
二公主也满脸笑容:就喜欢你这张小嘴儿,你这是嫌我在云客来花的银子少了。
善柔忙上前挽了二公主的胳膊,撒娇卖乖:您不就是看春依姐姐比我长得漂亮吗?可是她哪里有我手巧啊,我最近特意为您研制出一种果汤,美容养颜,就等着您来尝了。
二公主名君泠,四十出头,保养得宜,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只是最近不知怎的,头上竟有了白发,脸上也染了些许风霜之色,尤其蹙眉时,眉间深刻的皱纹瞬间给这张明艳的脸上添了凌厉之色,听闻她最近一直在四处寻找驻颜养身的方子。
君泠听了果然有点心动:哦?那等有时间一定要去尝尝。
却,仅此而已。
善柔的眼珠儿一转,继续道:胤王妃前日听说了这事,非要尝尝。
君蚕国君主病重,胤王是最有希望继位的王子,不过君泠的心思嘛,也是人尽皆知。
这段日子,他们兄妹二人明里暗里交锋,君泠吃了不少暗亏。
君泠抓着她胳膊的手明显地紧了紧:也许明天我就去了呢,你随时备着就是。
一直备着,就等着您呢。
善柔瞥了春依姑娘一眼,只见她脸色煞白,顿时乐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看来春依姑娘最近办事不力,没为她搜集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她心急了。
你这样的可人儿,将来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君泠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岔开话题。
我谁家都不去,要不您把我带您身边解闷儿得了。
善柔娇嗔地倚在她身侧。
言彧又瞟了她一眼,这时的她就像个要不到糖吃而撒娇耍赖的小孩子,可爱得紧。
可爱?他竟然觉得她可爱,她可不是个可爱的人。
他的心一紧,垂眸敛去眼中的恍惚,耳中只听君泠失笑道:我才不养你。
别看我胖,我吃得很少的,花不了多少银子的。
善柔两只手比划了一点点的小碗。
君泠用食指戳了她的脑门一下:你不爱花银子?净哄我,你来这儿难道是为了我?一语双关。
善柔轻轻一跺脚:本来就是嘛,为了见您我容易吗?还被春依姐姐嘲笑。
君泠哈哈大笑。
善柔见她高兴,接着道:只是没想到我真的运气很好,不仅见到了您,还遇到了故人之子。
哦?君泠眼睛扫过言彧,就像看盘子里的雪纹鱼般。
公主英明,我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是家父多年故交之子,只是家中突发变故,适才聊起才知晓。
明知道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戏,善柔还是演得十分卖力,君泠就喜欢自作聪明的她,好拿捏。
言彧极聪明,不用她暗示便极其配合地道了声是。
君泠脸上的表情微妙,看来善柔已经知道她对言彧势在必得的心思了,来当说客,只是自己要不要给她这份薄面呢?公主您说,我的运气是不是特别好?善柔问。
君泠不语,眼睛却望着言彧。
善柔装作没看到,继续道:曾听家父提起过,言家阿姐师从神医王道子,听说王道子都六十多了,面容还如二十岁模样呢!她一脸神往,言彧则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王道子是个传奇般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经年活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见过真人的寥寥可数,但是这不并不妨碍人们对他的向往和仰慕。
当真?君泠也不例外。
当然,刚刚还同言家兄长谈起,他答应帮我传信给阿姐求驻颜秘方了。
善柔转过头,一脸真挚地问言彧:是与不是?言彧又极其配合地点头称是。
君泠脸色稍霁。
善柔又讲了几件最近云客来发生的趣事,连服侍的丫鬟都抿嘴直笑,只有君泠若有所思,似笑非笑。
善柔知道她听懂了,这几件客人的糗事,乍听上去像是特意为了哄她开心而讲,其实这些人全是胤王的左膀右臂。
从秋苒阁出来,回到雅间,善柔面容一肃,不复刚才的娇态。
这份大礼,言兄可还满意?她问。
我似乎……需要一个师从王道子的阿姐。
言彧看上去颇有些懊恼,他也不知为何竟想看她吃瘪的模样。
善柔闻言果真一噎,呵呵干笑两声。
这个嘛,二公主大概是没什么机缘见到令姐的。
言彧点点头,似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
唔,如此看来,未来可期。
他说,他收起调笑的心思。
未来可期。
不知为何,善柔总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10、唱卖锦春园的重头戏,雪纹鱼的唱卖终于在万众瞩目中开始了。
大厅里鼓吹喧阗,一群舞娘正站在表演台上随着乐曲妖娆地扭动着腰肢,二楼的环绕式雅间里的客人们纷纷推开了窗户。
善柔看着那群演奏的乐人,觉得颇为眼生,看长相,竟全是君蚕国人。
联想到刚才春依姑娘的表现,她心下了然,一直以来的某些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一曲终了,一个身穿红衣的高挑男人手里拿着一根竹竿走上台来,转着圈儿向周围的客人们鞠了一躬,一番逗趣之后,他开始详细的介绍唱卖规则。
三唱未竞,益价不犯!开始!最后,他以这句话收场。
善柔兴致勃勃地盯着各扇打开的窗户,越来越多熟悉的身影在窗口闪现,只有几扇窗拉上了纱帘,她却依然能从模糊的身影猜到他们的身份。
看来喜欢凑热闹的人很多啊!她笑着说。
言彧不置可否,眼睛专注地看着下面红衣男人的动作。
善柔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男人挥舞着的竹竿,在空中一捞,一个木质的小牌子瞬间挂在了上面,身手敏捷,动作精准。
他伸手取下,高声唱道:舒兰阁,白银二十两。
善柔咂舌,好半天才指着他问:练家子?言彧摇头:军中之人。
善柔又细细看过去,只见那男人瘦瘦高高,举起竹竿时露出的手臂也是皮包骨头,没有她想象中紧实的肌肉,这样的男人怎样也和军人扯不上关系。
何以见得?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言彧回头看了她一眼,指着红衣男人说:你看他,腰背挺直,翻腾跳跃时也只这样的姿态,说明他在军中至少十年,而且是个纪律严明的队伍,才能时刻保持这样的精神。
善柔这才稍微看出些门道来。
只听他又接着道:再看他的腿,左右腾挪的步态完全就是挥刀出击和收刀入鞘的动作,而且速度极快,他应该是冲在前锋的那个……后面的话,善柔听得一头雾水,最后把目光从红衣男人身上移回到了言彧身上,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打量,恨不得将他剖开了看。
言兄真的是画师吗?言彧缓缓回头,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望向下面。
我曾受邀为一位将军作画,有幸见识过。
善柔哦了一声,站得离他近了些,看到了他白皙的皮肤下面的青色血管,而他扶住窗台的手指纤长,只有握笔处有些薄茧。
如果武将都长成他这样,那这个国家离亡国也不远了。
冬雪亭,白银八十两。
只见下面红衣男人又高声唱道。
善柔惊了。
她虽知这雪纹鱼价格昂贵,但是顷刻间涨到八十两却出乎意料之外,没想到这雪纹鱼如此受追捧,难怪人们都将这活动看成一场盛宴,只是不知是谁的盛宴罢了。
不过,冬雪亭不就是二公主君泠隔壁的房间?她太好奇里面挥金如土的人是谁了,她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成为云客来的常客。
你想尝尝吗?言彧忽然问了一句。
善柔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在一个刻着夏华轩三个字的小木牌牌上写了一百两三个字,抛了下去。
他刚并没有回头,可见那句话也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眼看着那小木牌在空中以一个堪称完美的姿态翻转一圈儿,被红衣男人稳稳地接往,只听他的声音更高亢了:夏华轩,白银一百两!一百两!出手阔绰,他果然是有备而来!大厅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向上投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一百两一次!一百两两次!红衣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兴奋。
冬雪亭,白银一百五十两!红衣男人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善柔冲到窗边,正好看到红衣男人将手里的木牌挂到他身边架子的最高处。
言彧饶有兴味地盯着那木牌看了一会儿,写了一个二百两的牌子扔了下去。
当红衣男人唱出二百两时,整个大厅都沸腾了,善柔却渐渐冷静了下来。
你是为了让二公主笃信我们的关系?言彧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善柔泰然自若地与他站在一处,出尽了风头。
冬雪亭,黄金二百两!夏华轩,黄金二百五十两!冬雪亭,黄金三百两!夏华轩,黄金三百五十两!冬雪亭,黄金四百两!夏华轩,黄金四百五十两!冬雪亭,黄金五百两!言彧轻轻舒了一口气,看了冬雪亭一眼,步态轻盈地踱回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黄金五百两一次!黄金五百两两次!黄金五百两三次!雪纹鱼,归,冬雪亭所有!红衣男人尖声唱道,声音都颤抖了。
这是有史以来,雪纹鱼售出的最高价,是两年前价格的百倍。
善柔也跟着坐到他对面,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故意的吧?可怜冬雪亭的客人被他坑惨了。
她觉得他一定知道冬雪亭的人是谁,才如此算计。
言彧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回答。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经营雪纹鱼的幕后老板呢!她感叹,这哄抬物价的手段使得可真是如鱼得水,太心黑了。
言彧挑起一边的眉毛看向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他难得有这样生动的表情,善柔的心脏咚咚咚跳快了几分。
可惜了,没能让善老板吃到雪纹鱼,言某着实是囊中羞涩。
这话听起来颇遗憾,可是他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愧疚之色。
善柔眉头一跳,这还是那个谦谦君子,冷淡自持的画师吗?呵呵,言兄太客气了,实不想瞒,小妹并不喜欢吃鱼,小妹对于暗藏锋芒的东西都不喜欢。
善老板安慰人的方法倒是独特。
善柔想翻个白眼给他,他哪里吃亏了吗,还要她安慰?她明明在暗示!过奖了!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一番,终于等到小双子送来了一壶黎秋白,和那套漂亮的蓝洋花白盏。
善柔拿起一只蓝洋花白盏,斟满了酒,放到言彧面前。
言彧低头,看到几根青葱玉指在蓝洋花白盏的映衬下萤萤发光,觉得春依姑娘确实很有眼光。
让厨房快些上菜。
善柔吩咐小双子道。
小双子应了一声是便出去了。
来,今日我们把酒言欢!善柔举ʲⁱᵒʲⁱᵒ杯。
言彧亦举杯。
锦春园的黎秋白着实香醇诱人,善柔作为一个从不饮酒的人,也喝了两杯,出来时,人已经有些飘飘然。
路过冬雪亭,正好碰到了里面的客人出来。
大哥?她惊呼。
居然是苏行元!这个三合镇最有钱男人,今日被言彧算计了!苏行元看到她时则明显地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我和言兄一起吃个便饭。
善柔指了指身侧的言彧。
苏行元看着他们来的方向,轻声吐出三个字:夏华轩?善柔别过脸,声如蚊蚋:是。
她实在是不忍看他此刻的表情。
苏行元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言画师,幸会!他说。
苏老板,幸会!言彧也看向他。
不知苏某是否有幸能得言画师墨宝?苏行元定定望着他。
在下的荣幸!言彧说。
如此,改日苏某一定登门拜访!言某必扫塌以待!善柔看着两个你来我往,明明都是谦逊客套的语气,她愣是听出了战火纷飞的味道。
苏行元说完话,又看了面如桃粉的善柔一眼,对她道:晚上我去酒楼找你。
好!善柔笑眯眯地答应。
苏行元这才转身离去。
言彧看了眼身旁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缝的人,又把目光投向了苏行元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在楼梯口消失,若有所思。
走吧。
善柔心情前所未有畅快,抬步就往楼下走去,刚踏到第三级台阶,身后有人用力撞了她一下,她一时不察,整个人向下栽去,幸好言彧眼急手快,却只拉住了她的手,颇用了些力才将她拽了回来。
善柔被他使力拉得回身扑进了他的怀里,鼻子猛地撞上他的胸口,登时酸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怎么了?他只觉怀中馨香夹着酒香扑面而来,手中柔荑温软滑腻,身子登时一僵。
他从未与女子这么近距离接触过,即使是亲妹妹,他也只是摸摸她的头。
善柔泪眼迷蒙地转头,看到楼下有个女人挑衅地看着她,又是一个苏行元的狂热爱慕者,刚才就是她动的手。
她狠狠瞪了那女人一眼,无奈她现在靠在言彧胸前,又泪眼婆娑,那一眼着实毫无气势。
抱紧你怀里的女人,别让她到处拈花惹草!女人趾高气昂地对言彧说,并大声威胁道,不然下次就不是从这里滚下去这么简单了!言彧低头看了善柔一眼,只见她泪眼含波,甚是柔弱可人,只是出口的话就没这么动人了,只听她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爹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女人本高仰着头,听了这话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强撑着哼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快速逃走了。
善柔这才吸了一口气凉气,她的脚崴了。
她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言彧:脚崴了,疼!她这模样看上去着实有些楚楚可怜,言彧的手紧了紧,她似乎在向他撒娇,与刚才判若两人。
这个女人…..能走吗?言彧拉开两人的距离,善柔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们两个此刻的姿势过于亲密。
能!她眨了眨眼,蓄了满眶的泪水这时候才顺着脸颊滑落,你可以松手了。
真的能走?言彧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她的眼泪难道想什么时候落下就能什么时候落下?善柔低头将眼泪擦干,再次抬头望向他,莞尔一笑:真没事了。
言彧垂首望着她,此刻的她,面颊绯红,有点儿醉态,看上去娇俏可人。
他将她扶正了才松开手,手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不自在地将两只手轻轻握了握,背到了身后。
唐突了!他说。
善柔站好,活动了一下腿脚,还有一点点疼,但是不影响走路,她走了两步,晃了一下,忙停步。
昨晚没睡好,有点头晕。
她解释了一句,才继续往外走。
言彧低头看着她略有些虚浮的步伐,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要去店里处理些事,言兄去忙吧。
善柔拒绝了他,她这会儿后悔让蒋叔回去了,她只能步行回去了。
正好顺路,我送你到店里,言彧难得地执着。
善柔觉得体内像燃着一簇又一簇小火苗,灼烧得她一阵阵发燥,她想长啸一声,想放声高歌,想策马狂奔……但是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只能努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如平湖秋月般平静。
言彧送她到酒楼门口,她佯装镇定地与他告别,进门后又强撑着和几个老主顾打了招呼,便步履匆匆地去了她日常休息的客房,告诉夏掌柜不许任何人打扰,迫不及待地插上门。
她很羡慕那些千杯不醉的人,尤其是开了酒楼之后更甚,因为她真的是只要喝酒超过两杯,就会……当天下午,这个房间里传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直到很晚。
善柔再次睁开眼时,房间一片漆黑,她摸索着点亮了灯,低头看到自己身上已经褶皱的不像样子的衣衫,起身走到墙角的衣橱里拿出一套备用衣物换上,将头发梳理整齐,又整饬了一番,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已经过了子时!善柔想到苏行元要来寻她的话,问掌柜他是否来过。
苏老板在雅间等了您一个晚上,一刻钟前刚走。
你没告诉他说我今天晚上不过来了吗?这是她之前特意嘱咐过的。
说了,他说他想坐一会儿。
掌柜回道。
他可见了什么人?善柔问。
掌柜想了想,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善柔怔忪半晌。
11、招仆善柔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第一时间就去了牙行,却等到中午才见到姗姗来迟的苏行元。
他一脸疲色,似是一夜未眠。
善柔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大哥昨晚没休息好?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苏行元揉了揉太阳穴,不答反问。
我昨天不是喝了酒嘛,就回家睡觉了。
是吗?苏行元觑她一眼。
是啊!善柔面不改色地回望着他。
苏行元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道:你和那个画师关系很好。
他的声调平平,善柔不确定他是在提问还是在陈述。
开门做生意嘛,谁都得罪不起。
善柔笑着回道。
苏行元点点头,却还是提醒了一句:有些人,还是离远点儿好。
他不来找我自然不会主动去找他,咱家酒楼又不缺生意。
合约已成,当然只能是他主动来寻她了。
苏行元顿了顿,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打住了,只重重哼了一声:最好是。
说完便说起为她物色的管家和仆人的事。
不得不说苏记牙行的办事效率很高,只一会儿功夫便把这些人都叫到了大厅里。
管家名叫来旺财,是个四十岁左右的鳏夫,没儿没女,人看起来精明能干。
旺财这两个字是前主人取得,善柔觉得这名字甚是吉利,便让他继续叫这个名儿。
以后就叫您财叔了。
善柔说,宅院里的事儿以后就劳烦财叔打理了。
来旺财连忙俯身颔首:不敢不敢,都是老奴份内的事儿。
善柔又对着一应仆人道:以后你们都归财叔管,有什么事财叔解决不了的,再来寻我。
是。
仆人们整齐的应道。
善柔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苏记牙行训练出来的人。
她一个个地看过去,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到了那天在路上买下的小姑娘,将她叫到面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娟娘。
小姑娘额头的伤已经好了,只留了一条粉色的疤,看起来略显狰狞。
这名字与娘的名字犯冲,善柔想了想,对她说:以后你就叫紫瑾吧。
是。
紫槿低下头,冲她福了福身。
财叔,这些人,你今天回去给他们安排好差事,晚上报给我,善柔对来旺财说,眼睛看向紫槿时顿了顿,指了她道:她以后跟着我,就做我的贴身丫鬟吧。
家里有几个丫鬟,却都不得她心。
其他人纷纷向紫槿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紫槿愣了愣,连忙俯首,身子福的更低了:谢主子。
善柔轻轻皱眉,比以前懂得礼数了,但似乎没一年前伶俐了。
苏行元一直站在旁边,默默地看她井井有条地安排着一应事务,连她蹙眉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
他不由得多看了紫槿几眼,只见她背脊挺直,低眉敛目,神态恭谨,额头上那道疤痕不仅没损她几分颜色,反而使她看上去更稳重了些许。
他暗暗点了点头,不由得暗赞善柔看人的眼光。
善柔简单训了话,便让财叔带着他们回宅子安排去了,只留下紫槿。
苏行元在旁看着,不禁想起昨天她因醉酒而微红的脸色,略微失了神。
她的皮肤白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如墨,眼尾上翘,看上去妩媚妖娆,可是昨天的她,却有点憨态可掬,让人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用心呵护着。
大哥?苏行元第一次在她面前走神,善柔喊了一声。
苏行元轻咳一声,轻轻掸了几下衣袖,装作整理衣襟的样子。
小妹新得了些好茶,大哥可有时间来品品?投桃报李,她必不会让他吃亏的。
随着她的靠近,苏行元只觉一缕幽香直入肺腑,他脑海不禁又浮现出昨日她的醉态来。
好。
静默半晌,他才应了。
那好,晚上见!善柔开心地笑了。
晚上见!苏行元说。
善柔从牙行出来,站在路中间抬头望天,阳光炙热却并不灼人。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诸事皆宜!她慢慢往酒楼走着,身后跟着紫槿。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她问。
爹爹,继母和弟弟。
紫槿回答。
可要回去告知一声?善柔问。
紫槿木然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搬走了,顿了顿又接了一句,在去年卖了我之后。
善柔沉默了,这一年她见了太多这样的骨肉分离。
以后您去哪儿,紫槿便跟去哪儿。
紫槿说。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目光却坚定如铁。
被抛弃的人,自己便是一个家。
善柔心疼地抓起她的手,紫槿瑟缩了一下。
以后善府就是你的家。
她和这孩子还挺投缘的,说话的时候便温柔了许多。
善柔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了一下,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紫槿低垂着头不说话,不一会儿,一滴眼泪落到了善柔握着她的手背上,之后便越来越多。
善柔也有些心酸,想到自己这一年的不容易,轻轻抱着她安抚,毕竟还是个孩子。
紫槿哭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这个姿势不妥,便轻轻挣脱,在她面前脆了下去,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出血了还不停,唬了善柔一跳,板着脸训斥了她一番,她才起身。
主子,您就是苏紫槿的再生父母!她抹干泪痕,目光坚定。
那天迷迷糊糊中,她知道是善柔救了她,后来刑管事又将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了她,从那时候起,她就认定善柔是她一辈子的主子了。
善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世事无常,兜兜转转,总归是两个人有缘分,她轻叹一声,抚了抚她的脑袋。
走吧,回酒楼。
她转身,低着头琢磨着这事儿,差点儿撞进一个人怀里,被身后的紫槿扯了一把,后退一步才站定。
她仰起头,一张清俊的脸映入眼帘。
言兄?我们真是有缘啊!善柔的调侃张口就来。
言彧目光微动,收回准备扶她的手,背在身后。
善老板。
你这是……去云客来喝茶。
一起啊!善柔知道,他这是有事找她。
带言画师去若水阁!一踏进酒楼,善柔就迫不及待地喊来了夏掌柜,却在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时愣住了。
谁敢打她的人?夏掌柜看了言彧一眼,犹豫了一下,俯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善柔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上一片凝肃。
带言画师去若川阁吧,她吩咐道,又轻声嘱咐了夏掌柜几句。
夏掌柜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走到言彧跟前对他说:言画师请!言彧路过善柔身边,见她的脸上依旧挂笑,眼里,却一片肃杀。
他抬头,正好看见若水阁的窗户开着,一个人站在窗边正盯着门口,目光阴鸷。
他的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后,从容地跟在夏掌柜身后往里走去。
善柔紧随其后走进大堂,热情地和客人们打了招呼便上了二楼。
稀客!稀客!大皇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还没进若水阁的门,善柔的笑声便先到了。
若水阁里的男人,正是越栈国的大皇子堂元基。
善老板开门做生意,难道不欢迎本王?堂元基已经坐回了椅子上。
有人不笑,是因为天生木讷,而有些人,却是因为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堂元基就属于后者。
大皇子这话从何说起?善柔示意紫槿关上门在门外等着。
这房间明明空着,为何不让本王进?莫非有什么秘密不成?堂元基环顾四周,啧啧有声。
云客来的雅间分若、善、上三等,其中以若字房等级最高,常用来招待极尊贵或者重要的客人,比如君蚕国的大皇子和二公主、苏行元等人,绸缎庄的王掌柜和陈安等人是没资格进来的,他们索性便连雅间都不坐,包下了大堂靠近茶室的地方,即使他们不来,别人也不能坐那几张桌子。
至于言彧,自然是因为善柔喜欢。
您这说得是哪儿的话?善柔笑得花枝招展,别说一间若水阁,您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咱也想办法做个天梯给您摘来。
堂元基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善柔看得出他高兴了。
只是这若水阁,今天被人订了,掌柜这才拦着您。
话都说不清,该打!善柔佯装生气,上前帮他倒了一杯茶。
被谁订了?堂元基问。
胤王啊!善柔见堂元基一脸不屑,小声道:胤王可是君蚕国未来的国主,得罪不起,小店还得仰仗他呢!堂元基向来最看不起胤王,是个连他妹妹都压不住的废物,奈何君蚕国又处处压越栈国一头,堂元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
怎么?你是觉得本王罩不住云客来?他冷冷哼道。
那怎么会?只是毕竟君蚕国比越栈国……善柔欲言又止,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堂元基都知道是什么,无非就是越栈国国力不如君蚕国。
本王早晚灭了他。
他狠声道。
这话可不敢乱说…..善柔连忙制止他,指指外面,隔墙有耳。
她悄悄说。
怎么?本王还怕他不成?堂元基此人,仗着得国君独宠,骄傲得紧,自然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
他不就是个连儿子都生不出来的废物吗?他重重哼了一声。
不……善柔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哐当一声被人踹开,她吓得跳到一边,紧张地看向门口。
只见胤王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夏掌柜满脸焦急地站在他的身后,想拦又不敢拦。
孩子是胤王的禁忌,胤王虽然是君蚕国的储君,可是地位却岌岌可危,就是因为胤王生不出孩子,若不是君蚕国从来没有过女国主,二公主君泠便是当之无愧的国主人选。
此刻听到堂元基直戳心窝子的话,他怎能不恨?当天云客来酒楼里一片鸡飞狗跳,言彧什么时候离开的,善柔不知道,但她似乎在门外看见过他一晃而过的一片衣角,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又听到了多少,做了什么。
12、透露云客来酒楼重新装修了!这对老顾客来说可是个坏消息,善柔适时推出了私厨上/门/服/务,生意不但没耽误,反而比以前更红火了。
君泠是装修后的第三天过来的,善柔将她请进酒楼后面的客房,这是她特地为某些特殊客人准备的非常隐秘的处所。
君泠一进门便感到一股暖香扑面,一眼看到桌上的金猊飘着袅袅薄雾,这味道是她平素最喜欢的。
丫头,跟我回君蚕国吧。
她向来喜欢善柔,却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告诉她。
善柔正在制作美容养颜汤的手顿了一下。
真的吗?跟她走,以后就要仰他人鼻息过活,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更不想让娘和哲儿过这样的生活。
君泠笑着点头,以为她一定会答应,没想到却听到她说:那我得想想能为公主您做些什么?善柔说完将熬好的汤盛在一个银白点珠流霞花盏里用茶盘端过去,放在她塌旁的小几上。
君泠听出她的搪塞之言,面容沉了下来。
这世上,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失手过。
她低头看到花盏里红色的汤闪着诱人的色泽,端过来,温度刚刚好,小啜一口,一股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
这汤叫什么名儿?她侧首看向端立在跟前的善柔。
仙光玉龙汤!善柔装作没看到她的脸色。
仙光玉龙汤……君泠轻轻念了一遍这名字。
好一个仙光玉龙汤!她激动站了起来,赏!善柔总能想到她心坎里,她更想要她了。
婢女双手捧过一袋金子。
谢公主。
善柔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儿。
贪财!君泠点着她的额头笑她,这么知情识趣的可人,她势在必得。
那当然,立足之本嘛,善柔呵呵傻笑。
君泠好笑地看着她,她的坦率,让她更喜欢。
这是玉龙膏,每日用以敷面,可令肌肤白润亮丽。
善柔又拿出一个描金花卉玉盒。
君泠接过玉盒打开,一股沁香飘了出来,和养颜汤一样的味道,里面是莹白的凝脂。
你有心了,她温和地笑了,这也是王道子的秘方?是以前阿姐给我的,我和娘一直在用着,善柔回道。
君泠脑中不禁浮现出娟娘的模样。
那会儿她们母子三人刚到三合镇,人人都夸娟娘貌美,作为君蚕国第一美人,她自然听不得有人比她美,便特意去看过娟娘。
娟娘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端庄淑雅,举手投足间一派温柔娴静的气质,和她的气度完全不同。
她自觉娟娘不如自己,便没在放在心上。
你母亲长得很美。
不得不说,娟娘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完全不似生过两个孩子。
我完全继承了我娘的美貌。
善柔炫耀似地仰起小脸。
君泠的眼睛在她的脸上逡巡一圈儿。
你可能长得像令尊。
她说。
别人都说我像我娘一样美…… 在这件事上,善柔从来没有怀疑过。
君泠将两张脸在脑海中对比了一番,摇了摇头:不同的美。
怎么会?善柔摸摸自己的脸,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娟娘年轻时的模样。
君泠不再在这件事上纠结,她还有重要的事情问她。
你那天说胤王妃……善柔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门口,君泠的婢女正低着头站在那里。
君泠挥挥手让她出去等着。
胤王妃连着着人传了我好几天,都被我用各种理由拖着。
善柔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可说了什么事? 君泠问。
说是要办家宴,有些贵客喜欢云客来的菜。
云客来的招牌,在哪个国家都叫得响的。
什么时候?初五。
君泠的目光倏忽变得凌厉起来。
胤王最近频频约见朝中大将,当她不知道么?眼看着就拖不下去了…..善柔愁眉苦脸地说。
那你这些天怎么应付她的?君泠不禁觉得好笑,她鬼精灵似的,怎么会没有应对之策。
我说酒楼要装修,主厨请假回家了,剩下的小厨只会些家常菜,胤王妃就很内疚,还送来了不少银两以做补偿……善柔说着忽地捂住嘴。
君泠的眼睛眯了起来:她为什么要内疚?为什么补偿你?善柔想起那天的事,为难地望着她。
那天胤王路过若水阁门口听到堂元基大放厥词,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门。
两人本就互想看不顺眼很久了,此时更是针锋相对,你来我往损低贬谪,情绪都很激动。
也不知怎么回事,胤王忽然朝着堂元基跪了下去。
堂元基顿时仰天狂笑,胤王面子里子都挂不住了,两人便扭打了起来,各自的随从见主子们动了手早按捺不住冲了上去……老百姓动手叫打架,若是两位储君打起来,那就得叫打仗了。
那天在场的人都被善柔打发了,并令他们三缄其口,绝不能透露一言半语,所以这事并无人知晓,可是她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胤王怎么莫名其妙就跪到了地上。
你刚不是问,能为我做些什么? 君泠望着她,眼神温和,可是善柔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她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善柔怎么觉得留在这儿,对公主来说作用更大呢。
她沉着地望着君泠,君泠亦望着她。
如果君泠此刻回去细细地查问,也能查出当天发生了什么,只是却需要费些功夫和时间,而她目前最不能浪费的,就是时间。
因此善柔在赌,赌她耗不起。
果然,片刻后,君泠忽地笑骂了一句:真是个贪心的家伙!就这点爱好了,善柔撒了个娇。
说吧,必不会亏待了你。
君泠瞅了她一眼,她其实很喜欢善柔在她面前耍些小聪明,好过看不透。
善柔这才将整个过程详细地讲了一遍,君泠听完后两眼放光,猛地站了起来。
你这样……她将善柔叫至身旁如此这般的嘱咐一番。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她说。
善柔郑重地应下,君泠便迫不及待地打道回府了。
君泠走后,善柔唤来掌柜,吩咐他安排好后天胤王府的家宴等一应事宜,便开开心心地领着紫槿回家。
不用待在酒楼,她的时间一下子富裕起来,想起来哲儿喜欢吃天香坊的果子酥,特意绕道东街,却意外地在天香坊遇到了钱进士。
自从她入股了文轩斋,便特意指派了几个精明能干的伙计过去帮忙,如此,钱进士倒是轻闲起来了。
他刚和天香坊掌柜的告辞,转身便看到了善柔。
善老板。
他仍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襦服。
钱兄这是……善柔见他两手空空,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吴掌柜托我捎封家书。
钱进士说。
善柔知道他的胞弟来信,说是老母亲病重,让他速归,只是不知他竟和天香坊的吴掌柜是老乡,她一直以为他是孤身一人在此。
吴掌柜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面皮白净,看上去宽厚和气,逢人便笑,人称笑面虎。
天香坊在他的经营下生意红红火火,在君蚕国和越栈国都开有分店。
钱兄若能得吴掌柜指点一二,也不会过得如此,善柔打趣。
钱进士无奈:愚兄无此慧根。
善柔也乐了。
如果钱进士懂得变通,也就没她什么事了,自从她入股了文轩斋,文轩斋的生意日渐红火,现在已经客流如织了,自然,她又多了一个收集消息的渠道。
她买了果子酥,特意去书院接哲儿放学。
自从有了马车,生活便利多了。
在书院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成群结伴的出来,唯独不见哲儿,善柔正要进去找他,就见他一个人走了出来,身影落寞。
阿姐?看见她,哲儿的眼睛瞬间亮了。
善柔牵起他的小手,将他送上马车,自己则坐在他身侧。
阿姐买了你最喜欢的果子酥,她提起食盒晃了晃。
谢谢阿姐!哲儿喜滋滋地接过食盒,拿了一块果子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善柔见他的嘴角沾了碎屑,用帕子帮他擦了擦。
哲儿,你在书院和同学们相处的好吗?她问。
挺好的,哲儿把嘴里的残渣咽了,坐直身体,口齿清晰地说。
你吃你的,善柔摆摆手,哲儿这才又斯斯文文的开始吃,而她则托腮在旁看着。
这一年来他就像个小大人,,一点儿都没有小孩子的活泼劲儿了。
阿姐,三天后夫子给我们放假。
哲儿说。
那咱们出去玩吧,来这儿都一年了,善柔从来没出过镇子。
真的吗?哲儿连吃都顾不上了,满脸期待。
嗯,善柔重重点头,咱们去踩秋。
听说栖霞郡之所以叫栖霞郡,是因为这边有很大一片枫林,每到秋天,枫叶红了,与天相接,如彩霞落入人间。
如今正值秋高气爽,正好可以一饱眼福。
有没有要好的伙伴?明天一起叫上?善柔问。
哲儿的眼睛暗了下来,摇了摇头。
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从不与人深交。
善柔叹了口气,怜惜地揉揉他的脑袋。
其实没关系的,阿姐可以保护你们。
她鼓励地看着他。
阿姐,哲儿有你和娘就够了。
哲儿扬起脸,一脸稚气,出口的话让人心疼。
善柔张张嘴,却发现不管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又无力。
她还是不够强大,不足以成为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大树。
哲儿体贴地把小手伸进她的手心摇了摇:阿姐,你不要难过,我会快快长大,将来我可以保护你和娘。
善柔别过脸,眼眶潮湿。
臭小子,这么懂事干嘛?阿姐——哲儿挠了挠她的掌心,今天新学了一个字,好难写啊,我写给阿姐看好不好?说完,他展开她的手掌,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轻轻画着。
手心痒痒地。
善柔转过头,哲儿低着头,模样非常认真。
你这哪里是一个字啊?骗人的小孩儿!哲儿紧紧抿着唇,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脸巴巴地望着她。
按图索骥。
善柔轻哼,她虽然失忆了,但还识得字啊。
那你知道典故吗?哲儿眨巴着双眼,一副听我讲听我讲的样子。
善柔装作不知。
哲儿得意地一笑。
据传伯乐写了一本《相马经》,有一天,伯乐的儿子按照书中所说的马的样子去寻找骐骥良马,他看见一只大蟾蜍,便高兴地对伯乐说:‘父亲,这是一匹良马,眼睛和额头跟你书上描述的差不多,就是蹄子不大一样。
’伯乐知其子之愚,转怒为笑,说:‘此马好跳,不堪御也。
’虽然知道,善柔还是捧场地笑个不停,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
伯乐真乃妙人也!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
哲儿见她乐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在车里笑闹了好一阵儿。
秋天的风软软的,吹到脸上凉凉的,让人神清气爽。
马儿慢慢地跑着,带起的风拂动纱帘,人影若隐或现,拐进藩蓠街时,善柔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她掀起纱帘向后望过,果然是言彧。
到了家门口,善柔让哲儿先进去,自己在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言彧往这边走来。
言彧看到她时顿了顿,还是朝着她走了过来。
善老板。
他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言兄,好巧。
善柔望着他,风吹着他身上的长衫,阳光下,他的身材更显得挺拔修长,就像风中挺立的翠竹。
是挺巧。
言彧温和地笑笑。
善柔看看他,再转头望望隔壁,不确定地问:你莫不是住在竹园吧?言彧缓缓点头。
夏掌柜着人送了这么久的饭菜,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疏忽不报?看来得好好敲打敲打了。
以前听说竹园的主人姓孔……是我二师兄。
迎着光,言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阳光在她身上镶了一层金光,耀眼夺目。
13、踩秋坊间流传着二公主的一段风流韵事,听闻她曾极爱慕一位画师,那位画师也如你这般对她置之不理,她便生生将画师的右手砍了,事后还用金匣子装好送给了那名画师,可是真的?善柔坐在竹园的椅子上,喝着言彧泡的茶。
以前都是让夏掌柜传递消息给他,知道他就住在隔壁,这回她亲自过来了。
最近她没再做梦,总觉得那些忘记的过去离她越来越远了,便一直想找机会和他多接触,看看能否再想起些什么,没想到他竟离她如此近。
是我二师兄孔邺,你还想知道什么?言彧望着门外摇曳的竹子,眼底一片沉郁。
我只是求证一下罢了,善柔放下茶盏,走到门口,感受着秋风拂面,凉爽宜人。
况且,我想知道的,你就会如实告知吗?她背对着他,声音缥缈。
言彧默了下,说了句:不能。
善柔轻轻嗤笑一声,仍然欣赏着院中的竹林,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却听出讥讽。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孔邺被囚在二公主府上,关押地点非常隐秘,一时还没有查到。
善柔走到竹林里站定,转过望着他,阳光透过竹叶在她脸上身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难怪他一直查不到,居然就在公主府。
不过,连他的人都查不到,她却可以查到,她比他想象的更深不可测,这不得不让他重新审视她。
言彧跟了出去,站在门口凝视着她,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女子。
我再问你一遍,我们曾经见过吗?善柔的声音如来自天际,飘忽不定。
言彧摇了摇头。
没骗我?善柔追问。
言彧点点头。
我信你。
善柔扔掉手里揉搓成一团的竹叶,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见过也好,没见过也罢,既然入了她的梦,长相性格就连身份就很合她的意,天降的缘分没道理放走。
她第一次生出了想抓住一个男人的想法,连她自己都讶异不已,看来她真的把娘ʲⁱᵒʲⁱᵒ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言彧!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见他望过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你入我梦了,你知道吗?说完,她紧紧盯着他。
言彧的目光微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紧。
以前她说这些话时总带着三分戏谑三分调侃,就像她对其他客人说的那样,可是此刻,她的表情过于郑重,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跳,却垂下眼眸,看着地上干枯的竹叶被风轻轻带起一个旋儿,又轻轻落在不远处。
世界忽然变得安静,只能听到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见她又轻笑一声:当真了啊?看你心情太低落,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言彧猛地抬眸,眼神变幻莫测。
善柔转身往门外走去,背对着他挥挥手:不用送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言彧没有看到,她唇角微弯,笑中带涩。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喜欢,原来喜欢就是魂牵梦绕,却又小心翼翼害怕被拒绝。
善柔走后,言彧好几天都没见到她,明明就住在隔壁,偏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些天他时不时会想起她玩笑似的表白,她的眼里隐隐有丝失落的情绪,可他装作看不见。
既然硬下心肠无视,又为什么会辗转难眠?他从未有与女子相处的经验,即使以前的未婚妻,也只远远看过一眼。
善柔很热情,最初他以为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后来他发现,她对他与旁人不同,她看着他时,眼里似有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他解不开,看不清,慢慢地他也走进了迷雾里,快要迷失了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引起他的心绪波动。
他知道,这样的他很不对劲,却又不知怎么才能回归正常,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了,才会在深夜站在院中望着一墙之隔的槿园愣神一个时辰而不自觉。
云客来每天都会按时送餐食过来,可他却还是在中午时分踏进了酒楼。
他一定是魔怔了,他想。
善柔依旧像只花蝴蝶般穿梭在客人中间,时不时与人调笑几句,那种妩媚的笑忽然变得刺眼,他突然不想她对着别的男人笑,直到看到有个男人想偷偷摸上她的腰时,他眉眼瞬间沉了下来,迅速走到她身后帮她挡住了那个男人。
善柔回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难道今天小厨房没有送饭过去?虽然她只问了一句,但是言彧就是听懂了她的未竟之言,她似乎并不想见到自己。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糟糕,冷着脸又坐了回去。
善柔莫名奇妙看了他好几眼,见他面色不虞,想了半天,最有可能的就是嫌她这边进展太慢,但是饭得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点一点办,半点儿急不得,她得抽时间把这个道理跟他讲清楚,不能让他觉得她是故意坑钱又不办事的无赖。
可是等她好不容易空闲了,他却不见了踪影,去竹园也没找到人,事情就这样搁下了。
因为答应了哲儿要领他去踏秋,善柔这些天都泡在文轩斋,在一堆的旧书堆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关于栖霞郡的记载,那是一本书皮很破旧的书,泛着黄,中间还缺了一块,被人用另一片纸补贴好,没有特意去贴合原来的封面,却奇异地融洽好看,上面画了一片枫叶,在风中飘荡,煞是好看。
她看着那片枫叶,眼前似乎出现了言彧提笔的模样,她甩了甩头,翻开泛黄的书页,里面有那片枫林的记载,据说被一场天火烧没了。
他们的马车沿着书中记载的路线一路向南,辗转向西,又向东行进了半个钟头,才终于找到那片枫林所在的位置。
当年的大火焚毁了大片的枫林,灰烬已经变成了肥料,滋养着这片沃土,经年累月,已经又长成了一片树林,却不再是红得似火的枫林,是风不知从何处载来的各种种子洒遍了这片土地,即使到了秋天,仍然是一片盎然的绿意,秋天的萧瑟,似乎忘记了这里。
善柔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充斥肺腑。
娘,哲儿,你们快下来,这里好美啊!她回头冲着马车喊。
娟娘掀开车帘,早有丫鬟上前扶住她,搀扶着她小心地踩着脚凳下车。
善柔静静地望着她,即使不似以前那般锦衣玉食,她依然是那个端庄优雅的美貌妇人。
这么美丽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她与有荣焉。
一只白嫩的小手紧随其后掀开车帘,不等丫鬟搀扶就自己跳下马车,跑到娟娘和善柔身旁。
娘,阿姐,他兴冲冲地在草地上跑了一圈儿,最后停在她们面前,脸上有着运动后的红晕,看起来健康又有朝气。
小心摔倒!娟娘揉了揉他的脑袋。
哲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仰着头说:娘,我会小心的。
善柔笑了:摔倒了也没什么,勇敢地站起来就是了,经历过风吹雨打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娟娘轻轻拉起他们两个人的手,把他们叠放到一起,难掩心疼: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们永远都像小时候一样单纯。
我们也希望娘永远年轻漂亮!善柔用另一只手握住娟娘的手。
娟娘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甜!刚刚的那点郁色也一扫而空。
善柔见她展颜,笑嘻嘻地依偎过去,鼻子在她衣服上蹭了蹭,一股淡淡的香味在鼻端萦绕。
她慢慢闭上眼睛,无比的享受,无限的眷恋。
她从没有如此刻这般踏实,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娘,我想去里面看看,哲儿晃着娟娘的手臂。
好,咱们四处走走,娟娘一手牵一个,笑着说。
善柔让紫槿带人安置,自己则跟在她俩身后安静地走着。
凉风习习,拂动着鬓边的发丝,脚下踩着软软的厚厚的草,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前面走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你一言我一语有问有答,那么的温馨。
善柔慢慢地走着,听风将细碎的话语送到耳边,心底无比的沉静。
岁月静好当如是。
回不回得去,想不想得起来那些过往,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三个人在林子里逛了一会儿,出来时鞋子上沾满了草屑,哲儿的衣服也蹭得脏脏的,因为他努力地想爬上一棵树,又无数次地滑下,即使这样,也没挫那种兴头。
善柔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娘,我们是不是应该物色一个师傅教哲儿些拳脚功夫?娟娘沉吟不语。
三合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仗,学些功夫防身也是好的。
善家是书香世家,最不屑与一介武夫为伍,可是时势比人强,想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并不容易。
娟娘不知想到了什么,遥遥望向赤乐国的方向,默默出了会儿神,才轻轻点点头:我看洪师傅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善柔高兴地点头:咱俩想到一起去了,洪伯以前是镖师,走南闯北几十年,阅历丰富,最重要的是为人忠厚,行事光明磊落。
好,这件事你做主吧。
娟娘说。
行,娘,回去我就跟洪伯说,善柔不担心洪北不答应,反而担心他因为哲儿身份的缘故不能严格要求。
哲儿,让洪伯当你老师好不好?善柔将哲儿叫到身边问。
丫鬟刚把哲儿脏兮兮的小手擦洗干净,身上也被整理了一番,又变成一个眉清目朗的翩翩少年,干净又清爽。
听了善柔的话,他的眼睛瞬间亮了,抓着她的衣袖殷切地问:真的吗?善柔重重的点点头。
哲儿欢快地围着她跑了几圈儿,嘴里发出高兴地哦哦声。
但是你要答应阿姐,不可以仗着武力欺负人。
善柔笑着看着他跑了一会儿,才把他拽停在自己面前。
夫子教过,‘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
’哲儿扬着小脸认真地回答。
善柔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他细嫩的小脸:真乖!哲儿乖巧地站在她面前拍着小胸脯,像个大人般安慰她:阿姐放心,哲儿都懂的。
善柔将他拉入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心疼这个被迫长大的弟弟。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说那么半天,快过来吃饭了。
娟娘叫她们。
善柔拉着哲儿的小手向帐子走去。
帐子扎在一棵冠大如篷的大树下面,是紫槿刚才带人撑起来的,帐子里铺着厚实的毯子,毯子上放着一张地桌,上面摆着他们从家中带来的各类果子,还有厨子刚刚整治出来的一些简单的饭食。
一顿简单的午饭,三个人却吃得香甜无比。
饭后,娟娘和哲儿都乏了,便在帐子里的歇了,善柔则带着紫槿出去散步。
书中记载,栖霞郡毗邻君蚕国、越栈国,是入赤乐国的必经之路。
镇南一片枫树林,过枫林便是越栈国。
昔越栈国大军欲攻入赤乐国,被赤乐将士狙于枫林,相传枫林中设有毒障,越栈几十万大军入枫林无一人生还。
后,一场天火,焚毁枫林,赤乐国破,割栖霞镇在内的几十处城池予越栈国与君蚕国。
寥寥几笔,记述了当年发生的一些事,却并不详尽。
文中并无丝毫笔墨描写君蚕国参与这场战事,最后却一并瓜分了赤乐国的城池。
关于那一场天火,也没有详细的描写,只说是千年不遇的大火,足足烧了二十多天。
可是善柔总觉得哪里有蹊跷,又理不出来头绪。
善柔想得入神,不知不觉间已走入林子深处。
谁?紫槿轻喝一声,挡在了她的身前,警惕地望着前面。
善柔的思绪这才被拉回,抬头越过紫槿向前望去,那里有个小小的山洞,里面有声音传出。
身后的护卫已经奔到了洞口,一人一边严阵以待。
没想到树林深处居然有座石山,却并不如何高,山顶也稀稀疏疏地长了些树木,因此从外面很难发现,只会以为这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林子。
善柔打量着四周,发出声音的山洞是石山旁边的小的不能再小,根本不能叫做山的石头堆,像是有人挖出来随手堆在那里的,大小石块堆叠,却不经意间形成了个洞。
洞口只有半人高,被茂密的杂草覆盖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是现在却能明显地看出有人踩踏过的痕迹,杂草折断处还很新鲜,正是成人的脚印大小。
果然是别有洞天的地方!善柔谨慎地盯着洞口,静静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那人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主子,您退后。
紫槿的声音都是紧绷的。
善柔却并未移动脚步,看着洞口两个护卫蓄势待发,用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有人弯腰从里面走了出来。
善柔先看到的是一个乌黑的发顶,紧跟着便看到一袭白衫。
那人直起身,手里抓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
居然是言彧!善柔愣住了,言彧看清洞口的阵仗也怔了怔。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善柔的脑中闪过这句话。
我们真挺有缘分的,这样都能遇到。
她轻轻笑了起来。
她仔细打量着他,他今天的心情貌似不错,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的表情。
他的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她缓缓从紫槿身后走到他面前,停步,低头看着他手里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毛发灰扑扑的小动物,可能在洞里东逃西窜的缘故,灰色的皮毛上沾了很多泥尘,只有两只耳朵,灰毛里夹着纯白色的毛,煞是好看。
耳朵下两只眼睛又黑又亮,可怜巴巴地望着善柔,嘴里呜呜低叫着。
这是只……狗?善柔猜测着,想了想又迟疑地抬起头:小……狼?言彧挑了挑眉,狼狗都分不清。
天爷呀,这林子里有狼?小狼崽子在这儿,那它的爹娘……善柔默默倒退了一步,警觉地看着周围。
警惕性还蛮高!言彧被她的动作逗乐了,嘴角弯了弯。
我看过了,周围没有狼群活动的踪迹,它应该是贪玩迷了路。
善柔呵呵干笑两声,她可不是靠着轻信别人才活到现在的。
她挥手,让护卫们四处再仔细勘察一番,直到他们确认了真的没有狼群活动的痕迹,才彻底将悬着心放下了。
危机解除,她的好心情又回来了。
她又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戳戳小狼的身体,毛软软的,也没什么光泽,还有点儿瘦,看来走失有一阵子了,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
你准备把它怎么办?小家伙在他手里不停地挣扎。
言彧把它提高些,放在眼前轻轻一瞥,小家伙立刻安静了,蔫头耷脑地不动了。
善柔神奇地看着他们,双眼放光。
你还会训兽?不会。
言彧将手里的小东西放到草地上,它也不跑,只是趴在那儿小声呜咽。
它受伤了吗?她刚才没看到它身上哪里有血迹。
我想,它大概是饿得走不动了。
言彧觑了它一眼。
善柔蹲下来,轻轻顺着它后背的绒毛,小家伙抬起头瞄了她一眼,又趴了下去。
真可怜!紫槿,你去取些吃食过来。
她吩咐道。
紫槿看了看她,又看看言彧,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地去了。
善柔忽然想起这里是密林深处,忙叫一个护卫护着她一路回去,她则蹲在那儿小心翼翼地摸一下,再摸一下,见它居然很温顺,又摸了一下。
言彧低着头望着她,只见她又胆怯地顺了那小家伙后背的毛一下,似乎见它真的不咬,才大着胆子一下又一下地捋着它的毛。
原来她也不总是那么大胆!直到紫槿回来,他才惊觉,他居然有滋有味地看了面前一人一狼半天,他以前从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善柔接过紫槿递来的牛肉干在小家伙鼻子前晃了晃,只见它抬起头跟过来嗅嗅,又转过头趴了回去。
咦?不喜欢?她诧异地闻闻牛肉干,很浓的牛肉香味儿,她都有点儿馋了。
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
这么香的肉干你都不吃,难怪瘦得皮包骨头,真挑食!言彧听着她在那边和一头小狼说话,又把喂它吃的肉干塞进自己嘴里,不禁好笑。
它还没断奶。
他好心提醒她。
善柔恍然,在包着食物的帕子里翻了翻,拿出一小块奶酪放到小家伙面前,只见小家伙嗅了嗅,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最后啊呜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又眼巴巴望着她。
她又找出几块奶酪喂它,没一会儿便被它吃了个干净。
肚子有食便有了力气,它站起来绕着善柔跑了一圈儿,在远离言彧的地方站住,呜呜两声,刺溜便又钻进了山洞。
小没良心的,善柔笑骂。
不知道狼心狗肺吗?言彧淡淡道。
善柔站起身,抚平衣服的褶皱,斜睨着他:有些畜生比人懂得知恩图报。
言彧不置可否。
有些道理根本不需要思辨,只是人往往不愿承认罢了。
善柔不想多费唇舌,指着山洞问:你是追着它进去的?还是在里面发现它的?一语双关,犀利地问出了他在此的原因。
言彧的眼睛微眯,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她真的只是一家酒楼的老板娘吗?你以为呢?话一出口,他才发现他居然有点期待她的答案。
善柔的眼睛放肆地将他从头看到脚,看了好一会儿,捂着嘴轻轻笑了。
我以为…….她走近他,伸手将沾在他肩上的枯草叶捏起,轻启朱唇,在他身前小声说:你在这里是为了偶遇我。
说完,她冲他眨眨眼笑着走了。
言彧一僵,神色莫测地望着她及一行人渐渐远去。
她又来撩拨他!在他好不容易静心之后。
善柔心情大好,连看着有些阴暗的树林都觉得阳光明媚。
紫槿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善柔问。
主子,你刚才对言画师……紫槿想说她家主子出言调戏也显得太轻浮了吧?虽然她家主子不管干什么怎么干都是对的。
不然他怎么会注意我?善柔一副我这么干是有道理的口吻。
紫槿还想说什么,最后闭了嘴,说了句:主子说的对。
善柔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14、花夕节善柔一行回去时娟娘已经醒了,正坐在树下纳凉。
怎么这么高兴?连娟娘都看出她的好心情了。
遇见了隔壁的言画师。
紫槿嘴快说道。
娟娘若有所思地看了善柔一眼,让紫槿去车里取些水果过来。
支走了紫槿,她才拉着善柔地手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
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以咱们家的门楣,画师不合适。
善柔诧异地问:商人配画师,难道不是天作之合?娟娘顿了顿:咱们是簪缨世家。
这是善柔第一次听她提起家世,面色平和,没有悲戚,眼里还绽放着异彩。
她的外祖父是当代大儒,门生遍布天下,外祖母出自元城林氏,舅舅是龙城知州……原来外祖父这么厉害啊!善柔啧啧称叹,有这么厉害的家族,他们却被迫背井离乡,能迫害他们的只有皇族了。
那我们可以……投奔他们吗?她想问。
娟娘却摇了摇头:不能牵连他们。
却知道即使不去投奔,他们也必被牵连了,却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是日子必然不好过。
善柔稍微一想便想通了这些事,紧紧握着她的手。
可是言画师他……她还是想为言彧美言几句,却被娟娘打断了。
你最好想都不要有这个想法,你不知道,世俗的眼光会把人压死。
这个时代,画师只是贵人们的玩物,所以言彧才会轻易被驱逐,想到这里,善柔忽然有点儿难过,又有点儿心疼他,却不敢忤逆娟娘,只能听话地点点头,再不敢在她面前再提起言彧,傍晚的时候一起回了家,只是兴趣远不如来时高,神色有些郁郁,娟娘看在眼里,却铁了心不许她再跟言彧来往。
虽然这件事不如人意,但是也有让善柔开心的事,那就是自从听到定北王称帝时起,娟娘的精神越来越好,脸上也多了笑容,偶尔会讲些家里的事,唯独对爹爹绝口不提。
她偶尔问上一句,也被她用别的事情岔开了。
她越这样,善柔越发觉得,她的爹,一定也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娘不告诉她,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善柔这样的憧憬着,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花夕节。
花夕节是除了过年外三合镇最盛大的节日了,这天所有人都会穿上节日的盛装,成群结队的去郊外花夕庙上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全家康健平安,后来又有人求子求姻缘,慢慢地便有了什么心愿便过来求一求,花夕庙俨然成了诸事皆可求的神庙。
因花夕庙前有一片四季不败的芙蓉花田,年轻的男女如果有心仪的对象,便会摘一朵芙蓉花送给对方,对方如果接受了他们的心意,便将芙蓉花簪到发间,送花的人第二日便可差媒人上门求亲。
若是不接受也不会将花扔掉,而是会拿在手里,当天晚上看看谁手里的花束越大就知道谁的倾慕者最多,那个人就会被评为花夕节的花清使。
三合镇有句俗语:两年花清使,皇帝也不换。
可见花清使被追捧的程度。
去年的花清使是苏行元,不知今年会花落谁家?因为花夕节的活动在郊外举行,因此这一天镇里的生意普遍比较寡淡,善柔便索性关了门,放了伙计们一天假,她也带着娟娘和哲儿去凑热闹。
三人去了花夕庙,娟娘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善柔也学着她的样子跪在蒲团上默默许愿,希望她能够早日想起往事,却不知怎地,言彧的脸不期然地闪入脑海,她顿了顿,又许了个愿,只是这个愿她不敢让娟娘知道,否则一定会将她禁足在家。
许愿完毕,善柔睁开眼,发现哲儿也跪在那儿学着她们许愿,等他起身,她不禁逗他:哲儿许得什么愿啊?哲儿一板一眼地回答:当然是希望花神保佑娘和你身体康健了。
怎么没有你啊?你们好,我自然就好了。
哲儿一脸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表情。
善柔生气地别过脸不看他,哲儿见她生气了,忙拉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问她:阿姐许了什么愿?不告诉你!善柔故意甩开他的手。
哲儿的小手又缠了上来:你不说我也知道。
善柔好奇地转过头:是什么?肯定是将来生一个像我这么乖巧的宝宝,像他舅舅我一样优秀!哲儿小大人儿一样说道,这些日子他总听她们两个讨论嫁人生子这些事,自然就想到了这些。
善柔不禁好笑,捏了捏他的脸:人不大,想得倒不少,不过,你想错了!娟娘也被他逗笑了:看来就连哲儿都想你赶快嫁出去。
善柔又想到言彧,脸不自觉就热了,如果那人是言彧,嫁人似乎就变成了一件非常美好的事了。
娟娘见她难得害羞了,终于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了。
花夕庙方圆百里都很热闹,有杂耍,有玩的,有吃的,镇上所有的好东西几乎都搬来了这里,吸引了隔壁好几个镇子的人。
娟娘一行人走走逛逛,只逛了半天娟娘和哲儿便累了,见善柔还兴致勃勃的左顾右看,叮嘱了一番她不要随意接受别人的花,又嘱咐紫槿看好她,留下两个护卫之后便带着哲儿回去了。
先前因为要照顾她们两个,善柔都没有尽兴,此时见她们回去了,拉着紫槿专往人最多的地方钻,人最多自然是最热闹的之外。
善柔和紫槿两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里面已经告于段落了,是一个变戏法的男人,他刚变了一群鸽子放了出去。
再来一个!善柔喊了一声,周围的人见一个娇俏的小姑娘领头,也跟着附和着:再来一个。
男人看了善柔一眼,脸上带着笑:既然漂亮的小娘子想看,小生便满足了你。
只见他一只手在空中一抓,手里便出现了一枝花簪,两手交错一下再摊开掌心,花簪已经不见,出现了一对珠花。
善柔惊异地看着他,完全看不出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男人含笑望着她,一只手在她眼前一晃,再一抖,一串红宝石吊坠便出现在她眼前。
围观的人群原本不时爆发出阵阵叫好声,此时见男人只在善柔面前表演,不禁有人愤愤喊了一句:你莫不是想抢亲不成?善柔闻言抬头向那人看去,纳闷地问了一句:什么抢亲?这时她旁边一个老妇人解释道:抢亲是花夕节最古老的风俗,已经很多年没有抢过了,渐渐便被人忘了。
善柔这才知道,原来花夕节最古老的风俗是并不是将花送给心上人,而是直接将心上人抢回去一夜春宵,因近百年间边境不睦,人们生活颠沛流离,渐渐便被人遗忘了。
此刻忽然被人提起,人们才想起确实还有这样的风俗,只是近百年都没人抢过亲罢了。
善柔惊了,看着面前的男人发愣,难道他想抢自己?男人依旧只是盯着她,丝毫不管周围人说了什么,手指一闪,手里便出现了一朵芙蓉花,送到了她的面前。
善柔低头看着那朵芙蓉花,花朵还像刚摘下来般新鲜,她迟疑着开口:送给我?男人微微一笑:小生第一眼见小娘子便心生倾慕,小娘子可愿跟小生走?善柔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居然向她求亲了!周围顿时比刚才还更热闹了几分,叫好的,吹口哨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得善柔头都大了。
她茫然四顾,忽然看到言彧正站在对面,他的手里握着好几枝芙蓉花,想来已经有好多女子向他表达爱慕之情了,可是此刻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为什么阴沉地吓人?紫槿早得了娟娘的嘱咐,拉了她一把,善柔回过神来,笑靥如花地接过男人的花:多谢你的花,你的表演很有趣!紫槿,赏!紫槿立刻掏出一声碎银放到男人手里。
男人似乎早知是这种结果,也不以为意,笑着将碎银收了:抢亲也不是不行。
善柔转身往外走时,就听得他在后面遥遥说了一句。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怎么会是花夕节最古老的风俗?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只是她毕竟是小孩儿心性,再遇到更好玩的东西,就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了,拽着紫槿买了很多小玩意儿,又吃了许多好吃的,快日暮时,已经有点儿撑了,手里也收了一小把芙蓉花了,连紫槿和护卫手里都被人塞了几枝芙蓉花。
真是个疯狂的节日,她说。
原本以为日落西山,人群会早早散去,没想路上的人不仅没少,反而更多了,早早挂好的彩灯此刻全都被点燃,灯下看美人,另有一番滋味。
此时,善柔才算真正得趣了,在灯海中逛来逛去,忽然看到有个身影异常眼熟,走近了一看,果然是锦儿,她正在一个摊子上挑珠花,而在她不远处,似乎看到了夏掌柜的身影。
善柔悄悄走到锦儿身后,伸出双手捂住她的双眼:猜猜我是谁?她故意捏着嗓子问。
只听锦儿轻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孩子心性,善姑娘。
善柔无趣地放下手,站在她身边拿起一枝珠花在她头上比了比,说:我送你啊!锦儿虽出身风尘,却端庄娴淑,才情出众,京中的大家闺秀也不过如此,两人一见如故,因她孤身一人,所以一直住在善家,两人情同姐妹。
锦儿也挑了一枝珠花在她头上比了比:看来今年又得我送你珠花了。
善柔撇撇嘴,说得好像去年你送过我一样。
锦儿顿了顿,去年她还身陷风月之地。
好锦儿,我错了!善柔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拽着她的衣袖道歉。
锦儿笑了笑:如果那时候我们相识,我自然会送。
有些事,不是不提就不存在,她必须自己走出来。
善柔抿唇笑了,两个都不是小气的人,各自为对方挑了一枝珠花戴在头上,因为锦儿喜静,善柔好热闹,两人便分开各自寻开心了,只是善柔走了一会儿回头,果然见夏掌柜又不远不近地跟着锦儿。
夏掌柜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且他的为人她是考查过的,她倒不担心他会对锦儿有非分之想,只是觉得两人似乎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系,夏掌柜倒像是在守护着锦儿一样。
她边走边想,不小心便踩到了人,抬头正要道歉,却发现眼前站着的是苏行元,他的手里握着很大一束芙蓉花,比善柔一行四人加一起还要多。
还不回去?苏行元望着她,灯光下,她似乎更妩媚动人了,不知道有抢亲?善柔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花束,又看看自己手里的,不由地反驳道:要抢也是先抢你啊,爱慕你的人那么多!苏行元嗤了一声:你不知道从来没有男人被抢,被抢的都是女人吗?见她果然被吓住了,慢悠悠又加了一句:虽然几百年了都没人干过这事了,保不齐今年就又有了。
没想到真被他一语成谶,因为害怕抢亲,善柔特意和苏行元搭伴同游,却还是被抢了。
其实刚开始都以为那些人是来抢善柔的,就连苏行元都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人胆敢来抢他。
15、抢亲抢亲的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善柔只带了两个护卫,紫槿不会武功,早就被人打晕了扔在一旁。
苏行元虽然功夫不错,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他自己脱身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还要带上善柔,很快便体力不支,当两个被人蒙住双眼分别带向了两个方向时,他们才意识到来抢亲的是两拨人。
善柔被人捆住双手,蒙着双眼扔进了马车,心里虽慌张得不行,却更担心紫槿,不知这丫头有没有事?不知行了多久,直到善柔感觉身体都要被颠散架了,马车才进了一个院子停下,一个男人问了句:抢回来了?善柔立刻就听出了是那个变戏法的男人的声音,他当时在她身后说的那句话居然不是在逗她!她被人带了下来,那人也不帮她松绑,只是拽着她往屋子里面走,等两人都进了屋子,她听到身后的门呯得一声关上了。
少爷,人抢回来了!只听男人恭敬地回道。
善柔正紧张着,听到这话愣了愣,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可顺利?被称作少爷的男人问道,声音有几分熟悉。
到底在哪里听过呢?还没等善柔想起来,就听那变戏法的男人回道:她身边的人都处理了,没人跟过来。
她这才真正害怕起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到那人身上,被他用力往里推了一把:老实点儿!少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善柔被推到了那位少爷身上,被他一把接住。
诶,不要吓到美人儿,要懂得怜香惜玉。
他抓住她的胳膊往怀里一带,两只大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
善柔何曾被人这样欺辱过,顿时恼羞成怒,抬起腿就向男人的命根子踢去,却因为眼睛被蒙着看不到,踹偏了,踹到了男人的大腿根部。
男人吃痛,松了她后退了一步,却很快站住,□□着:知道你泼辣,没想到落到这种境地还不改,不过,本少爷喜欢!你出去!这句话是对ʲⁱᵒʲⁱᵒ变戏法的男人说的。
善柔听到那人转身出去关了门,心里一片惊怒,却也知落到他们手里难以周全。
今晚她带的护卫本就不多,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早点儿报给洪伯知道,早点儿找到她。
即使希望渺茫,她也得搏上一搏。
你到底是谁?她强自镇定,冷声问他。
我么?你猜。
听到男人走过来的声音,善柔又后退几步,腰撞上了一个硬物,感觉像是一个桌角,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我们见过。
她努力回想,却毫无头绪,可见两人并不相熟。
你记得我?男人意外地看着她,虽然身处劣势,她依旧背脊挺直,绳子从她的脖颈胸前绕过,因缚得紧,把她曼妙的身材勾勒了出来,胸前两颗如熟透了蜜桃般看上去沉甸甸的。
他的眼睛瞬间暗沉。
怎么会忘?善柔唬他,那日一见,便觉此人玉树临风,英俊不凡,只是没想到,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她信口胡诌,一面用语言稳住他,一面不着痕迹地往空旷的地方挪动。
善老板当真这么觉得?男人贪婪地看着她的身体,却因她的话而心情愉悦,忍着没动手。
一声善老板,善柔便猜出他定是三合镇人,镇上敢对她出手的无非那么几个 ,她很快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张员外的公子。
可她不能戳破,她必须与他虚与委蛇。
三合镇的女子都这么觉得。
她忍着恶心奉承道。
男人哈哈笑了两声:一直知道善老板是个妙人儿,没想到还这么知情识趣!既然是老熟人,公子又何必总这么绑着我?实在是伤了感情!善柔循循善诱。
男人又大笑几声,过来把她眼睛上的黑布拿掉,却并不帮她解双手的绳子,一只肥腻的手挑起她的脸。
善柔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布置得竟如喜房一样,入眼一片大红色,红色铺盖,正燃着的一对红烛。
公子为了我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她环顾四周,想从中找些能用的东西来,最终失望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中等的身材,肥胖的身躯,被酒色掏空的脸色,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善老板值得!张公子一看到她这张魅惑众生的脸就浑身燥热,伸手就要摸她的脸,被她巧妙地躲过。
既要成亲,怎么能不喝交杯酒?公子这样绑着我,可怎么喝?善柔望着桌上摆着的酒壶和两只用红线绑在一起的酒杯。
张公子眼睛微眯:实在在善老板太不让人省心,这酒留着明天早上喝也可。
他并不傻,知道她并不好对付,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里外外都是公子的人,公子还怕我跑了不成。
善柔的声音柔媚之极,听得他骨头都酥了,热意下涌,直向某处聚去。
等我们做了真正的夫妻,我就不怕了。
他涎笑着扑过来,被善柔闪身避了过去。
公子何必这样心急?善柔眼看着拖不下去了,心里也焦急起来。
张公子没捉住她,脸色沉了下来:善老板,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又何必一再拖延时间,春宵苦短,须及时行乐!他说着,狠狠朝她扑了过来,善柔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终被他抓着扔到了床上,她这才真正露出惊惧的神色。
她倒在床上,两只手不能动,便不断用两只腿踢他,张公子人胖体虚,竟好半天没能近得她的身。
可是善柔毕竟是个女子,体力有限,很快也力竭了,一脚踹过去软绵绵的没了力气,张公子趁机欺了上来将她压在身上,两只手急切地在她身上四处摸索。
善柔的眼泪瞬间便出来了,这种羞辱她这辈子都不能放过他。
今晚你若动了我,我必百倍千倍还给张家,以后三合镇有我没张家,有张家没我!她恶狠狠地说。
张公子确实被她震慑住了,犹豫了一下,可是一低头,看到她泪光滟滟,楚楚诱人,色从胆边生,猛得撕开了她的衣服,生怕夜长梦多,下手更狠厉了几分。
善柔感到身上一阵凉意,奋力挣扎起来,可是她怎么能敌得过他的力气,很快身上便只剩了一件布兜,一条亵裤。
她的皮肤白嫩,在烛火下莹莹发光,张公子看得眼都直了。
真是尤物!他含混地说了一句,便在她身上四处啃咬。
善柔羞忿地不断扭动着身子,更激发了身上男人的狂性,他的大手四处摸捏,下手极重,她的身上很快便红了一片,她害怕地不停地颤抖,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而下,觉得天都要塌了。
你放开我——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只知道喊这一句,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声音都嘶哑了。
她叫得越大声,男人越兴奋,善柔眼看着他脱了衣服,大声哭了起来:你滚!你不要过来——啊——男人光着身子扑了过来,伸手去扯她的亵裤,善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门忽然被人踹开,身上的男人被人拎起来扔了出去,屋内一片打斗声。
有人来救她了!善柔睁开泪眼,转头看过去,模模糊糊中看见一个身穿白衫的男人正在狠揍张公子,竟是言彧。
她此刻最不愿见到的就是他,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凄惨狼狈的样子。
她转回头闭上了眼睛,泪水流了下来,落到了被褥上,慢慢消失不见。
打斗声停了,善柔只觉得身上一暖,一件衣服将她包裹住,她被人扶了起来。
言彧帮她解了身后的绳子,手腕处已经被磨破了皮,渗出了血珠。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将她拥进怀里,还能感觉到她不停地颤抖,一晚上的心焦全变成了心疼。
善柔吓坏了,累极了,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任他帮她整理衣襟,整理散乱的头发,然后抱起她从屋子里面走出去。
她的头无力地埋在他怀里,他的胸膛有点儿硬,有点儿硌人,身上那熟悉的味道让她觉得安心,她不问他们要去哪里,这时候如果他带她去天涯海角,她都心甘情愿跟着去。
不知走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善柔似乎在他怀中睡着了,却又没完全睡着,她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他的呼吸声,他走路时脚下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踩断枯枝的声音,其中还夹着阵阵虫鸣声。
她又做梦了吗?这个梦做得好辛苦,好累,浑身都痛。
她皱着眉哼哼唧唧起来:疼……哪里疼?似乎有人问。
哪儿都疼……她答。
就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会儿,一阵淡淡的药香扑鼻,有人握住她的手腕,疼得她瑟缩了一下。
别动。
很温柔的声音。
很快就感觉手腕处一片清凉,继尔额头,脸颊,脖颈,点点清凉。
她的眉头舒展了些,动了动身子,又哼了起来:疼…..哪里疼?胸口,腰,背……她不知说了多少,总之哪里都是疼的。
那人静滞了一会儿,才低声说了句:冒犯了!善柔后来睡得舒服了很多,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看清房中的布置,她怔了怔,昨夜发生的事悉数记了起来。
她猛地坐了起来,浑身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你醒了。
靠坐在床边的言彧被她惊醒,此刻睡眼惺忪,一脸倦色。
善柔呆呆望着他,只见他伸出修长的手在她额头探了探。
退热了。
他说,你昨晚发热了。
她昨夜还发热了吗?善柔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月白长衫,又看看只着中衣的他,默了默,道:辛苦你了!言彧看了她一眼,一夜过后,她额头,脸颊,脖颈处已经是一片青紫,虽然他及时给她抹了药,入眼的一片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是很骇人,更别提那被衣服包裹住的娇嫩肌肤,只会更加触目惊心。
他的眼底?暗不明。
昨晚……善柔顿了顿,想到昨晚就一阵恶寒,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忽然不想提了。
这儿能洗澡吗?她现在只想好好洗洗,把那些恶心的东西都洗掉。
言彧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想法,转身出去寻洗澡的木盆,很快便烧了一大盆热水进来,放在地上,转身出去并替她关上了门,背对着门口站着守着。
善柔脱了衣服,看见身上片片青紫,想到张公子当时的动作一阵反胃,跳进木盆狠狠地,反复地搓着身体,直到疼了才回过神来,捂着脸坐在水里低声啜泣。
言彧听到她压抑着的哭声,站在门口没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拳头越攥越紧,手背上青筋暴突。
善柔洗得太久,言彧担心她想不开,正准备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善柔的头发还在滴着水,言彧担心她着凉,推着她重新进去,并给她找了条尚算干净的毛巾,让她把头发擦干,他则把洗澡盆收拾了出去。
善柔见他轻松就将装满水的木盆搬了出去,想到他昨晚揍意图玷污她的张公子时的狠厉动作,并非全无章法,却来不及深究,满脑子都是昨晚差点儿遭到□□的画面,握着毛巾的手不停地颤抖,好几次揪掉数根长发,却不觉得疼,只心里眼里恨意汹涌。
等到言彧回来,她才慢慢稳定心绪,问他道:讲讲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吧。
言彧看了她一眼,虽然裸露的肌肤上还是一片伤痕,看上去很惊人,但她似已恢复了镇定,只是人不再像以前妩媚多娇,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沉静。
我遇到了你的护卫,他们回去报信,我便追着过来了……此刻,言彧的声音平静,善柔却不知当他知道她被人掳走时是怎么样的惊怒,他心急如焚,甚至动用了那些暗桩,颇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她。
当他看到她像个破布人偶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时,他的眼睛都红了,下手便没了轻重。
后来,他抱着她一路走,本来想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可是她忽然发了热,他只好带着她在一家农户看守菜地时临时搭建的房子里歇息了一晚。
他们……善柔问。
处理了。
言彧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善柔没有追问处理了是什么意思,对她而言,这件事还没完。
所以这里是越栈国的地界?她只是纳闷张家居然在越栈国也有些势力。
言彧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张家是堂元基在三合镇的眼线。
这就说得通了,善柔点了点头,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暗暗琢磨怎么对付张家。
言彧见她陷入了沉思,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这么沉静的模样,不再张扬,不再……撩人。
经此一夜,哪怕她再表现的满不在乎,只怕心里也会留下阴影,心境怕是再难回到从前了。
16、返回善柔擦干头发,简单挽了个男子发髻,身上穿着月白长衫,竟颇有些倜傥风流的味道。
言彧看了她一会儿,她着男装别有一番韵味,活脱脱一个翩翩少年郎,只是眉眼太过柔媚,看上去孱弱了些。
善柔见他盯着自己看,挑眉问了一句:好看么?故作轻松的语气。
言彧没有回答她,只是别过了眼。
善柔弯了弯唇角,看到他还穿着中衣,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件男人的旧衣服递给他:虽然旧了些,但还算干净,你换上吧,总不能这样回去。
言彧接过去了别处换衣服,回来已经换好了。
善柔打量着他,半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掩不住他周身的气势,短褐打扮让他看上去精练了许多,她托腮看了他许久,感叹道:你这样穿也很好看,唔,不像农夫,像……言彧屏息望着她,就见她思考半晌,吐出两个字:更夫。
他松了口气,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两个人都呆住了。
言彧刚才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去揉了她的头发,还有些宠溺的意味。
善柔的脸则是渐渐红了,她对他本就怀着别样的心思,这样亲昵的小动作昭示着他也对她有好感,经过了那样糟糕的事情,总算有件好事发生了。
言彧轻咳一声,转过脸去。
你饿不饿?他问。
两人从昨夜到现在全都水米未尽,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善柔顿觉饥肠辘辘,肚子还配合地叫唤了两声。
她红着脸回了句:饿。
我去找吃的。
言彧说完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手里握着一瓶药递给她:自己擦吧。
善柔接过药瓶,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打开瓶盖,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鼻而来,有些熟悉,她又嗅了嗅,忽地想起昨夜睡梦中,似乎也闻到了这个味道。
所以昨夜是他给她上的药?!原来不是梦!睡梦中那个温柔的声音,那双生怕弄疼了她的手,都是他的!那他岂不是…..饶是她的脸皮再厚,此刻也控制不住脸红了,又想到他看到了她满身的伤痕,她的脸瞬间又白了。
她从来没这么矛盾过,羞涩与难堪一起折磨着她,以至于言彧回来了都没发觉。
怎么了?怕疼?言彧见她坐在那里发呆,药瓶握在手里根本没有动。
善柔抬眸望着他,眼里情绪复杂,欲言又止。
言彧似乎明白了什么,顿了顿,道:昨夜你神志不清,又伤得严重,我便自作主张替你涂了药,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着实冒犯了。
善柔垂着头咬唇不语。
言彧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如果……我会对你负责的。
善柔忽地抬起头:负责?他的意思是,如果她非要个说法,他可以娶她?那姓张的欺负她到那种程度,她岂不是要一头撞死了?不用!她一口回绝。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两情相悦,想要非卿不娶,非君不嫁,而不是因为责任的牵绊,更不要……怜悯和施舍。
言彧本该松一口气的,却不知为何那口气堵在了胸口,憋得他难受。
他答了一句好便转身去了厨房。
他的脸色似乎有点难看,是……生气了吗?善柔不确定地望了一会儿门口,只是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得想想接下来怎么办,从没有人欺负了她还能全身而退。
她恨恨地捶了一下床板,震得她的手生疼,稍微一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舒服的,就连肚子都开始咕咕叫。
唉,还是先吃饭吧。
厨房里是他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一些蔬菜,地瓜,芋头,还有一些水果,已经洗干净了,正放在一个破了个小口的瓦盆里,灶台上还放着一些调味料,东西倒是齐全,只是没有米面,这些粮食易生虫,想来农户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住便没有存放,他们倒是不用着急走了。
言彧正在生火,见她进来,瞥了她一眼,问了一句:会做饭吗?会。
善柔一口应道。
笑话,她拼出的果盘也可连后厨大师傅都得赞一句别出心裁的。
两个人分工明确,言彧负责烧火,善柔负责做饭,她先将地瓜和芋头蒸上,趁着蒸东西的功夫刚蔬菜切了。
言彧见她干活利落,刀工也算工整,这才打消了先前的怀疑。
他看着她在灶台前忙活,一点儿也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与她一贯在外的形象截然不同,居然有点儿宜家宜室的感觉。
他一边看着火,一边看着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善柔很快做好了两道小菜,盛到盘子里端上了桌,言彧把灶火灭了,端着蒸好的地瓜和芋头也放到了桌子上。
桌上一共四个盘子,两道蔬菜红绿搭配,色泽鲜亮,就连地瓜和芋头也被她切了花刀,弄出花朵的形状摆在盘中,看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言彧满意地看了一眼,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夸了她一句:真能干!善柔扬起明媚的小脸,冲他得意的一笑,递给他一双筷子:快,尝尝。
言彧接过筷子,在四个盘子上停了停,先夹了一根青菜,青菜翠绿翠绿的,他送入口中,顿住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
善柔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望着他,等着他的再次夸奖。
言彧快速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期待中的鲜美并没有出现,有的只是难以下咽,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色香与味道差距那么大的?好吃,你也吃。
他淡定地夹了一根青菜到她的碗里。
善柔不疑有他,夹起便送进了嘴里,紧接着便吐了出来,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找到水喝了几口,才把嘴里的味道冲淡。
你骗我!她生气地瞪他。
是你先骗我的。
言彧瞟了她一眼。
呃……善柔语塞,我没骗你,我确实只在菜色的搭配上比较出色,我做菜的时候,味道都是大师傅调的。
言彧无语了,默默端着她那两盘菜又回了厨房,善柔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幸好厨房还剩了些蔬菜,够炒一盘,这回变成了她生火,他做菜,可是她不会生火,言彧便先将火生让她看着,他则三两下切好了菜,入锅,翻炒,调味一气呵成,还没出锅,善柔便闻到了扑鼻的香气。
好香!她揉了揉鼻子,手上的黑灰蹭到了鼻尖上。
言彧看了她一眼,将菜盛了出来,端了出去。
善柔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火浇灭,屁颠屁颠的跟了出去,迫不及待地夹了一根放进嘴里,登时瞪大了眼睛,太好吃了!她又连吃了好几口,才满足地喟叹:真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啊!言彧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只是恰巧在调味上有些天分罢了。
善柔随口便接了一句:那我们岂不是天作之合!言彧顿了一下,对她说:过来。
善柔以为他有何高见,偏头过来,却见他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擦了擦,然后伸出手指上的黑给她看,原来是鼻子蹭上灰了啊!她不在意地自己又擦了两下,便全心全意扑在了饭桌上,一盘菜基本都进了她的肚子,言彧只吃了两口菜和几块地瓜便放下了筷子,一直看着她吃。
最后,善柔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见他吃得少,调侃道:吃得这么少,真好养活。
□□裸地调戏。
言彧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的撩拨,闻言也只是扬眉看了她一眼,见她重新恢复了元气,似乎往日的善老板又回来了,便吩咐道:你收拾桌子,消消食,吃那么多!明明是关心的语气,却说得很嫌弃。
善柔却觉得两个人关系亲近了不少,笑嘻嘻的应了,麻利地收起盘子就进了厨房。
她并不是个娇气的人,云客来酒楼刚开业时候,这些事情她常干。
吃饱喝足,又把房子收拾妥当,他们两个准备打道回府。
因为他们在越栈国内,不得不小心行事,避了大道,专挑没人的小路。
言彧似乎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都是他在前面,善柔在后面跟着。
娘一定急坏了。
她边走边说。
我托人送信回去了。
今晨下了雨,路有点儿滑,言彧回头拉了她一把。
善柔道了声谢:你一向办事稳当周全。
说完她就愣了,她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言彧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善柔抓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走着,脸色变得很奇怪,她似乎对他有股天生的信任。
回去的路上一切顺利,傍晚的时候,两人终于回到了三合镇。
娟娘吓坏了,尤其在看到她一身伤时,眼泪就流了出来,不管善柔怎么劝都没用,被她勒令在家休养。
紫槿也整天眼睛红红的,这些天除了照顾她,居然跟着洪伯学起了拳脚功夫,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连洪伯都夸她能吃苦。
善柔知道她这是怕了,便随她去了。
反而是锦儿的表现很奇怪,平时里总要到她房里对弈几局,除了回来那天看到她时哭了一鼻子外,这些天都不见人影,直到夏掌柜过来她才知道,她居然背着她干了一件大事。
善柔的亲信都清楚堂元基和胤王之间的怨仇,锦儿私下里联系了胤王,把张家是堂元基的眼线透露给了他,胤王动不了堂元基,动张家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一夜间张家便被连根拔起。
这些事,善柔原本打算自己做的,没想到锦儿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但是她还是将锦儿大骂了一顿。
堂元基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么?这个人心狠手辣,他要是知道是你放出的消息,他能放过你吗?还有那个胤王又是什么好人么?他这个人好女色,觊觎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上赶子与他接触!骂完了依旧不解气,让夏掌柜将茶室暂时关闭,并且禁了锦儿的足,门都不让她出了。
锦儿倒是一副好脾气: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乖乖在家避风头就是了,你不就是想让我在家陪你么?善柔拿她没办法,叮嘱洪伯加强戒备,巡逻比往常频繁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最近鼻炎犯了,头很疼,更新频率会稍微慢些17、过府娟娘是真吓到了,除了去竹园感谢了一下言彧后就再也没出门,日日看着善柔,善柔的伤早就好了,娟娘还是不让她出门,她百般央求,娟娘才勉强答应让她去云客来呆一上午。
善柔想到很久没见到苏行元了,也不知那晚他逃没逃脱,便特意邀了他来。
听说你病了?苏行元一进门便问道,打量了她的神色,看着气色不错,便没在意。
善柔那天晚上回来,娟娘便对外宣称她病了,闭门谢客,所以并没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
女孩子的毛病,已经没有大碍了。
大哥,那晚你是怎么逃脱的?她问。
你呢?苏行元不答反问。
娘看天晚了,便让洪伯带人来接我,正好将我救了,你呢?没有你做累赘,我自然很容易就脱身了。
苏行元瞥了她一眼。
这话说的……我也太没用了些。
善柔颇觉得委屈。
以后出门多带几个人,你一个女孩子太不安全了。
苏行元第一次这么啰嗦。
善柔眨了眨眼,他这是在关心自己?前些日子的危机过去了?我以后都不出门了。
善柔信誓旦旦,转眼就八卦起来:不过,我真的好奇,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抢你啊?苏行元的眼睛闪了闪,端起茶喝了一口,反问了一句:又是谁抢了你?善柔望着他,他今天特别奇怪,她问的问题他一个也没回答,莫非他并没逃脱?不知道,洪伯到了他们就跑了。
哦?苏行元显然不信,洪北的本事他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抓到。
善柔甩了甩帕子,无所谓道:反正只是个风俗,又不是谋财害命,自然不用纠着不放。
苏行元看了她一会儿,说了句:心真大。
谢谢夸奖!善柔莞尔一笑。
苏行元没再继续追问,只是与她聊起了张家满门被屠的事。
要说胤王做事也真是狠,竟屠了张家满门。
他们做生意那么霸道,仇人多了去了。
善柔哼了一声。
苏行元不置可否,悠悠问了句:茶室怎么关了?善柔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切了一声:茶室本来就是为我自己开的,我都病了,还开什么开!苏行元笑望着她,似乎很有心情看她编瞎话。
哎呀,锦儿姑娘的姑妈过世了,她回去奔丧了,一时半会儿我也找不到替她的人,只能关了,非得逼我说出这么晦气的实话。
善柔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也就大哥敢这么逼我。
看似嗔怪,实则撒娇,苏行元就吃这一套,果然不再追问,善柔也从没他那里问到底是谁抢了他。
因为答应了娟娘,她不到中午就匆匆往家赶,到家门口却停了下来,看了眼竹园的大门。
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进竹园了,让紫槿回家取了东西,她拎着便去了竹园。
再次进入竹园,觉得这里的景致似乎更加怡人了,微风拂过,竹涛阵阵,雅致极了。
言彧仍是一袭白袍,许是住得久了沾染了竹子的气息,整个人看上去更清雅挺拔了。
见他盯着自己的右手,她举了举手里的罐子。
没有空手而来哦。
言彧仔细看了她几眼,她似乎并没有被那晚的事所影响,依旧言笑晏晏,便放了心,伸手接过罐子:是什么?他们现在相处已经自然得像一对老朋友。
我自己做的花茶,说着,善柔指了指自己院子里的木槿花。
吃过了她做的菜,言彧对她的手艺不敢恭维。
善柔看出他在想什么,扬起下巴:我做花茶也很拿手。
言彧唇角微弯,那得等他尝过才能确定。
两人并肩而行,她一会儿夸他的院子整洁,一会儿说茂林修篁更有意境,言彧听她左一句右一句,偶尔应她一声,竹园似乎忽然有了烟火气。
善柔进门坐下,看着一尘不染的房间又夸了句:你真能干!想到这么大的宅子全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真让人刮目相看。
钱都给你了,雇不起人了。
言彧淡定地回了一句。
善柔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了。
言彧看着她笑得前仰后合,一点儿没有淑女的样子,却并不觉得粗鲁无状,反而觉得她生性率真,心情也跟着畅快了不少。
他轻快地取了一只白瓷茶盏,从罐子倒了一盏木槿花茶,红艳艳的花瓣飘浮在盏中,如盛开般,他一时竟不舍得喝了。
心思确实精巧。
他欣赏着那朵栩栩如生地木槿花。
善柔听到他的夸赞,笑得眉眼弯弯。
言彧也被她感染了,眼睛里全是笑意。
又见到他笑了!善柔呆呆地望着他,感觉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清甜。
这个男人就是来要她命的。
她忽然没了声响,言彧不禁抬眸,见她傻愣愣地望着自己,怔了一下。
她偶尔表现出的痴迷,总能轻易让他心生涟漪,他轻咳一声。
善柔回神,眼睛忙看向别处,抬手抚了抚脸颊,热热的,她以手作扇扇了扇,才觉得好了些。
我刚在想,你就一个人,怎么救你师兄?她便随口问了一句以掩饰刚才的失态,问完才意识到这是个多蠢的问题,直想将舌头咬掉。
言彧淡淡瞥了她一眼:他们都不住这儿。
善柔不好意思地抓过一绺头发在手指间缠来缠去,从前的淡定从容都去哪儿?她难得露出这种小女儿神态,言彧纳罕地多看了她几眼,觉得这样的她憨态可掬,让他想多逗逗她。
其实我特意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善柔毕竟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并没有难为情多久,便讲明了来意。
二公主这几日定会派人来接我去公主府,届时我会趁机探探人被关在了哪里。
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言彧下意识便拒绝了。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他们的交易,一直是她提供消息,他负责救人。
他从来不过问她消息的来源,她也从不打听他的部署。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竟打算只身犯险。
善柔歪头打量着他的神色,他面沉如水,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你在担心我?她不确定地问。
言彧看着她,张了张嘴,居然没有说出话来。
她说对了,他就是在担心她,这种感觉微妙又别扭。
善柔轻轻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在意我?不知道什么感觉,总之就是很开心。
言彧依旧沉默地望着她。
不是吗?善柔有点失望,不过他一向如此,她早已习惯,失望的情绪很快消散。
不只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走了,我以后还要在三合镇生活下去,与其让胤王登基,不如扶植与我交好的二公主。
她把君蚕国目前的局势详细地告诉了他。
所以你不用有负担,我不会额外收取酬劳的。
她安慰他。
言彧盯着她,耳边回荡着她的那句你走了,我还要继续生活,似乎他们马上就要分开了,他心里竟涌出丝丝不舍来,缠缠绵绵绕得他说出不出的难过。
你想离开吗?他试探着问。
嗯?善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连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天下虽大,却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明明很悲伤的事情,她却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为什么?他们不是因家乡遭了水灾才来投奔亲属的吗?难道信息有误?就是……得罪了大人物,具体我也不清楚,因为,善柔双手一摊,我在逃亡过程中失足落水,失忆了。
她居然失忆了?言彧愣住了,抬眼望着她,她浅浅笑着,看上去毫不在意的样子,可是眼底的落寞还是出卖了她。
她肯定很难过吧?你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其实,不好的记忆忘了就忘了吧。
善柔安慰他,更像是安慰自己。
言彧的手指动了动,想像那天那样轻轻摸摸她的头,终是没有动。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最终,他说了这么一句。
不用了,你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报,不能再欠你的人情了,人情债最难还不是吗?善柔想了想,剩下的酬金不要了,我帮你救人,就当还人情了。
她向来计算得清楚。
答应给你的,一定给你,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以前很喜欢她把所有事情与他算计的清清楚楚,今天却不知怎地,很不喜欢她这样与他划分得那么清楚。
善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莫不是喜欢ʲⁱᵒʲⁱᵒ上了我吧?言彧眼眸深邃,也直直盯着她看。
善柔看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像,摇了摇头:或许你原本就是这样厚道的人吧。
言彧心下一松,听到她夸他厚道,颇觉新奇。
我如何厚道了?施恩不图报的大善人,不是厚道是什么?善柔说。
也许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儿……可怜。
言彧想到她刚才说失忆,心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个词。
是的,他是觉得她可怜,才会生出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其实也可以卖惨来赚钱。
善柔双眼放光,好像已经因此占了大便宜一样。
都这样了还想着赚钱,真是商人本性。
言彧哑然失笑。
这才是她,所说所作都只是为了做生意。
也不是不行!他道。
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揭开伤疤给别人看。
善柔连连摆手。
那又为什么告诉我?言或问,既然不想让人知道,又为什么独独告诉他。
也许在我心里,你是不同的。
临走,善柔还是不忘撩拨他一下,以她和客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男人是最经不得撩的。
只是,只有她心里知道,他于她确实是不同的,无端的入梦,天然的信任,和不断地想要和他亲近。
言彧看着她往外走的身影,小小的人影不只映在眼中,似乎也在心里投下柔柔的身影。
只见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花茶今天必须喝完,明天就坏了。
她指指桌上的罐子。
又走了两步,回头冲他说道:咱们合作这么久,怎么着也算朋友了,下回我再坐墙头上摘花的时候和你打招呼,你要有礼貌的回应一两句,不能像以前一样冷着脸转身就走啊!她每次坐在墙头上说得都是些什么啊,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什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作者有话说:潜水的小朋友们在水下不闷吗?来评论区灌个水透个气呗~18、遇刺胤王府家宴后的第三天,君泠派人到苏府。
公主近日身体不适,很想念姑娘,派奴婢来接她入府一趟。
来的是公主的贴身婢女春月。
按理说公主府的下人都比寻常百姓要高上几等,春月在娟娘面前却礼数周全,虽不如在公主面前,却也异常恭敬。
娟娘坐在那里安然受了她一礼,让她稍等片刻,着丫鬟去叫善柔,才发现她已到了门口。
公主想见你,娟娘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明晃晃地暗示她若不想去,娘便帮你回绝。
一心护着她的家人,她也要尽全力护她们周全。
善柔走到娟娘跟前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转头对春月说:姐姐稍坐片刻,容我收拾收拾。
是。
春月恭敬地福了福身。
善柔回到自己的闺房,从妆匣里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放进怀中,又让紫槿多准备了些随身衣物。
她有种直觉,她会在公主府待上一段日子。
刚走出房门,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便扑了过来。
善柔一只手拎起它,将它抱在怀里。
苍耳,你胖了!小家伙埋头在她怀里蹭了蹭,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踏秋那天,它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进了马车,到家才被丫鬟发现,善柔见它乖巧又可怜,便收留了它。
可是它实在太黏人,善柔走到哪儿,它便跟到哪儿,睡觉也跟着。
它每次进门,她便将它拎出门外;它再进门,她再将它拎出去,如此这般几次之后,它终于认命了,却夜夜守在门口不肯离去,善柔无奈,只好让人把它的窝安置在她的门口。
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养着,它渐渐恢复了元气,毛发也有了光泽,两只耳朵上的白毛更加漂亮,善柔便给它取名苍耳。
她被人掳走那两天,它特别焦躁,她回来后便与她形影不离了,现在见她又要出门,便要跟着去。
苍耳,我要出门几天,你乖乖呆在家里不要淘气。
她轻轻顺着它后背的毛发,光光滑滑的,似乎更厚实了。
苍耳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善柔笑着用前额蹭了蹭它的额头:不许再抓鸟了听到没?槿园原本有许多鸟儿栖落,如今都被苍耳吓得只敢落在竹园的竹子上了。
苍耳呜呜两声,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
善柔将它抱进窝里,带着紫槿便走,走了几步,她回头,看到苍耳果真乖乖地蹲在窝门口望着自己,心里一暖,真是个通人性的小家伙。
君泠行事向来张扬,派了辆华丽的马车来接她,生怕别人不知。
善柔望着马车亮闪闪的配饰,默默叹气。
君泠这是在逼她做抉择,只是对她的脾气似乎有什么误会,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以为是。
她淡然一笑,掀帘入内,却在马车行至竹园时忽地掀开窗口的锦帘向外望去。
竹园的大门紧闭,依旧纤尘不染。
金色阳光洒在门上,恍恍惚惚,不似人间。
那天她的态度很坚决,言彧便没有再拦着,后来也没再提这事。
明知她此去极其凶险,他却只是象征性的阻拦了一下,连担忧的神色都没有再露一个,她的心中不禁涌起淡淡的失落。
经过了抢亲一事,她以为他们两个已经不只是合作伙伴这么单纯的关系,总该生出了些许别的情意了吧?可他看上去似乎......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她太失败了。
马车驶过竹园向前行去,善柔放下锦帘,闭目养神,没看到竹园大门后一袭白衫一闪而过。
紫槿体贴地将一个软垫放在她腰后,这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紫槿,这些天你需多警醒些。
善柔眼未睁,轻轻说道。
是,主子。
紫槿恭敬地应道。
善柔没再说话。
虽然已入深秋,公主府依旧草木葳蕤,百花争艳。
善柔被安置在洛玉阁,春月说公主在会客,让她带她四处逛逛。
君泠一般宿在主院,瞻玉楼位于东侧院,西侧院以前曾是驸马的居所,五年前驸马病逝,西侧院便一直空着。
春月如是说。
东侧院用来招待贵客,常年打扫得十分干净,院里亭台楼榭,玲珑别致,疏密错落。
君蚕国主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长子早逝,膝下只剩了胤王一个儿子。
三个女儿里,他独宠二公主君泠,把其它两个女儿外嫁,唯独把君泠留在身边,还在君蚕国为她建了最豪华的公主府,比胤王府占地还要宽广,这也是胤王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这两年老国主病重,越发的依赖君泠,每日里都要她陪着用饭,晚上也要她陪着才能入睡。
胤王背地里常说他病糊涂了,错把君泠当成她的母亲姝华王妃了。
当年姝华王妃宠冠后宫,却在生下君泠的第三年在御花园赏花时被天上落下的一块巨石意外砸中,不治而亡。
老国主查了许多年,把后宫的妃嫔全部斩杀了个干净,朝中也动荡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君泠慢慢长大,越发出落得像她的母妃,他才不像前些年那般疯狂。
胤王的母妃就是被老国主发落的众嫔妃之一,所以他对君泠简直恨之入骨。
善柔在曲折游廊慢慢走着,想着君蚕国的这些传闻,计算着君泠成为一代女国主的机率,忽然被一声呵斥声打断。
她抬头望过去,前面领路的春月正站在一簇花丛前,她的面前跪着一个青衣侍女,侍女低着头,双手伏地。
抬起头来。
春月冷声道。
青衣侍女不动。
春月冷笑道:你以为公主府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不成?善柔闻言,奇怪地看向地上的青衣侍女,只见双手忽地紧握成拳,一跃而起,挥掌便向春月劈去。
小心!善柔惊呼,却惊喜地发现,春月居然会些拳脚功夫。
青衣侍女与春月缠斗在一起,衣衫翻飞,善柔正看得眼花缭乱,忽觉手臂被人拽着往后,她回头,见紫槿正努力地拉着她往回跑。
她这才意识到危险,跟着紫槿转身便来路跑。
没想到这公主府这么不安全,她边跑边想。
她还没想清楚那女刺客所为何来,便听到身后春月痛哼一声,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春月倒在地上,而那女刺客已经向她飞奔过来。
天爷呀,要灭口了!她吓得魂飞魄散,转头撒丫子狂奔。
这时一道紫色闪到她身后,她回头,见紫槿挡在她身后。
你个傻子!善柔骂她,伸出胳膊拉着她跟自己一起跑。
你又不会功夫,逞什么英雄?她气极了。
虽然这些日子紫槿天天跟着洪伯练功,但是武功哪儿是一蹴而就的事,她也就练得筋骨比以前强健了些,饭吃得多了些。
主子你快跑,我来拖住她。
紫槿又要回去,被她死死拽着。
你个蠢货!她口不择言地骂道,眼角余光看到女刺客已经追了上来。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匕首,还滴着血,应该是春月的血。
女刺客一步跨到她们身后,举起手中的匕首,千钧一发之际,紫槿狠力撞开她,自己转身扑了上去。
扑哧——善柔听到匕首入肉的声音,转过头看到紫槿死死抱着女刺客,那把匕首深深插在她的肩头。
她吓得呆住了。
主子快跑!紫槿强忍着痛咬牙叫道。
善柔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搬起脚边的一块石头照着女刺客的头上狠狠砸去。
一下又一下……她感觉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溅了她一脸,却什么也顾不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砸人的动作,连公主府的侍卫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主子……有人晃她。
善柔恍惚中看到紫槿抓着她的手臂,她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血。
你有没有事?她问,声音轻飘飘的。
紫槿满脸的泪水,使劲儿摇着头。
没事就好,善柔转眼,看到女刺客已经被侍卫制住,再看看满手的血,忽然就脱了力,脚下一软,人便倒了下去。
坠入黑暗之前,她只看到紫槿无限放大的脸,还有那雨水一样不间断的泪水落在她的脸上。
19、探病水……声音沙哑,嗓子好疼。
善柔睁开眼,她又发热了。
主子,你醒了!跪坐在榻边地紫槿惊喜地叫道。
紧接着便听到纷乱杂沓的脚步声,一群人围了过来。
快去告诉公主姑娘醒了!一个婆子吩咐道。
善柔就着紫槿递来的杯子喝了几口水,嗓子舒服多了,这才看清榻前的这群人。
一个四十岁左右,身穿暗红色衣服的婆子站在最前面,后面是几个着天青色外衫的丫鬟。
姑娘可算是醒了。
婆子松了口气,见善柔疑惑地看着她,忙自我介绍:我是这府里的连妈妈。
善柔点头,抬头在人群里找了一圈儿,连妈妈似是知道她在找谁,忙弯腰回道:春月保护姑娘不利,被公主罚了,正关着呢。
她没事吧?连妈妈知道她问春月的伤,回道: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养几天就好了。
善柔嗯了一声,看向紫槿肩头。
主子,奴婢也没事,紫槿眼眶红红的。
善柔不作声,看了连妈妈一眼,连妈妈立刻意会,知道她们主仆有话要说,便带人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她才沉下脸:给我看看。
紫槿一僵。
主子,已经包扎过了,真的没事。
衣服脱了。
紫槿慢腾腾解开衣衫,一股浓浓的药香飘了出来。
善柔将她摁坐在榻上让她背对着自己,她的肩头已经被纱布包裹好,只是仍隐隐有血迹渗透纱布,看来匕首扎得很深。
她抬了抬手,终是没敢摸。
疼吗?怎么会不疼?紫槿却轻轻摇头。
善柔帮她穿好衣服,握住她的手。
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傻乎乎的往前冲!紫槿咬着下唇,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我不能让别人伤害主子!你家主子我没那么容易死。
善柔又重重握了握她的手,唬着脸道:我的人,命比谁都金贵!你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以后就不要跟着我了。
主子就是紫槿的命,主子在哪儿,紫槿就去哪儿!紫槿说完这些话,泣不成声。
善柔有些烦躁,挥挥让她别哭了,哭要是有用,她在一年前就把眼泪流干了。
遇事先动脑子,命只有一条,你连命都没了,拿什么护着你主子我?紫槿还是见的世面太少了,还需好好□□。
紫槿听了她的话,飞快地擦干眼泪,虽然还是不停地抽噎,却努力控制着。
好了好了,后来呢?善柔问。
后来王府的侍卫就把刺客拿下了……嗯,善柔想了一会儿,又问了一些她昏迷后的一些事,每个人说了什么,什么神情让她连着讲了好几遍,又陷入了沉思。
毕竟受了惊吓,身子又弱,没一会儿她又觉得乏了,被紫槿服侍着喝了药躺下,可是脑子却不听使唤,全是女刺客扑来的画面,她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还是想不通,公主府戒备如此森严,那人怎么进来的呢?难道……是她故意放进来的?或者……本来就是公主府的人?为什么呢?就为了把她留在身边?她自认为还没重要到让君泠施计算计自己,或许,君泠只是想告诉她,她可以让她生,亦可以随时要了她的命。
君泠是知道她手里有个情报网的,只是不知道她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这次刺杀大概就是想警告她,手只能放到看得见的地方,否则,就永远看不见了。
强权与虎狼环伺,她们一家想要好好活着真的要花大气力。
君泠直到晚上才姗姗而来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没想到一入府便发生了这种事,让你受惊了。
她假惺惺地安抚道。
没想到那些人如此胆大包天,善柔斟酌着,可查出是什么人干的了?君泠轻轻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善柔垂下眼眸,掩饰住眼底的诧异。
紫槿说女刺客被活捉了,死人不能开口,活人还审不出?这可不像她认识的君泠。
她极力想隐瞒的是什么?善柔不由得多想,并且不断地问自己,君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自从君泠大张旗鼓地去接她开始,她就被迫卷入了这场权势之争,再难独善其身。
以胤王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是除她而后快的。
可是与君泠一起,又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她更明白,只要她在三合镇一天,就别想从这些漩涡里挣脱出来,她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护住家人和自己。
善柔敛眉,收起满心疑惑,安慰她道。
只要没达到目的,他们肯定还会再来的。
君泠抬眼望着她,想看出她到底信了几分。
善柔扬起小脸,满脸诚恳。
君泠的眼睛闪了下。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眼仁儿很黑,似能洞穿人心,每次善柔看到她的眼睛都会想,当年她的母妃一定也有这样一双眼睛,老国主一定非常喜欢这双眼睛。
公主,有人夸过你的眼睛吗?善柔盯着那双眼睛问。
君泠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想了一会儿,说:驸马倒是非常喜欢。
英雄所见略同。
善柔抚掌笑道。
君泠似忆起了什么,半晌没有言语。
看来她与驸马很恩爱,所以关于她看上画师的传闻,善柔一个字都不信,但是砍下画师的一只手倒是真的,只是原因必定不是爱上了那画师。
前几天胤王府家宴,酒楼的厨子去帮忙,回来跟我说看到一个眼睛特别漂亮的男人,我不信,这世上还有谁的眼睛比得过公主。
善柔一脸的不可置信。
眼睛非常漂亮的男人……君泠喃喃重复了一遍。
公主,您也和我一样非常好奇吧?善柔一脸兴味。
君泠傲然地点点头:本公主倒真是十分好奇!善柔状似无意地附和:就是,在一众武将里,这样一个人真的很引人注目呢。
君泠戳了戳她的额头:鬼精灵!还有别的吗?善柔瞟了一眼门口的婢女,君泠会意,挥挥手让她出去。
善柔这才从妆匣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双手递给她,君泠接过,展开,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又看向她。
弄到这些名单,想必你费了不少功夫吧?公主是天命定下之人,因此这名单倒得来的很有趣味。
善柔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君泠听完,诧异着望着她,之后大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运气倒是不错。
是公主洪福齐天!善柔恭敬地福了福身,这名单来得并不容易,还折了她一个眼线,但是她必不能让二公主知道这些,便撒了个谎。
君泠安然受了她这一礼。
只是,公主最近应是没好好休息,当注意身体才是。
善柔看着她眼底一片青色,以前我娘累了,我常帮她按摩,她每次都睡得很香甜。
哦?君泠常常失眠,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公主要试试吗?善柔问。
君泠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已经月上中天,风吹叶动,树影婆娑,公主府的夜晚也是一片好景致。
善柔跟着君泠慢慢往主院走,到门口时,一个人影一闪而过,隐入了院门口的树影之下。
月色昏暗,可是依旧能看出大概轮廓。
善柔不禁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那身影分外熟悉。
可是君泠和她的随从就像没看到一样,从容地跨进院门。
她只好按奈住好奇,跟着走了进去。
走到卧房的门口,一名婢女走上前来,看到善柔时犹豫了一下,还是附到君泠耳边说了什么。
君泠回头看了善柔一眼,对婢女说:让他明日再来。
善柔总觉得她那一眼别有深意,对门口的人更好奇了。
婢女匆匆而去,她跟着君泠进了寝殿,等着侍女们帮她宽衣净脸完躺在塌上,才走上前去,在她的头部慢慢地揉捏。
有次她在酒楼犯了头疼症,锦儿就是这么帮她按揉,说是以前的一个姐妹教她的。
被这么按了几次,她的头疼症居然真的慢慢好了。
锦儿说这手法治疗失眠也极有效,娟娘睡眠不好,她便学了来,闲来无事便帮她按按,确实好多了。
很舒服。
君泠闭着眼睛说,你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君泠与驸马育有二子,现在都已开府别居,她常常遗憾自己没有女儿。
那我以后就常来陪您解闷儿。
善柔的手轻柔地动着。
好。
君泠的声音越来越轻,一会儿便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善柔停手,帮她盖好锦被轻轻退了出去,外面,婢女拎着灯笼正等着送她回去。
她跟在婢女身后走出院门,下意识地往树影处望去,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可是她却好似看清了那里站着的人的脸。
她嗤笑一声,原来兜兜转转,除了她,大家都是老熟人啊!秋夜的月亮很高,看上去越发的远,就像她与这个镇子,看似融洽,其实和每个人都隔着山海。
睡到半夜,善柔忽然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惊醒,紫槿点亮灯,紧张地挡在塌前,生怕再有人拿着刀冲进来。
善柔披衣下塌,安抚地拍拍她紧绷的身体。
铜墙铁壁似的公主府,哪儿是说闯就能闯得进来的,除非有天大的本事。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外面火把攒动,似在搜寻什么人。
看来今夜,君泠又会难以入眠。
人声渐渐远去,院落又恢复了宁静。
善柔看了一会儿,刚准备关窗,一个黑影窜了过来,与窗里的她正好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忽然远处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来了!善柔想都没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进来。
主子……紫槿惊呼。
脚步声越来越近。
善柔一把将人推进床底,脱了外衣拉好帷幔。
紫槿!她的声音紧绷。
一会儿有人来,就说我被惊醒,刚睡下。
是。
紫槿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能不这么心虚吗?善柔忽然说。
紫槿深吸一口气。
能。
这次,她的声音平稳很多。
姑娘睡下了吗?外面有侍卫问。
善柔听到紫槿走了出去,门被她轻轻关上,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
人往西侧院去了。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了一句。
门口的侍卫匆匆离去。
东侧院重新陷入寂静,渐渐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在屋顶、窗棂上,不知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今秋的第一场小雨,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来了。
又等了片刻,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来,善柔掀开帷幔,走下床塌。
你出来吧。
她说。
那个她腹诽着有天大本事的人从床下钻出,站在她面前。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紫槿还守在门口。
善柔望着眼前一袭玄衣的男人,用布巾包住脸,只留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炯炯有神,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别的颜色的衣服。
你走吧。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他这身打扮居然也毫不违和,似乎他和这暗夜合该融为一体一般。
她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内衫,男人别过眼,看到被她随手扔在榻边的披风,下意识地拿过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你没事吧?他问。
善柔诧异地看向他:你就是来确认我有没有事的?这件事君泠捂得严严实实,他是怎么知道她被行刺了?看来他在公主府也有眼线。
男人低头望着她,沉默着。
善柔的心情忽地大好,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儿:我无事。
因为胳膊挥舞得太欢快,披风从她肩上滑落,又露出只着薄薄一层内衫的圆圆肩头,言彧忽地想到帮她上药的情景,眼神一暗,又将披风拽了回来。
你没有想问的吗?问完,他静默了半晌,想她若真的问了,他是否能坦诚地回答。
善柔静静地将他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我便会信。
男人又沉默了,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这样的夜,这样的情境,她看似轻松的挑逗,听在耳中却有如千斤重。
也自会帮你。
也是帮自己。
你其实不必做到这步。
冒着生命危险履约,云客来老板娘从来不这样做生意,他知道。
我甘之如饴,言兄。
她忽然伸手揭开他蒙着的面巾,这张脸无论看多少次,依旧能让她心跳加速。
不知为什么,言彧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底。
善柔,你记着,日后你若有危险,我必会护你周全。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
善柔愣住了,这句话太过郑重,郑重到有些沉重,她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心动。
心动得毫无预警。
言彧一顿,冷着脸重新戴上面巾,他就不该对她说那句话。
20、泠园自从善柔入了公主府,公主府便夜夜遭袭,君泠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善柔打趣,如果她不在公主府,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君泠听了只是笑笑,看她的眼神却更加热切了,有如看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善柔知道,这都是胤王给她造成了错觉,其实,她远没有君泠以为的那么重要。
君泠以保护她的安全为由将她留在了公主府,善柔便让人送信给娟娘,说她在公主府玩得乐不思蜀了。
娟娘回信说,院里的木槿又开花了,并让人捎来了一些晾干的木槿花。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善柔看着那一盒子木槿花笑了,忽然有种与情郎传信的错觉,娟娘的意思她明白,该回去了!除了她的身体,娟娘很少会约束她,忽然这样,想必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前来传信的是府里的一个丫鬟,一问三不知。
知道她们安全无虞,她才稍稍放宽了心,看来胤王偏执骄傲得可怕,只想捉她一人,连胁迫都不屑于用,于是她便安心在公主府住了下来。
君泠变得越发忙了,每天晚上靠着她的按摩才能入睡。
她便每日为她熬制仙光玉龙汤,眼看着君泠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
君泠非常高兴,特许她可以在府里四处走动。
善柔最喜欢西侧院的景致,小桥流水花树成林,临湖水榭,曲廊回旋,无一处不让人惊艳。
听说这所庭院当年是驸马一手设计建造的,她打听了才知道,驸马居然是君蚕国著名的建筑师,君蚕国很多皇家宫殿都出自他手。
知道了这些,她便对西侧院的布置多留了几分心思,没事就往那儿跑,时间长了,公主府的侍女们便不再跟着她。
这天,她像往常一般在那棵大榕树下的秋千架上坐着,紫槿站在她身后护着,生怕她撞到秋千架旁边的石头上。
石头上书泠园两个大字,泠是二公主的名字,可见驸马与公主当年确实恩爱非常。
驸马虽然病逝好几年了,这园子依旧被打理的很好,连石上的两个字都擦拭着异常干净,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石头前面的那片草坪长得并不茂盛,许是下人们经常打理石块的缘故,那片草被踩得有些狠,似乎来这里的人特别多。
善柔望着那片草地出了神,到底是多少人才能把这里弄成这样?她缓缓起身走过去,手轻轻描摹着泠园两个字,很顺滑。
她又描了一遍,两遍,三遍,四遍,第五遍时发现中间的一点比别的点深一些。
她的心一跳,伸出食指摁了下去。
主子!紫槿忽然惊呼。
善柔回头,只见秋千架的一侧的石壁上开了一道门,直通往地下。
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你在这里守着。
她站在入口处往里看了看,道路蜿蜒不知到了何处。
如果我半个时辰没有出来,你就关上入口,自己回去。
她们每次都会在这里呆一个时辰,公主府的侍女们已经习惯了。
主子,我跟你一起下去。
紫槿不放心,不知下面会遇到什么危险。
善柔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牌子的最下角刻着一个云字。
如果我没出来,到时候你想办法把这个送到夏掌柜手里,他知道该怎么办。
紫槿郑重地接过,还想跟过去,被她瞪了一眼,只好站在原地。
善柔沿着台阶往下,越往下走越黑,转过两个弯之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从袖中取出火折子,点燃,这才看出,她脚下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她沿着这条甬道慢慢走着,又转了好几个弯,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有人砸墙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寻过去,狭窄的甬道尽头是几个相邻的房间,只有最里面的一个有灯亮着。
她走过去,门被粗的铁链锁着,门上有一个方的传递食物的孔,她望进去,只见里面一个盘腿坐着一个红衣男人,头发披散着,一只袖口没有手,用白布包裹着断腕。
你是顾玄的徒弟吗?言彧曾给她看过孔邺的画像,只是此刻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灯光又暗,她看得不是很分明,只觉得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右手被砍了的有可能就是他。
男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从方孔望出来。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
他很警觉,对人又很戒备,可见曾经被骗过,这些反应印证了她的猜测,他必然是言彧的二师兄孔邺了。
我是言彧的朋友。
善柔说。
言彧…..孔邺喃喃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茫然了看了她一会儿,忽尔明白了什么,问:师弟来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的反应有点儿奇怪,善柔犹豫了一下,但是眼下不是深思的时候,她对他说道:别的你不要多问,给我一件你身上的物什我带给他。
没想到孔邺却摇了摇头:你可带了信物?善柔摇头。
那你让我如何信你?他问。
虽说处境互换,善柔也不能轻信陌生人,可是现在是这个男人不信她,她还是很生气。
不信拉倒,我还不救了,哼!善柔的小脾气上来了,扭头就走。
她下来很长时间了,不能再与他做这些无谓的争执,反正她也无法自证身份。
她循着原路回去,走出洞口的那一刻,紫槿才松了口气。
两人把入口关上,又把这里恢复原样,这才慢悠悠回去,进了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晚上,善柔照常去了君泠寝殿,只是这次,她手里拎着个食盒。
今天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她看到君泠脸上难掩的喜色,想必她与胤王之争暂时占了上风。
君泠笑吟吟地望着她,目光被她手里的食盒吸引。
今日又有什么好东西?这些时日,善柔时不时就弄些养颜汤给她喝。
木槿花茶,善柔从食盒里端出一个茶盏,是我娘前些日子捎给我的。
君泠垂眸,紫色的茶汤上飘着一朵盛开的黄色木槿花,晶莹灿烂,像盛放在枝头一样。
想家了?她问。
善柔羞赧地低下了头:我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
君泠接过花茶抿了一口,口腹生香,全是花的香甜味道。
我让人将她们接来陪你吧,她说。
善柔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自己回去,忙道:还是别了,我娘来了又要提嫁人的事了,她万一求您……我可怎么办才好?君泠见她羞得脸都红了,心道: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脸皮薄。
那我可得好好帮你挑挑,我有个表弟,是个出名的美男子,改日让你们见见。
她揶揄地望着她。
公主……善柔捂着脸跑了。
君泠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了ʲⁱᵒʲⁱᵒ,才招招手叫来了站在一旁的婢女,问道:她今日有什么异常?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异常。
婢女回道。
君泠缓缓点了点头,望着门口若有所思。
善柔回到房间不久,叫来了专门负责传讯的婢女,将一封信给她,让她送去槿园。
信很快到了君泠的手里,和以前的信一样,仍然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最后说公主最近胃口不太好,让她再送些木槿花和竹叶尖过来。
送去吧。
她将信原封不动的放回去,递给婢女。
目送婢女出去,她笑了。
什么事这么高兴?她的贴身嬷嬷见她看了信后就很开心,不禁问道。
不枉我对她那么好,心里还知道惦记着我。
君泠将信里的内容讲给她听。
嬷嬷听了也笑了:善姑娘确实招人喜欢。
连她都喜欢。
她一连说了好几件善柔最近在府里的趣事,逗着君泠哈哈大笑。
当天夜里,善柔的房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没想到他居然来得这样快。
你怎么来了?她问。
不是你约我来的?言彧看着她。
有吗?善柔斜睨着他。
你特意让下人爬上墙头摘我院里的竹叶尖,不就是让我过来?言彧唇角微弯。
善柔笑了,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全是赞赏。
平时采花便罢了,现在居然想翻墙了。
他想起她以前站在梯子上摘花的娇俏模样,这句话不知怎么便脱口而出。
我才没有爬墙。
善柔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言彧垂眼望着她,见她满眼娇媚,心里如有一只猫儿窜来窜去,忽而向东,忽而向西,忽而朝南,忽而又往北,让他无从追不上,又捉不到,越发的让人心痒难耐。
他赶紧别过眼,轻咳一声。
找我来什么事?他问。
善柔想起正事,靠近他,轻声说:我找到二师兄了。
她把那日的事情细细讲给她听。
言彧刚开始还认真地听着,可是她靠得太近,身上的幽香总是往他鼻端飘,他的心神渐渐飘忽。
他挺直腰背,尽量离她远些,努力凝神去听,却依然阻止不了自己的心猿意马。
她微仰着头,额前有一圈儿小绒毛,软软的卷卷的,在他的鼻息下微微颤动,睫毛浓密卷翘,随着眨眼扑闪扑闪,他的心一恍,忙转过头,却正好看到她的耳朵,小巧玲珑,在灯下显得晶莹剔透。
一定是今晚的灯光太暧昧了,才让他这么不正常。
他勉强听她讲完,后退一步,站得离她远了些,呼吸才算顺畅了些。
若能顺利救出师兄,他日必有重谢!他抱拳。
善柔知道他所谓的重谢也不过是在结清尾款的基础上多些东西而已,便没放在心上,只是想起那天孔邺的话,仍有些意难平。
倒是比你那师兄识趣!她轻哼了一声。
师兄若是得罪了你,我替他道歉。
言彧想到师兄的脾气,想来可能惹恼了她,却没发现自己的语气透着纵容。
善柔也没听出来,只是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那倒没有,只是他问我和你什么关系,我说你是我男人……你是我男人几个字如爆雷炸响在耳边,言彧瞪大了眼,一时竟呆在那里。
她时常或真或假地调戏他,只是往常都比较含蓄,他也渐渐习惯了她的行事,可是这五个字的意思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意味着他们两个已经……即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难免有些耳热,他连通房都没有,竟不知女人可以大胆到这种地步。
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嗯?善柔难得见他如此局促的模样,笑得无比舒畅,她常年斡旋于客人之间,那些男人的言语比这露骨多了,她总能信手拈来的应付过去,也没他这般局促,但凡她脸皮薄一点,云客来都不能有今天的辉煌。
不过,他不信!他信你才是……言彧忽地住了嘴,咽下了后面的话,咬了咬牙,翻窗消失在了夜幕里,窗外漆黑一片,除了忽远忽近的虫鸣,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说:善柔:脸皮真薄言彧捂脸遁走月月:我就看着你们两个装,嘿嘿◉ 21、生变木槿花和竹叶尖还没送来, 家中就着人来传信,说娟娘晕倒了。
善柔急忙收拾东西回去,君泠让人送她回去,还特意指派了御医跟去。
哲儿没有去书院, 在家里陪的娟娘, 看到善柔回来, 眼圈儿又红了, 两泡泪在眼里直打转。
阿姐……他抽了抽鼻子。
娟娘躺在床塌上,脸色苍白, 眼里布满血丝。
娘……她不过在公主府住了两个月,娟娘怎么就憔悴成这个样子了?御医, 您快给看看。
善柔坐在床边握着娟娘的手, 她的手冰冰凉, 她用两手焐着不住的揉搓,想让她暖和起来。
御医把了一会儿脉,又问了几句话, 最后站起来, 对善柔说:夫人这是常年忧思成疾, 郁结难舒,又恰逢忽然气候转冷, 晚上着了凉, 情绪波动一大,这才忽然晕倒。
她的身体会不会还有别的毛病?她仍不放心地问。
御医摇了摇头:老夫开个方子,服几副药就没事了, 只是切忌不可再忧思过度, 凡事需得放宽心才好。
善柔送走了御医, 回到床边, 窝进娟娘怀里。
都怪女儿不好,让娘担心了。
傻孩子,娘只是想你们爹了。
娟娘将善柔和哲儿都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们的后背安抚着:娘没事。
善柔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娟娘无奈,只好让她脱了鞋上来。
君泠没有再让善柔回去公主府,只是时不时送些补品过来,善柔也隔三差五的回赠些吃的、玩的等一些新鲜玩意儿。
她照例每天去酒楼呆一会儿,只是总在晚饭前回来,陪娟娘和哲儿一起用饭,晚上再陪娟娘一起做绣活儿。
她十指纤纤,任谁看都是一双巧手,却拿捏不好那细细的绣花针,只好坐那儿讲些酒楼里的趣事给娟娘解闷儿。
日子过得舒心而踏实,唯一遭心的就是跟踪她的人越来越放肆了,夜里也频频试探。
幸好洪北为人谨慎,防范周密,这才没让那些人得手。
可查出是什么人了?善柔问。
是胤王的人。
洪北答。
善柔点了点头,她在公主府时胤王还屡次偷袭,如今她回来了,他怎么可能放过她?除此之外还有一拨人,洪北不确定地说,他们似乎只是蛰伏在暗处,偶尔见我们不敌才会出手帮我们,不知是何来路。
哦?善柔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可能是公主府的人。
胤王最大的敌人是君泠,这个时候有能力又愿意出手想帮的,她想不出第二人。
你们就当作不知道。
她说。
洪北领命退下。
这天之后,善柔往公主府送东西更勤快了,不论用的玩的,只要是新奇的玩意儿,她一股脑儿的全搜集了来,流水似的送进了公主府。
君泠却不再送补品过来,反而时常送来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等,都是她喜欢的,善柔更加确信那些暗中保护她的人是公主府的护卫了。
她忽地记起君泠无意中说起过,对赤乐风物很感兴趣,便去了文轩斋,那里有许多这种杂书。
文轩斋现在的生意很好,来往的顾客很多,却只见到她派来的伙计在忙前忙后。
钱掌柜呢?她过来五次有三次见不到他人。
他去西城帮人写家书了。
伙计回道。
善柔失笑。
倒是把他解脱出来了,整天东城西城南城北城的四处帮人写对子家书的,还挺忙活!谁让咱镇子就这一个进士!伙计颇引以为傲。
善柔笑笑,径自去杂书区挑了一本赤乐风物志包了起来,让伙计送去了公主府。
刚出门,远远便看到言彧正往这里走来,与他同行的正是钱进士,正跟他说着什么。
她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言彧也看到了她,脚步顿了顿,抬手打断了钱进士,钱进士这才看到她,快步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刚遇到还是正准备分开?善柔站在门口问。
自那天夜里后,她再没见过言彧,偶尔爬上墙头,竹园里安静得好像根本无人居住,如果不是始终干净整洁,她都以为他已经搬走了。
言彧瞟了她一眼:偶遇。
他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她的话,轻咳一声,别过眼,表情有点不自然。
钱进士也跟着说是。
善柔的眼睛在他们二人的身上瞄来瞄去,最后看着言彧。
钱进士见他们有话要说,便告辞先踏进了文轩斋。
进展如何?善柔问,她没收到公主府丢了犯人的消息。
言彧凝神,让自己镇定下来:公主府戒备森严,还没有见到人。
善柔想到胤王三翻五次的偷袭失败,不由地点了点头。
那……身份确认了吗?她比较担心君泠弄个假的,利用她诱捕言彧。
是他。
言彧抬头往公主府的方向望去,眼底晦暗不明。
善柔点点头,确认了身份就好。
你要进去吗?她指指文轩斋。
言彧摇头:我去吃饭。
善柔笑了:一起。
两人刚进云客来,善柔就看到大堂来了许多外地人,分三张桌子落座,全部布衣打扮,像是连夜赶路而来,风尘仆仆,面有疲色,行事却有条不紊,似是某个大户人家训练有素的家仆。
那些人看到他们二人进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埋下头继续吃饭。
言彧像往常一般找了个角落坐下,看了那些家仆打扮的人一眼,正好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对望了一眼,两人都若无其事的别开眼。
他看向善柔,见她正在听夏掌柜说着什么,微微仰着头,看着楼上的一间雅间。
她的脖颈细而长,像一只优雅的白天鹅。
言彧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他又恍神了。
最近每次见到她,他都会分神。
再抬起头时,她已经不见了。
此时的善柔正端着一壶茶站在雅间门口。
门被打开,里面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约摸二十左右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俊美异常。
我就说今天早上枝头喜鹊一直叫个不停,原来竟是有贵客临门。
她笑着走了进去。
男人笑了:早就听闻云客来老板娘的嘴抹了蜜糖,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从哪里听的这些,云客来以诚信立足,我可是最实诚不过的人。
善柔一脸诚恳。
男人笑出了声:善老板果然是这世上最会说话的人!哎呀!善柔吃惊地用帕子捂住嘴,您莫不是点了我们酒楼的甜点不成,怎么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甜味儿?男人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善老板如此妙人儿,我定要多住些日子才好。
善柔顿时喜笑颜开。
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在下姓木。
木公子,要几间房?一间上房,五间普通房。
好嘞!善柔笑吟吟地从雅间出来,看向大堂,那些家仆打扮的人仍然整齐地坐在那里。
言彧却不见了,他人呢?她看了一眼桌子他点的菜。
饭都来不及吃就急匆匆的走了?能让他如此着急的,恐怕只有他的师兄了。
她如此想着,缓缓走下楼,嘱咐夏掌柜好好安顿木公子和他的随从,这才带着紫槿往家走去。
近些时日,娟娘将养身体,气色好了不少,她每日必定抽出时间陪她在庭院散步,偶尔逗逗苍耳。
苍耳每天天不亮就挠她的房门,咬着她的衣衫让她领它出去玩,慢慢地,她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以前混乱的作息居然变得正常了。
这天,她照常带着苍耳出门,却发现门口有人。
木公子?善柔诧异地望着他。
今晨开始下雪,到此刻还没停,他的身上落了一层薄雪,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抬头望天,晨光微曦,他莫不是半夜就等在这里了。
有事找我?木公子目光灼灼望着她。
这眼神过于热切,善柔退后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在下想求见夫人!木公子上前一步,言辞急切。
我娘?善柔警惕地上下打量着他,将苍耳拢到身前,隔开了他。
不知木公子见我娘有何贵干?这一年来,娟娘深居简出,从不与外界联系,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在三合镇。
你娘?木公子闻言明显一愣,双眼微眯,审视起她来。
眼前的女人容貌艳丽,却眼神凌厉,再不复酒楼初见时热情洋溢八面玲珑。
在下有眼无珠,竟不知是夫人千金,他一揖,在下乃夫人故旧,知她在此,特过来拜见。
你是怎么知道她住在这里?善柔面色不善地问。
既是故人,为何不识得她?木公子微顿,扫了她一眼,缓声道:月前收到了夫人的书信,这才匆匆而来。
善柔没想到竟是娟娘传信让他来的,为何从未听她提起过?她忽然想起了那本《远道见闻录》,莫非……她再次细细打量他,见他礼数周全,言辞诚恳,不像在撒谎,身边又只跟了一个随从,倒不像是来闹事的。
她想了想,侧身道:公子跟我来吧。
哲儿每天都要去书院,因此娟娘每日起得比善柔还早,此刻正准备送哲儿出门。
善柔和木公子走到院中,正看到娟娘低着头嘱咐着哲儿什么。
娘!她轻喊。
娟娘转过头,见是她,温柔地笑了。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却在看到她身后的人时,凝滞在了原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哥!哲儿惊喜地甩开她的手飞奔了过去,从善柔身旁跑过,带起一地的飞雪,一头扑进木公子怀中,哲儿好想大哥!大哥?善柔脑子有片刻的混乱,愣愣地看着他俩,细看下来,两张脸竟有几分相似。
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停,忽然有点儿心慌。
只见木公子拉着哲儿的手,两人越过她直直朝着娟娘走来,在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娘,章儿来接您了!一声娘彻底将善柔震懵了,她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的三个人,容貌极相似的三个人。
我儿……娟娘抱着他的头,眼泪肆流。
哲儿也抱着娟娘,眼泪流了满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个人哭作一堆,善柔居然不敢上前,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还是娟娘先止住泪,她用帕子擦擦眼睛,将跪在地上木公子拉起来,弯腰伸手拍掉了他膝上的雪。
来,进来说。
回头看到呆立在原地的善柔,冲她招了招手:你也进来。
善柔想跟进去,又下意识地感到害怕,似乎有什么正在脱离掌控,朝着她不敢想象的方向发展。
她从来不是个遇事逃避的性子,此刻也不免怯了。
她在院中站了良久,深吸一口气,才跟了进去,却感觉两腿如灌了铅般沉重。
哲儿看看木公子,又看看她,乖巧地过来拉住她的手。
阿姐,那是咱们大哥。
善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咱们大哥为什么看她的眼神像看陌生人?娟娘失控的情绪慢慢恢复了平静,让丫鬟去泡茶,厅中一时只剩了他们四人。
你爹还好吗?她问道。
爹他已经官复原职。
木公子道。
娟娘点点头。
他的身体可好?爹只是被大理寺关押,并未受到刑罚。
你呢?娟娘关切地望着他。
孩儿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已经没事了。
木公子说。
什么?他们对你严刑逼供了?哲儿听了却急切跳了起来,跑到他身边想看看他哪里受了伤。
已经好了,木公子揉揉他的头发安抚道。
善柔目光复杂地望着他们,听着他们说着那些朝中的人事,那些她以为很遥远,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人和事。
一个时辰过去了。
娘,这位是……木公子看向善柔。
此事说来话长。
娟娘说。
孩子,娘有些事想和你说。
她对善柔说。
◉ 22、安慰还是那片树林, 只是树叶早已凋零,枝头覆着一层薄层,一阵风吹过,碎雪纷飞。
善柔连垫子都没有铺, 就那么坐在积雪上, 地上很凉, 但她似乎感觉不到。
上一次来这里, 还是一家三口,她还记得三个人一起在郊外嬉戏的场景, 如今,却只有她一个了, 不, 还多了一只同样与家人走散的小狼, 和她同病相怜。
原来,他们才是一家人,而她, 只是个外人。
原来, 娟娘的夫君竟是大名鼎鼎的当朝左相林漠年, 她居然叫了左相夫人一年的娘。
原来,那本《远道见闻录》是林相所著, 是当世孤本, 约定用来与她们母子传递消息用的。
原来,哲儿的真名叫林芝英,哲诚是他的字。
原来, 她真的叫善柔, 因为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 娟娘便骗她说善是她娘家的姓, 其实她娘家姓苏。
善柔自嘲地笑笑。
可笑她把她们两个当亲人一般看待,到头来,她只是她们遇险时挺身相助的陌生人。
因为跟随她的侍卫都死了,而她又恰好落水失忆了,她们这才编了个谎言骗她。
难怪她们从不对她讲关于父亲家族的任何事,因为林相权倾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听说林相与夫人鹣鲽情深,发誓一辈子都不纳妾,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而他的夫人,只为他生了两个儿子。
只要他们告诉她父亲是林相,谎言便会不攻而破,因此娟娘从不让她提关于父亲的任何事情,每每提起便装着晕厥过去,可笑她一直以为娟娘是伤心过度。
他们如此处心积虑地骗她,到底是想瞒着些什么事?难道真的如娟娘所说只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吗?善柔不禁遍体生寒,有些事情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便不由得她深想,真相到底是什么?她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一个又一个谜团缠绕着她,她就像掉进了一大片迷雾,不知该往哪里走。
她茫然地望着那成片的树林,一棵又一棵树隐入密林深处,望不见头。
主子,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了。
紫槿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担忧地望着她。
他们在房中谈事情时遣走了所有下人,包括紫槿,因此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善柔没有回她,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天边,看着夕阳慢慢隐没在密林深处,这才凄怆地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让她如何面对他们?看到他们,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很多,很不堪。
窸窸窣窣的声音入耳,许是苍耳回来了。
苍耳一到这儿便来了精神,嗖得窜进林子不见了踪影,此刻终于知道回来了。
她睁开眼,苍耳亲昵地蹭了过来,它的身上带了一层寒气,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又有细碎的声响传来,她抬眼,看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
是言彧。
她仰起脸看着他。
你穿白衫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它醒目?她忽然很想找人倾诉,这一年多,她似乎从未与人说过心里话。
言彧垂首望着她。
她双手抱膝坐在草地上,脸色苍白,下巴放在膝盖上,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看上去很憔悴,在昏暗地光线里更显得可怜无助,完全失了往日鲜活的模样。
这样的她让人心疼。
你以为呢?他缓步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下来。
他的身上散发出阵阵暖意,善柔不自觉往他那边挪了挪。
不知道。
她闷闷地说,她现在不想思考,不敢思考,像只鹌鹑只想缩在窝里。
言彧歪头看了她一眼。
要是以前,她肯定会说:当然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啊!可是今日,她连打趣他的心思都没有,人也格外的沉闷。
他想起那天在云客来酒楼见到的一群人,看来,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还是知道了。
自从知道她失忆,他便着人细细查了,没想到没查探到她的过往,却查到了娟娘母子的身份,还发现她与她们母子并无任何关系。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担忧,她虽看上去坚强,可是与她相处的这段日子,他感觉,她内心其实很柔软,只是这颗柔软的心只给她在乎的亲人,为了保护她们,她愿意身披坚强的外衣,可,万一亲人不再是亲人,他担心她会立刻垮掉。
因此,他着人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听说她独自一人来了这里便知她已知晓,忙追了过来。
她在地上坐了多久,他就在树林里看了她多久,直到她发现了他。
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万籁俱寂,只听冽风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善柔忽然问:人为什么活着?她从来不曾这样迷茫过,忽然觉得一切的努力都变得没有意义。
言彧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为了养育自己的父母亲族。
如果没有亲族呢?她的声音飘忽,像秋日枝头摇摇晃晃的枯叶,不知会飘向何处。
言彧沉默的时间更久了:还有百姓。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百姓的生死与我何干!善柔冷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冷漠。
娟娘说第一眼见她时,她一身侠气。
她不记得了,只知道现在的她,满腔的愤懑。
生而为人,享阳光雨露,受土地滋养,自然应回报天下苍生。
言彧的声音沉稳,莫名让人心安。
可是善柔就像一只受困的小兽,无比的焦躁,他的话并不能起到丝毫的安抚作用,只见她恨恨地抓起一把雪掷了出去,又被风吹了回来撒了满头满脸: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它如此待我,于我有何恩情?她欺我,瞒我,我还要善待她不成?你误解了这句话,言彧顿了顿,不急不缓地说道:天地滋养万物,并不求万物回报,只是希望万物顺着他们自己心意活着。
他的声音温柔,像一条冒着热气的潺潺小溪流,在她周围汇聚起来,将她身上的寒意一点点驱逐,慢慢温暖着她的心。
善柔有片刻的安静,偏头望着他。
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她望着他,眼神无辜又可怜。
言彧的心疼了一下,重重点头:嗯。
两人顿时四目相对,呼吸相闻,过了很久,他才发现,他们两个竟这般近了。
他从小守礼,从不逾距,刚才坐下时记得两人之间距离很远。
善柔看着他,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好像有天上的星星住在里面,驱散了她眼前的那片迷雾。
至少还有他!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了她,她还有他,他于她,始终都是不同的。
她的心里好受了点,心情也渐渐好转。
你以前也这么劝别的女子吗?以前她总觉得时间很长,她有足够的岁月去慢慢了解他,可是今晚,她不这么想了,光阴迫人,世事易变,她只想争这朝朝夕夕。
言彧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这张脸终于有了点笑意,看着她微翘的嘴角,他抿了抿唇,别过眼。
你是第一个。
他的反应取悦了她,善柔扑哧笑出了声,这个答案听上去真令人愉快。
她的气息扑面而来,言彧的耳根微热,悄悄挪了挪身子。
两个人再无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便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深邃的夜空中几颗星子若隐若现,泛着清冷的光。
回去吧,外面不安全。
言彧先开口说道,经历了抢亲事件,他至今心有余悸。
好。
善柔似乎也想到了那件事,答应了一声便想站起来,却因为坐得太久,腿脚酸麻,一个趔趄向前栽去,幸亏言彧眼疾手快,伸手接住她,将她抱在了怀里。
远处,紫槿往回跑的脚步顿时便停住了。
她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啊?她内心无比纠结。
可是主人自从见了言画师心情变好了啊,那她还是不过去了吧?她纠结了一会儿,又默默走远了些。
善柔扶着言彧的手臂努力想站稳,无奈腿太麻了,她一点儿都控制不了,只能半个身体靠在他怀里,借他的身体当依靠,等着那阵酸麻慢慢退去。
言彧只觉着一片冷意入怀,冰得他打了个寒战。
她的身体竟然这么冰!他忽然很生气,冷眼望向紫槿:去取件披风来!紫槿被他的声音冻得哆嗦了一下,立刻小跑着回车里取了披风过来想给善柔披上,看了看言彧,最终把披风递给了他。
今晚的言画师有点可怕。
言彧接过披风,又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识相地走远了些站着。
她一向只听善柔的话,连娟娘都不轻易指使她,这次不知怎地却对言彧言听计从,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言彧替善柔披上披风,又帮她细细拢了拢,确认她被包裹的严实了,才放心些,任她再靠着自己。
善柔却没注意到那些,她还在和自己的脚做斗争,不停的轻轻跺着脚,想把那股子酸麻全都甩走,却并没那么容易。
她轻咬下唇,觉得这样不行,便发了狠,用了些力气左右脚倒腾着跳了起来,不小心撞到了言彧的下颌。
嘶——言彧虚搂着她的手臂一紧,善柔整个人便撞到了他的怀里。
他只觉得怀里的身体异常柔软,最初的冷意过后便有温热透过衣衫传了过来,点点化成火苗灼烧着他的心口,似乎又透过胸口的肌肤直入了肺腑,酥酥麻麻。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他仰头望天,深吸一口气,想平复心里的躁动,越压制,心里那股火苗烧得越旺。
偏偏怀里的人不消停,不停地动来动去,他的胳膊又紧了紧,眼神变得幽深。
善柔却没发现他的异样,经过刚才一番努力,腿脚终于恢复了知觉,她想站好,却被更紧地带往他的怀里。
她愣了一下,双手撑着他的胸膛,抬眼疑惑地望着他。
我的腿不麻了。
她说。
哦。
言彧只应了一声,却没动。
你可以松开我了。
她等了半晌,才又说了一句。
言彧这才松开她往后退了一步:抱歉,唐突了!怀中忽然空了,寒凉的夜风袭来,他突然感到一丝冷意,竟有些贪恋那具身体的温暖。
谢谢!善柔道了声谢。
不客气。
言彧的声音随风传来。
善柔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这里,娟娘见她看他的眼神有异,追问她是否喜欢上了他。
娟娘的话她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在我朝,画为伎,画师被称为伎人,是王公贵族闲瑕娱乐的玩物,并非良配。
她记得当时还替他争辩了几句。
这回,孤女和画师,应该是绝配了吧?她幽幽地声音传来,心里却五味杂陈。
言彧闻言却是心头一震,他竟不知她心里当真是如此想的,她确实当他是良人!他一直以为她在逢场作戏。
震惊过后,他的心里慢慢溢出丝丝的甜。
他不由得转过头看她,她的脸上说不出的悲凉,只一瞬,她便又笑了,也不知她是认命了,还是释然了。
走吧,回去了,生活还要继续。
她说着向马车走去,言彧在后面看着她,她披着披风的背影显得孤寂又落寞,有点儿刺眼。
言彧静静地陪着她,再没说劝慰的只言片语,她应当不需要了,她每次都能将情绪处理得很好,抢亲差点被辱时是,现在亦是。
善柔将他送回竹园,自己却没回家,调转马头回了酒楼。
夏掌柜告诉她,苏行元来了。
许多日子不见苏兄,小妹甚是想念。
她笑得灿烂,与刚才判若两人,又变回了那个长袖善舞的酒楼老板娘。
苏行元一个人坐在雅间里喝酒,见她来了,招手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你最近清减不少。
他凝着她的侧颜,微微皱眉,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苏兄也瘦了。
善柔看着他黑了一圈的脸说道。
是什么事让苏兄这么费心?她问,竟连我这里都不来了。
苏行元看向她的眼神一暗,闷头喝了一杯酒。
最近的事情发展全都脱离的掌控,他不得不集中所有精力去处理,偏偏有些事她还牵扯其中,他一时难以取舍。
善柔忽然想起公主府门外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勾勾唇角:前段时间小妹一直住在二公主府上,可能是太思念苏兄了,竟将别人认错了。
苏行元端着酒杯的手一顿。
善柔当作没看到,继续说:公主见我神思不属,还说要为小妹与她表弟牵线搭桥。
苏行元一愣,怔怔地望着她,眼前的女人一脸娇羞。
你答应了?他期待地问,如果她答应了,也许他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别提了,吓得我赶紧就回来了。
善柔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轻抚着胸口。
苏行元亮起的眼眸又暗淡了下去。
善柔瞟了他一眼,道:小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是什么身份,公主的表弟岂是我能肖想的?况且,苏兄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最是受不得气,要是她表弟只想纳我为妾,我不得委屈死。
公主如此喜爱你,当不会让你作妾。
苏行元望着她。
是吗?善柔歪着头看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苏行元眼神一闪:世事无常,为兄也只是猜测。
善柔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苏兄这么一说我安心多了,否则我真担心错过了一段好姻缘!你当真觉得是好姻缘?苏行元眼底又有光亮起。
那当然了,嫁了他从此衣食无忧,荣华富贵指日可待,没有女人不愿意吧?善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一副你怎么ʲⁱᵒʲⁱᵒ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的模样。
仅此而已?苏行元面露失望之色,我以你会更看重感情。
感情犹如水中月雾中花,都是遥不可及之事,还是得些实惠比较好。
善柔想到家中发生的这些事,一脸的怅惘。
这句话倒是有几分真心。
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
苏行元自言自语道,说不失望是假的。
苏兄莫不是高看了我?善柔笑道:像我这种日日为三餐奔波的人,每日想得都是如何苟且偷生,哪敢奢求那么多!苏行元望着她,默不作声。
我回去了。
他忽然起身就走,有些事,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我送你。
善柔将他送至酒楼门口,见他登上马车离去,冷笑数声:连坦诚都做不到,谈何情意?又想到她与言彧之间也隐瞒甚多,不由心中黯然,默默转身准备回去,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木公子!哦,不,现在应该称呼您林公子!善柔挂上惯常招待客人的得体的礼貌的笑容。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姑娘不必如此介怀。
姑娘可以随舍弟喊我一声大哥,也可以呼在下名讳,在下林芝章。
林芝章淡淡一笑。
林公子,小女子可不敢胡乱攀亲。
善柔冷笑,不提哲儿还好,提起哲儿她更生气了,连那么小的孩子都能骗过她,她当真这么好骗吗?林芝章也不恼,依旧笑盈盈地说:不知姑娘现在是否方便,在下有话想说。
善柔冷眼望着他。
跟我来吧。
该来的还是会来,逃也逃不过。
善柔让紫槿守在雅间门口,她和林芝章走了进去。
这一年多,多亏姑娘照顾家母和舍弟,请姑娘受在下一拜。
林芝章一进门便对深深一揖。
善柔一转身躲了过去。
我照顾的是自己的亲人,不敢受公子如此大礼。
只是以为的亲人罢了。
林芝章微微一愣,没想到时到今时今日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对母亲和幼弟也不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也不枉母亲和幼弟这样挂念她。
而且,是他们照顾我比较多,应该是我感谢他们。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娟娘确实很照顾她,这点是不能抹杀的。
如果林相没有复位,她们也许真就这样一家子相亲相爱地过完这辈子了。
但是谎话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沫,总有破碎的一天,一旦破了,便再难修补。
这些天家母将事情都与我讲了,她一直遗憾没有女儿,是真的将你当女儿来疼爱的。
林芝章想起母亲微红的眼眶,说道。
善柔只是看着他,却不作声。
曾经的疼爱是真的,别有居心也是真的。
她怕你真的和她生分了。
善柔忽然很想笑,也真的笑了,生分这个词真是讽刺,说得好像她们有多亲密一样。
她的笑有些刺眼,林芝章皱了皱眉。
这一年来,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你每天都子时之后才回来,她便日日为你守门,等你回来后才能安眠。
你身体有恙,她亲自去请大夫,亲自下厨为你熬药。
家里的大小事宜,你可曾操过心?不全是她一手操持?字字句句全都戳在心上,善柔眼波微动。
她甚至想过,要我娶了你,这样你就不会患得患失了!林芝章最后一句彻底把她镇住了,她震惊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善柔不得不承认,初听这话时她确实心动了,但现在的她总免不了会多想一层,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娟娘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们之间,再没有了往日的信任。
林芝章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见她神情稍稍松动了,又劝了句:今日就回去住吧,莫让她等太久。
他到底心疼自己的亲娘,不忍见她夜夜守门而望,却等不到人。
善柔最近都住在云客来的客栈,并不知道娟娘夜夜都等她,发了一会儿怔,娟娘向来知道什么最能打动她,她到底还是贪恋那一点点温暖。
她缓缓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她知道,这样躲着不是办法,事情终归要面对面解决。
你们难得团聚,不应该住一起吗?林芝章对外宣称是娟娘的远房侄儿,过来探望,因随从众多,便一直住在云客来。
林芝章微微一笑:相比儿子,她更疼爱女儿。
他倒是会哄人,这一家子都很会哄人。
善柔从酒楼回到家,刚推开门,娟娘就快步迎了出来,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她又转身走了。
您的身子还没大好,不必夜夜为我等门。
虽然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模样,但是语气到底软了下来说什么傻话,你不回来,为娘怎么能睡得着。
娟娘说。
善柔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喊一声娘,到底还是改了口:夫人不必如此。
娟娘顿了顿,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是有意瞒你,怕告诉你徒增烦恼。
当年事发突然,娟娘也不知她是敌是友,只好把她留在身边观察,并给她安了一个女儿的假身份,时间慢慢过去,当时的权宜之计已无法宣之于口,只能一直隐瞒下去了。
娟娘自认在那样复杂的情境下小心谨慎没错,但也明白肯定会对她造成伤害,因此心中始终怀着一份愧疚,这一年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是想弥补。
可是,善柔并不这么想。
善柔虽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但这事又与别的事情不同,攸关甚大,如果当时告诉她,凭着残留的线索也许她就回家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流落在这形势复杂的边陲之地挣扎求生。
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娟娘知道,她心里的结怕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了,便问起她的打算,你我既有一段母女情分,相府就是你的家,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我还是想查明我的身世。
善柔想,回还是要回的,只是回哪里的问题。
如果跟他们回上京城,她只能倚仗娟娘,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还不如留在这里,让自己的人慢慢查。
目前于她而言,在哪里都没有区别。
相府人多势众,一定能查出你的身世。
善柔却摇了摇头,错位的人生既已归位,还是不要再继续纠缠的好。
相处了一年,娟娘多少对她有些了解了,她虽然平日里对她言听计从,但是那时她当自己是亲娘,如今两人只是陌生人,她自是会与自己划清界限,她向来行事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有时候会觉得残忍,却最有效。
你一个女儿家在这里无亲无故,少不得会受人欺负,我怎么能放心得下?这一年来,我何曾吃过亏。
善柔看向她,眉目张扬肆意,娟娘忽然发现,经此一事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以前她虽桀骜却也柔软。
现在的她忽地变成孤身一人,穿上了带刺的盔甲,任何靠近她的人恐怕都会受伤。
作者有话说:准时回来更新了,太不容易了◉ 23、红莲善柔站在岸边, 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身下的衣服还在不断地往外淌水。
一个红衣侍女不断地摇晃着她,她却双目紧闭, 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善柔好奇地走过去也如她那般蹲下, 这才发现, 地上那女人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想要摸摸她的脸,手却从她的脸颊穿过。
她抬起手看着, 这双手变得越来越透明,她马上就要消失了吗?身后的阳光越来越炽烈, 灼得她每一寸皮肤都是疼的......善柔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疼的, 好像梦里的那些疼痛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一般。
窗外, 天已经大亮,她稍微动一动,身上就是一身冷汗, 很快身上的小衣便湿透了, 整个人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紫槿——她喊, 嗓子干涩,疼得厉害。
她知道, 自己这是病了。
她昏昏沉沉地想, 以后再不敢任性地在地上坐那么久了。
紫槿早已等在门外,听到传唤进了内室,看到善柔的样子吓了一跳, 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烫得她一个激灵, 转身就往外跑, 边跑边喊:夫人!夫人!主子发烧了——迷迷糊糊间,善柔似乎听到娟娘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槿园一片混乱,晕晕乎乎间好像听到有人说风寒、高热几个字,紧接着她便又陷入了沉睡。
她似乎又开始做梦了,梦里,她又见到了那个红衣侍女,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人一剑穿胸而过,趴在了地上的她的身上,鲜血和地上的水渐渐融合在一起。
小姐,红莲来陪你了。
红衣侍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她叫红莲?善柔怔怔望着她,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
善柔整整烧了两天两夜,再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便是斜靠在床边打盹儿的紫槿,她稍一动,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窜上了床,两只爪子扒住她的胳膊,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凑了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一条湿漉漉的舌头便舔在了脸上。
善柔嫌弃地将苍耳的脑子推到一边,苍耳委屈地瞪着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一人一狗的动静惊醒了紫槿,她下意识就把手放在善柔的脑门上,停了一会儿,才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哭腔说道:主子,您可算醒了!不远处单手撑头坐在桌前闭目小憩的锦儿也赶了过来,见善柔虽然面有疲色,却精神尚可,轻舒一口气,背过身朝虚空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坐在床边,吩咐紫槿道:快去告诉夫人。
紫槿这才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娟娘和哲儿便急急进门来,娟娘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娟娘拿手帕轻拭眼角。
阿姐,我和娘好担心你,娘都两天没合眼了。
哲儿蹭到她跟前说。
善柔被紫槿扶起来斜倚着床头,抬头望向娟娘,只见她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眼睑下一片青黑,眼里盛满了关切。
她的心底一片酸涩,往日种种一幕幕浮上心头,入口饮食,四季衣裳全是娟娘一手张罗,家里一应事物也都是娟娘劳心劳力,她从来没有操过一点儿心,更别说平日里娟娘对她的那些嘘寒问暖,她实是真心把自己当亲生女儿般对待着。
我没事,善柔垂眸,嘴唇动了半天,那声娘到底没有喊出口,她们终归是回不到毫无芥蒂的从前了。
娟娘顿了顿,还是拿起勺子亲自喂她吃药:来,把药吃了。
我自己来。
躺了两天,善柔觉得整个身子都有些发滞,接过药碗时洒了些药出来,娟娘便用手帕帮她轻轻擦拭干净。
善柔看见她握帕子的手指泛白,昭示出她此刻的紧张。
善柔装作没看见,小口小口地喝着药,只是这药似乎比平常的药都要苦上十倍,实在难以下咽。
阿姐,你乖乖吃药,吃了药就给你吃蜜饯。
哲儿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包蜜饯,对她说。
他待她一如既往的亲昵。
善柔的眉眼柔了几分,眼馋地望着他手里的蜜饯,眼睛一闭,心一横,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了进去,一只柔软的小手飞快地塞了一个蜜饯进她的嘴里。
善柔嘴里含着蜜饯,看着像只偷藏食物的小松鼠,憨态可掬,这才恢复了些往日的生气,娟娘温柔地望着她的脸,不自觉揉了揉她的头发,善柔下意识蹭蹭她的掌心。
会撒娇了,娟娘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善柔却僵了片刻,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娟娘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一旦开始走错了方向,便再难回转了。
善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哲儿说:阿姐想吃东街的杏仁酥,你去帮阿姐买好不好?好,哲儿一听姐姐终于有胃口吃东西了,忙一口应下转身就往外走。
善柔眼睛望向锦儿,锦儿立刻识趣地拉着紫槿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们陪小公子一起去吧。
房里只剩下娟娘和善柔两个人,娟娘在床边坐下,问道:你想问我什么?善柔脑中闪过梦中那个叫红莲的女子的脸,前几日她心慌意乱,关于一年前的事只听了个大概便失落的跑掉了,此刻她冷静了许多,有些事便想弄弄清楚。
一年前的事您能再讲一遍给我听吗?娟娘打量了她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是想起什么了吗?善柔敛去眼底的急切,轻声道:毕竟攸关我的身世,夫人可否将当日的情形再详细地讲给我听,那天……我太慌乱了。
娟娘不疑有他,缓声说道:那天特别冷,我和哲儿被人追至河边,眼看就走投无路了,你带着侍卫冲了过来,见我们被人追杀,便让侍卫来救我们,她顿了顿,接着道:谁知那些杀手的同伙也追了过来,你拉着我们一起逃命,你的一个红衣服的侍女在后面掩护我们三个,可是咱们三个都不懂武功,单靠你那侍女一个抵御不过,一个黑衣人去抓你,你便掉进了河里......河水冰寒,谁都没想到她的头竟会撞到河里的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晕了过去,红莲将她救起后,也被人当胸一剑刺死了。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最后侍卫和杀手全都死了,只留了娟娘和哲儿还活着,她们两个本想将她和红莲的尸体埋了,这才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便带着她一路逃亡,三个人历尽艰辛才到了三合镇。
我的侍女……善柔艰难地开口。
娟娘摇了摇头。
善柔紧紧抓着被子,她的脑海里时不时闪过红莲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却不是梦中的样子,耳边似乎听见她在说:小姐,再不回去夫人又要打你手心了。
她双手抱着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娟娘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出去,顺手帮她关上了门。
这一天,善柔想起了很多关于红莲的事,她记得红莲从小便一直跟在她身边,跟着她一起闯祸,每次都替她被罚;她记得红莲的功夫很好,每次都挡在她前面;她还记得红莲得她师傅真传,易容术炉火纯青,每次出门都帮她易容,从来没被人识破过……善柔将自己关在房中,三天了,谁都不见,只有一句没一句和床前趴着一头狼说着话,苍耳时而坐起来抖抖毛,时而出去叼一根骨头放在床头……她记起了红莲,可是红莲却再也回不来了。
善柔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突然不想记起那些过往了,曾经的那些人,如果不记得,便永远都是鲜活的;那些事,如果不记得,便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
她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可是这一刻,她宁愿自己从未忆起。
这次是红莲,下回又是谁?她的亲人们,真的还活着吗?她不敢想,不敢查。
就这样躲了三日,这天,门被敲了三下,没人进来,只有一张纸从门缝塞了进来。
苍耳衔了过来放到她手上,善柔打开,是一幅画,画中女子坐在墙头,旁边放着半竹篮花,她的两根手指亦捏着一朵,嘴角含笑,俏丽活泼,不是她是谁?原来她竟是这样的么?她坐到妆奁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苟言笑,还一脸怯懦。
曾经的她无所畏惧,什么时候竟这般踌躇不前了?她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云客来的老板娘怎么可能是个活在阴暗角落里的懦夫,言彧笔下那个才是真正的她,她就该是活在阳光下,勇敢面对所有一切,从不畏缩。
一天后,房门打开,善柔从里面走了出来,外面阳光灿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她侧头看向竹园,一场大雪后,墙边的竹叶依旧翠绿,在寒风中依然挺拔如初。
院子里,锦儿仰脸望着她,想起那天夜里,善柔忽然来到她的卧房,和衣钻进被窝,絮絮说着那件惊天秘密时的样子,终于微微笑了,如释重负。
作者有话说:手指被狗子咬了一口,疼死宝宝了~◉ 24、算计云客来的客人们最近全都发现, 老板娘善柔的心情很好,大家纷纷猜测大概原因有三:第一,锦春园昨日早上忽然被胤王带人查封了,里面的一干人等全都带走了;第二, 善大娘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 准备过两天前去探亲;第三, 听说木公子是奉母命来三合镇相亲的, 至于相亲对象是谁,看他整日围着善柔打转大家就心知肚明了。
对于善柔这个转年就要十八的老姑娘,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木公子此人,芝兰玉树, 温文尔雅, 君子端方, 很讨长辈欢心,自他来了,已经有好几个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儿的人家前来打听了, 偏偏他眼中只有善柔, 平时也不出门闲逛, 整日里在酒楼忙里忙外,连夏掌柜的活儿都抢了去。
善柔冷眼观察了他好几天, 对他着实喜欢不起来, 遂趁着酒楼没有客人时,问他:你们还不走么?在等你。
林芝章笑起来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总能让人生出被爱慕的错觉。
善柔皱眉:我以为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母亲说, 既然你不想当她的女儿, 做媳妇也行。
林芝章把那天的话又说了一遍, 只不过上次是随口一说, 这次却是身体力行地做了,总之她就想听你喊她一声娘。
善柔被气笑了:你们这是强人所难!别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即使这世界上只剩你一个男人,我也不会将就。
林芝章第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她厉害起来,真的不给人留一点颜面。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抬眼望向门口,缓声说道:如果我不行,他也不可能行!善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言彧走进来,最近他很忙,她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他了,此时看到他心情大好,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遂笑着迎了上去。
还是老三样?他的口味清淡,一如他这个人一般简单无害。
言彧嗯了一声,看了林芝章一眼,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我不行?听说林芝章整日像只苍蝇般围着善柔打转,他不知为何忽然就紧张起来,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没想到刚进门就听到有人在编排自己,他的紧张果然是有道理的。
林芝章迎上他的目光: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问。
这句话善柔没听懂,她疑惑地望向言彧。
言彧淡淡扫了她一眼,这才回他:我与你自是不同,你有家族荣光要守,我没有。
林家是百年世族,林芝章作为林家嫡长子,自是不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因此娟娘的意思是让善柔作侧室,上次他故意说得模糊,让善柔以为是娶她为妻,其实不是,不过于他而言,只是后院多一个女人而已,却能让母亲开心,何乐而不为?此时被他一句话戳中盘算,林芝章脸色一白,却也没让他好过:你别忘了身上背负的责任。
言彧目光一沉:不牢你挂心。
两个人你来我往几句话,善柔听得云里雾里,虽然没听懂,却感觉到他们两个是认识的,转头一想,既然言彧曾享誉上京城,认识林相的儿子也不奇怪,便没放在心上。
她亲自去厨房帮言彧把菜端了出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林芝章见再难插入两人之间,自觉无趣,便转身离开。
言彧风尘仆仆而来,此刻一脸倦色,善柔不禁有些心疼。
我可以帮你的,不另收银子。
有她帮忙,营救孔邺会更容易些。
不用,你先保护好自己。
言彧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才说道。
我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没有娟娘从中阻碍,没有身份地位的鸿沟,善柔自觉与他相处分外融洽。
言彧定定望着她,心底焦急紧张终于烟消云散。
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他像是在承诺什么,但是善柔没听出来,她的全部心思已经全放在怎么救人上了。
没有机会,我们可以创造机会……不行!言彧立刻便拒绝了,他不能再让她涉险。
善柔笑得像个小狐狸:就当是我的谢礼!在她最灰暗的时刻,他就像一道光一样照亮了她的人生,使她又有了直面生活的勇气。
言彧目光微动,想起了那天的她,知道她说的谢礼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
善柔挑眉:你不想快点救出你师兄?我自己可以。
言彧自然有他的部署,却不能对她讲,见她还是一意孤行的模样,口气变得严厉起来:你不要擅自行动!善柔从没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一时愣住了。
言彧见此,便放缓了语气:你信我吗?善柔点点头。
那就不要做傻事。
言彧揉揉眉心,觉得她不会这么听话,她从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没想到善柔又点点头,乖巧的样子倒是让他放心不少,却不知她心里想的却是:她什么时候做过傻事啊!她要是爱冲动,早就被人啃得渣都不剩了!胤王自查抄了锦春园后越加疯狂了。
夏掌柜传来消息,二公主君泠与胤王几次正面接锋都落了下乘,夺位之争进行得如火如荼,胤王气焰高涨,二公主吃了好几个暗亏,元气大伤。
善柔手里还攥着几个消息,就在等这个时机,她收拾打扮一番,带着紫槿直奔公主府而去。
二公主君泠的气色大不如以前,眼睛布满了血丝,好像几个夜晚都没睡着过了。
善柔接过紫槿手里的食盒,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飘了出去,君泠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带来的竟然是云客来的几道小菜。
胤王频频动作,她有些日子没去云客来了,春依虽然逃过一劫,消息渠道却被破坏殆尽,每次送来的消息总是滞后,她次次都慢了一步,被胤王压制的几乎翻不了身。
想着公主忙,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公主喜欢的菜送来,还有一道药膳,是阿姐托人捎来的王道子的一个秘方,正好适合公主。
善柔说着,从第二层食盒里端出一个砂锅放到桌上。
君泠一听到王道子就想到了言彧,眉目就沉了下来,看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
善柔心一突,知她对自己已经有所怀疑,只是没有证据,忙将药膳的盖子打开。
君泠这段时间食不下咽,忽然闻到扑鼻而来的香气,她的嘴里竟生出丝丝津液来。
你有心了。
她的神色又缓了下来。
善柔亲手从砂锅盛了一碗汤放到她面前,碗里还冒着热气。
公主先喝口汤再吃菜,这汤养胃补气,调理阴阳,最适合这个时节喝。
君泠小啜一口,清汤顺着喉咙滑下,流到胃里,胃里顿时暖烘烘的,竟生出了饥饿的感觉,她的筷子伸向了桌上的那几个盘子。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她居然一下子吃了这么多,连一直伺候她的嬷嬷都瞪大了眼睛,一直让她慢点儿吃。
善柔见她终于放下了筷子,从食盒的第三层端出一盏茶放到君泠面前:公主,喝口茶消消食。
已经吃饱的君泠本喝不下东西了,闻到杯子里飘出的味道,还是端起喝了一小口,一股麦香味,又与普通的麦香味不同,她抬眼望向善柔。
这是摇黍茶,也是王道子的秘方。
善柔解释道。
君泠垂眸又喝了几口,胃里的拥堵感渐渐消散,舒服了很多。
真想把你留在府里。
她淡淡瞥了她一眼。
轻飘飘一句话,善柔听到了警告的意味,只是警告却没有动她,善柔明白自己还很有用,她随即娇俏一笑:我在外面才能帮公主解忧。
君泠挑眉。
善柔看了周围一眼。
你们下去吧。
君泠吩咐道。
侍婢们鱼贯而出。
善柔这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她,君泠看了她一眼,接过折了三折的纸打开扫了一眼,便顿住了,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胆大包天!君泠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筷子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善柔知道她看到了胤王矫诏的事,并不插嘴,只是拾起筷子重放到桌子上,恭敬地站在一旁。
君泠生了一会儿气,情绪慢慢平复。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危压。
善柔佯装打了个哆嗦,连声音都是颤的:就、就是……胤王一直派人抓我,我不得已买通了一个他身边的一侍卫,那个侍卫、那个侍卫经常流连花丛,他相好是锦儿昔日的一个好姐妹,就、就……知道了。
君泠不知是不是信了她的说辞,匆忙叫了人进来,善柔知道她要开始部署对付胤王了,便识趣了地退到了一边,等她忙完了,发现善柔还在旁边站着,敛去一身锋芒,冲她招了招手。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他没少找你麻烦吧?要不要我派人保护你?听了这话,善柔愣了,难道前段时间保护她的人不是公主府的人?那是谁派人保护她的?谢公主体恤,柔儿尚能自保,况且,我相信以后胤王应该抽不出闲暇来找我的麻烦了。
这句明里懂事,暗里拍马屁的话取悦了君泠,只见她难得笑了笑:还是你懂事。
公主英明。
善柔一副小女儿娇态。
君泠越看她越满意,又提起了旧事: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让我那表弟上门提亲,一定把你娶回来。
善柔脸一红,轻轻跺了跺了脚,害羞地捂着脸转过身去。
不过,有件事确需要你帮我个小忙。
君泠忽然道。
善柔红着脸转过身来,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在等着晚上......◉ 25、吵架整个三合镇的人都觉得, 善柔的好事近了。
且不说木公子日日在酒楼忙到后半夜,单他每日变着法儿的送礼物给善柔就收获了好多人心,虽说都不是多值钱的小玩意儿,架不住新奇啊, 全是三合镇没有的。
于是便有那好事的喊林芝章为木老板, 林芝章也不拒绝。
善柔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君泠交待的事情, 没时间去酒楼, 等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才发现,她和林芝章即将成婚的传闻已经满天飞了。
她百口莫辩, 对着林芝章时更是没有好脸色。
林芝章也不恼,他并不指望她能立马接受自己, 可是什么都不做又心有不甘, 况且每回看到言彧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他的心里总是一阵暗爽。
这天,他又看到善柔格外殷勤地帮言彧布菜,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 年少时捉弄人的乐趣似乎又回来了。
言彧没理他,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自林芝章来了后,他再不让人送饭, 反而日日来酒楼吃饭, 像只护食儿的小狼崽子。
善柔狠狠瞪了林芝章一眼,转头面对言彧时又是一派温柔。
她其实有点担心,言彧是知道林芝章底细的, 她很怕他会自卑, 毕竟两人的身份地位悬殊。
可是这种事她又无从说起, 言彧对她似是有些好感, 又似乎没有,她着实拿捏不住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有心问问他救人的情况,场合又不合适,她正犹豫不决时,苏行元迈步进了酒楼。
善柔踟蹰了一下,对他说了句我去去就来,转身迎了上去,没注意到身后言彧微微眯起了眼。
她有阵子没见苏行元了,听说他回君蚕国的老家了。
苏兄怎么又瘦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善柔尾随着苏行元进了雅间,待看清他的脸时吓了一跳,只见他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色灰暗。
苏行元一脸疲惫,似是匆匆而来。
哪像你,春风满面,桃花朵朵。
他阴阳怪气地说。
善柔摸摸鼻子,没想到这事都传到君蚕国了。
苏行元见她没有否认,脸色更难看了。
你真想嫁他?没、没有的事!善柔连连摆手,他……娘很中意。
在外人面前,她依然是娟娘的女儿。
你对他了解多少?苏行元脸色不善。
善柔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家中有屋又有田?这算吗?仅此而已?啊。
我帮你打听打听如何?不用了。
自从知道了苏行元的身份,善柔在他面前便越发地谨慎,如果让他知道了林芝章乃赤乐国林相之子那还了得?苏行元只是斜睨着她,对她的反应特别不满意。
善柔尴尬地轻咳一声:都是亲戚,这么做不太好。
苏行元冷哼一声。
我以为你会像拒绝公主表弟一样拒绝他。
他闷声喝了一盏茶,忽然说道。
他们……他们毕竟身份不同,亲疏有别。
善柔斟酌了一番道。
亲疏?苏行元抬眼,嗤笑了一声:亲疏就这么重要?我们两个如何?我与苏兄自是亲密无间。
善柔笑了。
如果让你嫁我,你可愿?善柔顿了顿,又笑了,苏兄可是在逗小妹?小妹虽未曾与嫂嫂见过,却神交已久!君蚕国的律法对男子分外宽厚,最多允许他们娶三个妻子,死后三个妻子可以平分他的家产,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女人明知道他在君蚕国有老婆还前赴后继地往上扑,但是这些女人里并不包括善柔,她才不要和别的女人争一个男人。
苏行元看着她的脸,只觉得她笑里含讽,他再不了解她,也知她心高气傲,以前不觉得,最近忽然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
苏ʲⁱᵒʲⁱᵒ兄可以享尽齐人之福,小妹怕是没有那个福分。
善柔笑得灿烂,苏行元只觉得晃眼,他微眯了眼。
表兄也好,总比画师强。
他忽然说了一句,心里有点酸。
善柔一怔,原来他也知道她心仪画师啊!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言彧那个呆子不知道,她气闷。
当然是画师好!在她心里言彧是最好的,给个皇帝都不换。
苏行元脸色沉了下来,他为什么要和她讨论哪个男人好?在他心里,除了他,没有哪个男人配得上她!善柔在这件事上从不相让,见他变了脸色,也不小意哄劝,一副我就喜欢画师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苏行元更气了:言画师自身都难保,怎么保护你?他暗示她。
善柔自然早知道了他言语间透露的信息,却还是因为他愿意出言示警而感动了一会儿,他这样做相当于泄露了机密,可是有些事分毫不能相让。
我不用别人护着,我还可以护着他。
她的眼睛一瞪。
苏行元气得肝儿疼,这是善柔头一回这么忤逆他。
就为了个男人!就为了个男人!他气得不行:总之,他的事情你不要插手,否则我也保不了你!善柔柔柔一笑,她已经掺和很久了。
苏行元见她油盐不进,咬牙切齿地扔下一句:有你哭的时候!他茶也不喝了,转身便又气乎乎地走了。
出了云客来的大门他不禁苦笑,他何苦来这一趟,真是给自己找气受。
善柔送走苏行元,转头又朝言彧走了过去。
言兄。
她喜不自胜。
明明只一墙之隔,最近他们就是见不到,不是她在忙,就是他在忙,也不知他们的缘分什么时候变浅了。
言彧品味清淡,饭后常喜欢饮一杯清茶,此刻正端着茶盏,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
善柔与他面对面坐了,为自己也倒了一盏茶,如果此刻只他们两个,倒是难得的惬意时光,可是堂上客人众多嘈杂,还有那不识趣的。
老板娘,点菜!善柔转头看过去,见是陈安。
她招招手让夏掌柜过去招呼,没好气地冲他道:没看到我正与言兄吃茶么?陈安虽一脸憔悴,却还不忘了揶揄她:怎么没见你与我一起吃茶谈天?陈安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善柔闲睱时,他总拎着酒来找她聊天,他好酒,她喜茶,他诉他的衷肠,她想她的心事,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自从春依姑娘失踪之后,陈安便日日过来听消息,云客来和锦春园虽是对头,善柔对春依姑娘却没恶意,虽然她背后没少算计春依姑娘,对她这个人还是很欣赏的,因此对春依姑娘的下落也十分上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查到春依姑娘的落脚地,便让夏掌柜传信给他。
陈安也不客套,直接扔给夏掌柜一大包银子,拿了夏掌柜给的地址就大步往外走,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肥胖臃肿的身体此刻走起来居然身轻如燕。
言彧淡淡收回目光,见善柔一点都不惊讶,心里竟然涌起股淡淡的自豪,完全忘了以前他看到这样的善柔时只觉得她深不可测。
善柔不知道他心里是怎样想的,见他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便想让他高兴高兴。
她倾身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这边有好消息。
说完,她得意地扬眉。
耳朵一阵酥麻,言彧下意识侧了侧头,这才看向她,皱眉:不是让你安分点儿吗?善柔笑眯眯地在他面前坐下:我一直很乖啊。
乖这个字入耳,言彧的心莫名跳了一下,声音温柔了几分:那个木公子怎么回事?嗯?我的事,别人不知晓内情,你还不晓得吗?除了隐瞒了娟娘母子三人的真实身份,善柔几乎算得上对他坦诚以待了,这句话五分娇媚,五分佯嗔,端得是无限风情。
言彧望着她,不由得恍了神,那种猫挠似的痒痒又从心底蔓延了上来。
善柔却忽然回过味儿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嫉妒了?言彧一愣,嫉妒么?他为什么要嫉妒?你嫁给谁与我有何相干?他说。
可是为什么想到她嫁与旁人,他心里就酸溜溜的?善柔眼睛里的神采瞬间暗淡了下来:是啊,我们又是什么关系,怎么会与你相干!是她又僭越了。
可是那天他与林芝章的话,明明那么维护她,难道他真的连一点点在乎都没有吗?言彧见她忙不迭地就和自己撇清,心里无端地升起一股怒火。
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无数次招惹他,现在为了别的男人就和他划清界线,真是可恶,太可恶了!想到林芝章的姿容,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就祝你们百年好合!说完,犹自觉得不解恨,又加了一句:早生贵子!想到他们两个会生出怎样漂亮的孩子,觉得善柔简直太可恨了!善柔完全惊呆了,他们两个是怎么从正常聊天搞成现在分崩离析的?况且,她什么时候说要嫁给林芝章了?她那么喜欢他,他难道是木头吗?看不出来?言彧见她竟不反驳,更觉气闷,砰地站起身就走。
善柔见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这才生起气来,一转身也回了家,在肚子里将他骂了千百遍。
这男人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林芝章消失了一天,到了晚上才出现,一改往日的温和,一脸的凝肃,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善柔同他一道去见娟娘,这才知道,有人在暗中调查他的身份,如果不是他及时察觉,因势误导,他和娟娘母子的身份都会暴露。
若被人知道赤乐国林相的妻子儿女都在三合镇,无异于把软肋送到别人手上。
可查到了是什么人?娟娘问。
林芝章摇了摇头:那人极其狡猾,孩儿暂时没有查到。
善柔陷入了沉思。
君蚕国和越栈国全都虎视眈眈,谁都有可能。
她脑中忽然闪过一双眼睛,会不会是他?我有一个怀疑的对象。
她便把苏行元隐藏的身份告诉了他们。
你和他走得这么近……娟娘担忧地望着她。
林芝章也沉着脸,当机立断做了决定:明天一早我们便回上京去。
这些天,下人们已经把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出发,只是娟娘一心想把善柔带走,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对对,你们越早走越好。
善柔也跟着点头。
可是你……娟娘不放心地拉着她的手,既然那人开始起疑了,难保不会怀疑到善柔身上。
你们走了,我才会安全, 善柔沉声道,如果那人能帮她查出身世,她感谢他还来不及。
娟娘母子对视一眼,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一起走反而露了马脚。
等我在这儿呆腻了,我就去上京找你们。
善柔故作轻松地说道。
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娟娘还是不放心。
善柔笑着安慰她:放心,有洪伯他们这些护卫在,我不会有事的。
林芝章听母亲说过,善柔养了一群护卫保护她们,却从未见过他们人影,只见到了护卫头领洪北,还是因为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教导幼弟功夫,可见这些护卫也有些本事。
我再留些人给你。
他说。
不用!你们路途遥远,必须多带些人护你们周全。
善柔果断拒绝,家里的下人我也会安排好。
林芝章看着她果决安排着一切,不到一盏茶功夫便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不禁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出色的女儿?他回去一定要帮她找到她的家人,他真的太好奇了!作者有话说:祝大家七夕快乐!◉ 26、决裂半夜下起了大雪, 至晓未歇。
槿园大门悄悄打开,一行人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留下了一串蜿蜒的足迹,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善柔没有去送他们, 而是搂着苍耳坐在廊下发呆。
原本就是嫌宅子小才买的槿园, 住进来还没两个月, 热热闹闹的槿园便空了。
锦儿站在她身后, 从紫槿手里接过披风披在她身上,回屋吧, 外面冷。
锦儿劝她。
我再等等洪伯。
善柔望着门口。
从昨晚洪伯就带着人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锦儿说。
善柔沉默了,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明白, 这只是她不想回房的借口罢了, 她只是忽然觉得分外冷清。
锦儿没再劝她,只是陪她在廊下站着,直到洪伯遣人来报信儿, 说苏老板一切如常, 没有异动, 她们两个才回去,已是冻得手脚冰冷。
紫槿替善柔将沾了寒气的披风脱下, 扶着她坐在软榻上, 用一条薄毯裹住她,又将一个热乎乎的鎏金手炉塞到她怀里,这才去给她倒了杯热茶过来。
主子, 夫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 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您着凉。
善柔喝茶的手一顿, 越发觉得槿园少了人气。
锦儿看出她的落寞,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江姑娘来信了。
善柔拆开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江寒要回来了。
让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她吩咐紫槿。
锦儿见她恢复了生气,知道自己晚一天给她这封信是对的,她那样一个爱热闹的性子,老天偏生让她变成了孤家寡人。
善柔郁郁寡欢没多久,便见到了言彧。
言彧身上似乎有种魔力,能让人眼中心里只有他。
他们两个自认识以来还是头一次吵架,善柔心里没底,怕真的惹恼了他,其实他压根儿没有承诺过她什么,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这么一想,她便觉得自己这气生得很没道理,遂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言彧仍旧坐在偏僻的角落,不过几天未见,他似乎憔悴了很多,善柔猜测是营救孔邺的事进行得不顺利,想到已经布好的局,觉得是时候告诉他了。
善柔望着言彧纤白细净的手,觉得他们虽在宣纸上游刃有余,翻墙爬院的水平却不及那万分之一。
要我帮你吗?她装模作样地问。
不需要。
言彧拒绝地干脆。
太干脆了,善柔听得愣了愣,感觉他们两个的关系一下变得疏远了。
他还在生气吗?这气性未免太大了吧?善柔小心地觑了他一眼,他的表情太过淡漠,这种表情只在他第一次过来时见过,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画师,孤傲又清冷。
是的,他从来就不是个温和的人,她以前觉得他温柔好揉搓的错觉到底来自哪里?善柔在心里叹了口气,依然笑着说:我既收了钱,事情必为你办成。
她是个最有诚信的商人。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其余的事不在盟约范围内。
言彧淡淡地道,明日我将另一半酬劳给你。
两人在角落里低声交谈,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夏掌柜又特意提高了音量招呼客人,因此并没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善柔诧异地望着他,他今天不对劲,话里话外急切地想要跟她划清界线。
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什么是夏掌柜也不知道的吗?言彧不语。
善柔站起身,在他身旁走了两圈,最终停在他身侧,垂眸打量着他,除了眼底有些许血丝,他和平时无异,仍旧鲜亮的白袍,一丝不苟的头发。
头发!善柔抬眼望向他的发顶,那只紫檀簪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白玉簪。
那支紫檀木簪几乎代表了言彧本人,如今却不翼而飞了。
你的簪子……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言彧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见的一顿:善老板管得未免太宽了。
善老板?他叫她善老板!以前他都喊她柔儿的!他们什么时候生疏至此了?善柔认为自己应该沉得住气才对,她也认为自己可以做得到,可是此刻看到他的脸,她忽然就撑不住,火冒三丈。
娟娘他们走了,这些天她心里本就不痛快,只是锦儿一直小意哄着才被抚平了些,眼下又被勾了起来。
哼,言画师也不遑多让。
善柔冷冷哼了一声。
言彧终于肯抬头看她了,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以前每次见她都是言笑晏晏,善解人意。
他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掠过一丝恐慌。
我?他顿了顿,我如何了?语气依旧冷硬。
善柔想起过往种种,没好气地道:我与谁多说了几句话,多笑了几分,又与你何干?这是他心底的隐秘,他从未对人言,她又是如何得知?言彧的脸色几经变幻,热意慢慢涌了上来,眼角余光却在看到门口坐着的几个着青色短褐的男子时,脸色又一寸寸的变得苍白,眼底一道寒芒一闪而过。
像你这种举止轻浮,水性扬花的女人,看见个男人便搔首弄姿行勾引之事,简直是女人之耻。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听见了,大堂顿时鸦雀无声,人们全都震惊地望向这里。
这话直指善柔私德有亏伤风败俗,于女子名节是最重的诋毁之言,但凡是个普通女子被人如此指责是再无颜苟活于世的。
可善柔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死死盯住言彧,连连冷笑数声。
她再如何机敏,如何长袖善舞,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这样骂她,更没想到骂她的竟还是自己心仪之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更如一柄利剑直刺入她的心脏,可笑她掏心掏肺地为他谋划,一腔情意竟喂了白眼狼。
她应该有上百句话来反驳他,她可以有上万句话来骂他,可是偏偏此刻,她竟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咬紧了嘴唇,直到嘴里渐渐溢出一股血腥味儿。
言彧站在她面前,眼看着她脸上的血色褪尽,身体不停地发抖,却一言不发,只是狠狠瞪着自己。
他的心里一阵巨痛,眼中一片深?。
他宁可她打他,骂他,也不想她这么忍着伤害自己。
但是她是那样骄傲倔强的女子,又怎会做出那般泼妇行径,只怕她……言彧心思微动,刚想到什么,便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另一只手抓过衣摆,只听刺啦一道裂帛声,衣摆被匕首生生斩断。
怪我从前瞎了眼,识人不明!今日我善柔在此立誓,我与言彧从今往后,恩断义绝,再有往来,有如此布!她从未说过如此狠绝的话,没想到第一次说,竟是对他。
言彧望着她,她的表情决绝,眼底难掩失望。
他如此辱她,她却连与他争辩都不屑,直接将他推进了无间地狱,不复生机,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冷漠转身,踩过飘落在地的衣角,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酒楼门口。
善柔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这些人,果然都会一个个的弃她而去。
突然的变故震惊了所有人,没想到柔顺如水的女人一旦狠起来便会变成冰刀雪剑,劈得人体无完肤。
大家齐齐打了个冷战,幸亏没有得罪她。
云客来温柔多情的老板娘善柔和温润如玉的言画师决裂了!很快,这件事便在三合镇传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
夫人临走前特意嘱咐,让您提防言画师,您偏不听……这些天紫槿恨不得生撕了言彧,却被善柔拘着,只能偷偷往竹园扔了好几块石头出气。
善柔正歪在榻上吃藏在窖里的新鲜果子,听到她又絮叨,扔了个果核砸她。
紫槿,到底谁才是主子?她故意沉下脸。
您是主子,可是夫人说得对。
紫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善柔咬牙:还嫌你家主子的脸丢得不够?紧接着往榻上一倒,哎呀,心好疼……紫槿撇撇嘴,还是急急忙忙边跑边嚷:不好了!主子的心疼症又犯了!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中间簇拥着的还是上回二公主君泠派来的太医,太医看着脸色苍白,额头沁着细汗的善柔,面不改色地坐下,伸手开始把脉。
像他这种见惯了生死的太医,不管面对任何病人都难以引起他心绪的波动了。
太医又问了几句话,这才把手收回去,去桌前开了药方,又回到病榻前。
姑娘身子虚,又急火攻心,需卧床静养,易进些温补滋养之物,忌食寒凉,亦不可大补,太医对善柔说道,又想到二公主的叮嘱,又加了一句:切忌情绪大起大落,万事请放宽心,须知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善柔虚弱地点头应了,让紫槿送他出门,待他们走得远了,她才松开手,锦儿忙上前检查她的后腰,那里已经一片青紫。
你真下得了手!锦儿手里拿着一瓶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缓缓将药膏揉开。
善柔擦擦额头的冷汗,松了口气,翻过身让锦儿把衣服下面的几个暖手炉拿走:不这样怎么能骗得过火眼金睛的太医,但凡他在君泠面前犹豫半分,君泠都会起疑。
锦儿将她后腰处的衣服拉好,又在她身后塞了个枕头,扶她倚好,这才坐到她面前,问:你这样做值得吗?善柔垂眸,抚摸着袖口处的刺绣花纹,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即使没有他,我们若想全身而退也得百般筹谋,况且,她的声音又充满的斗志,我是个有良心的商人,名声不能毁在这最后一单生意上,以后等我们到了上京城就好了!锦儿心疼地望着她,虽然她扬起的小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隐隐有泪光闪过。
◉ 27、被劫善柔病了, 一直在家将养着,连房门都没出过,每日里除了逗逗苍耳,便是听锦儿和紫槿讲些外面的趣事。
那姓言的画师得到报应了, 听说他病得起不了床了!一日, 紫槿幸灾乐祸地跑过来跟她说。
他也病了?善柔正坐在桌前惬意地吃着乳酪, 闻言一怔, 怎么回事?听说那天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就你和他一刀两断那天晚上, 那天那么大的雪,听说第二天整个变成了个雪人, 然后就起不来床了。
紫槿尤不解气。
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
善柔幽幽说了一句。
都说生意场上无真情, 我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以后不会再轻信任何人了。
她长叹一声,眼睛望向窗外,有个人影在窗边一闪而过。
主子以后千万不可再任性了, 也不枉咱们酒楼被人指指点点这些天。
紫槿依旧如老母亲般苦口婆心地劝着。
主子, 您平日里虽说精明, 可是一遇到那姓言的,就总能干出些惊世骇俗的事儿来, 要紫槿说啊, 他就是您的克星,您得离他远点儿!她继续苦劝。
听说最近城东来了个算命先生,算姻缘可准了, 主子, 要不您去算算?求卦问卜, 不如自己作主, 不去不去!善柔摆摆手。
窗外,有人悄悄离去,善柔这才示意紫槿出去看看,紫槿去门外转了一圈儿回来,道:主子,走了。
善柔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洪北送来消息,那人进了二公主府。
善柔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放心地窝在家中,闲来无事,终于让她想出一个绝妙的关闭云客来的理由,对外便宣称老板娘为情所伤,失意闭店四处云游了。
这理由听着荒唐,却又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毛病。
一家独大,客流如织的酒楼,说不干就不干了,但凡多往深处想一想都觉得不简单,只有将这件事无限放大,才能不让人起疑。
她让紫槿传讯给夏掌柜,让他速速过来一趟,好将这个风声放出去。
夏掌柜很快便带着账本进了书房。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善柔打开账本,里面却并不是酒楼的收支,反而按时间顺序记着这些日子探到的消息,她找到君蚕国的消息认真看了起来。
二公主最近日日宿在皇宫,胤王府昨夜忽然打开后院的门,将许多黑衣人放了进去。
夏掌柜说。
善柔抬头看了他一眼:看来君蚕国的老国主病得很重了。
咱们的人买通了宫里的太医,说老国主已经认不得人了。
夏掌柜说。
善柔点点头,合上账本:我让你查得事有眉目了吗?苏行元确实是二公主母亲的妹妹的孩子,却并非是亲妹,而是姨娘家的表妹。
十年前,苏行元的母亲去世后他便来了三合镇,苏记牙行就是那时候成立的。
因为时隔太久,两家人丁单薄,又相继染病,如今已无亲人在世,幸好找到当年苏家的一个嬷嬷,才得知此事。
夏掌柜回道。
原来如此。
看来苏行元是君泠手里最得意的一张底牌了。
善柔陷入了沉思,将她与苏行元相交的点点滴滴全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没露出什么马脚,才放下心来。
但是有件事情却很奇怪,夏掌柜禀报道:苏行元最近时常出入胤王府。
哦?善柔讶然,稍一想便全明白了。
君蚕国恐怕要出第一位女君了。
她笑了。
还有一事,上次和府里护卫一起抵御胤王袭击的人,并不是公主府的人。
夏掌柜说。
可查出是谁的人了?善柔皱眉,对她的行踪如此关注,意欲何为?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又极擅隐蔽,我们的人追查不到。
夏掌柜踟蹰了下,终是咽下了后面的话,这些人更像是暗卫。
而暗卫,只是赤乐国皇家才有。
继续查。
善柔吩咐道。
是。
夏掌柜恭敬地回道。
那个小乞丐还没有下落吗?没有。
无事了,你回去吧。
善柔将账本留下,对他说道。
夏掌柜作了一揖,刚走到门口,忽听她问道:最近钱掌柜总不在文轩斋吗?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回道:属下惭愧,并未注意过,待我回去问问铺子里的伙计。
算了,不用了。
善柔挥挥手,让他退下。
夏掌柜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今年冬天格外冷,雪一场接一场地下,枝头挂满了积雪,也压弯了竹叶,风一吹,碎琼乱玉纷纷扬扬。
善柔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默默想着心事。
苏行元在给她寻的仆人中安插了眼线,幸好她发现的早,这才将计就计,传了错误的消息给君泠,君泠现在应该对她放心了吧?她对苏行元的感情有些复杂,初到三合镇,苏行元确实帮扶了她不少,她很感恩,也回报了他很多,两人一见如故,互相欣赏,是从什么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变得复杂了呢?善柔抚摸着苍耳后背的毛细细想,大概是从她陪他在牙行演戏开始的,先前她还不明白他的企图,知道他的身份后再回想,他当时应是在帮君泠试探她,他手里的卷轴,画的应该就是言彧。
言彧只是一个画师,恐怕君泠也没想到他居然并不好拿捏,夜袭竹园的人不比槿园的少。
善柔最近浅眠,每天夜里都能听到竹园传来的打斗声,她交代洪北非必要不必出手,言彧似乎也从没有求助过,那日之后他除了送来一箱金子便再没出现过。
善柔知道,夏掌柜已经将计划告诉他了,这箱金子便是最后的酬金。
江寒前些日子回来了,昨天夜里带人押送着几辆车又离开了,包括那箱金子,如果脚程快,她应该能在路上遇到锦儿,半年后,善柔也会出现在上京城的云客来酒楼,三合镇的云客来会自此消失。
你说,我做得对不对?她问苍耳,苍耳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在她手心蹭了蹭,重新趴下。
明知道得不到答案,她还是问了。
晚上,竹园又有了动静,却是二公主的府兵团团围住了竹园。
紫槿告诉她,带兵封门的是一个将军,善柔立刻便知道是谁了,是与二公主交好的罗将军。
看来营救行动进行地很顺利,又没有牵连到她,言彧应该不会再回到竹园了。
善柔忽然发现,除了画师的身份,她竟对言彧一无所知。
这个为了救人有备而来的男人,来得突然,走得匆忙,像她的无数个大主顾一样,就这样变成了她生命中的过客,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伤了。
时光荏苒,转眼到腊祭,喝了甜糯糯的八宝粥,善柔决定再去云客来看最后一眼,这个倾注了她全部心血的酒楼。
马车行至闹市,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竟又是张员外的家奴。
求善老板救命!那人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主子,紫槿忽然掀帘进来,是张家的一个丫鬟,曾经和我一起伺候张家公子。
善柔将锦帘掀开一角,见地上跪了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孩,穿着一件崭新的粉色衣裙。
我看起来像冤大头吗?善柔冷笑,将人赶走。
是。
紫槿退了出去。
善柔坐在车里,听着紫槿传话,想着她做了什么让她们产生这样错误的认知,却忽地听到紫槿厉声尖叫:主子小心!她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闪,一枝箭射了进来,正好插进她旁边的车壁里,紧接着就听到外面乱作一团,护卫已经和人交上了手。
她刚想掀帘看看,就感觉到马车一耸,不知谁抽了马一鞭子,马儿撒腿飞快向前跑去。
善柔被颠得七荤八素,撞得头疼胳膊疼全身都疼,最后晕了过去。
她是被冻醒的,醒来时躺在地上,四周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感觉就会特别灵敏,她只觉得前胸后背、胳膊、腿全都是疼的,不知道在马车里颠簸了多久,又是被谁带到了这里。
她闻了闻,入鼻一股阴冷发霉的味道,她挣扎着慢慢坐起来,双手在地上摸索着,地面平整。
有人吗?她喊。
没有回声,所处之地应该不大。
善柔缓缓站了起来,轻轻活动了下手脚,没有特别尖锐的疼痛感,万幸没有骨折。
她又用手把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有些地方应是蹭破了皮,不过已经结痂,想来距她被带到这里有小半天了。
她在脑中将整件事情捋了一遍,发觉整件事是早就谋划好的,那些人将她的行踪摸得很清楚,特意埋伏在那里等着她,甚至连她的护卫都算计好了。
她闭了闭眼,恐怕她的宅子里还有更深的眼线,她还是小看了苏行元。
从来没有人让她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还能全身而退的,这笔账,她迟早得讨回来。
有人吗?她又大声喊了一声,等了半天没人回应,便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慢慢摸索,很快,她便摸到了墙壁,她顺着墙壁慢慢往前走,十几步便摸到了另一堵墙,她又沿着那面墙继续向前,又走了约摸十几步的距离,终于让她摸到一扇铁门。
她用力地砸门,她倒要看看,是谁处心积虑地算计她?作者有话说:小天使们没话对我说吗◉ 28、被救过了很久, 善柔才听到有脚步声向这里走来,很快,她看到了朦胧的灯光驱散了黑暗,有人提着灯笼打开了门。
来人是个蓄须的黑瘦男人, 他提起灯笼在善柔脸前照了照, 确定了人没错后挥挥手, 身后走来两个粗壮的妇人。
带走!他吩咐道。
那两个妇人一人抓住她的一只胳膊, 将她带了出去。
善柔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平静地望了两个妇人一眼, 顺从地跟着他们出了门,这才发现这里竟是一个私牢, 关押着许多犯人, 听到门外有人走动, 便有人喊着放我出去,声音阴冷凄厉,她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条路很长, 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出牢房, 又走了一会儿, 她被押进一个很大的庭院,推进了一间灯火辉煌的房间。
黑瘦男人先去后面禀报, 不一会儿便有个衣着鲜亮的婢女出来, 领着善柔绕过屏风,往里面走去。
善柔边走边打量着房间的陈设,金碧辉煌, 极尽奢华, 看布局倒像是个宴会厅。
婢女将她带进大厅, 果然被她猜中了, 这是专门宴请宾客的地方,此刻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歌舞伶人在中间的空地上卖力地表演着,主人坐在正上方,一派觥筹交错,宾客尽欢的景象。
她抬眼向上望去,一位身着锦衣华服的男人坐在上首,不是胤王是谁?她在下面站了许久,许多宾客都看见了她,开始窃窃私语时,胤王好像才看到她,挥手让舞女们下去。
善老板?你怎么这般狼狈?胤王诧异地望着她,脸瞬间黑了下来:是哪个不要命的竟敢拦着你来本王府上赴宴?敢拦他邀请的客人,在君蚕国恐怕只有一个人有这个胆子。
善柔冷眼瞥他,他这句话理所当然地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二公主身上,真是好手段!快去查!他沉着脸吩咐身边的侍卫,又一脸疼惜地对善柔说:快下去收拾收拾。
说完,他便着人带她下去收拾。
善柔本还想冷嘲热讽一番,无奈他根本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
她跟着婢女去到后面,直到看到镜子里的人影,吓得差点儿把镜子扔了。
里面的女人何止狼狈,简直可以用惨字来形容,难怪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如此怪异!她脱下脏兮兮又破了好几处的衣服,看到了身上的许多淤青,轻轻一摁,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换上婢女拿来的干净衣服,又洗漱一番,她这才跟着婢女又回到了宴会大厅,坐在胤王给她安排的位置上,方有心情去看那些宾客,居然大多都是熟面孔,都是云客来的常客,她一路走过去,一一颔首示意,直到她看到主宾席首位上坐着的人,眼神一顿,嘴角缓缓漾出一抹笑。
ʲⁱᵒʲⁱᵒ她走到那人面前,福了福身。
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苏兄。
她望着坐在胤王下首第一位的苏行元,笑着打招呼。
苏行元轻抬眼眸,审视地望着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再唤他大哥,而是改称苏兄了。
善老板,好久不见。
说完,他瞟了她身上的衣服一眼。
她穿着一袭绯色绸裙,身上披了一件白色貂绒披风,看上去更加的娇俏妩媚,让人眼前一亮。
她刚才的狼狈模样他都看到了,胤王特意让人给她换上胤王妃的衣衫,意思显而易见。
善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她原以为胤王会拿一套婢女的衣服给她穿,没想到会让她换上胤王妃的衣服,她便知道他打得什么盘算。
她将披风轻轻取下,递给跟在身后的婢女,冲着苏行元嫣然一笑,转身回了座位。
苏行元盯着她娉婷离去的背影,目光闪了闪。
善柔坐好,眼睛不由自主再一次瞟向了苏行元,他似乎对自己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意外。
那么,劫她来这里,他是知情?还是也参与其中了?苏行元感到她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努力不去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想把她带走,藏起来再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美艳的模样。
胤王请来的宾客都是他的拥趸者,从朝中高官到前线将领,全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这样一群人中,忽然多出了一个她,就显得极其怪异。
可是大家看到她,却并不感到惊讶,反而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善柔也不管胤王有什么企图,决定先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对她来说,除了睡眠,饥饿是最易影响判断的。
她一边品着桌上的食物,评判着哪道菜味道不佳,哪道菜可以出现在云客来的菜单上,一边听着他们交谈,听到最后,她才惊觉她到了什么地方。
这就是出征前的誓师大会啊!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与二公主君泠交好,可是此刻她却出现在这里,任谁都会以为她是胤王安插在君泠身边的探子,转而对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信心大增。
胤王心思缜密,每一环都计算准确,连她这微小的一环都做得如此逼真,难怪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不得不说,这场权力的角逐,君泠即使赢了,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她终于明白为何君泠的头发会白了大半。
想通这些,她便更加从容地吃喝,也许,这是她最后一顿饭了也说不定,以胤王的狠辣作风,他不会让她有机会活着离开胤王府的。
不过,她要不要在这个时候给胤王添点堵呢?她边吃边瞄一眼胤王,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还是闭口比较好。
胤王满意地看了她一眼,他一直知道,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又长得美艳,胤王府里没几个有她这般美貌,比她漂亮的,又没有她这般风情,这样的美人,可遇而不可求。
他忽然就不舍得杀她了。
至少,在她死前,还可以做点什么。
想着这些,他竟觉得身体燥热起来,频频看向她的目光便火热起来。
在场的宾客全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早看出了胤王的心猿意马,而善柔又一副乖巧的模样,对他们的关系更加笃定。
善柔吃饱了,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慢慢啜着杯中的美酒,忍受着那些男人一波又一波的扫视,心中却在冷笑:看吧,看吧,你们看得次数越多,她能够与胤王谈判的筹码越重。
宴会进行到半夜,宾客尽欢,直到散场都无人显露醉态,反而个个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善柔冷眼旁观,这是一群冷静又克制的人,如果让这样一群人管理国家,君蚕国霸主的地位指日可待。
她被安置在一间华丽的客房里,轻纱帐幔,香雾缭绕,灯火摇曳,给这只有两个人的夜里,更添了几分朦胧与暧昧。
胤王看她的目光又炽热了几分。
善柔假装没看见,径自走到灯前,将灯火挑亮了几分。
殿下大费周章请我来,就是为了让我配合您演这出戏?胤王朗声笑道:本王就喜欢聪明的女人!既然我已经完成了使命,明日一早是不是可以送我回去了?善柔转身看向他。
做戏就得做全套,本王的女人当然得陪着本王。
胤王望着她的眼睛里,涌动着沉沉的欲望。
善柔心中一惊,冷眼打量着他。
胤王并不是个贪恋美色的男人,却这样说,他这是要坐实了她的身份。
殿下这是看上我了?她指了指自己。
真是让人意外啊!她轻轻笑了起来。
听闻你居然看上了那个画师,本王着实心疼,什么男人能比得上本王?胤王走近想摸她的手,被她闪身避过,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你不愿意?殿下是未来国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愿?只是有一事不明,想请殿下解惑。
善柔往门口方向走了几步,看到门外有个婢女冲她眨眼睛,垂在身侧的手向上指了指,心一下子安定了。
等回去了一定要重赏紫槿,危急时刻不慌不乱,将她嘱咐过的话记得死死的。
你问。
胤王见她离得有些远,向她招招手,近点说。
善柔走近一步。
殿下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自从在公主府遇袭,她便特别谨慎,每次去云客来的路线都不一样,而胤王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她,不得不说,那人在她身边藏得很深。
胤王望着她,沉默不语。
善柔想了想,说:让我来猜一猜可好?胤王扬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苏行元。
善柔吐出这三个字,看到胤王脸上的笑瞬时僵住了。
果然是他!善柔的心如坠冰窟。
我一直不明白,殿下前段时日一直想将我除之而后快,今日却一反常态,忽然擒了我来做戏,想必也是他的主意吧?苏行元虽然心思深沉,但是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并不想她死。
胤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看来本王还是低估了你!殿下高看我了,我不过一酒楼老板,能有什么大本事,不过与苏行元更熟一点罢了。
苏行元给她挖了这么大个坑,善柔怎么可能放过他?哦?胤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舍得让我死?只能出此下策,既让殿下出了气,又有充足的时间布置,好将我救下。
善柔笑着妩媚。
胤王眼神阴鸷地瞪着她,这些年苏行元一直为他所用,怎么会因为她的一句挑拨便怀疑他。
善柔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苏行元在他心中的地位,只见她灿然一笑。
不过有一事我确实好奇得紧,我这么个小到不能再小的人物,殿下为何非要杀了我呢?这是善柔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连你都杀不了,本王还当什么国主?胤王的声音如从地狱中来,冷厉如刀。
父王从小便对他极其严苛,他犯一点小错就会狠狠责罚,所以他做每件事都会思虑再三,父王又嫌他优柔寡断,不管他怎么做,在父王眼里都是错的。
渐渐地他长大了,可是却得了怪癖,越是微小却没能办好的事,他便越会执著,非得办好不可。
反而遇到了难办的大事,他会安慰自己,这些事做不了也没什么,毕竟连君泠也做不好。
这种矛盾的心理时时刻刻不在折磨着他,压抑得久了就需要释放一次,善柔正好撞到他枪口上了。
你确实杀不了我!也确实没资格坐上那把龙椅!善柔冷笑,告诉你个秘密,她冲着他嫣然一笑,苏行元是二公主的表弟,没想到吧?胤王愣住了,紧接着勃然大怒。
死到临头了,还妄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说着,他扑过来抓她。
善柔快步闪到门外,格格笑着:你不信?看,他派人来救我了!房顶忽然跃下一群黑衣人,挡在了她的面前。
来人!抓住他们!胤王吃了一惊,没想到守卫森严的胤王府居然有人能闯进来。
等在外面的王府侍卫冲了进来,瞬间和黑衣人缠斗在了一起。
刚才传讯给她的婢女护在她身侧,和另几个黑衣人一起掩护着她往另一边撤退。
善柔只能听着剧烈的心跳声和耳边呼呼的风声,兵器相接的叮当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主子!胤王府的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紫槿正站在马车旁焦急地等着,看到他们出来,飞奔了过来。
快走!善柔跳上马车,将紫槿拉入车内,让洪北驾着马车往三合镇驶去。
不知走了多久,驾车的洪北忽然咦一声。
怎么了?善柔的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听不得任何意外的声音。
胤王府着火了!洪北诧异地说,我并未让他们放火。
善柔闻言,唰地拉开窗帘向后面望过,胤王府已经离他们很远了,漆黑的夜里,熊熊的大火映红了天际。
这把火怕是要把胤王府全部烧光了。
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保命要紧。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 29、撤离善柔回去昏睡了两日两夜方才苏醒, 急得紫槿将大夫扣在府里,不让离开。
老夫说过了,小姐只是太累睡着了,休息过来就会醒。
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
紫槿见善柔醒了这才眉开眼笑, 大夫说什么都只是陪着笑, 让人取的双倍的酬金给他, 还特意让人护送他回去, 大夫这才气哼哼地走了。
善柔睡了两日,洪北和夏掌柜在门口守了两日, 听到她醒了,悬着的心才落进肚子里, 跟着下人去书房等着。
她睡够了, 下床穿鞋, 不小心踩到一个热乎乎毛绒绒的东西,吓得脚嗖地一下便缩了回来。
什么东西?她唬了一跳。
是苍耳。
自从您回来它就趴在脚塌上陪着,谁赶它走它就跟谁呲牙!紫槿笑着说。
善柔趴到床边一看, 苍耳肥硕的身体仍卧在脚塌上, 只是仰着头, 两只湿漉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伸手在它脑袋上揉了两把,又在它身上抓了抓, 苍耳享受地蹭蹭她的手。
你看你, 都快胖成个球了,哪里还有你们狼祖先的一点威风!她嫌弃地说了它几句,最后还是在它脑袋上亲了一口。
苍耳也伸出舌头亲昵地舔了她一口, 善柔捂着脸瞪着它:紫槿, 一会儿找人给它刷刷牙, 臭死了!苍耳瞅了瞅她, 又瞅瞅紫槿,重新卧回了脚塌上,将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上,一脸委屈。
紫槿看着它直乐。
主子,它只有在您面前才这么温顺,看见我们可威风了!善柔边穿鞋边哼了一声,道:算它还有点良心!算是夸奖。
苍耳像是听懂了,站起来抖抖毛,昂着头精神炯炯地回到门口的窝里,继续看门。
善柔笑了,拿了一块牛肉干喂给它,这才去了书房。
酒楼没什么事吧?她问夏掌柜。
夏掌柜摇摇头,面色沉重地说:你被胤王掳走那日,紫槿姑娘来找我和洪爷,我们商议了一番,决定启用胤王府的眼线,后来被胤王府的侍卫发觉,眼线折了。
他将过程详细讲了一遍。
他可有家人?善柔默了一会儿,问。
没有,他以前是个乞丐。
夏掌柜回道。
厚葬了吧!善柔垂下眼,心情有些沉重。
各府的眼线都是她筹建消息网时安插进去的,这些人有些是流落街头的乞丐,被她所救愿意为她效力,有些是收钱办事。
那些她一手培养出的线人,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如今为了救她就折损了,她怎能不心疼?还有什么事?她问。
能让她手下两个得力干将同时等在这儿,不会是小事。
那夜咱们从胤王府撤出后,在路上遇到了满街的兵马,打听之后才知道,当夜赴胤王府宴的宾客全部遇到了袭击,有些当时就被刺身亡,有些来不及医治就一命呜呼了,只有部分武将幸免于难,但是也身受重伤。
纵是一辈子行走江湖,见惯了生死的洪北,想起这一夜发生的惨案都不寒而栗。
什么?善柔惊得站了起来,没想到君泠行事这么狠绝,不为她所用干脆除掉。
那夜苏记牙行也被人放了一把火,一夜之间,苏行元和牙行的伙计全都不知去向。
善柔一愣,没想到她只睡了两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可查出是谁放的火吗?她猜是胤王干的,那晚她把苏行元的老底都兜给胤王了,就算他不相信,心里也会种下怀疑的种子,偏偏当晚的宾客又全部遇袭,这个奸细如此神通广大,除了苏行元他都不会作第二人想。
夏掌柜缓缓摇了摇头:和胤王府那场火一样蹊跷。
说到胤王府那场火,洪北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沉思了一会儿,慢慢道:那晚确实还有一批人去了王府,和前些时日跟着咱们的是同一拨人,有人看见他们放火了。
又是他们?善柔纳闷。
他们这是混水摸鱼去了?夏掌柜抬眼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善柔早看见他这副模样了,对他说:有什么话就说。
那些人,有可能是暗卫。
夏掌柜说完,连洪北就惊了:莫非是赤乐皇室也参与其中了?善柔皱眉,定北王才登基多久就有了这么大动作,可见在登基前就谋划好了:牵涉到皇家,此事更需谨慎,找个机会探探他们的底。
她对洪北说。
洪北点头称是。
看来君蚕国已经在君泠的掌握之中了,等到她回过味儿来,咱们就走不了。
夏掌柜,今天就着手关门,最晚后天咱们必须离开三合镇,去上京城。
善柔沉声吩咐道。
那些伙计愿意跟咱们走的就带走,不想走的,发半年的月钱让他们回家吧。
她说。
正事处理妥当,该揪出那个奸细了。
查出是谁了吗?她问。
洪北和夏掌柜分别呈上一本小册子,里面详细记录着这段时间府里这些人的行踪,善柔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着,最后用笔勾出三个人。
竟然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她一向自称防范森严的槿园,居然混进了三个奸细,而她却毫不知情。
她指着其中一个被圈住的名字对紫槿说:我想见见财叔。
万万没想到连财叔都是苏行元的人。
紫槿出门去找来旺财,不一会儿急匆匆地回来。
财叔跑了!她气喘吁吁地说,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丫鬟说早上就没看到他。
善柔看向洪北:这么大个人就这么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你们竟然没有发觉?洪北的汗瞬间浸透了衣衫: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派人去追。
不用了,你们追不上了。
善柔疲累地摆摆手,回去看看哪里布防出现了纰漏,让人钻了空子,以后万不可再犯。
是。
洪北擦擦额头的汗。
第二天君蚕国便传来消息,君泠上位,成了君蚕国史上第一位女国主,苏行元官拜丞相,而胤王,则逃到了越栈国。
与这个消息同时传来的,还有赤乐国的新帝终于派铁骑东下,五万大军现已驻扎在三合镇三十里外。
战争一触即发。
三合镇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百姓们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昔日的富豪也开始转移财富,投奔远方的亲属去了,只有陈安来槿园找她。
听说你送走了所有的小妾,现在是孤家寡人,怎么还不逃?善柔明知故问。
陈安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等春依。
善柔看着他,这个男人身材有点发福,长得也不算英俊,唯一算得上优点的估计就是家财万贯了,可是却难得的深情。
她想到了春依姑娘背后的人,便劝了他一句:春依姐姐人是极好的,只是她……可能身不由己。
陈安抬头迅速看了她一眼,道:我知道。
善柔却被他那一眼看得发毛:我现在自顾不睱…….没想到陈安居然笑了:我知道你有办法。
顿了顿,又说了句:真当我是傻子么?只是没想到你这么专情罢了。
善柔小声嘀咕。
陈安又恢复了一脸痴情的抑郁样,善柔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道:罢了,看在哥哥关照云客来这么久,我便最后帮哥哥一个忙吧。
陈安是三合镇里背景最干净的一个富绅了,善柔喜欢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份单纯。
她调皮地冲他眨眨眼。
陈安惊喜地站了起来:当真?能在这混乱的世道独善其身,他并不是傻的,善柔的能力他是看在眼里的,可是她却并未为虎作伥,反而还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这也是为何他愿意光顾云客来酒楼的原因。
善柔点点头。
昨天夏掌柜带来一个消息,因为赤乐大军的逼近,君蚕国和越栈国决定联手。
君泠为表诚意,将堂元基觊觎很久的锦春园拱手相送,其中便包括春依姑娘。
堂元基虽不好色,却唯独喜欢春依姑娘这种类型的美人,是以他从来不光顾云客来,到三合镇必去锦春园。
而堂元基则承诺将胤王押送回君蚕国,以示合作诚意。
这中间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她招招手,让陈安附耳过来,小声说了几句话。
他休想!陈安气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哥哥啊,妹妹就剩这么点儿家档了,您只当心疼心疼妹妹吧。
善柔心疼地摸摸黄花梨桌面。
陈安被她逗乐了:行,只要能救出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善柔眼睛一亮:当真?君子一诺,驷马难追!立字为证!陈安一挥衣袖。
紫槿,拿笔墨来!善柔连忙高声叫来紫槿,生怕他反悔。
没想到临走前还能将春依姑娘拐走,这可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她早就看上春依姑娘了,以后让她经营云客来酒楼的分店,何愁不日进斗金,给她配个陈安这样好驾驭的男人再妙不过了。
陈安痛快立下字据递给她,善柔拿着那张纸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哥哥只要按计划行事,妹妹保证还您一个美娇娘!她笑眯眯地望着他,像看到了金山银山。
陈安连忙点头。
善柔看着他热切的模样,忽然想到言彧这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心口被人揪着似得疼。
春依姑娘的命真好!既答应了他,当天晚上,善柔便去春依姑娘的住处,自从锦春园关门,她便一直住在这里,陈安来了许多次她都闭门不见。
春依姑娘面容消瘦了许多,虽然扑了厚厚地一层粉,也遮掩不住满脸的憔悴。
善老板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春依姑娘冷着脸问。
自从君泠将她送给堂元基,她就知道她这一辈子完了。
而善柔,却仍是君泠的心腹,不,现在是国主了。
她一直在和善柔争,最后却落了这么个下场,让她怎能不恨?善柔诧异地看着她:我笑话你作甚?我们又没有利益冲突,最大的仇怨不过就是抢抢客人罢了。
春依姑娘更恨了,她把善柔当对手,善柔却从没把她放在眼里!善老板现在倍受国主器重,难道不是来向我炫耀的吗?善柔自嘲地一笑,如果有一天君泠知道是她出卖了苏行元,她不知死得有多难看呢!不管姐姐信不信,我是来救姐姐于水火的。
春依姑娘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笑个不停,笑到后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是受人所托,这个人对你一往情深,你应该知道他是谁?善柔见她不信,接着说道。
春依姑娘擦干眼泪,迟疑地猜测道:陈安?眼看着就打仗了,镇上的人能走得都走了,唯独陈安没有走,你道是为了什么?善柔望着她,见她的脸色忽尔红忽尔白,最后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春依姑娘忽然抬起头问:你帮我们于你有什么好处?善柔啧啧赞叹,不得不说,还是春依姑娘脑子清醒。
同为女人,妹妹只不过与姐姐惺惺相惜,不忍姐姐落入火坑,陈安虽有万般缺点,只有一点就足以抵了一切,那就是真心待姐姐好,让妹妹好生羡慕。
春依姑娘想到她与言彧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心里忽然就平衡了。
可是国主与我有恩,我这样一走了之,岂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仍有点犹豫。
她帮你葬父,你帮她赚了十年的银子,恩情早已还清了。
春依姑娘没想到连自己的底细都被她查得一清二楚,而自己对她却一无所知,败给这样的对手,她愿赌服输。
只见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头。
今晚子时,陈安在栋格桥头等你,我安排人送你们走。
善柔说。
今晚?这么着急?春依姑姑惊异地问。
你现在至关重要,稍有差池便会让君蚕国和越栈国兵戈相向,以为能轻易出得了城?现在没人看着你,是因为你主子笃定了你不会背叛她,一旦被她发现你有了二心,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善柔冷静地分析着,况且堂元基此人喜怒无常,暴虐成性,难保他不会今晚来接你了。
一听到堂元基的名字,春依姑娘打了个寒战,立刻便答应了,只是依然很紧张。
今晚城中会有一批木材出城,你们混进里面一起出去。
你们在上京城等着我。
善柔笑着安慰她,到时候我给你们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春依姑娘的脸蓦地红了,垂下了头。
善柔暗叹:真真是个美人儿,我见犹怜!当天晚上,陈安一行人乔装打扮,跟着运木材的队伍顺利地出城了,临到分别的时候却被伙计认了出来,幸好善柔派去的护卫武功高强,甩开了他们,从另一条路去了上京城。
千算万算,善柔万万没算到,那个伙计曾是张员外的心腹,张员外死后,那伙计便投奔了堂元基,她派去的人里有个酒楼的伙计被认了出来,堂元基知道是善柔帮着春依姑娘逃跑的,一气之下当晚便将她掳了去。
眼看着就要离开这是非这地了,谁都没想到临出发出了这样的岔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中元节◉ 30、入狱善柔被扔进牢房好几日了, 也没见堂元基来审她,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般。
夏掌柜动用了埋在越栈国的线人,给她送来外面的消息。
原来她被抓走那天晚上,赤乐大军忽然发动了攻击, 如有神助, 将君蚕越栈的联合大军打得节节败退, 现已过三合镇, 直向东逼去,两国已各丢了两个城池。
趁着越栈国内兵力空虚, 他已和洪北安排好了营救她的计划,让她静待时机的到来。
牢房给犯人每顿的伙食只有一个馒头和一碗水, 虽然又黑又硬, 善柔却一点一点掰碎了泡进碗里, 再一口一口将它们全部吃干净,感受到食物顺着食道慢慢滑进胃里,她才觉得踏实。
隔壁的犯人见她衣着光鲜, 以为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没想到她自进来不哭不闹, 给饭就吃,也不嫌脏, 晚上倒头便睡, 连着观察了她好几日都是这样,不禁好奇起来。
喂,小姑娘——他叫她。
善柔透过栅栏看着他:你叫我?对, 就是你。
男人指着她。
何事?她问。
你怎么进来的?他问。
你又是怎么进来的?善柔不答反问。
你这小姑娘不诚实, 男人挠挠头, 用手将蓬乱的长发拢到脑后, 露出长着一把大胡子的一张脸。
这事说来话来,得有半年了吧,男人低下头想了想,我也不知过了多久了。
哦,那好遗憾啊,我也不记得怎么进来的了,善柔双手一摊。
男人哈哈大笑起来:古灵精怪的,对老子的脾气,如果有朝一日老子能出去,一定带上你。
善柔哼笑:谁先出去还不一定呢!男人又是一阵大笑,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倒也不寂寞。
又过了一日,男人问她:小姑娘,你在外面有没有听说过画圣?善柔瞥了他一眼:听说过啊,我还认识他的徒弟,别告诉我你也是他徒弟。
男人呵呵笑道:老子骑马握剑的手拿不了画笔那玩意儿。
你认识谁?他又问。
善柔想说认识言彧,又觉得心塞,便没吱声,过了一会儿问他:难道你也认识?你这个小姑娘,就没好好回答过我一个问题!男人生气了。
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善柔冷哼。
也对,小姑娘你听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性,姓庞单名一个建字,建功立业的建,赤乐国虎嗥军振威校尉。
男人昂头挺胸大声道。
这么威风啊,那你怎么被抓进来了?善柔斜睨着他。
画圣有个徒弟来这里游玩,将军让老子带人保护他,没想到半道遇到敌军,全军覆没,就剩了老子一个。
庞建痛心疾首地说。
善柔心中一动:你说的可是孔邺?你认识他? 庞建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不认识,善柔冷冷道,倒是认识他师弟。
不过他被人救走了。
看在他这么诚实的份儿上,她好心告诉他。
当真?庞建眸中精光大盛,完全没了先前憨直的模样。
善柔眸光微动,继续道:嗯,从君蚕国二公主府救走的,不过现在二公主当了国主了。
她撇了撇嘴。
太好了! 庞建听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佑赤乐!天佑我赤乐啊!善柔想起一直藏在心中的疑虑,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因为他画了两国的布防图么?庞建忽地便顿住了,警惕地望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果然被她猜中了!她就说一个普通的画师怎么会让君泠那么忌惮,当然是因为他画的东西特别,这样看来,帮着言彧救人的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士了。
一个可怜人罢人! 善柔不由得叹了口气,被言彧蒙在鼓里这么久,能不可怜么?其实也不怪他,不过是她一叶障目,妄图从他身上找回记忆,又贪心得想得到他的情意,一时情难自已罢了。
庞建见她一脸落寞,不似作伪,便放低了声音:小姑娘,你别难过,只要我出得去,一定带上你!那可谢谢你了!善柔敷衍地回了他一句。
这天,善柔像往常一样吃了一整个儿水泡的馒头,将夏掌柜藏在馒头里的纸条拿到避人处迅速看了一遍,又用余下的水将纸浸湿,和着墙角的泥灰在手里慢慢揉碎,又扔回了墙角。
夏掌柜说,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今天就能把她救走,并把路线一一告诉她,让她时刻准备着。
她坐在墙角远远看着庞建,他也已经吃完了馒头,此刻正倚靠在墙边。
喂,如果我出去了,你需要我帮你送信给谁吗?毕竟是陪伴了她几日的狱友,还是赤乐的军人,她想帮他。
怎么?你要走了吗?庞建走到牢房边问。
善柔嗯了一声。
庞建想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说:如果你有机会能见到诸葛将军,替我告诉他,庞建没完成他交待的任务,有负有托。
好。
善柔点点头。
庞建说完就又坐了回去了,两个再也没有说话,全都靠着墙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走到他们两个门前停了下来,掏出钥匙将他俩放了出来。
你们两个跟我走。
是狱卒。
善柔和庞建面面相觑。
狱卒将他们推到一个身穿铠甲的军士面前:就是他们。
那军士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一挥手,身后走来几个士兵将他们双手缚在身后,分别押着他们两个走了出去。
庞建望着她,无声地问:这是救你的人?善柔默默摇了摇头,夏掌柜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两个人被推进了一辆马车,行驶了不知多久,被带到了一处悬崖边,堂元基正带着一队人马正等在那里。
善柔愣了愣,没想到这里竟是夏掌柜计划里的悬崖,难道真是他们来救她了,只是临时改变了计划?可是为什么把庞建也带出来了?她暗暗四处打量,想看看洪北他们藏在了何处,却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她满心的疑惑。
庞建也同样一脸迷惑。
堂元基让人把善柔带到面前,阴沉着脸看着她。
敢把本王的女人放跑了,你胆子不小。
他恶狠狠地说。
你也配?善柔冷哼。
堂元基气得扬起一只手就要打她,却在半空中生生停住,恨恨地说:你有种!为了你,苏行元那个阴险小人居然敢阴我,说好两面夹击,他居然跟我谈条件!我呸,他们太小看本王了,没有他们,老子一样有办法能让诸葛彧退兵。
他显然气极了,又极度想找个人发泄,絮絮叨叨地对着她说着。
善柔怔住了。
苏行元也在想办法救她?他这是愧疚吗?诸葛彧不是号称爱兵如命吗?看到他的振威校尉,本王还真想看看他会怎么做?堂元基又说道。
再加上他最爱的女人,本王都快等不及要看看他怎么选了!堂元基得意地仰天长笑。
诸葛彧是谁?最爱的女人又是谁?善柔纳闷地看了一眼周围,确定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女人。
正想得入神,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连地面都跟着震动起来,她循声望去,只见一片尘土飞扬中,一群身穿铠甲的将士飞奔而来。
善柔转过头看向庞建,只见他激动地望着来人方向,大声喊着将军。
哦,是他的将军来救他了!善柔ʲⁱᵒʲⁱᵒ羡慕地望着他,她也希望她的心上人能骑着快马来救她,可惜那小白脸早就跑了,跑之前还狠狠羞辱了她一顿。
想起这些她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最好别让她再见到他,否则,她必让他生不如死。
堂元基将她和庞建推到一处,自己带人站到他们前面,看着来人疾驰而来又急速下马,一脸冷笑。
人呢?来人问道。
堂元基摆摆手,庞建被人推了出来。
将军——庞建的声音都哽咽了,没想到将军竟然亲自来救他了。
善柔在后面被士兵控制着,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听到庞建那彪型大汉边哭边喊将军,心中不胜唏嘘,这彪悍大汉竟也有脆弱的一面。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只是觉得让堂元基如此惧怕的人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她忽然对庞建口中的诸葛将军好奇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推搡着她往前面走去。
庞建仍然站在那儿,只是看向善柔的眼神有点古怪,善柔皱眉,瞪了他好几眼,他仍然呆呆望着自己,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怎么了?她被人推到他身边,小声问他,难道是她脸上有脏东西?她忙用手抹了抹。
你怎么认识我们将军的?庞建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什么将军?不认识!善柔说。
诸葛彧!诸葛将军!你不认识?庞建指着前面问,声音都颤抖了。
善柔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面前站着一个身穿金色甲胄的男人,头盔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墨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
她细细打量。
这个人……这个人……都遮住了,能看清什么?不认识。
我说过,我会来救你的!男人忽然说道。
作者有话说:我很守时的◉ 31、跳崖这声音很熟悉……善柔仔细地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儿, 露出的下半张脸胡子拉碴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但是眼睛……她呵呵冷笑两声。
原来他叫诸葛彧啊!原来他就是诸葛将军啊!原来他不是画师啊!善柔的心情一时五味陈杂,生啖其肉的心思都有了。
难怪林芝章在他面前只有吃瘪的份儿!曾经她对他的身份有过多种猜测,唯独没料到他会是赤乐国令人闻风丧胆的诸葛大将军。
她曾细细观察过他的手, 那样的修长细嫩, 他为了抹去一身的痕迹, 花了好大的心思。
她凝视着他, 这样的他倒是和梦中人吻合了,他们确实相识, 可是他却装得完全不认识自己,而她根本没看出破绽。
他利用她, 欺骗她, 可她却那么喜欢他!想到这儿, 她的心中顿时涌上无尽委屈,不停地倒退,倒退, 直到感觉脸庞湿了, 狠狠抹了一把脸, 转头就往回走。
这个男人,她再也不想见到了!诸葛彧愣住了。
庞建愣住了。
堂元基也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眼看着到手的城池就要不翼而飞, 堂元基猛地拉住她用力往回一扯, 善柔不及防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终于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知道失忆时她没哭, 娟娘他们骗她时她也没哭, 可是此刻,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眼泪肆意横流。
诸葛彧想上去拉住她的手,或者抱抱她,可是她毅然决然转身离去,给了他当头一棒。
她恨他!这个认知让他心惊。
自从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情意,他几乎每个日夜都处于忐忑之中,他想过她会生气,会发脾气,唯独没想过她会恨他,会再不想见他。
攻城原本定在五日后,听到她被掳走了,他心急如焚,立刻下令进攻,却还是让她在牢里呆了那么多天,遭了那么多罪。
望着她瘦了一圈儿的小脸儿,他悔的肠子都青了,那日他就应该将她打晕了一起带走。
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可说,即使她不愿意,只要一点一点解释给她听,她一定会明白他的苦衷,她是那么善解人意,一定会理解他的。
可是,他还是没带她走。
堂元基还在不停的拉扯善柔,想让她站起来,言彧看得双眼几欲喷火。
放开她!他怒喝一声,刚往前迈了一步,越栈士兵的刀便齐齐出鞘。
堂元基见状冷笑:诸葛彧,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说着手臂用力,终于将善柔拽了起来,善忍忍着疼站好,用力甩开堂元基的手,沉着脸对他说:送我回去。
堂元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又看看对面嘴唇抿成一条线的诸葛彧,心情忽然变得很是愉悦。
诸葛彧,不是本王不放人,你也看到了,是她不想跟你走!要不然,你把你的振威校尉带回去吧。
诸葛彧看着善柔柔弱却倔强的背影,只好先软声哄她:柔儿,听话。
他有很多事情需要坦白,他得先把她带回去。
善柔的心尖颤了颤,她失忆了却独独记得他,他的一切就像是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对他毫无抵抗力。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等她觉得控制得很好的时候,才转过身来看着他。
我们素不相识,将军莫不是认错了人?她冷眼望他。
诸葛彧呼吸一窒,她眼中的漠然刺痛了他,他顿了顿,抬手摘下头盔,柔声道:是我,言彧。
身后的士兵全都震惊地看着他,就连庞建都看傻了。
他们的将军何曾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过话,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吗?原来竟是言画师啊!善柔嘲讽地笑了笑。
站在不远处的庞建恍然大悟,终于想起她曾经说过她也认识画圣的徒弟,居然说得就是将军,没想到将军还会画画骗女人。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回去,我慢慢向你解释。
诸葛彧不理她声音中的讥讽,轻声哄劝。
言画师当我是傻子不成,还会任你花言巧语的哄骗?善柔望着他。
诸葛彧一僵,他什么时候花言巧语哄骗过她?反而是她,一直在撩拨他。
他身后的士兵全都倒抽一口气,他家将军到底干了什么?我何时骗过你?我说过会护着你,你信我便是。
诸葛彧朝她伸出手。
善柔望着他,他每次说话眼中都一片诚恳,让人信以为真,其实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她再不想听他多说一句话,打断他道:可惜了,我自己的命,从来不曾假手于人,也不敢假手于人。
她决绝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刚才她坐在地上的时候好像看到悬崖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夏掌柜拟订的逃跑路线就在这里,她要再确认一下是不是洪伯他们来了,可是看了半天,那里又毫无动静了。
善柔只好假装镇定地继续站着,估量着万一洪伯他们来了,她要怎么出其不意地冲过去。
庞建看着自家将军渐渐变得铁青的脸,想替他辩驳两句,无奈笨嘴拙舌,又深深替他担心起来,遇到这样一个女子,自家将军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堂元基这会儿算是听明白了,无非是他骗了她,而她不能原谅他。
诸葛彧,是她不跟你走,我也没办法。
他虽然打不过诸葛彧,但是看着他不痛快,他就痛快。
两个人两座城,少一个都不行!诸葛彧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居然要拿打下来的城池来赎她!善柔的身体晃了晃,但是,他凭什么以为她就一定会跟他走?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转身的冲动,眼睛不住瞟向崖边,终于看到几步之遥的悬崖边露出一个脑袋。
紫槿!是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诸葛彧身上,没人发现他们。
紫槿冲她轻轻挥了挥手,看到她轻微地点了点头,便又隐到了悬崖下面,再看不见踪影。
崖下有块突出的缓台,就在紫槿消失的地方,一会儿她只要冲过去跳下去,洪伯他们自有办法接住她,他们再沿着事先安排好的退路隐匿,追兵站在崖边只能看到覆着积雪,杂乱无章的枯枝败叶,谁能想到树枝下别有洞天,他们看到断折的树枝只会认为她掉到无底深渊了。
善柔目测了一下距离,如果她从这里冲过去的话,以她的速度还没到崖边就会被人抓去,必须再靠近些。
她心思转得快,行动也快,转身便走向庞建站到他的外侧,对诸葛彧说:你欠我的,想用一座城还清?做梦!我要你永远都记得,永远还不清!话如诀别,诸葛彧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只见她冲他微微一笑,趁着他愣神的功夫猛地冲向了悬崖,他反应过来冲过去想要抓住她,还是慢了步,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他连她的衣角都没抓到。
他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身体晃了晃,被追过来的士兵扶住才没摔倒。
变故横生,所有人都惊呆了。
堂元基的人全都紧张戒备着诸葛彧一干人等,善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谁都没防备她,没想到她会突然冲到悬崖边并跳了下去,这个女子如此烈性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震惊过后全都望着堂元基,等着他下令。
堂元基也懵了,待到反应过来更恨了。
这个女人临死又摆了他一道。
他立刻让人控制庞建,庞建却如泥鳅般左冲右突跑出了包围,还打伤了他的几个兵,他这才发现,他低估了庞建的战力。
一个人质都没了,他没有了底牌。
堂元基顿时心生恐惧,却也没有了退路,只能与诸葛彧以命相搏。
他一边后退一边叫着护卫,士兵还没完全聚拢到他身旁,诸葛彧已经提着剑恶狠狠冲了过来,只见他眼睛血红,头发凌乱,杀气腾腾地见人就劈,挡在他面前的士兵甚至来不及动作便被削去了头颅。
你将她还我!他每刺一剑便怒喊一句。
堂元基被他逼得不停后退,他心里更憋屈,议和就这样被迫泡汤了,他还得继续跟他打,又打不过,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割地赔款,俯首称臣,早知道就答应和苏行元合作了,可是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
他只能大喊:护卫!越栈士兵紧紧围绕在他周围,却一个接一个被诸葛彧一个个挑上了天,他就像疯了一样,见人就杀,毫不手软。
庞建跟了诸葛彧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完全失去了理智,敌人砍来的刀剑毫不躲避,如一个杀人机器提线木偶,疯狂机械似失了魂魄。
他的魂,已经随着那个叫善柔的女人一起跳了下去。
他的战袍已经沾满了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的,庞建只好护在他身侧帮他抵挡敌人的攻击。
堂元基的几百人马很快被他们打得溃散,最后只剩了两个人掩护着他狼狈逃脱。
一场殊死搏斗从白昼到日暮,越栈士兵的残肢废体散落一地,赤褐色的血在雪地上越发的刺眼。
诸葛彧带来的人此刻全坐在地上包扎伤口,只有诸葛彧一个人站在崖边向下张望着。
沉沉暮色中,他的身影如断雁孤鸿,茕茕独立。
将军,包扎下伤口吧。
庞建走到他身旁指着他的左腿,那里有个血窟窿,是被一个濒死的越栈士兵从身后一剑刺穿,还在流血。
诸葛彧像没听到他的话,只是问:她就这般恨我?这里的地形他早就勘察过,山有多高,悬崖有多陡峭,有多深,崖底有多少凶猛野兽,人摔下去必定尸骨无存,他比谁都清楚。
选择这个地方来交易本是防着堂元基埋伏,没想到却害了她。
想到也许连她的半块尸骸都见不到,他忽然就怯了,不敢下去寻她。
十二岁他就上战杀敌,见过太多的生死,却在这一刻怕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是一个新鲜生命的流逝,还是余生再也没有她?作者有话说:言彧:你宁可死也不愿见我善柔: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舍得死感谢在2022-08-14 15:57:41~2022-08-16 09:3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3650616 2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2、回家将军, 已经找了一个月了,她也许早已经……余下的话庞建没有说,但他相信诸葛彧一定懂他的意思。
诸葛彧紧抿着嘴唇,依旧大步往前走着。
庞建站在那儿望着他瘦削的背影, 重重叹了口气, 只能认命地快跑几步跟上去。
崖底经年累月没有人烟, 早已荒草丛生, 今冬又连着下了好几场雪,厚厚的积雪将杂草覆盖, 只露了一点点枯枝出来,偶尔上面挂着一片将落不落的朽叶, 在寒风中左右摇摆。
他们已经在这里搜寻了将近一个月, 积雪早已被踏平, 踩实,原来松软的雪面已经坚实得如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湖面,走在上面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他们已经将崖底整个踏平了, 只找到了善柔的一只鞋。
悬崖边有一个很隐蔽的缓台, 是他们半个月前发现的, 他们曾怀疑过善柔可能掉到了那里,可是仔细勘察后发现, 根本没有任何人活动的痕迹, 连最后的一点侥幸都没了。
诸葛彧举目四望,满眼灰白,一片萧索。
兴许她被人救走了, 庞建不敢说也可能被野兽叼走了, 他们这些日子发现了不下十具残缺不全的尸骸, 每发现一具, 诸葛彧便更沉默一分,直到现在,除了发号施令,他已经不说话了。
他只用了十日便逼得君蚕和越栈投降,各自割让五座城池给赤乐国,并承诺每年向赤乐缴纳朝贡。
大军早已回朝,只有庞建和几十亲卫陪着他不眠不休地寻人。
诸葛彧踩到一块凸起,一个趔趄便倒了下去,一阵天旋地转后便不省人事。
自善柔跳崖后,庞建被调来做了他的亲兵,此刻守在病床前,望着他苍白的脸颊,深凹陷下去的眼窝,又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换下他额头的湿巾,虽然喂了药,但是烧还没退。
柔儿……诸葛彧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那片竹林前,听到一墙之隔的那边有个女孩担心地喊:主子小心!他抬头,果然,不一会儿一张漂亮的小脸便出现在了墙头,她的脸蛋儿红扑扑的,额头还挂着薄汗,越过竹林望着他笑。
一阵风吹过,他感觉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抹,满手都是湿的。
她明明那么生动,为什么他却满面泪水?我能摘几片竹叶回去煮茶吗?他听到她用娇俏的声音问道,张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我用木槿花煮了花茶,很好喝,你要喝吗?她骑在墙头歪着头问,一阵风吹过,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伸手将乱飞的头发挽到耳后,问你呢?我让紫槿送些给你吧。
紫槿是谁?对,紫槿是她的丫鬟,那她又是谁?你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走了啊?她颦眉。
她生气了?他急忙飞奔过去伸手欲抓住她的胳膊,却见她旋身一跃,跳了下去。
柔儿不要!他终于喊了出来。
诸葛彧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须发满脸的庞建的脸。
善柔消失了,她不要他了!将军,你终于醒了!庞建这个彪形大汉几乎要落泪了,大夫说他如果再不醒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诸葛彧干涸的眼睛转了转:什么时辰了?声音嘶哑。
子时了。
庞建回答道。
诸葛彧坐了起来,外衣都没披就往外走,庞建连忙拿起外袍追过去。
两人两骑很快到了悬崖边,诸葛彧跳下马背站在善柔跃下地方:是我错了。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早该明白,这个女子之于他是不同,无关身份,无关地位,只因她是她,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为什么你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是想我下去陪你吗?诸葛彧望着如墨深渊,眼睛一闭,又倒了下去。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孩子们唱着这首歌谣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追逐着天上的随风飞舞的纸鸢。
善柔看着天上飘着的纸鸢,感觉过去的一年像一场梦。
那天在悬崖底下接住她的,除了洪北带领的护卫,还有她的二哥。
娟娘回上京城后便派人查她的身世,恰遇去上京城寻她的二哥云善扬,她的身世就此揭开。
她被抓走的第二日,云善扬才到三合镇,听说她被堂元基抓走了,便和洪北、夏掌柜一起安排了这次营救,之后一路南下,回到了南江。
原来她真的叫善柔,只不过姓云,是南江云家的幺女,全名云善柔。
上有两个哥哥,大哥云善垣,二哥云善扬。
云家是南江名门望族,世代都是皇帝最倚重的皇商,钟鸣鼎食之家。
一年前,她的父亲,云家家主云衡遭人陷害,全家锒铛入狱,幸好当时她在外游历,幸免于难。
她得知消息后,想办法见到了狱中的父亲,父亲交给她一封信,让她去上京城找兵部尚书。
她一路被人追杀,辗转去到上京城,彼时林相却刚被打入大理寺,她阴差阳错救了林相母子,三人便相依为命一路逃到了三合镇。
自从接她回来后,云家遍寻名医治疗她的失忆症,如今已经过去了半年。
回到了熟悉的家,看到了曾经的亲人,善柔慢慢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渐渐涌上心头,她记起了许多事,许多人,可是和诸葛彧有关的种种,她却再没记起更多。
云家庄是云家在南江的别院,是她打小最喜欢的地方。
她微笑望着孩童嬉戏,不禁想起小时的自己。
五岁之前她便长在这座庄子里,五岁之后,云衡外出经商便带着她,耳濡目染之下,八岁她就看得懂账本,十岁就经营了自己的铺子,是间茶铺。
后来她几乎涉猎了所有行业,可是大部分都被云衡以家族的名义收回了云家,只给她留了茶叶、胭脂和银楼三家铺子,即使这样,她也把这三家铺子开遍了大江南北。
难怪她失忆了于经营一道还如此精通,原来是家传。
柔儿,云夫人走到她身后,摸了摸她的手,有点儿凉,回去吧,天虽然暖和些了,风还是硬的。
云善柔乖顺点点头,跟在她后面往回走。
云夫人见状温柔地笑了:你这次回来倒是乖巧了不少,以前让你回去,你总吵着要多玩一会儿,皮得跟猴儿一样。
作为家中老幺,她被全家人宠着,把她宠得有些无法无天。
即使失忆的时候,她的脾气都不曾软和一分,可见她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可她毕竟独自经历了很多事,较之前确实沉稳了几分。
娘,我长大了嘛!她像小时候那样揽着云夫人的手臂撒娇,血缘真是奇妙,她第一眼看见云夫人就自然得想亲近。
她的手冰凉,云夫人将她的手放在两掌中间捂着,心疼不已:这一年你是怎么过的,怎么身体亏损得这般厉害?大夫调理了大半年,她还是手足冰冷,尤其怕冷,都过了上巳节,别人已经轻衣薄衫,只她还披着厚厚的披风。
我也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这些天那些记忆纷至沓来,云善柔到现在还有点恍惚,您就当我又出门游历了一圈儿,反正我以前一出去也很久。
能和以前一样吗?云夫人眼圈微红,不住揉搓着她的手指,以前手背还有小窝,现在瘦得都有些硌手了,以前你身边何曾少过照顾的人,这回连红莲都……提起红莲,云善柔又想起一桩往事。
她小的时候长得粉雕玉琢,六岁那年和爹爹一起去邯阳查账,被歹人盯上差点儿将她掳了去,爹爹便求了当时极负盛名的易容张的嫡传女弟子来保护她。
那女弟子就是红莲,红莲只比她大四岁,处事却相当沉稳。
她现在还记得初见红莲时,她变戏法儿一样拿出几张□□,自那之后,她但凡出门便再没以真面目示人过。
随着年龄的增长,红莲的易容术越发精湛,做出的□□几乎以假乱真,有一张做得尤得她心,后来每次都门她都只戴那一张。
她做生意常打着云家的旗号,世人皆知云三公子,鲜少有人知道她云善柔。
听女儿提起往事,云夫人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人人都以为云家有三个儿子,却不知云三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娇气的小姑娘。
娘,我哪里娇气了?云善柔不依,她明明很能干好不好。
你小时候被花上的刺扎一下都能哭上半天,要是摔倒蹭破点儿皮就更不得了了,能连着哭好几天,更别提让你学女红了,被针扎了每天眼睛都哭得红通通的。
想起她小时候,云夫人摇摇头。
云善柔大窘,她哪里是娇气啊,是她发现只要她一哭爹娘还有哥哥就会拿很多好东西来哄她,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至于女红,她是真的在偷懒,不愿被拘着总想出去玩,每次见娘时就先偷偷用摸过辣椒的手揉几下眼睛。
这些她是万万不能让娘知道的。
云善柔红着脸嗫嚅了半天,一跺脚继续卖娇:娘——好了好了,娘不说了,云夫人有一年没有看到小女儿的娇态了,看她这样心都化了。
珍宝失而复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作者有话说:锵锵锵,华丽大变身◉ 33、上京两人在外面逛了很久, 回到庄子时,爹爹云衡身边的小厮金宝正站在院中等她们。
什么事?云夫人问。
林相的两位公子来了,老爷让奴才来接夫人和小姐回去。
金宝回道。
林相的小公子也来了?云善柔惊喜地问。
云夫人看了她一眼:就是你口中的哲儿?云善柔连连点头,得知真相后她和娟娘之间产生了隔阂, 与哲儿却没生分, 哲儿依旧很粘她。
刚把女儿接回来, 云夫人便让二子云善扬携重礼去了林府, 感谢林相夫人这一年来对女儿的颇多照顾,后来又听女儿言辞之中对林相的小儿子多有称赞, 对他也生出了几分喜爱。
那咱们赶快回去吧。
云夫人笑着紧了紧她的披风。
日暮时分,母女二人回到云府时, 大哥云善垣正陪着林家两位公子说话。
哲儿看到云善柔, 便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
阿姐, 你没事吧?林芝章在后面轻轻咳了一声,哲儿立刻松开云善柔,后退了一步, 偷偷看了他一眼, 又回过头来, 行了一礼:哲儿见过云夫人,见过柔儿姐姐。
云夫人见他长得玉雪可爱, 彬彬有礼, 又与女儿亲近,心里更是喜欢,让人取了见面礼给他。
三个月后是太后寿旦, 云家家主也要携家眷前往宫中拜寿。
云夫人本打算趁此机会亲自去林府拜访, 见面礼是早就备好的, 正好给了他。
舍弟听说你被劫去了越栈国, 整日担心,一听我要来南江办事,非缠着过来不可。
林芝章微笑着说。
太后寿旦在即,他作为礼部侍郎,是来督办寿礼事宜的。
阿姐没事,云善柔牵起他的手拉他到一旁,给他挑了几样点心让他吃。
哲儿乖巧地跟在她身边,不停地与她讲他们回京后的一些趣事,逗得云善柔抿嘴直乐。
云夫人见两人玩得这般好,便对林芝章道:那便让二公子在府上多住些时日,林公子自去忙,届时让他与我们一同回京。
夫人喊我芝章就好,林芝章正愁带着他行事多有不便,闻言忙感激地道:如此,芝章谢过夫人。
云夫人见他温雅俊美,处事沉稳,进退有度,看女儿时眼底一派温柔,心中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女儿原本正是议亲的年纪,家中忽遭祸事便无暇顾及,如今眼看着又长了一岁,云夫人心中不免着急,早就托人四处打听适龄的青年才俊了。
林芝章坦然地任她打量,有问必答。
云夫人越看越满意,又问了些他家中的情况,因有公事在身不便久留,林芝章稍事停留便告辞了。
云夫人派人在女儿院子的旁边收拾出一间客房给哲儿住,又叮嘱下人好生招待贵客。
云善柔以前像匹野马,拴都拴不住,自回来后一直有些厌厌的不愿出门,林二公子的到来正合她意,云夫人便催促着女儿多带客人出去游玩一番。
云善柔自小在南江长大,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她一清二楚,只是从未以女子的面目示人过。
云夫人给她准备了帷幄,派了许多丫鬟护卫,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出了门。
这是谁家这么大排场?路过的人问。
是云家。
有人认识云家其中一个家仆。
云家很有名吗?有人问。
南江云家你都没听说过?单以各处田地就有几万顷,更别提遍布全国的买卖,只要门口挂云纹牌的,全是云家的,当真是富可敌国。
有好事者说道。
不过是有钱的商人罢了,竟如此招摇,有人嗤之以鼻,言语间却难掩嫉妒。
□□皇帝重农抑商,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极低,直至英宗元年下了诏令:工商杂类,有奇才异行者,亦听取解。
自此商人地位大幅提升,开始入仕官场,但是仍然为读书人所不耻。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听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众人回头,见是位须发皆白,腰背已经佝偻的老人家,云家可不是普通的商户人家,是千年前力谏鲁王的乔公后人,乔公当年可是被追封为太师的,历代子孙出将入仕者不下百人。
但是三百年前不知出了何事,当代云家家主留下遗训,子孙皆不得入仕,成了皇商,听闻只效忠皇帝一人。
老人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喘。
真的只效忠皇帝一人?有人好奇地问小老儿一辈子没离开过南江,不知真假,只知道各州府官员全对云老爷恭敬得很。
老人家像是想起了什么,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忽然透出清亮的光。
你这老头净瞎说,云家既然这么厉害,一年前怎么全家都被投进了大牢?有人不信。
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了,眯着眼睛望着云家车队渐渐远去,想到这一年朝廷发生的变故,即使是远离上京的南江也有许多人受到了波及,摇了摇头慢慢走远:不可说,不可说呀。
人们只当老人家浑说,都没放在心上,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一个帽檐压得极低的男人还站在原地,见没人注意,这才悄悄将帽檐抬高些,露出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却是苏行元。
云家不是只有三个儿子吗?什么时候又冒出个女儿来?去打听清楚。
苏行元吩咐道。
是,站在他身后的刑树应道。
苏行元脸色阴沉地望着云家车队离去的方向,也许他们的方向一直都是错,他们要找的东西极有可能在这个云家藏起来的女儿身上。
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嘉元,太后便是嘉元皇帝的亲生母亲。
太后寿旦是嘉元皇帝登基后第一个喜庆的大日子,又恰逢东疆收复,嘉元皇帝决定好好操办,一是犒劳封赏有战功的将士,二是借此机会宣告天下,嘉元皇帝必会宵衣旰食,勤政爱民,使赤乐再无无水旱之弊,无饥馑之灾,无战乱之祸。
在百姓的心中,嘉元帝是赤乐的战神,有他在,边境小国必不敢轻举妄动,边境安,百姓便能安居乐业,因此民间从也自发地组织起了为太后祈福的活动,一时间,全国上下齐欢庆,喜气洋洋庆寿旦。
云家提前一个月便到了上京城,先派人将林二公子送回林府,他们一行人则赶往云家的京郊别院里安置。
第二日,云夫人便带着丰厚地谢仪,携了云善柔亲去林府拜访。
娟娘回了林府,衣着打扮自然与在三合镇不同,云善柔见了她,只觉得她更加的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柔儿见过夫人。
云善柔上前见礼。
娟娘连忙将她扶起来,拉着她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圈儿都红了:你受苦了!早知道绑也要把你绑回来。
其实她这半年在云家将养着,脸色红润许多,人也越发的明艳动人,可是一想到她在牢中受的那些罪,娟娘还是心疼地不得了。
云善柔笑了笑:也就进去住了几天,正好两国交战,没受什么罪。
她说得云淡风清,娟娘却知她向来要强,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又说了好些安抚她的话,这才对云夫人道:柔儿懂事又能干,夫人养了个好女儿!夫人谬赞了,我这女儿啊,淘气得很,这一年多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虽然听女儿说了很多,云夫人还是想从别人嘴里听些她不肯讲给自己听的事。
娟娘想到云善柔这一年多的行事,不禁感慨万分,见她一袭水粉色百褶长裙,安静地坐在云夫人下首,比在三合镇更加娇俏明艳,言谈举止间又多了几分磊落洒脱,知她恢复了记忆,心道: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吧。
我们两个一见如故,才做了一年多的母女,分开不到半年就想念得紧,真恨不得她是我女儿才好。
她意有所指。
云夫人有些意外,瞥了女儿一眼,笑了笑:没想到这皮猴能入了夫人的眼。
其他的话一句不肯多说。
娟娘亦笑着道:何止是我,我的两个儿子也喜欢得紧。
云夫人一愣,林二公子倒还罢了,大公子ʲⁱᵒʲⁱᵒ也喜欢?她下意识看向女儿,却见她神色淡淡,丝毫不见女儿家的娇羞,不禁可惜。
再与林夫人攀谈,便巧妙的岔开话题,再不提这事。
送走云家母女,娟娘晚上和丈夫林漠年说起白天的事,最后感叹了句:难怪云家能历几十代帝王而不衰,靠得恐怕不只是经营有道,虽为商贾,却有邹鲁遗风。
她更想结这门亲了。
林漠年看了眼老妻,帮她把外衫脱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这半年来他已经听了很多云善柔的事,也知道老妻的心思,不忍打击她,却还是小心提醒道:云家可不是普通的商贾,云家这个幺女更是不容小觑,单看他们将她保护得这般周全就知道,必是当眼珠子一样疼的,他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心底的话:娟娘,云家这个闺女啊,就是配皇子都绰绰有余。
在皇帝心里,他们左、右二相加一起怕是都比不过一个云家。
娟娘顿时有些泄气,想到这几日大儿子的异状,轻轻叹了口气,在三合镇时,她还觉得,儿子娶她做侧室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没想到如今完全颠倒了,反倒是他们高攀了。
作者有话说:下午还有一章◉ 34、偶遇宫中礼仪繁琐, 为防寿宴时出错,云夫人特意请了个教养嬷嬷教女儿宫里的规矩,嬷嬷姓元,是尚仪局退下来的老人。
云善柔便白日里跟着元嬷嬷认真地学规矩, 晚上的时候听云夫人讲一些朝中的人事。
皇帝育有三子二女, 大皇子诸葛应才高八斗, 满腹珠玑, 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是赤乐国有名的才子;二皇子诸葛彧最肖其父, 能征善战;三皇子诸葛烨长袖善舞,在群臣中的口碑最好。
大公主诸葛姝被封为姝华公主, 驸马是户部侍郎汪庆直;二公主诸葛芩被封为芩礿公主, 待字闺中。
云善柔恍神, 这是她回来后第二次听到他的名字。
前两天,哲儿去南江找她,担心她之余十分关注东疆战事, 说诸葛大将军如有神助, 单枪匹马闯入敌军阵营直取敌人首级, 逼得君蚕、越栈两国不到一个月便俯首称臣。
速度这般快,必定筹谋已久, 她却没发觉任何异样, 可见他想遮掩时,别人是很难发现破绽的。
怎么了?云夫人见她发呆,问道。
云善柔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些事。
云夫人帮她理了理鬓边的发, 柔声道:有些事忘了便忘了, 娘现在只希望你以后平安顺遂, 无灾无难。
云善柔依偎在她身旁, 声音有些低落:娘,其实我都想起来了,只是有个人,我把他忘了。
云夫人低头看了她一眼,像小时候一样抱了抱她:他对你很重要?她回来后经常一个人发呆,云夫人便私下问过紫槿,知道了她和言画师之间的事,女儿受了情伤回来,当娘的却无从宽慰。
云善柔垂下眼帘,手指沿着她的衣服上的缠枝花纹慢慢滑动,过了良久,才闷闷地回了一句:从前很重要。
可是之于他,她却不是最重要的,即使他后来想拿城池来换她。
云夫人心疼地抚了抚她黯然神伤的一张小脸:一辈子很长,你会遇见很多人,有的人会陪你很久,有的人却只能与你同行某一段路程,无他,缘分不够深罢了。
云善柔默默听着,暗暗想着心事。
云夫人见她仍然闷闷不乐,便对她说:自来了便把你拘在家里学规矩,你还没出去逛过,明天跟元嬷嬷告一天假,娘领你去城中逛逛。
真的?云善柔仰起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半年前,江寒将陈安、春依和锦儿安全的送到上京城便离开了,说是又寻到了那人的踪迹。
陈安和春依等不及她回来便已成婚,后来她恢复记忆,便让他们帮着打理她在上京城的产业。
自从来到上京城她便一直被拘着,爹娘现在如惊弓之鸟,根本不敢放她单独出去,正好借着巡视铺子的机会和他们见上一面。
云夫人轻笑一声:你就是想出去玩。
才装得这么可怜。
娘都不疼我了,您以前从来不戳破。
云善柔噘起小嘴。
云夫人轻点着她的脑门:都到嫁人的岁数了,还这么娇气,娘可怎么放心把嫁出去哟!第二日,云善柔早早便收拾妥当,跟着云夫人坐车前往上京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去处。
前面有一家糕点铺子,你以前最喜欢吃这里的点心,咱们去买些回去。
云夫人说。
味品斋的糕点在上京城是出了名的好吃,是城中王公世家的家宴上少不了的甜点,每日的供应都固定数量,来得晚了便买不到。
两人走进味品斋,让伙计将最后一份榛子酥包起来,忽听身边有人问:你能将这份榛子酥让给我吗?云善柔转头,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正眼巴巴望着她手里的包裹。
她扬了扬手里的包裹:你想要这个?少女点点头:我出三倍的价钱!云夫人摇了摇头:我女儿也很爱吃。
云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少女打量着面前的一对母女,衣服是上好的云锦,头上的珠翠也是最时兴的款式,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
唉,用错了方法。
她想了想,遗憾地望着那包榛子酥:我哥哥生病了,他很喜欢吃这榛子酥,我想买给他吃。
让给你吧。
云善柔递给她。
真的?少女眼睛一亮。
云善柔笑了笑,嗯了一声。
那我按刚才说好的,三倍的价钱。
少女忙数了钱递给她。
云善柔从中取出她刚买榛子酥的钱,将剩余的还给她:不用了。
说完,她挽着云夫人便走出店铺,没想到那少女竟跟了上来。
她看着云善柔空无一物的手,将手中的几包点心悉数塞到她手里:我抢了你的心头好,将这些赔给你。
云善柔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一堆东西。
这姑娘倒是率真!你叫什么?我很喜欢你,我叫芩儿,我们交个朋友吧。
少女说。
我叫云善柔。
云善柔将手中的东西给紫槿让她拎着。
云……少女想了想,莫非是南江云家?云善柔点了点头。
少女灿烂地笑了:我会去找你玩的。
云善柔抿唇笑了,真是个自小被惯大的小姑娘。
马车上。
云夫人看着那一堆糕点,若有所思。
你可知刚才那女孩是谁?云善柔想了想:原来我以为是哪个王府的小姐,不过她说她叫芩儿,想必她就是皇帝最宠爱的芩礿公主吧?云夫人点点头。
她说她哥哥病了,想吃榛子酥,不知是哪位皇子病了? 云善柔问,她倒是认识一个爱吃榛子酥的皇子,只是他的身体……应该很强壮吧?毕竟是领兵打仗的人,身子骨怎么会虚弱。
是二皇子,听说与君蚕国一战中受了伤,现在还没养好。
云夫人说。
云善柔一愣。
诸葛彧居然受伤了?靖安王府。
二哥,看我给你买了什么来?少女拎着一个纸包一路飞奔进了书房,正是芩礿公主。
诸葛彧正在看桌上一幅画,闻言快速卷了起来,却还是被芩礿公主看到了。
你在看什么?给我看看。
她伸手去抢,却被诸葛彧躲过,藏在了身后。
你买什么了?他刚问完,便重重咳嗽了几声。
二哥,你看你,病都没好就来书房干嘛?御医让你多多卧床休息。
芩礿公主来扶他,想看看他手里的东西,被他瞪了一眼。
她撇撇嘴,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诸葛彧趁机将画卷放到后面的架子上,任她扶着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芩礿公主回头看了一眼那画卷,关了书房的门。
二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榛子酥,这可是我厚着脸皮从云家姐姐手里抢来的。
芩礿公主说。
南江云家? 诸葛彧问,你什么时候跟云家这么熟了?就今天啊, 芩礿公主调皮地眨眨眼睛,云家姐姐听说我是给生病的哥哥买的,就让给我了。
她把当时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说了一句:云家姐姐真是人美心善!诸葛彧取了一块点心递给她:你不要被表象骗了!他这个妹妹被大家惯坏了,天真得很。
难怪三哥亲事都定了,你还没着落,芩礿公主嫌弃地看着他,一脸你这样怎么能讨得到老婆的表情。
诸葛彧一顿,脑中浮现一个曼妙地身影,带笑的脸一下子黯淡了下来,心里一阵钝痛,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芩礿公主忙扔了手里的糕点,帮他顺着后背:以前身体那么强壮,从来不生病的,怎么这次受伤怎么好得这么慢?二哥,你到底怎么了?诸葛彧咳嗽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
二哥没事。
他敛去眼中的伤痛。
二哥,母后说的那几家的姑娘我都见了,有几个还是不错的,你为什么……芩礿公主欲言又止。
母后又让你来当说客了? 诸葛彧皱眉。
芩礿公主乖巧地点点头,她没有瞒着他,爽快的承认了。
你也不小了,她将母亲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了一遍,这次寿旦一定会将你的婚事定下来的。
诸葛彧沉下脸:我亲自去跟母后说。
母后还不是为你好,让你自己先挑个如意的,否则一旦父皇赐婚……诸葛彧沉默了。
二哥,你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了?你告诉我,我去跟母后讲,她最宠我了。
芩礿公主问。
诸葛彧垂下眼,望着手中的水杯,不说话。
芩礿公主以为他这是默认了。
是哪家的姑娘?她高兴地走到他面前。
不知道。
诸葛彧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稍缓心口的疼痛。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芩礿公主失望地重新坐到椅子上。
她这个二哥,只会打仗。
忽然想起刚刚在书房他藏起的东西,她心中一动,莫非……两人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找他,芩礿公主趁机溜去了书房,找到放画的架子刚取出画卷,身后有人推开了门,她本就心虚,手一抖,画卷掉到了地上,慢慢铺展开来。
她回身,看到诸葛彧正站在门口。
她干笑着后退了一步,却听到他大喝一声:站住!她吓得一个激灵,撇了撇嘴就要哭。
二哥何曾用这种语气吼过她?诸葛彧大步走过来,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画卷。
芩礿公主委屈的目光尾随着他,只见他走到自己身后停住,她这才发现,再后退一步,她就踩到画卷了。
为了一幅画,二哥居然吼她!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在看到上面的画像时顿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连哭都忘记了。
二哥,你怎么会有云姐姐的画像?诸葛彧正在卷画的动作一顿:什么云姐姐?芩礿公主指着画上的人,一脸惊诧:这个就是云姐姐啊!诸葛彧望着她足足半刻钟的时间,才哑着嗓子说:可能只是长得像罢了。
他不止一次的幻想着善柔并没有死,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天气,她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当他无数次将人认错后,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哪里是长得像啊,明明就一模一样!芩礿公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画卷展开,除了衣服和发饰不一样。
诸葛彧一时失神被她抢了画卷,听到她斩钉截铁的语气,死寂的心重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凝望着画中女子的笑颜,一动不动。
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他也不能放弃。
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仍不敢确信。
当然了,云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认错? 芩礿公主小脸一扬。
你说她姓云,是南江云家的女儿? 诸葛彧缓声问,眼底一片暗潮汹涌。
云家不是只有三个儿子,怎么还有一个女儿?他怎么从没听云三提起过?芩礿公主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认识她怎么会有她的画像?诸葛彧敛去眼中神色,抬眼望着她:能否帮二哥一个忙?什么忙?明日帮二哥约她出来。
芩礿公主捂着嘴吃惊地指着他,她这个最重礼数的二哥居然让她私下约女子见面?她尤记得上京城中一个贵女心仪他,亲手做了荷包羞答答地送到他面前,他当时怎么说来着:男女怎可私相授受?不能私相授受,就能私下见面?这不合礼数!她觑着他。
诸葛彧一滞:我不出现。
他真的怕再空欢喜一场。
芩礿公主也开始好奇了:好。
能让她二哥魂牵梦绕的女人,她明天一定要再好好看看。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明天早上九点◉ 35、夜探夜已深了, 诸葛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中不时浮现善柔的脸,明朗的,娇俏的, 妩媚的……白日里, 他让人去打听了, 知道云家人现在都住在云家别院。
他忽然坐了起来, 穿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偷偷出了门, 一路避人耳目,到了云家别院的后门, 轻轻跳了进去, 躲过护卫, 向菡萏院走去。
听说她是与父母兄长一道过来的,就住在菡萏院。
廊上悬着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庭院里的花木在摇曳的灯光中忽明忽暗。
他隐在树上, 透过树叶静静望着闺房, 里面一片漆黑。
不知为什么,一路上异常急切的心, 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宁静。
他靠在树上, 听风吹动的响动,忽然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情景。
线报里说,云客来酒楼的老板是个八面玲珑, 老成持重的女人, 没想到她那么年轻妩媚。
她看他的目光热切又放肆, 令他不适, 却并不讨厌,他极力让自己不去在意。
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原来不排斥,就是喜欢的开始。
上京城美丽的女人很多,可是却都不如她灵动,狡黠。
对,她就是只非常狡猾的小狐狸,一次次让他惊艳,一次次让他意外,慢慢地,他的眼睛总会不由自主追随着她,甚至想把她藏起来,再不让她对别的男人那样笑。
可是她……他想到那天她决绝的一跳,心仍痛得不能自已。
千万不要抛下我!他的声音苦涩。
失去了,才知道他对她早已情根深种。
天光微熹,外院已经有人走动。
他最后看了闺房一眼,那里依然一片安静。
纵身一跃,他从树上跳下,在窗前站了站,听到外面有动静,快步离开了这里。
终是没能见到。
芩礿公主一大早便来了靖安王府,看到诸葛彧一身锦衣华服正坐在客厅等着她。
二哥,她绕着他走了一圈儿,啧啧称奇:你打扮这么俊俏干嘛?这身衣服是他第一次穿吧?她都没见过。
诸葛彧轻咳一声。
今早庞建送来消息,南江云家确实有个小女儿,闺名云善柔,年芳十七,如果不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云家故意放出的消息,他是无论如何也打探不到的。
善柔。
云善柔。
他胸中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虽然一夜未眠,却精力充沛。
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云家今日去兵部尚书府赴宴,云姐姐邀我明天去云家别院玩。
芩礿公主说。
站起来正准备往外走的诸葛彧的脚步一顿,突然回头望着她。
兵部尚书?他皱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兵部尚书的儿子正值适婚年龄。
芩礿公主点点头。
好了,那你回去吧,我出去有点事。
诸葛彧抬步就往外走。
御医说让你多休息,你去哪儿啊?别去军营啊!芩礿公主追出来,诸葛彧已经不见了踪影。
诸葛彧骑马到了兵部尚书府,才突然想到他来早了,兵部尚书罗群还没下早朝,而他因病告假,不用上早朝。
他自嘲地笑笑,怎么像个毛头小子般沉不住气了?他又拍马往回走,回到王府,芩礿公主已经回去了。
他把庞建叫来,又问了些他当初在牢里的事。
庞建看看他的脸色,知道他是想听关于善柔的那些事,便专捡和她关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讲。
这些话他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以前诸葛彧总是听得很是认真,一脸的伤情,今日看上去却有些神思不属。
她确实从不信任任何人。
除了他,他却伤了她。
庞建正讲到两个互通姓名的那段,忽听他说了一句,以前他只是专心地听,从来不评论。
庞建以为,他是想把她的一切都深深记在心里,时不时翻出来回忆一番,今日倒是反常得很。
对于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子来说,她没做错。
庞建中肯地评论了一句。
诸葛彧没说话,只是望着在枝头跳跃的翠鸟。
把她养在家里,她应该就不会飞走了。
他说。
她?谁?庞建疑惑地望着他,善柔不是跳崖了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庞建看到一只羽毛翠绿的鸟,恍然大悟。
不用为觅食奔波,它应该会留下。
他说。
诸葛彧瞥了他一眼,又不说话了,她怎么可能甘愿做笼中鸟。
庞建只好继续给他讲他们在牢里的事情,边讲边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停住。
怎么不讲了?诸葛彧问。
将军今天有些不一样。
庞建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诸葛彧抬头看看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跟我去趟兵部尚书府。
庞建疑惑地骑马跟在他身后,在兵部尚书府门口他忽然停住,盯着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看了好一会儿,才让人去通禀。
罗群亲自迎了出来:不知二皇子来所为何事?他虽为兵部尚书,诸葛彧却从未来过尚书府,两人议事都在兵部。
听闻尚书大人今日宴请贵客,便不请自来了。
诸葛彧说。
罗群愣了。
罗家与云家是通家之好,因此今日他特邀云衡一家来府上小聚,不知二皇子从哪儿得到了消息?尚书大人莫非不欢迎我?诸葛彧斜睨了他一眼。
怎么会?二皇子请。
罗群擦擦汗。
诸葛彧虽年纪不大,却积威甚重,他虽为兵部尚书,在他面前也不敢掉以轻心。
云衡见到诸葛彧也颇感意外,他与罗群对视一眼,罗群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为何二皇子为何突然来访。
云衡向诸葛彧见礼,却被他一把扶住。
说起来,驸马的小姨嫁到云家,我应该随皇姐唤您一声姨丈才是。
云衡与罗群面面相觑。
新帝登基前常驻北疆,因此云衡从未见过几位皇子,只是听闻,三位皇子里,二皇子因常年随其父南征北战,性格更如金戈铁甲般冷硬,今日一见,却并非如此,可见传闻总有些言过其实。
这位便是二表哥吧? 诸葛彧见云衡身后站着一个古铜肤色的男子,便问道。
云善扬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二皇子。
从他进门,云善扬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那日在崖下,诸葛彧与小妹的对话他多多少少听了一耳朵,虽然个中缘由不甚清楚,但是小妹伤心是真的,因此潜意识里便觉得诸葛彧欺负了自己妹妹,见到他时便没什么好脸色。
诸葛彧望着他,眼神无波,似感觉不到他的抵触情绪。
都是自家人,二表哥还是唤我一声文炳吧。
文炳是他的字。
不敢。
云善扬躬身道。
云衡自然感觉出儿子对诸葛彧的不喜,他这个儿子为人甚是宽厚周到,从来不会与人难堪,如今日这般还是头一次。
他不禁多看了儿子几眼,难道儿子竟与二皇子有何过节不成?诸葛彧不以为意,继续寒暄:怎么没见大表哥和三表弟?这句话一出,云善扬看他的眼神变得颇为古怪,与云衡对视一眼。
云衡咳嗽一声,说道:垣儿在南江尚有些事要处理,至于老三,和他叔父去了海上还未回来。
说起来,先前偶遇三表弟,相谈甚欢,不觉竟已过了两年。
诸葛彧说道。
云衡颇为意外:没想到二皇子竟与犬子是旧识。
彼时晚辈尚是军中一小吏,三表弟帮我甚多,却一直未上门拜访姨丈,是晚辈失礼了。
诸葛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礼。
云衡忙扶起他,心觉二皇子礼数如此周道,对他顿生好感。
只有云善扬在旁冷眼望着他。
因了诸葛彧的到来,罗府的家宴只得男女分席,中间隔了很大一片花丛,互不干挠。
宴席上,诸葛彧几次想借故去花丛那边看一眼,都被云善扬以各种理由阻了,他对于善柔便是云善柔更加肯定了几分。
云善扬三番五次加以阻挠,可见对于他们之间的事应也知晓几分。
想到这些,他更加心浮气躁,一场家宴,诸葛彧吃得心不在焉,云衡和罗群也看了出来,对他的来意更加纳闷了。
眼看天气已晚,诸葛彧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云衡只得先告辞,决定有些话改日再详谈。
诸葛彧看云衡走了,忙也跟着告辞,到门口时,云家女眷却已经全都坐上了马车,只车旁站了一个眼生的丫鬟。
他失望地盯着马车的车帘,有一股想要掀开车帘一窥究竟的冲动,却见云善扬蓦地往他面前一站,挡住了他的视线:二皇子,再会。
诸葛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听闻二表哥常年在海上漂泊,文炳有些事情想要请教,今日来不及了,只能明日去府上叨扰了。
不容拒绝的语气。
只听得马车里咚地一声响,紧接着听到云夫人关切地一声柔儿。
云善扬侧身瞥了一眼马车,暗暗叹了口气:必扫尘以待。
诸葛彧越过他远远看了一眼马车,转身上扬长马而去。
云善扬将云善柔接回后,家人便带着她四处寻医治病,来到上京城他跟着父亲四处拜访,一直没机会和她聊聊,此时坐在她对面,他反而不知从何说起。
云善柔见他自回到云家别院便来房中寻自己,却又一直沉默,也只能默然无语。
柔儿,你回来这么久了,咱们兄妹也没好好说说话。
云善扬斟酌了一番,说。
二哥想问什么?云善柔问。
云家大哥云善垣老成,因此云善柔自小便和二哥云善扬亲近,总是跟在他后面闯祸,后来云善扬接手家族海上的生意,出门一趟便是二、三年,云善柔这才开始独闯天下。
云家出事时,云善扬还在海上漂着。
他回来后四处奔走才将家人救出来,只有云善柔还流落在外。
他素知这个最小的妹妹的品性,四处着人打听,终于让他打听到一丝珠丝马迹,寻到了相府,恰逢左相夫人回府,他这才找到了她。
你与二皇子之间……我不认识什么二皇子。
今夜他显然是为你而来。
许是他认错了人吧。
那你在车里怎么摔了?我……作者有话说:下午还有一章◉ 36、重逢第二天, 诸葛彧和芩礿公主早早便到了云家别院,拜见过云家家主后,诸葛彧和云善扬留在书房,芩礿公主则直接去找云善柔。
柔儿姐姐, 你头上这个小辫子是怎么编的, 怎么这么好看?柔儿姐姐, 这个钗子好别致啊, 你在哪里买的?芩礿公主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喜欢这些新奇事物, 见云善柔的打扮与京中贵女不同,看起来更俏皮活泼, 很合她的脾性。
都是我自己设计的。
云善柔拿出一叠图样给她看。
这半年来她闲着没事, 便试着自己画了些发型和饰品的图样, 虽然画功不如诸葛彧,自小也是师从名师,让人做了出来放在胭脂铺里售卖, 只是她需要有人引领这股风潮, 那天偶然遇到芩礿公主, 多年经验告诉她,就是这个人了, 是以今天特意选了她会喜欢的发型饰品装扮。
芩礿公主一张张图样看过去, 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柔儿姐姐,这些都是你画的?云善柔笑着点点头。
喜欢吗?我送你一套。
这怎么好意思? 芩礿公主第一次有了难为情的神情,她与云善柔相交时并未表明身份。
我们姐妹一见如故, 我很喜欢妹妹, 算是送你的见面礼, 如何?云善柔笑眯眯地看着她。
芩礿公主听了这话很高兴。
那我也得送姐姐些见面礼才行。
云善柔点点头欣然接受:好啊!芩礿公主开心极了。
她遇到的那些贵女们全都对她曲意逢迎, 眼睛里看的根本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身份地位,她一点都不喜欢,只有云姐姐把她真的当成一个普通人看待。
柔儿姐姐,如果将来你发现我有些事瞒着你,你会生我气吗?芩礿公主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她完全没想过,既然云善柔认识诸葛彧,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呢。
云善柔将她的小忐忑尽收眼底,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说:每个人都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小秘密,我也有啊!只要暂时的隐瞒是出于善意,又为什么要生气呢?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公主,也愿意小心维护这份情意。
听了这话,芩礿公主居然红了眼眶。
真是个小孩子。
云善柔打趣她。
你不许笑我!芩礿公主娇嗔地扑过来,两个人登时闹做一团。
柔儿姐姐,带我逛逛你们的园子吧,云家的园子在上京城可出名了! 芩礿公主想起二哥交待的事。
好。
两人相携往园中走去。
上京城的云家别院位于京郊,是数百年前御赐的,圈地近千亩,还将一座小山头圈了进来。
这个季节正是游玩的好时节,青山碧水,百草丰茂,郁郁葱葱,溪流潺潺,鸟语花香,景色怡人,实在是一处绝佳的好去处,云家每两年一次的宗亲会都在这里举办。
明天去云妆香粉铺挑一套你喜欢的。
云善柔已经将图样上饰品都制作出来放到胭脂铺了,明天第一次亮相。
胭脂铺旁边的铺子她也盘了下来,取名云鬓馆,掌柜便是春依。
云鬓馆,顾名思义,是专门教人着装打扮的地方,顾客不拘男女老少,刚试营业便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
原来云鬓馆也是姐姐开的啊! 芩礿公主惊喜地看着她,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思妙想啊?云善柔摸了摸刚刚为她编的小辫子,笑着说:你以后可以常去。
太好了! 芩礿公主欢快地向前跑去,像只小兔子似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云善柔失笑,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她快步追去,追到溪边也没见到她的身影,若不是有紫槿她们跟着,她真不敢放她这样跑出去。
溪流蜿蜒,岸边上开着不知名的小花,粉嫩的,明黄的,淡紫的,和……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
云善柔的眼皮一跳,转身就往回走。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走得快,那人便行得快,她走得慢,那人便也慢,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她累得出了一身薄汗,终是停下了脚步。
你为何跟着我?她转身望向他,暗暗吃了一惊。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竟消瘦了这许多,连颧骨也突了出来,本就白皙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病恹恹的模样,唯有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他竟病得这般厉害!诸葛彧亦停下脚步,深邃的眸子里暗潮翻涌,紧紧攫住这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
柔儿……千般柔情,万般思念,全灌注在这两个字中。
多少次在梦中呼唤她的名字,每次醒来都痛彻心扉。
半年前两个人闹成那样,云善柔以为早已切割得很清楚了,彼此都会默契地相忘于江湖,没想到他居然又找上了门。
她眉头微皱,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公子认识我?从今往后形同陌路也很好吧?诸葛彧愣了一下,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她警惕地望着自己,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是……他忽然语塞。
他是谁?言彧?还是诸葛彧?云善柔眼睛微闪,她就知道他回答不上来。
她端着一张小脸,状似关心地接着问:公子怎么了?诸葛彧急切地盼了两日两夜,初见她时满心的欢喜此刻全部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他盯着她的脸细细打量,半年未见,她的脸色比在三合镇时红润许多,眉眼也更明媚了,比天边的云霞还要艳丽,可是那一脸的疏离,灼痛了他的眼睛。
我有些不舒服,他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胸口压得难受,他用手捂住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想要奔涌而出。
云善柔见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净,紧紧抿着唇,好像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公子……她刚开口想要询问,就见他突然抓着胸前的衣襟,喷出一口血来,紧接着便倒了下去,躺在地上晕了过去。
云善柔整个儿吓傻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冲到他身边轻轻摇晃他的身体。
喂……你怎么了……别吓我…….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可是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她的手哆嗦着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只是呼吸微弱。
丫鬟们都让她派去跟着芩礿公主了,她只好自己去拉他,想把他扶起来,可是她却像失了力气一样,动不了他分毫。
她忽然就害怕起来,跪在他身边一边说着你坚持住一边大声呼救。
芩礿公主本就没有走远,听到她的声音匆忙赶来,见二哥躺在地上不醒人事也吓了一跳,直接就哭了出来。
他、他这两天……看、看着明明好……好起来了……她哭得上气ʲⁱᵒʲⁱᵒ不接下气。
幸好她们并未走远,护卫们很快找来,将诸葛彧抬了出去,芩礿公主也追着跟了过去。
紫槿见自家主子还跪坐在地上,忙过去扶她,刚摸到她的手就唬了一跳:主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云善柔靠着紫槿的胳膊想站起来,腿刚离地又跌坐了回去,又试了两三次才站了起来。
他不会有事吧?说完才觉得嗓子干涩,她咳嗽了两声。
她从没想过会这样,她原本想的是: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诸葛彧在云家别院突然发病,云衡一边派人往宫中送信,一边让大夫前去诊治。
因为要帮女儿调理身体,云家别院里原本就住着大夫。
大夫急急忙忙拎着药箱就进了客房,看见诸葛彧躺在床上,脸如白纸,胸前还一大片血渍,额头的汗立刻就下来了。
小厮告诉他病的是二皇子时,他的腿都软了。
他擅内科,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把脉,又翻翻眼皮,伸手在他身上检查了一遍,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
他向云衡行了一礼:二皇子旧伤经久不愈,再结实的身体也被拖垮了,损伤了根本,又常年郁结于心,瘀滞不下,受了刺激,情绪波动太大,一时气血上涌,这才呕了血,我先开副药让他服下。
说完走到桌前提笔写了方子让人去煎药。
房间里,云衡夫妇、云善扬齐齐松了口气,又齐齐回头看向云善柔,只见她脸色煞白,身子不停地发抖,衣袖上被溅上了几点血迹。
云夫人只知言彧,却不知诸葛彧就是言彧,只当女儿受了惊吓。
以前那么胆大妄为的女儿,如今却如惊弓之鸟,她心疼地抱住她:别怕,没事了,娘送你回去。
他……云善柔嗓子发涩。
有卢大夫在,别担心,云夫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拉着她往门外走去。
云善扬看着两人从门口消失,又看了眼床上的诸葛彧,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对云衡道:父亲,孩儿有些事跟您说。
关于诸葛彧和小妹的事,他也应该告诉他们了。
云衡留了两个人照顾病人,和儿子去了书房。
你说什么?云衡已入不惑之年,早已不形于色,听完儿子的话还是吃惊地站了起来,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缓缓问道:所以,二皇子并不知道柔儿就是云三?云善扬想起那天诸葛彧提到云三公子时的反应,摇了摇头:小妹每次出去都易容过,我看他的样子,应当还不知道。
云衡沉吟了一会儿,又问:柔儿呢?她是怎么想的?这回云善扬的语气就没那么好了,说出的话带着股怒其不争的意味:她心里怕还惦记着……惦记着谁?不言而喻。
云衡在书房缓慢踱步,从东到西,又从南到北,一刻钟后,他终是长叹一声:也罢……云善扬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午九点更新◉ 37、养病云善柔被云夫人拉着回了卧房, 想把溅了血点的衣服换出来,手哆嗦得不行,扣子解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云夫人只好亲自帮她把衣衫换下, 要拿走时, 却又被她攥住不撒手。
云夫人拽了几下, 她仍不松手, 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那件衣服,声音低不可闻:娘, 我没想到会这样……他本来就有旧伤,不是你的错。
娘, 我……云善柔欲言又止。
云夫人拉着她坐到床边, 摸了摸她的头, 心疼不已:他虽贵为皇子,在后花园冲撞了你,也是他有错在先。
本应该在书房和儿子在一起的二皇子突然出现在园子里, 若说他没有居心, 她都不信。
云善柔依偎到她的怀里, 身子依然在轻轻打颤。
她虽然恨他骗了自己,却从没想过要他去死, 她最恨他时想得也不过是两人永不相见。
看到他吐血, 想到她与他有可能天人永隔时,她整个人都被莫可名状的恐惧笼罩着,无法思考。
云夫人帮她脱了鞋袜, 用锦被将她裹住, 顺了顺她的头发:你乖乖的, 睡一觉就好了。
云善柔躺在床上不敢闭眼睛, 眼睛一闭就浮现出诸葛彧痛苦隐忍的模样。
娘,你别走,她哀哀央求着。
云夫人何时没有见过女儿如此脆弱的样子,忽然意识到她的反常,要是以前有人冲撞了她,她把那人打一顿丢出去都是轻的,怎么可能害怕?是的,她在害怕,她在怕什么?云夫人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双目无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云夫人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紧接着便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定定心神,小心翼翼地问:二皇子便是……那个人?云善柔的眼睛转了转,才抬眼望向娘亲,慢慢地眼底聚满了泪水,一眨,一颗晶莹的泪珠便顺着眼角滑到了枕上,很快消失不见。
女儿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那表情已经说明了她一切,云夫人震惊地无以言表,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忽然就怒意上涌。
他竟还敢来找你!紫槿虽语焉不详,但也足够表明,诸葛彧就是个刻薄寡恩的小人。
皇子又如何?云家看不上!主子,二皇子醒了!紫槿今天才知道言画师居然是皇子,也受到了惊吓。
刚才被留下帮忙,见人醒了她赶忙过来报信。
云善柔猛地坐起来,掀被下床,光着脚就往外跑,被云夫人拉了回来,紫槿伺候她穿好衣裳鞋袜,主仆三人才匆匆赶去客房。
房间里,云衡和云善扬已经到了,皇上派来的御医也已到了,此刻正在帮诸葛彧检查,诸葛彧躺在床上,听到有人进来,扭头看过去,见是云善柔,便想坐起来,被御医拦住。
殿下虽然吐出淤血,但毕竟伤了心肺,现在必须躺着,切不可乱动。
诸葛彧不能动,只能用眼睛紧紧盯着云善柔,张嘴想说什么,扫了一眼云家众长辈,终是没能说出口。
殿下目前的情况需要静养,暂时不宜移动,恐怕得在府上休养些时日。
御医对云衡说。
那是自然,云衡回道。
老夫须先向皇上回禀殿下的病情,稍后回来也需在府上叨扰些时日。
御医接着说道。
皇上下令,治不好二皇子的病他就不用回太医院了,他不敢掉以轻心,只好也厚着脸皮搬来云家别院。
云衡自然求之不得,赶快让人安排住处。
御医走之前又特意叮嘱:殿下刚吃了药,屋里不要留太多人。
殿下现在要少说话,多睡觉。
后面那句是对诸葛彧说的。
诸葛彧只好眼睁睁看着云善柔跟在云夫人后面离去,满肚子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心里。
诸葛大将军病重!这个消息不胫而走,朝堂边关都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诸葛彧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相邻各小国慑于他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听闻此消息,全都蠢蠢欲动。
兵部尚书罗群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日日在兵部和云家别院来回奔波数趟,即使这样,依旧在御书房被皇上斥责,天子的怒火没谁能承受得住,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
这天,罗群和诸葛彧议完边关战事,云衡送他出去的路上,他感慨万千:先帝时,有定北王一马定江山;如今,是大将军威慑四方,将军以下竟再无良臣猛将可平四方,难怪万岁生这么大的气,是吾等身为臣子无能,不能为君为忧。
将军少年英雄,风头无两,谋略勇猛皆非常人能比,自是无人能望其项背。
听闻今年军中亦崛起不少猛员良将,只是缺少崭露头角的机会,罗兄也不用太过忧虑。
云衡劝他。
云兄所言甚是。
罗群缓缓点头赞同。
两人渐渐走远,诸葛彧斜倚在床头,接过青锋递来的药一饮而尽。
青锋是他的贴身侍从,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照顾他的衣食起居。
我躺了几日了?他将药碗递给青锋,问。
爷,五日了,青锋恭敬地答道。
五日了……诸葛彧喃喃道。
自那日后,她再没来看过他。
知道她还活着,他觉得自己也活过来了,可是他们之间有太多误会,原本他以为他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解释给她听,可是等了五日,他便开始心浮气躁,心神不定。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只想时时刻刻能看见她,听得到她的声音,哪怕骂他也好。
二公主今日过来了吗?他问。
今儿个一早太后宣公主陪着礼佛,怕是不会过来了。
诸葛彧沉默了一会儿,掀被就要下地,青锋忙上前阻拦:御医交待了,您明天才能下地活动。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更衣,他趿履下地。
青锋毕竟跟了他多年,在三合镇时他隐在暗处,将主子对云姑娘的情意全看在眼里,自是知道他为何这般着急。
云姑娘不在府里,他不再拦着,站在他身后说。
诸葛彧拿着衣服的手顿了顿,转头看他:她何时出去的?辰时一刻。
青锋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二公主正好这个时辰派人送信说今日不过来了,他在门口碰到了紫槿闲聊了几句。
听说云姑娘有个铺子准备过几日开业,怕是得忙到酉时了。
在三合镇时,青锋便觉得她精明强干,是女中豪杰,如今越发觉得,云姑娘独出手眼,空前绝后。
诸葛彧手中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又将衣服塞回到青锋手里,重新坐回床上,想了想,吩咐道:传信给二公主,明日无论如何也让她过府一趟,停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早一点儿,最好卯时就过来。
青锋愕然:哪有卯时就上门做客的?早吗?诸葛彧犹豫了一下,可是她辰时就出门了,必须在她出门前拦住她啊。
总之告诉她早点过来。
最后,诸葛彧如是嘱咐。
青锋只好硬着头皮出门,开始思考要怎么传信给二公主,肯定不能说得太明白,可要是说得太模糊,二公主不能理会主子的意思怎么办?这比让他偷袭敌营还难啊!芩礿公主从来没有这么早起过床,坐在车里还在打哈欠,眼睛睁都睁不开。
公主,二皇子干嘛非要您这么早过来?婢女翘翠心疼地将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让她在车里小眯一会儿。
云姐姐每天这么忙,我也好些天没见着她了,芩礿公主闭着眼睛补眠。
那您可以去铺子里找她玩啊!翘翠小声嘀咕。
芩礿公主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窥了她一眼。
二哥每天都在病床上望眼欲穿,她怎么会不晓得二哥的心思,却不说破,只谆谆教导道:看到别人在忙却非得凑上去叫添乱,别人只会说你不懂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开始忙之前就截住她,这样她既不能置我于不顾,还会感动于我对她情意浓厚。
翘翠听得张大了嘴,顿时对自家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家别院位置偏僻,芩礿公主在车上好好睡了一觉,见到云善柔时神采奕奕。
你怎么这么早过来?云善柔讶异地望着她。
芩礿公主抱住她的手臂:许多日子没见,想姐姐了。
你可以去铺子里找我呀,我正好带你参观参观,云善柔失笑。
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添乱了,等开业的时候再去,芩礿公主连忙摇头,小心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况且,父皇母后担心二哥的身体,我每天都要回宫汇报的。
云善柔淡淡地哦了一声,便再没话。
芩礿公主的眼睛骨碌一转,拉着她说:一会儿陪我一起去看看二哥吧!云善柔垂眸,想要拒绝,却被她拖得往客房走去。
二哥,母后让来带了好些补品过来,一进门,芩礿公主就大声喊道。
诸葛彧早就穿戴整齐坐在床前,往她身后看去,云善柔敛眉低目,并不看他。
嗯,放到桌子上吧。
芩礿公主让翘翠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下,瞧瞧二哥,又瞅瞅云善柔,拉着她走到桌前:云姐姐快坐。
说完,她顺势在云善柔身旁坐下,忽然听到二哥轻咳一声,一个激灵,忙站起来,脑中灵光乍现,问道:二哥,你喝药了吗?不曾。
诸葛彧轻瞥她一眼。
芩礿公主立刻说道:都这时候了还没熬好,青锋越来越不靠谱了,我去看看。
说完,领着翘翠一溜烟儿跑了出去,顺手还把杵在那儿碍眼的紫槿也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下午还有一章◉ 38、深谈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云善柔垂眸把玩着腰间一个香囊的绦子,诸葛彧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的脸,她似乎瘦了,下巴尖尖, 眼睛看上去更大了, 却更显得姿妍俏丽, 耀如春华。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他小心地打量她的神色,斟酌着措辞, 你从悬崖狠心跳下,让我以为你死了, 这半年, 我过得很不好。
每次说到死这个字, 他嘴里、心里都是苦的,即使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仍然心里发颤。
一夜之间, 云客来酒楼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幻想着她也许躲着他去了别处, 可他几乎寻遍了世间所有的酒楼,却再没找不到一个叫善柔的女子。
云善柔摆弄绦子的手顿了顿, 盯着香囊上金色的绣线, 却并未抬头。
诸葛彧见她没有出言打断,信心倍增,继续道:你我相识最初, 我没能坦诚自己的身份,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我确实是骗了你, 你恨我是应该的。
云善柔依然没有抬头,但是他看得出,她在听,遂继续说道:后来,我那样骂你,虽事出有因,却真真切切的伤了你的心,是我的错。
他以前一直以为,身为男子,头可断,血可流,向女子弯腰低头认错求原谅非大丈夫所为,直到失去了她,他才明白,只要她能回来,做小伏低又有什么干系。
我以前不曾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我每天都想看到你,你开心我便开心,有人惹你生气,我恨不得替你打那人一顿。
后来,我开始患得患失,嫉妒,甚至想把你偷偷藏起来,不让别人看你一眼。
你那样好,那样能干,我还曾经期盼过你能落难一次,让我救一救你,这样,你从此就会依赖我,再也离不开我。
可是那晚你被人劫走,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恐慌,怕他们打你,骂你,辱你,唯恐你有半点闪失,感觉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发生在你身上,一想到这些,真是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一分钟也不能等。
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宁可你我从未相识,也不希望我成为那个从天而降拯救你的英雄。
他停了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喘,他用袖子掩面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你不惜以身犯险,布了那样大一个局,只为了帮我,我知道不是因为你惯常挂在嘴上的契约精神,你的心意我怎能感受不到,可是我,却不能有任何回应。
云善柔的眼波微动,停了手里的动作。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啊!有天我夜探公主府,头上的木簪不慎遗失,那木簪我自到三合镇便一直戴着,君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是我?之后你几次遇险,都是她的手笔,我不得不与你划清界线。
诸葛彧讲到这里,嘴里一片苦涩,他何尝不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难挽回,可是那样的形势,他别无选择。
云善柔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些事她后来大约猜到了,尤其是发现他的木簪离奇失踪之后,她没有那么小气,但也绝不是大度之人,没人侮辱了她还能好好活着,即使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也不行!她的眼神过于平静,诸葛彧不由得苦笑一声,是啊,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她只是不愿原谅他罢了。
听到你被堂元基掳走,我心急如焚,即使再准备万全,等我攻进越栈国时也已过去了半月有余,我…..说再多已无意义,错了就是错了,后悔也无济于事。
其实,云善柔忽然开口,你用一座城池来换我,我很震惊。
只是我这个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人若犯我一寸,我必百倍奉还,打我一巴掌再给我个甜枣,你觉得我便会笑脸相迎吗?诸葛彧沉默不语,只是凝睇着她。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让我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还是值得人喜爱的,云善柔放下绦子,站起来,轻轻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但是,我平生最讨厌被人欺瞒,你明明认识我,为什么要装着不认识?你知道一个失忆的人,就像一座孤岛,见到一个熟识且信任的人,便恨不得掏心掏肺吗?更何况,他对她而言又有不同的意义。
诸葛彧一愣:我只是见过你的画像,这……并不能算认识吧?他以为她知道了他暗中调查她的事。
这回轮到云善柔发愣了,她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想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但是,并没有。
你不是认识云三?她踟蹰了一下,问。
三公子吗?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在乔公祠给他留了信,我们确实无话不谈,不过我们并没有谈过任何关于你的事情。
诸葛彧急忙解释,他真的怕一个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又添新的误会。
不信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
他急地上前一步,差点儿撞到她的鼻子,连忙又后退一步。
我亲自问……云善柔重复了一遍,一直以来的迷惑终于解开了,心里说不上是喜还是忧,这可真是:原来相逢不相识,只因此面非彼面。
她闭了闭眼,阴差阳错不过是,缘分太浅。
既如此,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
她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从未相识四个字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诸葛彧剧烈地咳嗽起来,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云善柔停下,却并不转身。
是我欠你,好一会儿,诸葛彧才止住咳。
算不上,我们其实并未真正认识,我眼里的你,不是你;你看到的我,亦不是我。
云善柔仰起脸看着虚空,声音有些飘忽。
那我们便重新认识,我叫诸葛彧,是赤乐国二皇子,敢问姑娘芳名?诸葛彧固执地注视着她。
云善柔默然半晌,终是一抬胳膊,将衣袖从他手中扯离,抬腿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三个人,猛然见她出来,全都尴尬地望向别处。
我们刚来。
芩礿公主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云善柔冲她们点了点头,转身往菡萏院走去。
芩礿公主悄悄探头往里看了看,见自家二哥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失魂落魄,了无生气。
次日,诸葛彧一早便离开了云家别院回了靖安王府。
紫槿说时,云善柔正坐在妆奁前梳妆。
昨儿夜里客房闹腾了一宿,天明才消停,我看见言画师,呃,不是,二皇子被俩人搀着上了马车。
昨天半夜诸葛彧忽然发起热来,府里顿时乱作一团,早上才退烧,御医让他卧床休养,可他非要回去。
云善柔静静望着镜子里女子,只见那女子的眼底一片青色,她用粉一点点将青色遮掩,不一会儿,镜子里出现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她看了一会儿,将镜子扣上,对身后的紫槿说:我们去铺子。
后天云鬓馆开业,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云善柔到时,春依正和锦儿进行最后一遍核对,见她那副模样,对视一眼停了下来。
继续,看着我干嘛?云善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还能看出来?有我们在,你不必每天过来,来回就要两个时辰,你的身体吃不消,春依日见丰腴,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万种。
我闲着也是闲着,云善柔随口说道。
我可听说了,你把教你规矩的嬷嬷都气走了。
锦儿毫不客气地戳穿她。
云善柔尴尬地揉揉鼻子:也没有,嬷嬷年纪大了,晚上睡觉没注意,感染了风寒便回宫将养了。
春依啧啧两声,说出口的话颇有种苦口婆心的味道: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你看着吧,以后有你受苦的时候。
我也就是去赴个宴,又不是住在宫里不回来了。
云善柔失笑,你们至于这么忧心忡忡的么?一嗔大师说过,前日因,今日果,谁都逃不过的。
锦儿现在是一嗔大师的信徒,说话很有禅意。
你们就不能盼我点儿好?云善柔佯嗔。
我们是看得明白。
春依和锦儿异口同声地道。
我们还听说,你把大将军气得吐了血?两人好奇地望着她。
谁传的谣言?我割了他的舌头。
云善柔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云家别院的事连皇上都不清楚内情,外面却传得风风雨雨,看来那些人还紧盯着云家不放。
云家的存在于某些人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奈何他们一直没找到机会,去年云家突然遭了灾,便足够说明,他们自认为攒了足够的资本,忍不住出手了。
云家这些事春依自然不知道,她只记得在三合镇自己是如何被她气得直跳脚的,听了她这句话,反驳道:谣言?我看倒未必,你确实有这个本事。
云善柔被她怼得哑口无言,上前搂住她的腰,一脸委屈:明明我才是被欺负的那个,说着手上动了动,小腰真软。
春依拍开她的手:我已嫁,不许调戏我!云善柔睨着她: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我这里有个小家伙了,可得小心,春依轻抚着小腹。
云善柔睁大了眼睛:有了?什么时候的事?三个多月了。
你怎么不早说?还在这里忙前忙后,快回去养着。
云善柔将她手里的东西抢下来,推着她就往门口走。
哪儿就那么娇气了?春依笑着躲过她又走了回来,看到你们我就心情好,心情好什么反应都没了。
锦儿早知道了这个消息,此刻也笑着点点头:她每日里比我劲头还足。
云善柔这才由着她去。
几个人又把开业流程核对了一遍,孕妇仍然精神矍铄,云善柔已经觉得疲累,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你们两个还没和好吗?锦儿见她虽日日躲来铺子,却总心不在焉。
她与诸葛彧之间的曲折,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云善柔神态有些萎靡,一夜都没睡好,强打起精神忙活半天,已经消耗了她全部的精力。
以前我凭着一腔孤勇,无所畏惧,总觉得世上没有我办不成的事,降服不了的人,她微仰着头,想着那些过往:这次回来,忽然就倦了,对那些复杂的事,和曾经追逐的人,都提不起兴趣。
你以为他是你想招惹便招惹,想放弃便放弃的男人?这半年来,春依听过许多关于战神诸葛彧的传闻,也特意打听了,越听越是心惊,每次看到云善柔这样都心生忧虑。
不、不然呢?云善柔结巴了一下,很明显的心虚。
他那样的人,锦儿也适时插了一句,可不是你当初以为的好拿捏的小白兔。
她犹记得以前两个人闲聊时,云善柔说言画师就是她想要的那个人,温柔儒雅,善解人意。
云善柔嗫嚅了一会儿,趴在桌上不作声了。
自从知道了他的身份,她也曾心慌了片刻,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可她却下意识地想逃,逃得远远地才好。
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春依却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稀奇地望着她:这可不像你,没想到你在男女之事上竟是这样的!我哪样了?云善柔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问。
你与他曾经的过往虽然你还没记起,但就目前的情况推测,你当初发现自己对他的情意时肯定第一时间便选择了逃避。
再见时你失忆了,却独独记得他,这才一无反顾的一头栽了进去,这才是你的本心,可是你却如此……春依想了半天措辞,才想到两个字:别扭!你为什么会这么别扭?我想了很久,大概是你习惯了掩藏真心。
春依最后下了结论。
失忆的你反而比较单纯可爱! 锦儿也同意她的看法,自从云善柔恢复记忆,她便再看不透她,她看到的只是个老谋深算,手段老辣的生意人。
她如果不这样,如何叱咤商界这么多年? 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插入。
云善柔回头,不知陈安什么时候到了,在那儿听了多久,她感激地望着他。
陈安走过来,冲她摆摆手:你先别急着谢我,我想说的在后面。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搭理云善柔,反而走到春依身边,柔声问她:累不累?不累。
春依笑着任他为自己忙前忙后。
云善柔看得一脸嫌弃,催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陈安在春依身边坐下,伸出手臂虚揽着她,这才看向云善柔:依我看啊,你在言画师面前就会变得娇气得紧!他到现在还称呼诸葛彧为言画师不肯改口。
不过嘛,或许他就喜欢你这个调调,娇里娇气的小姑娘,我见犹怜。
陈安这句话一出口,只听得噗嗤、噗嗤两声,春依和锦儿全都憋不住笑了,最后春依笑得倒在陈安身上,指着云善柔的手指不停的抖动,质疑地声音传来:她娇气?还我见犹怜?三个人又是一通笑。
云善柔直想掐死他们三个。
作者有话说:在榜期间都是每日双更,依旧明天上午九点◉ 39、调戏今日是云鬓馆开业的大日子, 云善柔邀了芩礿公主一起观礼,她早早便订下了云鬓馆对面茶楼二楼的一个绝佳房间。
云鬓馆的门前早早便搭好了一个舞台,春依请了上京城最大的青楼艺馆里最红的几个头牌做模特,用的是云妆香粉铺上好的香粉着的美妆, 梳的是云鬓馆最新的发式, 戴的是云善柔设计的钗饰, 在丝竹弦乐中缓歌缦舞, 翩跹之姿如九天玄女,霓裳生风, 令人销魂。
舞台四周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口哨叫好声不绝于耳。
云善柔远远望着, 见已经有许多女子进了云鬓馆, 这才转回目光, 端起面前的茶饮了一口,望向姗姗来迟的芩礿公主。
她愁眉苦脸地坐下,整个人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
可是遇上了什么难解的事?芩礿公主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哥哥的病愈加严重了, 昨夜里竟又吐了血。
声音有点哽噎。
云善柔就觉得胸口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 一阵的心悸。
御医怎么说?她问。
御医说,他是旧疾未愈, 又添新伤, 忧思过度,缠绵病塌时间过长。
和卢大夫说的基本一样。
忧思过度?他的心思深沉如海,如何不过度?云善柔转头望着窗外, 舞台上, 锦儿从天而降, 漫天的飞花, 她如仙如灵,误入这无妄人间。
人群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沸腾了。
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便放宽心,少思虑,病就好了。
有些话说着容易,就像她,说要从此陌路,可是每听到他的消息还是无法控制紊乱的心绪。
芩礿公主愣愣地望着她,她脸色平静,看向自己时眼底无波,像在说着什么不相干的人。
她从未在她的脸上见到这样的表情,冷静地让人心底发寒。
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的那套首饰我让人送到云鬓馆了,一会儿去取吧,也许你哥哥看到这么漂亮的妹妹,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
云善柔蓦地笑了。
想她这么诚实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用这种话哄骗一个小姑娘。
芩礿公主虽然不知道她和二哥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能让这样温柔的姐姐气成这样,二哥一定做了极对不起她的事。
没想到云姐姐生起气来这么可怕,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比父皇还吓人。
好……她咽了口口水。
等人潮散去,两人才下楼慢慢往云鬓馆走,没想到如此短短一段路,居然还有人拦在中间。
两个小美人儿,要去哪里呀?云善柔低头,一只胳膊拦在身前,她循着胳膊往上看去,一张英俊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只是目光轻佻,破坏了他的气质。
让开。
她低喝。
她这会儿的心情非常不好,不愿与人虚与委蛇。
身后的两个家仆立刻上前来挡在了她的面前,芩礿公主带来的两个侍卫也站在了公主的前面。
男人嘁了一声。
就你们四个也想拦住小爷?他一挥手,身后涌出十几个彪型大汉。
云善柔拉着芩礿公主后退了几步,两方人马立刻打了起来。
上京城治安良好,她出门只带了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仆,没想到光天化日竟有人敢调戏她。
芩礿公主的侍卫虽然武功高强,但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就被那些人逼得节节后退,打倒在地。
男人□□着走到她们面前,手中的扇子一收,说道:小美人儿,大爷已经注意你们很久了,走,跟大爷去春香楼吃酒快活快活。
芩礿公主何曾受过这等欺辱,登时气得柳眉倒竖。
大胆,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如此放肆!她大喝。
男人和他手下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爷就喜欢泼辣的!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她的脸。
云善ʲⁱᵒʲⁱᵒ柔眼疾手快将她扯到身后,狠狠一掌拍开了他的手。
男人猥琐地闻了闻自己手上被拍过的地方,一脸陶醉:爷就喜欢你这样的。
云善柔身上涌起上一股恶寒,怒道:你们眼中难道没有王法吗?她感到身后芩礿公主抓着她的手不停地颤抖。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经不得事。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美人儿,在这上京城里,爷就是王法!男人张狂地大笑。
不知你是哪家的王?又遵的哪儿的法?在云善柔的印象里,除了一心作死的,否则都不敢在皇城根儿下大放厥词,今儿还真让她遇到一个奇葩。
伶牙俐齿!男人敛了笑,将扇子在手中一拍,却并不自报家门。
倒还没有蠢到家。
云善柔轻哼一声。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男人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羞恼地瞪了那人一眼,又看向云善柔。
你今天就是说破大天也没人来救你们。
男人狠狠地说道,他早观察过了,她们身边除了丫鬟,只有四个护卫。
咦,她身边的丫鬟呢?只剩了一个丫鬟扶着她身后的小美人儿。
云善柔见他在找自己的丫鬟,笑了。
今天她特意带了紫槿出来,本来是打算留她在店里帮着忙活两天的,刚才见情形不对,紫槿便跑去了云鬓馆叫人了,此刻正带了人往这里来。
男人四处寻摸一圈儿,也看到了紫槿和她身后的人,却并不放在眼里,伸手就来抓云善柔。
芩礿公主急了,大喝一声:大胆,我乃是芩……?说时迟那时快,云善柔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格挡住了他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护住,一抬脚将男人踹翻在地。
男人摔了个狗啃泥,人还没爬起来嘴里便骂道:哪个混蛋敢踹老子……等他抬起头看清踹他的人时,刚要站起的身体扑通又摔了下去。
二皇子……真是流年不利。
诸葛彧不再理他,捂着嘴重重咳了几声。
知道她今日会来,他特地赶来,没想到一来就被他看到她被人调戏。
他就知道,她不管到哪儿都能惹出桃花来。
云善柔望着面前那个高大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
不过几日未见,他看上去竟有些形销骨立,几乎瘦脱了形。
二哥!芩礿公主冲出来拉着诸葛彧的手,一脸惊喜。
男人听到那声二哥更傻眼了,只想趴在地上装死。
新帝登基仅一年,还没举行过大型宴会,是以大家只知道新帝有两位公主却都未见过,而他,刚刚居然调戏了公主!二皇子饶命!男人吓得脸都白了,不停地磕头求饶。
庞建,将他们送去官府!我倒要看看谁敢替他求情!诸葛彧一口气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芩礿公主担忧地看着他:二哥……我没事,诸葛彧摸摸她的头,转身望着云善柔:你没事吧?云善柔敛眉行了一礼:谢二皇子解围,他日家兄必亲自到府上致谢。
客气又疏离。
诸葛彧眼神一暗,又咳了两声。
云善柔又谢了一番,这才带着芩礿公主往云鬓馆走去,站在人群中的紫槿也带着一众人跟在她们后面往回走,只有庞建站在诸葛彧身后发呆,这几天他一直在京郊大营,今日刚回来就被拉来了这里。
将军,她没死!他震惊地望着云善柔的背影。
诸葛彧点点头。
庞建高兴地踹了地上的男人一脚:太好了!我就说她这么古灵精怪,怎么会跳崖?将军,这回您再不用听我讲故事了。
他乐呵呵地说,就那么几天的事翻过来倒过去的说,他现在的梦话都是那些。
诸葛彧闻言,苦笑着抿了抿唇。
当天晚上,云善柔将云鬓馆外发生的事回禀了爹娘,云衡一听又是二皇子,与云夫人对视一眼。
云善扬睇了云善柔一眼,对他们说:明日孩儿备些厚礼送去靖安王府。
你觉得应该送些什么?他忽然问云善柔。
云衡和云夫人齐齐看向女儿。
云善柔迅速看了爹娘一眼,回道:二哥觉得应该送什么便送什么吧,问我做什么?云善扬哦了一声,斜睨着她:我以为你有特别想送的东西。
云善柔噎了一下,磨磨唧唧半晌,才说:我看他病得厉害,二哥不防送些清肺补气的补品过去。
又严重了?云衡也很意外。
云善柔轻咳了声,眼睛望向别处:比在我们府里时更瘦了,还一直咳嗽。
云衡与云夫人又对望一眼,云善扬则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二哥想送什么送便是了,一直问我作甚?云善柔恼了。
云夫人瞪了儿子一眼:那便再从咱们药铺里选几样上好的补品送去吧。
第二日,云善扬递了拜贴到靖安王府,诸葛彧在正厅接见了他。
云善扬行了礼。
二皇子几次三番帮助舍妹,云家甚是感激,特备了厚礼聊表谢意。
二皇子日后若有需要云家的地方,请尽管开口,云家必倾尽全力。
都是一家人,二表哥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诸葛彧也客气地回了一礼。
云善扬也不客气,生受了他这一礼。
二表哥请坐。
诸葛彧说,又对门口说了一声:奉茶。
云善扬坐下,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便说道:听闻二皇子尚未痊愈,上京城里正好有云家经营的药铺,便挑了几样调养身体的补品,二皇子可让下人煎了服用,若用完了,随时可差人去店中取。
诸葛彧微愣,略一琢磨便知是怎么回事,心里一阵狂喜:可是柔儿……他顿了顿,接着道:表妹说的?云善扬见他的脸上涌现喜色,缓声说道:前些天与柔儿聊天,我这个妹妹曾讲过一个故事,想讲给二皇子听上一听。
诸葛彧不知他怎地忽然讲起了故事,怔了怔:二表哥请讲。
她曾养过一头小狼,因长着一双白色的耳朵,她给它取名苍耳。
初时遇到它时,它饿得快死了,她拿奶酪喂它,它亦吃得很欢,后来竟偷偷跟了她回来不愿离开。
柔儿便将它当宠物养着,慢慢地它长大了,整日里追着树上的飞鸟,有一日竟叼了一只咬死的杜鹃放在她面前,她便将它放回了山林。
那日她说,以后她再不会养这些东西,伤感情。
可见不论初时看上去多可爱,本性终不会变的,不管多喜欢,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
云善扬说完,喝了一口茶。
诸葛彧低垂着眼眸,沉默不语。
多谢二皇子的招待,就此别过。
云善扬看了他一眼,起身告辞。
如果我不愿放手呢?诸葛彧忽然问。
走到门口的云善扬脚步顿了顿,没有回答,迈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下午还有一章◉ 40、贺寿自那天后, 云衡便拨了十几个护卫给女儿,白天护着她去铺子,晚上负责保护菡萏院的安全。
日子就这样平静又飞快地过着,眨眼间, 太后寿旦到了。
上京城里张灯结彩, 每条街道都摆满了鲜花, 到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云家别院里一大早就忙碌起来, 云善柔早早便装扮得当,等着时辰一到就去宫里给太后请安。
宫门上挂着大红灯笼, 红绸在风中飘扬,宫道上亦铺着红毯, 一片红红火火。
云衡和云善扬被皇帝叫去议事, 云善柔则跟着云夫人去了太后宫里, 连引路的小太监都是圆圆的脸庞,一看就很喜庆。
太后殿里,皇后与两位公主随伺于太后身侧, 见她们进来, 芩礿公主冲云善柔眨了眨眼睛。
云善柔看了她一眼, 忙又垂下眼睑,跟在云夫人身后向太后行礼。
恭祝太后日月昌明, 松鹤长春。
起来吧。
太后说。
谢太后。
云夫人起身立于一旁, 云善柔跟着站在她身侧。
这便是柔儿吧?太后看着云善柔说,已经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云善柔意外地抬眸,快速看了太后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眸。
正是小女。
云夫人躬身回道, 太后还记得。
当年你怀她的时候, 折腾得骨瘦如材, 把你母亲愁得不行, 找我要了好几个擅妇科的御医,在府中一直待到她出生,她的名字就是那时候你母亲取的,希望她不要太顽皮。
太后想起往事,脸上露出慈爱的笑来。
母亲在世时常常说起你们年轻时在外游历的事。
云夫人回道。
云善柔这才知道,太后竟与祖母是闺中密友,两个都是极其洒脱的女子,只是后来走了不同的路,太后入了宫,祖母则嫁入了云家。
太后自此再没出去过,反而祖母跟着祖父踏遍千山万水,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人这一生啊,多长多短都无所谓,活得畅快才是最重要的。
太后感慨。
云善柔点头,深以为然,但是人的际遇谁又能说得准呢?太后福泽绵长,乃四海之福。
她说。
太后慈爱地笑了:这张小嘴哟,抹了蜜似的,真是讨喜,不像你祖母,天天和我拌嘴!太后与祖母的感情必然极好,才会这样毫无芥蒂地争吵。
也才让她至今念念不忘。
太后似陷入了回忆,想了好一会儿,才招招手让云善柔走近,拉起她的手拍了拍。
你的眼睛像极了她。
太后望着她的脸,似透过她看到了祖母,她是这世上难得的活得通透之人,过慧易夭啊。
云善柔垂下眼眸:不与天争高低,不与时光争长短,祖母也许只想要那一人心。
祖父一生只祖母一个女人,疼了她一辈子,后来祖母因意外去世不久,祖父也郁郁而终。
太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随后又轻轻拍了两下:她当年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很喜欢她,让她在宫中陪我住些日子吧。
这话是对云夫人说的。
云善柔愣了愣,求救地望向云夫人。
这宫中的礼仪繁琐,又要求极严格,稍有行差踏错,轻则受罚,重则丧命,以她的性子必然是挨不住要闯祸的。
这孩子顽皮得很……云夫人下意识就要拒绝,她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将女儿绑在身边。
正好,我替你调.教调.教。
太后不容她说完便打断了她,就连她身边的皇后都觉出了异样,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云善柔。
这语气颇有点长辈教训儿孙的意味,云善柔受宠若惊,只是调.教二字过于严肃了,她开始怀疑太后是真的喜欢她吗?云夫人自不敢忤逆太后,只得应下,只是看向女儿时一脸忧色。
只有芩礿公主一脸喜色,调皮地冲她眨眨眼。
寿宴在紫宸殿举行,太后与皇帝坐在大殿上,受皇室子弟及众臣来拜。
皇后携后宫妃嫔坐于一处,皇室子孙坐于一处,大臣们居于一处,家眷们的席位又在另一处。
酒过九巡,太后与皇帝及后宫众妃嫔纷纷离去,众人这才放松起来,也不拘于各自的席位,互相敬起酒来。
云夫人也领着云善柔前去与众位夫人一一见礼,除了林相夫人,云善柔还见到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
半年不见,她变成了南江云家的幺女,而她,则成了太仆卿夫人。
当年我曾力劝钱进士取你为妻,却不想你们原本竟就是未婚夫妻,看来只有我在徒增烦恼。
云善柔自嘲地笑笑。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合镇胭脂铺的颜氏女竟真的是钱进士的未婚妻,他们二人的绯闻一度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如今想来只是为了遮掩身份做的一场戏罢了。
夫君每每提及姑娘,心中常怀愧意,他常言姑娘乃女中豪杰,只恨世道无常,他不能与姑娘赤忱相见,待天下昌平,他必向姑娘请罪。
太仆卿夫人道。
云善柔摆摆手: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可是小心眼的很。
她曾一度怀疑钱进士的身份,却因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无暇再去管他。
夫君却说与姑娘是志同道合之人。
太仆卿夫人莞尔一笑,又有了几分当年在三合镇的模样。
云善柔望着她,恍然又回到了三合镇,回到了那段时光。
当年,钱进士只身前去三合镇,因前途未卜,主动提出退婚,可是他的未婚妻不同意,毅然决然跟去了三合镇,帮他遮藏身份。
她说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云善柔在耳边:妾恨无报国才,甘做身后人。
相比他们,她只不过略过绵薄之力对他施以缓手罢了,虽然他并不需要,一如那个人。
云夫人见她自与太仆卿夫人见面之后就怏怏的,想着她还要在宫里住上好些日子,便央芩礿公主带她四处逛逛。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宫灯相继点亮,为宫里铺上了一层融融暖黄。
我央了皇祖母,会陪你一起住在长乐宫,芩礿公主拉着她的手,两人分花拂柳,渐渐地,喧嚣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你要领我去哪儿?已经走出很远,云善柔方觉出不对。
自然是好玩的去处。
芩礿公主说着折了一枝花在手中把玩。
你不说清楚,我不去了。
云善柔停下脚步,站在那儿望着她。
芩礿公主见瞒不过她,只好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手。
你始终避而不见,二哥便托了我……她边说边去看云善柔的神色,见她蹙起眉毛,忙央求道:他还病着。
云善柔转身就往回走。
他病着关我何事?你就是他的药!芩礿公主在她身后大声说道。
云善柔蓦地的转身瞪着她:难道要我把自己炖了给他做汤喝吗?芩礿公主虽与她相交时间不久,却也知道她是个有脾气的,毕竟自己诓骗她在先,心下就有点怯,却又因着公主的颜面,挺直了脖子不肯低头。
那倒不用,以身相许就可以了。
忽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云善柔拧眉,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从旁边缓缓踱步过来,不是诸葛彧是谁。
云善柔从没见他穿得如此庄重,绯红色的锦缎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百花图,不仅没有抢得他风头分毫,反而相得益彰,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耀眼夺目。
芩礿公主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这还是那个重礼守德的二皇兄吗?诸葛彧走到云善柔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云善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这才觉得压迫感小了些。
今天的他似乎哪有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身体依旧瘦削,周身却充斥着杀伐果决的迫人气势,这才是真正的他,那个征战沙场的常胜将军!她一时有些怔愣。
二哥,你这样会不会太无耻了些?又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
云善柔回头,看到一个男子从她侧后方走了出来,眉目与诸葛彧有几分相似,又如此称呼他,应该就是三皇子诸葛烨了。
见过三皇子。
她福身见礼,却被他一把扶住,阻止了。
别,你将来若是嫁了二皇兄,难道还要我再还回去?诸葛烨笑着说完,上下打量着她,诸葛彧一步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云善柔抿了抿唇,抬头望着眼前挺拔的背影。
二哥也忒小气了,看看都不让。
诸葛烨揶揄道。
她脸皮薄,害羞。
诸葛彧淡定地回道。
听了这话,站在他身后的云善柔额头险些撞到他后背上,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芩礿公主嘴角抽了抽,他说的是她认识的那个生意做遍天下的云家姐姐吗?诸葛烨嗤笑一声:那你就快些将她藏起来,省得一会儿被更多的人看到。
云善柔凝神一听,远处传来嬉戏调笑声,这才知道,他是特意过来提醒他们的。
她从诸葛彧身后走出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到芩礿公主面前伸手去拉她的手,准备离开此处,手却被身后一人拽住扯了回去。
芩儿,看来你只能陪为兄赏月了。
诸葛烨笑着看了诸葛彧与云善柔两人一眼。
云善柔挣扎着想要将手从诸葛彧的手里拽出,却被他攥得更紧了。
对,对,我陪三哥赏月去。
芩礿公主恍然间便悟了,挽着诸葛烨的胳膊往另一条道而去。
云善柔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暗暗咬牙。
她知道进宫会碰到他,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作者有话说:第一章做了修改,加了些内容,明天依旧上午九点◉ 41、被留人声越来越近, 诸葛彧拉着她转身往另一条路过去,拐了一个弯,又路过了一片花丛,到一个院子门前才停住。
云善柔抬头, 只见院门上书文永殿, 这是……诸葛彧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 对她说:我在宫中时住这儿。
说着, 他拉着她走了进去,殿里的宫侍见他们进来全都避了出去。
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我出来很久了,必须得回去了。
云善柔进了门便甩开他的手, 这次倒是很轻易地甩脱了。
今日她打扮得端庄淑雅, 此刻板起脸竟莫名有股威严,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诸葛彧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走到桌前,那里早放了一壶茶, 他倒了一盏端过来塞进她手里:记得你特别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
一股香甜的味道飘了过来, 云善柔低头看了一眼, 是花茶。
谁说我喜欢了?她只是闲来无事做着玩罢了。
那你喜欢什么?我让人去弄。
诸葛彧站在她面前,微低着头, 侧目凝视着她, 目光一如今晚的月色般温柔。
云善柔恍惚间似又回到了三合镇,看到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画师。
嗯?见她许久不说话,他倾身过来, 人靠得更近了, 轻轻的一个嗯字像响在耳边, 尾音上扬, 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其暧昧。
云善柔的耳根一热,退后了几步,以前他从不会这般步步紧逼,每次都是她将他吓跑。
她忽然认识到,他到底不是真的画师,他天生就是个侵略者,融进了骨子里的强势霸道。
不必麻烦了,你有什么话快说吧。
诸葛彧端详了她一会儿,见她面容冷肃,这才开口:这些天我重新想了一下,那天我与你说的话,我反悔了。
那天他说了很多话,云善柔不知道他指的哪句,便倾耳听着。
就是那句:我们重新认识。
他说。
我们既早已相识,又如何能装得如陌生人般?我不想,也做不到。
他顿了顿,诸葛彧是我,言彧也是我,我无法将自己割裂开来。
你可以骂我,怨我,恨我,这些都是我该受的,可是你不能将我们之间的一切抹灭。
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表,日月可鉴,过去无法重新书写,我能保证的只有将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云善柔望着他,灯火在他的身上投下一层柔和的光,他的目光如此温柔,却又如此坚定。
她知道,不管她接受与否,他都不会再给她逃开的机会。
我考虑一下。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诸葛彧眼底涌上一层笑意。
云善柔瞪他:你这是强人所难!她明明只说考虑考虑。
诸葛彧眼里的笑意更浓,她这样气鼓鼓地分外可爱。
那我让你出出气,你想怎样,都依你!他的声音低沉婉转,在这样寂静无人的夜里诱惑至极。
即使在梦中,云善柔都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在她心里是个多么矜持沉稳的人啊。
她的脸忽地红了。
你这样一个人,我能将你怎样?我是怎样的人?你……云善柔忽地噎住。
他是怎样的人?温柔?儒雅?冷厉?霸道?反正就是个不好惹的人就是了。
快快送我回去!她嗔怒地瞪着他,皇宫这么大,如果让她自己摸回去,不知又会闯到哪里去。
她的脸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在摇曳的灯火下,魅人至极,诸葛彧的眸色不知不觉间深了许多。
他贪恋地望着她,这眉,这眼,他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上天如此地眷顾他,又将她送到了自己面前,他怎么可能放手?他的目光过于灼人,云善柔只好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感觉整个后背都要烧着了。
算了,不能等他送了。
她第一次无措到想要逃跑,也真的逃也似的向着门口快步走去。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云善柔脚下更快了,几乎是小跑着出了大门,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转头,看见诸葛彧已经走到了身侧。
跑什么?诸葛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大胆得很吗?云善柔脚下更快了,她那会儿是无知者无畏,以为是只好拿捏的小绵羊,没想到她才是送入虎口的那只羊。
诸葛彧见她不作声,只顾低头赶路,唇角微弯。
她居然也有怕的一天?小心——云善柔感到脚下绊了个什么东西,人便向前扑了过去。
诸葛彧伸手一捞,便揽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往回一带,便将她拢在了怀里。
怎么不看路?他皱眉。
事情发生得突然,他的动作又太快,云善柔还没从即将摔个狗啃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能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
昏黄的灯光下,他满眼关切:有没有崴到脚?云善柔下意识摇头。
她凤目圆睁,呆呆的样子像只受惊掉了手中果子的小松鼠,让人想狠狠怜爱一番,这般想着,诸葛彧也这样做了,他缓缓低下头去,却在快到贴到她的嘴唇时停住了。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云善柔感觉自耳朵起,脸上,脖子,身体上的绒毛全都竖了起来。
别让我等太久,柔儿。
他的声音传入耳中,更敲在她的心上,云善柔只听到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声,别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因为太后要她留下伺候,宴会散后,云善柔便跟着太后留下来的宫女去了长乐宫。
因为和诸葛彧出去了很久,她回来时太后已经歇了,她被领到了偏殿的一个房间,问了宫女太后每日起床用餐时间,又顺便问了太后的饮食喜好,这才安心歇了。
每到一个新地方,她便天然的警醒,翌日天还没亮便醒了,她爬出被窝,收拾妥当,出了房门,院里静悄悄的,她直奔厨房而去,那里早已经井然有序地开始忙活了。
太后嗜甜,却因为年纪大了,只能吃些清粥小菜,虽然各色菜式丰富,仍觉寡淡。
今晨早膳除了那些外,多了一盘晶莹剔透,中间还嵌入了一朵红色小花的甜点。
原本恹恹的太后不禁多看了几眼,让人夹了一块放进碗里,一股淡淡的香甜奶味飘了过来,两颊瞬间溢出了唾液,她用筷子夹了送入口中,软糯香甜,满口生香。
站在她身边伺候的云善柔看着她连吃了三块,盘子空了,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
今日这道菜做得不错,是谁做的?赏!太后拭了拭嘴角,说。
太后身边的董嬷嬷笑着回道:云姑娘听说您最近胃口不佳,今儿个一大早就去了膳房,特意做了这一道小点心。
自知道自己必须留在宫中后,云善柔便特意打听了太后的喜好,一个早上的时间已经了解的八九不离十,还投其所好做了个小点心。
太后笑着拉过云善柔的手,轻轻抚摸着: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这道点心叫什么名儿?云善柔上前行礼:暗香浮动。
暗香浮动……太后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心思精巧,是个好名字。
你擅厨艺?云善柔摇了摇头,羞赧地回道:只是嘴馋,喜爱这道甜点,跟厨房的大师傅学了。
太后哈哈大笑:那这名字也是大师傅取的?名字是我取的。
云善柔说完,就看到董嬷嬷瞥了她一眼,她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名字是民女取的。
太后嗯了一声,说道:好孩子,起来吧,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云善柔这才起身站到一旁。
董嬷嬷,从今天起,你亲自教她规矩。
是。
云善柔望着面前的主仆二人又郁闷了,这般讨好也没逃过要被□□的命运啊!她正郁闷着,宫女来报:二皇子和芩礿公主来了。
云善柔立刻精神一振,既然逃不掉,有人陪着也是好的。
给皇祖母请安。
芩礿公主本来打算宿在长乐宫,结果昨晚跟着三哥就把这事给忘了,今早醒了一拍脑门才想起来,急急忙忙便赶过来,路上遇到同样早早过来请安的诸葛彧,两人便结伴而来,结果在门外就听到了太后的话。
起来吧。
太后见到他们二人,脸上溢出了笑,今儿个倒是来得早,往常都是最晚到的。
芩儿想念皇祖母宫里的点心,馋得一晚上都没睡好,天没亮就等着了。
芩礿公主蹭到太后跟前撒娇。
太后食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佯装嗔怒:我还不如一块点心。
芩礿公主笑嘻嘻地又说了许多好话,直把太后哄得眉开眼笑,她才俏皮地冲云善柔扮了个鬼脸。
太后当没看见,又对诸葛彧说:你今儿怎么也这么早?孙儿昨晚宿在宫中,所以来得早。
诸葛彧回道。
太后看了云善柔一眼,见她敛眉垂目,又瞥了诸葛彧一眼,缓声道:那就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诸葛彧应了声是,便坐在了太后的下首。
听说前儿你拒了皇上赐婚?太后瞟了他一眼。
诸葛彧默了默,迅速睃了眼立于太后身侧的云善柔,只见她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是。
他答。
徐阁老的千金知书达礼,端庄娴淑,是上京城名门望族的典范,怎么,配不上你?太后的声音平缓,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孙儿常年混迹行伍,言行粗鲁,恐配不上阁老千金。
诸葛彧起身回道。
云善柔飞速瞄了他一眼,面皮白嫩,眉目生辉,完全一副翩翩世家公子的模样,不禁腹诽:脸皮比城墙还厚,确实配不上。
太后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是皇子,战功累累,谁敢嫌你?这老太太还挺护短!云善柔撇撇嘴,却不知她这小动作悉数落入了诸葛彧的眼中,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太后见他这样暗暗摇了摇头,正想训斥他几句,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句:皇祖母,这京中有女儿的人家恨不得踏破靖安王府的大门,哪个会嫌他?太后原本板着的脸立刻染了笑:泼猴儿,你今儿怎么也来得这么早?我这不是听说他俩都来了,怕您骂我懒怠,赶紧就来了。
诸葛烨笑眯眯上前见礼。
你这是在背后抵毁母后呢?门口又传来了皇后的声音。
云善柔抬眸,看到皇后率众后宫妃嫔前来请安,真是环肥燕瘦各有风采。
行完礼后,皇后看了她的三个孩子一眼,笑着问道:你们三个今儿个怎地这般积极?太后看了身侧的云善柔一眼,意有所指:我这宫里有宝贝呗!皇后哦了一声,扫视了一圈儿,目光最后落在云善柔的身上。
昨晚她把小女儿拎回去一问才知道,她的儿子居然是为了云家幺女才抗旨拒婚的,当晚就把云善柔的家世背景查了个底朝天。
听说母后今早胃口大好,吃了好几块点心,是膳房谁的手艺?皇后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客气,直接把云善柔归到厨子的行列去了,说白了就是敲打她,在她眼里,她连个厨子都不如。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
太后微微蹙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却瞥了诸葛彧一眼,只见他抿紧了唇。
云善柔从太后身侧走到皇后面前,跪下行礼:是民女做的。
皇后静静地打量着她,只见她垂着头,乌发如墨,露出的一截脖颈雪白,看着荏弱,却能从挺直的腰背看出她骨子里的倔强。
这样桀骜不驯的女子,不适合皇家。
过了很久,云善柔才听到她说道:赏!皇后身边的嬷嬷端了个托盘过来,云善柔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接过托盘。
谢皇后。
她从容起身退到太后身侧。
芩礿公主一脸忧愁地看着诸葛彧,只见他面沉如水,眼底神色晦暗,诸葛烨则挑了挑眉,瞧了一眼他握紧的拳头,笑着道:那我明儿可得早些过来尝尝,云姑娘,明天可记得多做些。
云善柔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
好了,哀家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太后发了话,众人纷纷告退,见云善柔还站着未动,对她道:你也回去歇歇吧。
云善柔这才端着托盘回了房间,把托盘放到桌上,拿起里面放着的一个莹白的玉镯,在阳光下把玩了一会儿。
成色还不错。
她轻声说。
她把镯子重新放了回去,合衣躺在床上。
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啊!她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说:下午还有一章◉ 42、出宫诸葛彧被皇后留了下来。
昨日王尚书夫人领着两个女儿来见礼, 我见其大女儿蕙质兰心,温婉可人,改日我将她们邀来宫中,你见见。
皇后说。
儿臣暂时不想娶亲。
他的病还没痊愈, 脸上一点血色也无。
皇后心疼地望着他, 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 那丫头性子那般跳脱, 不适合当皇家的媳妇,更何况她还是云家女, 你若不能……她没继续说下去,诸葛彧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
云家在朝中地位特殊, 与其说忠于朝廷, 不如说只ʲⁱᵒʲⁱᵒ忠于皇帝一人, 云家女与皇家的牵扯除了入宫为妃不作他想,如果他娶了她,势必会招来皇上的忌惮。
诸葛彧绷紧了下颌, 娶她将面临着什么他何尝不知, 可自知她是云家女起, 他从不曾有过片刻放弃的念头。
皇后叹了口气,她这个儿子打小性子就倔, 受了委屈从不哭闹, 只默不作声地忍着,心思还重,她真担心有一天他会憋出病来。
她一直希望他能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人相伴一生, 却没想到他居然看上了野性难驯的云善柔。
以后的路荆棘丛生, 万般险阻, 你可想清楚了?诸葛彧想起那双清澈的眼眸, 坚定地点头:母后,儿臣非她不娶。
皇后纵是万般心疼,此刻也是无法,三个儿子里,他最有主见,也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若他此时娶了云家女,恐怕再与那个位子无缘了。
云家怕也不会答应吧?云家会为了女儿置家族荣辱兴衰于不顾吗?儿臣自会筹谋。
诸葛彧沉声道。
皇后知道他自小是个有成算的,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诸葛彧与皇后谈了许久才离开,转身又回了长乐宫,却并未去拜见太后,而是直接去找云善柔。
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应声,轻轻一推,门从里面插上了。
他在门口徘徊了良久,最终斜倚在门上。
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门之隔,云善柔安静地靠在门边,出神地看着阳光从窗口洒进房间时空中飘浮着的细小微尘。
她还记得初次见他时的情景,当时觉得是上天怜惜她,所以特地将他送了过来,现在想想,一切都是算计与谋划,是她自己遮住了双眼,只看她想看到的,怨不得他一星半点。
只是人不都是这样,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别人身上,自己才能舒坦?所有人都是这样,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好过,她也不能免俗。
说到俗,她着实算是个俗人,虽不捧高踩低,但斡旋于天地间,却也仗势欺过人,虽极力想过得洒脱,又难免委曲求全,究其原因不过是还舍不得这颗脑袋,和这一腔的热血罢了。
诸葛彧又说了许多话,只是她一直在走神,也没注意听,不过最后一句她听清楚了,他说: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委曲求全,一切有我。
嗯?云善柔撇嘴:好像你能护得住我似的!诸葛彧说完这句后再没说话,又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云善柔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不觉又出神了半晌,他似乎一直在践行当初的承诺,他向来是个重诺的。
她后来再也没有梦到他,与他曾经的交集也没记起来,她不知道云三和他是怎么相处的,如果有一天,他知道她就是云三,他又该以何种心态面对她?下午,董嬷嬷开始教她规矩,芩礿公主见她学得辛苦,有事没事就过来捣捣乱,太后被她气着了,便发话说,若她在长乐宫呆一天,就和云善柔一起学一天规矩,她便很没义气地溜了,只留下云善柔一个人苦哈哈地从早练到晚。
让她意外的是,诸葛彧自那天后除了请安,居然再没与她多说一句话,诸葛烨也没吃到暗香浮动,因为她实在累得爬都爬不起来了。
如此这般过个半个多月,她的言行举止已颇有名门望族女子的端庄典雅风范,举手投足也一派娴静安然,一颦一笑也与那些贵女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果然没有母后教不好的孩子,这才不过半个月,这丫头就脱胎换骨,像换了个人。
皇后也对她赞不绝口。
谢娘娘夸奖,娘娘母仪天下,恩慈黎民,天下女子无景仰,民女亦是其中之一。
云善柔标标准准行了个礼,最近皇后似乎对她青眼有加,再没找她的麻烦。
皇后掩唇轻笑:难怪母后这么喜欢她,不如,母后让她也到我那里也住些日子吧。
云善柔唬了一跳,那她何年何月才能出宫?娘娘日理万机,身边有的是善解人意的姐姐,民女嘴笨手拙的,就别过去碍您的眼了。
说完,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太后。
太后笑着睨了她一眼,对皇后道: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该回去了。
云善柔这才松了口气,讨好地往太后跟前儿站了站。
皇后装作没看见,端起茶杯吹了吹,小啜了一口,这才问太后身边的董嬷嬷:太医今天过来请平安脉了吗?来了,正在门口候着。
董嬷嬷躬身回道。
宣进来吧。
皇后说。
太后每半月请一次平安脉,皇后每次都会亲自陪着。
一个宫女出去,一会儿领着太医进来,太医将药匣子放在几上,让太后伸出右手,认真地把起脉来。
太后脉像平稳,凤体康健,天气渐热,还应少进食些寒凉之物。
年纪大了,倒还贪起凉来了,太后闻言笑了起来,收回手,指着云善柔道:也给这丫头看看吧。
太医抬头看去,见是个端庄娴静的妙龄少女,不知如何称呼,只得道:请姑娘伸出右手。
云善柔正讶异着,闻言只得过去在太医对面坐下,伸出右腕放在几上。
太医切了一会儿脉,又细细打量她的脸色,半晌,才慎重开口:姑娘可曾受过寒?一年前落过一次水。
太医点点头:这就对了,姑娘落入冰水受了寒,又没有好好调养,致寒气入侵五脏六腑,不知道姑娘最近可服了什么药?云善柔将家中大夫开的调养方子告诉了他,他听后点点头:给姑娘调养的大夫想必是个中圣手,姑娘只需按着方子再养个三年五载当无大碍。
皇后皱眉:要这么久?她这身子亏损的这般厉害?太医是老人精了,估摸着眼前的女子又是哪家要送入宫里了,斟酌了一番道:体虚血亏,幸好姑娘底子好,以后只需注意保暖,当无大碍,只是于子嗣上会稍微艰难些。
云善柔低垂着头都能感觉到皇后的两道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只听她问:西山药汤对她的身体恢复可有助益?西山药汤是指西山一处山谷中,十多眼温热的泉水从峭岩的裂缝中喷涌而出形成的药泉,汤浴对人的身体大有裨益,后被皇家圈了起来,只有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进去。
自然对她的身体是极好的。
太医惊讶地看了云善柔一眼,更摸不准她的身份了。
改日你与芩儿一道过去玩几天。
太后对云善柔道。
是。
云善柔受庞若惊。
太医早练就了一身充耳不闻的本事,收拾药匣子退了出去,出了这个门,这里的一切他都会忘得干干净净。
翌日,太后终于开了金口要放她回家。
她端端正正地给太后行了大礼,又缓步轻移地跟在宫女身后往宫外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转了好几个弯才到宫门口,那里,云家的马车早已经等了很久。
马车里只有紫槿一个人,云善柔端着的那股劲儿顷刻间卸了,倒在了紫槿身上。
可累死我了!她靠着紫槿,享受着身体自由的惬意。
紫槿笑出了声:主子,刚才奴婢差点儿认不出来您了。
和京中的那些小姐一个模样是不是?云善柔两眼放光。
紫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通身的气度……和以前的您不一样。
那是以前好还是刚才好?云善柔问。
都是主子您,都好。
紫槿想了想。
这么说我也可以去唬人了?云善柔咂巴咂巴嘴想着。
您以前挺能唬人的,如今这样……娇娇弱弱有点惹人怜……紫槿想了想说。
没想到气势还弱了……云善柔嘀咕,脑子里闪过太后的雍容,皇后的华贵,怎么到她身上就没了气势呢?途中路过云鬓馆,她进去巡视了一圈儿,客人络绎不绝,春依将云客来在三合镇的模式拿来用,还开展了上/门/服/务,看到账簿上盈利的数目,云善柔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在长乐宫被折磨的郁气也消散了。
她终于又活过来了!春依挺着已经有些凸起的肚子慢慢走过来,脸上洋溢着慈母才有的笑容。
姐姐小心些,不然姐夫再不让你来帮我了!云善柔赶紧扶着她的胳膊。
他敢!春依娇叱一声,眉目间全是情意。
是,是,咱们家你说了算!陈安正好从门外进来,听到她的话立刻笑着接了。
你最近不是想喝露园的梅子汤吗?云善柔这才看到他手里拎着的食盒,竟是特地去买了给她送来的,因她自怀孕便胃口不佳,酸酸甜甜的梅子汤正合她胃口。
这也太体贴了!她看着陈安将梅子汤从食盒端出,故意酸溜溜地说,想当年姐夫也曾是云客来的大主顾,如今心里眼里只有姐姐一人。
春依瞥了她一眼:我都来给你卖命了,还不知足。
这一眼柔情万种,云善柔差点儿溺毙在这该死的温柔里,她逃得远远地笑道:姐姐,你好歹也是云鬓馆的东家之一,不要说得好像我剥削你一样!姐夫,你施了什么法术将姐姐变成如今的模样的?这也太娇媚了,吃不消吃不消,姐夫你怎么吃得消啊?她远远的冲陈安喊道。
陈安一味地傻笑,一双眼睛粘在春依身上就未离开过,见春依要过去撕她的嘴,吓得忙将娇妻抱在怀里。
青天白日的,你们两个注意些影响好不好?与他们两人相处,云善柔嘴上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
春依挣开陈安的胳膊,过来便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拖进休憩间,一进门便将门关了,外面只听见她哀哀求饶的声音,好半天才停了。
房间里,云善柔和春依两人坐在塌上,面色严肃。
锦儿出了什么事?云善柔问,紫槿一接到她便告诉她锦儿出事了。
你进宫后的第二日,锦儿在街上忽然被官兵带走了,关进了顺天府大牢。
春依说道,我打点了狱卒进去一问才知道,她竟是前兵部侍郎夏厚照的女儿。
云善柔吃了一惊,罪臣之女不能入京,可是当时锦儿却连犹豫都没有就随着她来京了,这份情意不可谓不深重,她不可能不动容。
自她回来便让洪伯和夏掌柜暗中去查当年事情的真相,他们陆续传来许多消息,其中就有关于前兵部侍郎的。
那年,父亲在南江入狱,林相也被关进了大理寺,前兵部侍郎也是那个时候出的事,新帝登基后云家脱罪,林相复位,可是前兵部侍郎却并未平反。
这几件事有什么关联吗?她这么久没在上京城出现,是谁把她认出来的?且不说现在的锦儿容貌气质与当年差异甚大,更别提她整日里呆在云鬓馆,除了客人之外谁都不见。
你可还记得开业那日拦住你的那位公子?他不是被送进大牢了吗?太后寿旦大赦天下,他又被放出来了。
倒是忘了这茬。
云善柔冷哼,他是谁?看来她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居然忘了派人查查他的底。
他便是与锦儿有婚约的太尉之子姜束文,此人风流成性,听说咱们馆里有个貌美如花的大师傅,便趁机劫了去,认出了她。
罪臣之女不可再踏入上京城,姜束文以此威胁她就犯被拒,我们将人救了回来,姜束文恼羞成怒便将她告官了。
春依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真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云善柔只怪自己太心软,我来想办法。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午还是九点PS:为什么上、门、服、务也和谐,我不理解◉ 43、决定嘉元帝登基后大刀阔斧地改革, 各部官吏全都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云善柔东奔西走,想尽了一切办法上下打点, 也只是让锦儿在牢里过得好一点儿。
锦儿头上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头, 根本没人敢碰这个烫手山芋。
云善柔这才发现, 这里不是三合镇, 靠她自己,根本无法救出锦儿, 想要让锦儿光明正大地活着,唯一的办法就是帮前兵部侍郎洗脱冤屈。
这些天, 锦儿虽然给了她许多东西, 但是这些证据并不足以帮她的父亲脱罪, 更何况幕后之人也未浮出水面,在这上京城里,一个天雷霹下来, 十个里有九个是王公贵族, 他们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即使云家有些权势,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思来想去, 别无他法, 只能将这件事告诉二哥。
南江有事,她还在宫中时爹和娘就先回去了,只留了二哥在这儿等着她。
她在家中等到傍晚, 二哥才回来。
二哥。
云善柔站在门口对着他笑。
云善扬颇感意外。
今天怎么想起等我一起用饭了?他这段时间忙, 很少在家中用餐, 听管家说, 她也是从一早就不见了踪影,直到宵禁前才回来。
想起很久没有与二哥一起共进晚餐了,今日正好得空,便特意在此等着。
云善扬睃了她一眼。
虽然他起早贪黑地忙,但是不代表他不知道她都在干些什么,虽说她的铺子都是自己在打理,但是都脱离不了云家,因此锦儿被抓入狱的事,他也让人打听了,就等着她来寻他,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如果不是夏家所犯之罪无转圜余地,这人已经被她救出来了。
咱们兄妹二人确实很久没有坐下来聊聊了。
说完,他净了手,在桌前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都是他喜欢的。
你做的?他尝了一口,两年不见,竟不知你厨艺如此了得了。
云善柔夹菜的手顿了顿:是我……看着他们做的。
听说太后很喜欢你的手艺。
云善扬放下筷子。
云善柔抬眼看他,他这是在抱怨她没有亲手为他烹饪饭食?我也就…..嘴馋,才在那道点心上下了些功夫……她的脸微热,就会那一道点心,甜的,想来不太合二哥的胃口。
云善扬轻笑出声:惯会投机取巧。
还好并不莽撞。
云善柔见他笑了,忙笑嘻嘻地给他夹菜,他许是真的饿了,低着头将盘中饭菜吃了个干净。
好了,饱了。
他将盘中最后一根青菜送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咽了下去,端过漱口水漱了漱,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和手,这才望向她:说吧,什么事?云善柔以为她还得再铺垫铺垫才不会很突兀,没想到他早一眼将她看穿了。
我想让二哥帮我救个人。
好!他答应的爽快,云善柔愣住了。
二哥不问问是谁吗?你铺子里那点事能瞒得住我吗?云善扬瞥了她一眼,况且,我是你的兄长,你既开了口,哪怕千难万难我也会帮你。
云善柔怔怔望着他,他脸色平静,眼底却一片温柔。
因为是手足,所以她的哥哥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
哭什么?云善柔用手指擦了一下脸,指腹上一片水亮,不知什么时候她竟流下泪来,最近她真的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就是与你们分开的太久,想你们了!她抽了抽鼻子。
怎么回事?为什么越说越觉得委屈了呢?云善扬默了默,想到她在三合镇受的那些苦,心里一阵闷闷的疼,声音更加柔了几分:傻丫头,不管你在哪儿,二哥都会找到你的,你忘了?小时候玩捉迷藏,二哥总能第一个找到她。
嗯!云善柔也想起儿时的趣事,眼里有了笑意。
你长大了,事事都想靠自己,只是你别忘了,我们永远都在你身后。
嗯。
云善柔重重点头。
只是这件事比较棘手,云善扬话音一转,神色变得郑重,我们去书房。
一进门,云善柔便迫不及待地问:人能平安救出来吗?锦儿跟了她一年,不只是她的下属,更是她的朋友,她当初瞒着她冒着砍头的风险跟她来到上京城,这份情意,她不能辜负。
你可知夏家犯的谋逆罪?云善扬神情严肃。
云善柔点头。
云善扬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问:即便这样你也要救她?她是我的朋友,别说夏家本就蒙冤,即使夏家真的犯了大错,主犯从犯都已伏法,她待字闺中,本就不应被牵连。
她的话掷地有声,听得云善扬眉头一跳,她还是这样,做事全凭本心,恣意妄为,失踪的一年并没有给她多少教训。
谋逆者诛九族!他再一次提醒她。
云善柔咬着唇倔强地望着他,她何尝不懂连坐的道理,可她更想让锦儿也活在阳光下。
我要替夏家申冤!她知道凭二哥的本事,偷梁换柱将锦儿送出上京城不成问题,可是她不想让她憋屈地过完这辈子,更何况她父亲本就是被冤枉的。
云善扬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你可知,这案子是先帝亲自判的,并非大理寺定案?他一字一句地问。
云善柔轻轻摇了摇头,却执著地回望着他:我意已决,二哥可愿帮我?云善扬定定望着她,过了半晌,才收回目光。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追查你当年失踪之事,发现夏家也牵涉其中,夏家和云家同时蒙难,幕后真凶可能是同一人,他顿了顿,你当年被袭,应该也是此人所为,我回来得还是太晚了,他们已经将线索都抹去了。
云善柔瞪大了眼。
二哥你……一直在暗中追查吗?她想起前段时间,父亲和他频繁出入兵部尚书府。
云善扬缓缓点头。
可有线索?她追问。
云善扬看了她一眼,云善柔立刻闭嘴,没有充足的证据,什么话都不能轻易出口。
我发现还有人也在调查这件事,而且总是比我先一步找到线索,我敢肯定,他手中的证据比我还多。
谁?我朝铸造兵器所需材料皆出自云家矿山,可是当年却有一批材质成分特异的兵器流入我朝,最早发现这件事的人,便是当今的二皇子诸葛彧。
云善柔愣了:如果我没记错,诸葛彧当时应该是在北疆。
记得娟娘说过,新帝曾是定北王时是被软禁在北疆的。
云善扬摇了摇头:先帝需要定北王稳定朝局,便给了他虎符,并许他自由。
如果我记得没错,诸葛彧当时应该是楼余县。
楼余……云善柔喃喃道。
许多年前,三合镇曾是楼余县管辖下的一个十分富饶的镇子,楼余县城离三合镇只五十里。
也就是说,诸葛彧谋划出征东疆比她想的还要早。
她抚了抚额:所以我们需要拿到他手里的东西?如果想彻底翻案,需与他联手,许多事他出面更方便。
云善扬说,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云家也有鞭长莫及之处,这也是为什么追查进展缓慢的原因。
云善柔低头沉思半晌,忽然抬头问:不管是云家,林相还是夏家,其实都与皇权更迭有关对吗?云善扬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如果由他自己查应该也可以还夏家清白,可是需要的时间太久,锦儿等不了,如果与云家合作,必能事半功倍,理顺了其中关节,云善柔缓缓道,他知道你在查这件事吗?云善扬望向她的目光掩饰不住的欣慰,她真的成熟了,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知道。
他答。
他在等我们去求他。
云善柔垂眸,锦儿的事他应该也是知晓的。
他应该是在等你。
云善扬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并不想要这样一个妹夫。
云善柔轻轻摩挲着茶盏,不知在想什么。
你与他之间……云善扬顿了顿,如果你不愿,二哥可以把锦儿姑娘救出来。
二哥,我也想早点揪出幕后黑手,当年云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都锒铛入狱,三叔更是差点儿因此罹难,这罪不能白遭。
云善柔蓦然抬头,况且他还欠我一个大人情。
既然扯不断,那就继续纠缠吧。
作者有话说:蹭个玄学,下午六点◉ 44、找他靖安王府前, 诸葛彧刚骑上马,就看到云善柔从马车上下来,两人顿时四目相对。
诸葛彧让庞建领着一众侍卫去前面等着,他则下马走到云善柔面前。
你怎么来了?凌厉的眉眼瞬间罩上了一层柔色。
你要出门?云善柔仰起脸望向他。
嗯。
诸葛彧低头看她, 她身形娇小, 正好隐在他的身影里。
什么时候回来?云善柔见他一身玄衣, 那些侍从背着包裹, 似是出远门的样子。
半月左右。
阳光晒在背上暖融融,温暖又舒适, 诸葛彧忽然有种错觉,他们两个这样, 特别像是丈夫要出远门, 妻子不舍地送至大门口。
那我等你回来。
云善柔说完, 他恍惚了一下,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你真的要等我?他笑了。
即使他脸色依然苍白不见血色,云善柔还是被他明晃晃的笑闪了一下, 呼吸一窒, 心漏跳了一拍, 他总能轻易撩拨她的心神。
她点头:你不是一直在等我来吗?诸葛彧眸色渐深,深深地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 才道:我会早去早回的。
云善柔应了一声好,随口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
诸葛彧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更浓, 望向她的目光灼灼:我会的, 你不必担心。
云善柔脸一热:我才没有担心你……诸葛彧唇角微勾:我懂。
云善柔瞪他, 眼睛圆溜溜的, 里面盛着潋滟波光。
诸葛彧低头,望着她眼中自己的影子,忽然觉得此生足矣,他喟叹一声,伸手过去牵她的手,被她躲了过去,袖角滑过他的手指,他摩挲了下手指,好整以睱地看了她一会儿,尤自不放心:如果无聊,就去找芩儿玩。
这是拿她当孩子哄吗?云善柔无语看向他,他又笑了笑,冲她挥挥手后翻身上马,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街角。
她在原地站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紫槿喊她才转身回了马车上。
这个男人不管以什么面目出现在她的面前,她都无法抵挡,就这样放弃,她到底心有不甘,可是就这样原谅他,她心里又堵得厉害。
日子就在这样纠结矛盾中过去,这天,她照例去巡视铺子,却在云鬓馆遇到一个男人,还是个年轻俊俏的男人。
云鬓馆虽然对外号称不拘性别,但是客人仍然都是娇滴滴的大姑娘小媳妇,开业至今也没见过一个男客。
男人独自坐在等候区,面前放着一杯茶,望着袅袅白雾发呆。
咱们店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位男客?云善柔悄悄走到春依身边问。
春依白了她一眼,一副你在做什么梦的表情。
他是来找你的。
找我?云善柔又打量了男人一遍,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他自报家门了吗?她问。
春依摇摇头:他只说是故人。
你们怎么不问清底细就放他进来,也不怕某些心思叵测的男人将我拐去卖了?她以前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哪里来的故人?春依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不把别人拐来就谢天谢地了,哪个不长眼的敢拐你啊!云善柔作势要打她,春依将滚圆的肚子一挺,她登时后退三步:你们两个人,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快走几步,到了男人面前。
你找我?男人起身打量着她:云老板?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她的容貌惊艳了,她比想象中还要妩媚妖娆,与他所见过的女商人截然不同。
正是,你是?我是锦儿的表哥。
男人名叫杨峻,是锦儿外祖母的表妹的女儿的儿子,小时候家中曾受过夏家照拂,自夏家出事便一直在找夏家被发配的一双儿女,半年前找到锦儿的弟弟,他已经病入膏肓,不到半月便殁了。
前些日子得知锦儿入狱,又探听到云善柔一直在为她四处奔走,便寻了来。
云善柔将他请进内室,一进门,杨峻便郑重地向她深深一揖,感谢她照顾锦儿表妹。
云善柔回了一礼:咱们之间便不必客套了,你可有救出她的办法?在下在都察院任右佥都御史,曾有幸调阅了当年的卷宗。
杨峻将查阅的内容告诉了她,云善柔这才知道,夏家谋逆案的主审官竟是姜太尉,锦儿当时的未婚夫婿姜束文的亲爹。
这有违规制。
连她都能看出来,当时的文武百官却没一个指出来,这案子最后仍是判了,其中牵扯到的怕不只一两个人。
杨峻嗯了一声,继续道:就在事发前两个月,姜家与夏家忽然解除的婚约。
这么巧?云善柔挑眉,看来早有预谋,她顿了顿,突然问:依你看,要如何救出锦儿?她想先探探他的底。
翻案。
杨峻面色冷峻,目露寒芒。
云善柔眸光微闪,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何救?她问。
我手中搜集了一些有利证据,只是要想旧案重提,却需要一个地位卓然的人来提。
杨峻紧紧盯着她。
谁?他的目光过于炽热,云善柔大约已经猜出他说的是谁了。
二皇子诸葛彧。
果然如她所料!云善柔皱眉。
杨公子如此大的本事,还来寻我作甚?他有备而来,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杨峻又是深深一揖: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姑娘,只是事出紧急,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云姑娘海涵,日后姑娘若有差遣,杨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善柔不悦地望着他,即使知道他救人心切,她心里依旧不舒服。
请云姑娘救救表妹。
杨峻长揖不起。
锦儿是我的人,我自会想办法去救,但是你,我很不喜欢。
云善柔冷冷说道。
杨峻苦笑:若能救出表妹,杨某任姑娘处置。
这话说得万分诚恳,身份也降到了泥里,云善柔心口的郁气消散了些,看在他尚算得上有恩必报,她暂时不与他计较。
你且等我通知吧。
她说。
杨峻面上一喜,这才站直身子。
他频频行礼,看得云善柔脑仁儿疼,她虽不喜他,无奈他礼节周到,她不好发火,只想匆匆打发了事,此刻见事情谈完,她忙开门送客,不期然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她抬头,眼中映入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胡子长了,嘴唇也有些皴裂,只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此刻正低头看着她。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惊讶地问,距他离开也不过七、八日。
诸葛彧闪亮的眼眸暗淡了几分,这是嫌他回来的太早了?待看到她身后的男人时,他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杨峻只被他看了一眼便打了个寒战,忙行礼:下官右佥都御史杨峻见过二皇子。
诸葛彧收回目光,冷冷嗯一声,又看向怀里的女人。
你不是找我有事?说着,拉着她的胳膊往内室里走。
对,云善柔才反应过来,指着杨峻说:这是杨峻,是……我今天不想见外人。
诸葛彧面色不虞。
杨峻立刻识情知趣地说道:下官告辞。
本还欲与云善柔道别,接到诸葛彧不善的瞪视,连忙闭嘴退了出去,还善解人意地帮他们关上了门,走出云鬓馆的大门,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不再有威压感了。
诸葛彧战.神.的名声在外,百官莫不惧他。
想起他看云善柔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虽然日后若是他知道了自己曾暗中调查他们二人的关系必不会轻饶,他仍不后悔。
诸葛彧常听芩儿将云鬓馆挂在嘴边,却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他知道每天这个时候云善柔都会来视察,因此一进城便直奔而来,没想到居然看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于是,他吃醋了。
云善柔见他阴沉着一张脸,觉得莫名其妙。
你找我有急事?不然怎么把杨峻赶走了,她本想将他引荐给他,杨峻手里可有重要的证据。
诸葛彧更生气了,眼中幽芒闪过:不是你说等我?哦,对,云善柔一拍脑袋,我正有事找你……还没等她说完,只见诸葛彧往塌上一歪:我累了!说完,他闭上了眼睛,竟真的睡了过去。
这个男人……云善柔咬牙切齿地望着他,握紧了拳头,气咻咻地走到塌边想叫醒他,不意却看到他眼底一片青色,想是连夜赶路所致,想起他的那句不是你说等我,心里有一块地方软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被替他盖上。
见他睡得香甜,她静静蹲在塌边,看着他的睡颜。
他似乎比走时更瘦了,面庞棱角更加分明,虽然一脸风霜之色,皮肤却依旧白皙,仍然不见血色,他竟真的晒不黑。
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在战场厮杀的将士有他这般肤色的,不禁稀奇地打量不止。
看够了吗?他蓦地睁开眼,目光紧紧攫住她,波澜不惊。
云善柔被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什么端庄仪态全没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诸葛彧轻笑出声,向她伸出一只手。
云善柔低头看着那只手,五指修长,只是手心已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与在三合镇时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他的双手细嫩,完全不似能握住刀剑,难怪连她都骗过了。
她径自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俯视着他:睡醒了?该谈事情了。
没想到诸葛彧居然重新闭上ʲⁱᵒʲⁱᵒ眼睛:没有!你一直看着我,我睡不着,现在困了。
云善柔气结。
以前他明明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被她逗一逗还会脸红,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耻?还是原本他就这般无耻!她瞪了他半晌,忿忿然推门出去。
身后,诸葛彧慢慢睁开眼,嘴角一抹淡淡的笑。
作者有话说:今天下榜,明天恢复两天一更,谢谢一路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45、求婚这一觉睡得酣畅, 诸葛彧睁开眼时已是暮色四合。
他推门出去,云鬓馆的大厅已陷入一片昏暗,只一个角落里隐隐有橘色的灯火摇曳,给这静谧的夜添了些许温暖。
融融暖光里, 云善柔正伏案专心致致地描绘着什么东西。
他缓步过去, 在她身后站定, 她一无所觉, 他微微弯腰,越过她的肩头, 看到几上铺着一张宣纸,她正在描一张美人图, 确切地说, 是在绘美人的头发, 笔峰上勾下顺,不消几笔便勾勒出几根流畅的线条,优雅而不失活泼的发髻跃然纸上, 为美人平淡的眉眼增色不少。
这发式倒是新颖。
他虽从未特意关注过女人的发式, 但看过一眼便不会忘。
云善柔被他吓了一跳, 手下一滑,一道弧线斜斜冲了出去, 精心绘制的一幅图样就这样毁了。
她回头, 对他怒目而视。
诸葛彧低头看她,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因为生气看上去尤其明亮, 两颊鼓鼓地, 在灯火映照下泛着粉红的光晕, 像熟透的水蜜桃, 既生动又诱人。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面颊。
不知是不是病还没好的缘故,他的手指如雨后新剥的笋,冰冰凉凉的,云善柔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侧身躲了躲。
才没有。
家里的厨子手艺好,她也就多吃了两碗饭,哪里就胖得这么明显了。
诸葛彧眼里漾着笑:许是我太久没见你的缘故。
不过七、八日,哪里很久了?云善柔刚在心里腹诽完,忽然想到她等在这里的原因,转身收拾纸笔,见自己一晚上的心血白费了,不由得又是一阵心疼。
她抓起宣纸的一角准备揉成团扔了,手却被他摁住了,只见他提笔在刚才那处简单勾勒了几下,一枝簪花就那样斜斜插在了女人的云鬓之上,与新发型相得益彰,看上去既别致又有点儿俏皮。
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
云善柔看得竟有些呆了,想夸赞他两句,却见他歪头打量了一会儿手下的画,又在女人的脸上添了几笔,她再看纸上的女人,眉目璀璨,栩栩如生。
好了。
诸葛彧将笔搁到一旁。
云善柔小心翼翼地拿起宣纸,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卷了起来。
这些日子听到的都是二皇子如何骁勇善战,她竟将他画圣徒弟的身份忘记了。
一直听闻言画师擅绘人物,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她由衷赞叹。
其实我更擅画眉。
诸葛彧的声音幽幽传来,望着她的目光渐渐深邃。
画眉?不期然的,一个画面跃入云善柔的脑海,某日清晨,她坐于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他细细在她脸上描绘,蓦地脸一热。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在闪烁的灯火中娇艳欲滴,诸葛彧的眼眸渐渐暗沉。
门外不知是谁在街上纵马急行,引起路人的一片尖叫,惊醒了对望的二人。
云善柔别过眼,拿着那份图样匆匆进入内室,放进一个罐子里,每次她都会把新的图样放在这里,第二日,春依便取出给铺子里的发艺师傅研究。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诸葛彧跟了进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云善柔回头,看到他正弯腰站在软塌旁收拾簿被,动作轻柔,她一阵恍惚,似又看到了三合镇的画师言彧,虽然那个时候他也没什么表情,但她就是特别想亲近他。
看得还满意吗?他忽然抬眼,眼中流光溢彩,如雨后星空,粼粼波光。
云善柔回神,只见他嘴角微弯,笑吟吟望着自己,连耳后都热了起来。
诸葛彧见她站着不动,以为她没看够,一步跨到她跟前俯身,与她对视:这样会更清楚。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放肆地盯着他看,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惊艳,那时他便知道,她极喜爱自己这张脸。
云善柔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这张脸,根根睫毛清晰可见,可是她只瞥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扭头走了。
他居然对她使美人计!她唇角上扬。
诸葛彧怔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丛杂乱的胡子,自己倒先笑出了声,跟了出去。
因快到七夕,即使入了夜,仍有许多店铺门口挂着大红灯笼营业,街上亦有很多摊贩兜售,小摊车上也挂着串串七彩灯笼照明,那些白日里没买够的夫人小姐们穿梭其间挑挑捡捡,选着她们心仪的物品,竟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云鬓馆只推出了七夕活动,并未延长营业时间,因此门口显得极冷清,不只没有一个人,连马车也没有一辆。
夜空中,月海星河,璀璨夺目。
云善柔仰头欣赏了会,听到身后诸葛彧出来,也不回头,只是问道:你怎么来的?骑马。
诸葛彧走到她身边,她赏月,他赏她。
云善柔闻言转头看向他,她的眼睛澄净明亮,似天上的星子落入了其中,他向她靠近一步,将她笼在自己的身影下,就觉得她整个人都他的了。
马呢?只听她问道。
让侍卫牵回去了。
他低头望着她,她的眼里现在只有他了。
他忽然靠近,热气扑洒了一脸,云善柔下意识后退一步,顿了顿,问:那怎么回去?下午的时候,她让紫槿去办别的事带走了马车,这傻丫头肯定想诸葛彧会送她回去,还特善解人意地没回来接她。
在三合镇时她明明很排斥她和言彧在一起的,没想到他摇身一变成了二皇子后,她居然立刻调转风向了,马上屈服于权势了。
诸葛彧抬头看了看靖安王府方向:走回去。
云善柔特别想一拳头砸他脸上,她问的是她怎么回去?诸葛彧想笑,却装得一本正经,问她道:你要怎么回去?云善柔眯眼瞧他,这人就是故意的,偏她还没有别的办法,谁让这会儿连马车租赁都打烊了。
要不……你和我一起回王府,我派车送你回去?靖安王府距离云鬓馆隔了两条街,即使快走也得两刻钟,更别提这个时候满大街都是人。
云善柔心里是不情愿的,可这是唯一的办法,她只能点头。
诸葛彧的小阴谋得逞了,脸上笑意悠悠。
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人潮汹涌。
云善柔兴致勃勃地在各个摊位上流连,遇到喜欢的更是要把玩一番才肯放下。
她特别喜欢这种地方,充满了烟火气,不像皇宫,处处掣肘处处不自在。
诸葛彧跟在她身后,侧目看她将一个玉镯戴在手上赏玩,片刻后又摘下,拿起旁边一个玉簪看了半天,与老板闲聊几句后再次放下,再在下一个摊位前停下。
他跟在后面替她将挤过来的人群挡开,她偶尔回头看他一眼。
他们两个第一次像一对寻常夫妻走在街上,她忽然有点儿恍惚,有种错觉,哪怕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他们永远都会如此。
这位小娘子,让小郎君为你买一个吧,可保二位恩爱永恒,白头偕老。
小摊老板见她拿着一个香囊发愣,一张嘴如抹了蜜。
云善柔下意识去看诸葛彧,发现他正望着自己,脸登时一红,将那香囊扔了回去,却又被他捡了回来。
他看一眼香囊,再看一眼她,低头在铺板上挑挑捡捡,又挑出一个香囊。
这两个。
他对小摊老板说。
十文钱。
小摊老板说道。
诸葛彧掏出一块碎银扔了过来:不用找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承你吉言!小摊老板接过银子笑得嘴都要裂到耳根后面去了,又追加了一句:祝你们百年好合,百子千孙。
云善柔感觉连耳朵都要烧起来了,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朝前走去。
诸葛彧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眼角含笑,追了上来。
两人走出这条人潮拥挤的长街,拐进另一条巷道,这里,寂静无人,只能听到两人轻缓的脚步声。
诸葛彧把一个香囊塞进她手里:我想向父皇请旨赐婚。
云善柔转身,月光下,他长身玉立,光风霁月地站在那里,眼中却锋芒毕现,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我心悦你,嫁我可好?诸葛彧眼神幽深,目光沉沉。
云善柔感觉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呆呆望着他。
她追着他跑的时候,他不要;她不理他了,他反而上心了。
你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诸葛彧原本一腔情意绵绵,被她这句话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忽然涌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她怨他,恼他,哪怕是恨他,他都甘之如饴,至少两个人有着剪不断理不清的牵扯,他唯怕她用这样平静的眼神看自己。
你……不喜欢我了么?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何曾说过喜欢过你?她好像确实没说过。
在三合镇,你对我百般撩拨,算什么?诸葛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发问。
一直以来心中的不痛快终于消散了些,云善柔挺起胸膛,轻轻抬眼瞥了他一眼:闲着无聊,玩玩而已!怎么?你的线报里没说云客来的老板娘最擅长的就是撩人么?轻飘飘的一眼,却犹如钩子般,将诸葛彧的魂都勾了去,他的眼神一闪,伸手将她拉到旁边一棵榕树下。
云善柔没防备跌进了他怀里,被他两只胳膊紧紧箍住,她挣了挣没挣脱,只能仰起脸怒视他。
你不愿?他微微低下头,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她下意识偏了偏头。
离得太近了,那摄人心魄的感觉又攫住了她。
在三合镇,他故意收敛了一身的气势,才让人误以为他柔弱可欺,真正的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凌厉霸道,唯有这一张脸,惯会蛊惑人。
当然!云善柔的脖子尽量往后仰,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哦?只见他眼睛眯了眯,我这个人呢,向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被人占了便宜,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他的脸更近了几分,一只手绕到她脑后,将她拉近了些。
我何时占了你的便宜?他的气势太盛,云善柔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你无数次出言调戏,难道忘了么?诸葛彧斜睨她一眼,感觉到怀里的女人的身体明显一僵,接着道:不过我这个人呢,还是读过几年圣贤书,懂些君子之道,必不能像你对我那样对你,感觉到怀中的女人松了一口气,他话音一转:定要三媒六娉将你娶进门,才好行周公之礼。
云善柔的脸越来越红,灿若朝霞,贝齿轻咬下唇,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不说话的时候,难得的乖巧。
我年少便披挂上阵,戎马倥偬,无暇婚配,今与汝一见如故,愿与汝白首同归,轩窗梳妆,生儿育女,共话桑麻!诸葛彧目光幽深沉静,表情恭肃,郑重其事说道:好吗?他忽然一本正经,云善柔怔怔望着他,眼底慢慢溢出水光,委委屈屈地嗫嚅着:我……有点儿想答应你,可心里……又觉得不畅快。
诸葛彧心底一阵狂喜,可是看到她神色郁郁,他耐心诱哄:我要怎样才能使你开怀?要不,他将胳膊伸到她面前,你咬我几口出出气?云善柔看着眼前的手臂,不复三合镇时的白嫩,有些粗糙发红,看上去劲瘦有力,这才军人的胳膊该有的模样。
太硬了,硌牙!她转过头。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诸葛彧的声音里都带着笑。
我就是知道。
云善柔轻哼。
好,柔儿什么都知道。
诸葛彧牵住她的手,走,我们回家。
云善柔低头看着相握的两只手,抿着嘴憋住笑,好像心里畅快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46、同居诸葛彧亲自送她回家后便去了书房, 和云善扬密谈到深夜,当晚便住在了清风院,菡萏院隔壁的院子。
云善柔第二天在门口看到他时反应了半天:你没去上朝?我还病着。
诸葛彧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不过, 我马上就得走, 不能陪你吃早饭了。
他低头仔细审视着她的表情, 见她没有生气, 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云善柔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等在门口的青锋,轻轻说道:你去忙吧。
诸葛彧握了握她的手, 这才大步走出院子,往门外而去。
主子, 二皇子对您真好!紫槿高兴地说。
言画师不好吗?云善柔斜睨她一眼。
都好, 都好!紫槿机灵地改口。
二少爷早上派人过来说他这段日子会很忙, 让您不用等他。
嗯。
自此之后,云善柔没再见过二哥,却日日能见到诸葛彧, 看着美其名曰坐在那里等二哥的诸葛彧, 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他捏着一块糕点扔进嘴里才意识到,他为什么在她的院子里等人?他答应与云家联手, 便每天来府里互通有无, 天刚亮就来,蹭吃蹭喝,不到宵禁不回去, 有时候等到云善扬回来, 两个人便会谈到深夜, 每当这种时候诸葛彧便会留宿。
这天早晨, 云善柔出门又看到他神采奕奕地在门口的大树下站着,便知道昨晚他又留宿了。
他只要留宿,便总会等她一起用早饭,一日不落。
诸葛彧见她出来,与她站在一处,歪头看了她一眼,阳光兜头浇在她身上,她的眼睛被晃得眯了起来。
他侧了侧身,帮她遮住阳光,看着娇小的她笼罩在他的身影里,幸福充斥了内心,咕嘟咕嘟地直往外冒。
云善柔仰脸看着他,他眼角含笑,整张脸都泛着光,气色好转不少,已不见病气,白暂的脸庞被早晨的日头晒得有点微微的粉,像将熟未熟的水蜜桃上悄悄爬上的嫩粉,怎么看怎么诱人。
她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错眼看向别处。
看来云府的厨子不错,你已经很久没有咳嗽了。
你喜欢的话,将来让他们做陪房。
诸葛彧认真地思考了下。
云善柔闻言被口水呛了一下,咳了起来,眼泪都快咳出来了,两只眼睛水盈盈地,看上去楚楚可怜。
诸葛彧轻柔地拍拍她的后背,怎么这么笨,口水都能呛到你?你才笨!云善柔瞪他,他最近总是嫌她,有事没事就说几句话气她。
可是这一眼实在太没有气势,一双大眼睛水光潋滟,诸葛彧的心瞬间化成了水,把她笼在怀里轻轻帮她顺着气,好半天她才止住咳。
她推他,他不动,再推,禁锢得更紧了,她不禁又蹙眉瞪他,他低着头亦望着她。
她最近生气的时候居多,虽说在三合镇时她整日笑魇如花,却总觉得疏远,像隔了层层轻纱,撩开一层还有一层。
如今这样一颦一笑皆发自内心,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两人,四目,无声相对。
云善柔又听到自胸腔传来的如雷心跳声,不受控制,越约束跳得越厉害,她想深吸一口气,却越吸越觉得气短,呼吸竟急促起来。
这个男人,她大概是一辈子都逃不开了,即使看不到,也脱不了他在她心中下的禁锢了。
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连她自己都是糊涂的,但就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可怎么好?诸葛彧见她脸颊飞红,娇艳欲滴,却忽然露出懊恼的神色,直觉不能让她想太多,想把她的思绪搅得越混乱越好,让她和自己一同沉沦下去,哪怕是深渊地狱,有他护着,必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他抬起手,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感到怀中人身体轻轻颤了颤。
几声轻咳传来,不识趣地敲碎了这一派缠绵温柔。
云善柔循声望过去,只见云善扬正站在不远处望天,她忙从诸葛彧地怀里挣脱出来,一脸窘迫。
诸葛彧看了她一眼,敛眉,再抬眼里,已是一脸的淡定,他看着云善扬道:二哥昨晚没休息好?称呼已经从二表哥改成二哥了。
云善扬顶着两只熊猫眼望着他,重重嗯了一声。
这些天,这位大爷只管提供信息,跟踪探查寻访线索都是他一人在跑,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昨夜更是三更才回去,怎么可能睡得好?可观他却面色红润,春风得意,再看一眼自己那满面通红的妹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一起用饭吧!他黑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云善柔忙低着头小跑着跟上,把诸葛彧远远甩在后面。
她好几天没见他了,在饭桌前坐下才发现,二哥脸色居然憔悴成这样儿了,人也瘦了一圈儿,不由得心疼又自责。
二哥为她的事在外奔忙,她却什么都没为他做。
二哥,这是您最爱吃的,还有这个,这个……她不停地帮他夹菜,几乎将所有的肉和菜都放进了他的碗里。
诸葛彧望着盘中仅剩的几根孤伶伶绿油油的菜叶,再看看自己面前空空的碗,酸溜溜地放下筷子。
云善扬看看自己满满的一碗,再看看他空着的碗,心里这才舒服了些,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大快朵颐起来。
你慢些……云善柔更自责了,二哥这些天风尘仆仆的来回跑,肯定连饭都没好好吃一顿,她每日都安逸地呆在家里,却不等他回来就睡了,早上也从没见过他,想来他总是早早便出门了。
二哥,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前些日子洪伯传信来,他和夏掌柜已经将上京城的消息网组建得差不多了,可以用来传递消息了。
你老实地在家呆着不让我操心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云善扬知道她不愿安于现状,但是目前的情况却比预想的更糟糕,他甚至起了送她走的心思。
云善柔沉默了一瞬,终于问了出来:出事了对不对?云善扬与诸葛彧对视一眼,面色柔和了几分:你不要瞎想。
云善柔看着他,自从诸葛彧住进来,她就被他以各种理由困在家里,再没出去过,她就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对了。
我不是那不晓事的,二哥你不要瞒我。
云善扬揉了揉眉心,犹豫着。
告诉她吧。
诸葛彧忽然出声。
云善柔向他投去感激地一瞥。
女儿节前一晚,姜太尉之子姜束文被人一箭射死在街上,巧得是,那箭簇与当年夏家案所使用的箭簇一模一样,姜太尉一口咬定一定还有夏家余孽潜逃在外,在殿上奏禀皇上大肆搜捕。
这个时候,右佥都御史杨峻忽然站出来为夏家翻案,直指当年之事姜太尉一手策划。
云善柔倒抽一口冷气,她没想到杨峻如此有勇气,竟亲自指证姜太尉,按他们原来的计划,应该由诸葛彧将这事提起来。
云善扬看了她一眼,缓缓道:这件事牵涉甚广,大理寺一环一环查下来,朝中波及的官员过半,姜太尉更是胡乱攀咬,我们云家,如今的林相全都没能幸免。
也就是说,云家当年可能知情的人都很危险,随时会被人灭口,而她作为当年带着证物上京告状的人,必然首当其冲。
虽然云家四处散布她失忆的消息,但谁又知这是不是云家故布疑阵?只有死人不会说话,这些天他们派了很多死士暗杀她。
所以二哥不让我出门是为了保护我…..云善柔轻声说着,又看看诸葛彧,你在这儿,其实是为了保护我?诸葛彧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
云善柔看看二哥,又看看诸葛彧,难怪他本来说要陪她过女儿节,却一整天都不见人影,第二天早上见到他时,他已经住了进来。
原来如此。
房间陷入了沉默。
当所有人都围绕着她打转的时候,就说明事态正在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难怪她半夜总会被一些奇怪的声音惊醒,坐起来再细听又没了任何声响,夜闯的人应该是被守在她院子周围的护卫及时清理掉了。
只是越这样,更会激起那些人想要杀她的欲望,他们更加肯定她握有证据了,可是那东西已经遗失了。
许是他们两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如今才会这般焦头烂额。
也许露出个破绽,让他们把我掳走,才能打破僵局。
不行!不行!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拒绝。
云善柔噗嗤一声笑了:只要咱们计划周全,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行!不行!两个男人又齐声反对。
三个人都清楚地明白事情已经陷入了死局,唯有她才能破局,可是他们两个谁都不愿让她涉险,甚至抱着一丝微弱地期望,等着对方先露出马脚。
云善柔知道,这样的希望非常渺茫,而且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事情的成败关乎着云家的兴衰荣辱,我是云家人,责无旁贷!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云善扬沉默了,他的妹妹,他比谁都清楚,只要她下定了决心的事,谁都拦不住。
诸葛彧仍固执地阻拦。
我不许!我不能再让你涉险!他再经不起任何会失去她的风险,哪怕受一点点伤,一点点惊吓,他都不能忍受。
你现在没有资格阻止我!云善柔硬起心肠。
诸葛彧眼睛里有伤痛一闪而过,抿紧唇角。
相处了这么久,云善柔知道,他这是真动了怒。
我现在就回去请父皇赐婚,让你永远和我脱不了关系!他嚯地站起来就往外走,一面喊小嘶备马,竟是要直接入宫面圣。
云善柔一惊,忙急追过去拉住他的衣袖,被他的去势带得向前趔趄了一下。
在这个关头这么做等于和云家绑在了一起,那些人一定会调转矛头,他必然首当其冲,这些年积累的声望会在一夜间坍塌,更会引起皇帝的猜忌,于他绝对是百害无一利的做法,她不能把他推到最前面受冷箭。
诸葛彧扶住她,依然绷着脸,人却停住了。
你先别急,听我细说,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胳膊,央求着。
诸葛彧低头看着她攥着衣袖一块布料的莹莹玉指,她很少这样主动,他的心有一瞬的柔软,想到她接下来会说的话,眼里的暗沉更深浓了。
三合镇那样复杂的形势,我都能游刃有余地应付,更何况现在有你们保护我。
不提三合镇还好,一提三合镇,诸葛彧心里又是一阵钝痛,胳膊用力一扬,将衣袖从她手里扯出来,扭头就走。
云善柔眼急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努力想让他停下,却被他带着小跑了几步,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
你听我说,她的声音有些喘。
诸葛彧不理会她,只一味往大门口走。
诸葛彧!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诸葛彧脚步顿了一下。
云善柔见他仍急步往外走,用力往后拽着他的手:文炳——声音软糯。
她在撒娇。
诸葛彧缓下脚步,他一直知道她有一把好嗓子,可是这样的声音却是第一次听到,像情人间的呢喃。
我答应你,等这件事情完结,我就嫁给你!云善柔咬着下唇望着他。
诸葛彧猛地转身,她一时收不住步子撞进了他的怀里,被他抱了个满怀。
此话当真?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云善柔点点头,脸颊绯红,热意顺着脖颈一路向下,整个人都热得像要熟了。
她有点害羞,又有点忐忑,怕他会拒绝。
虽然是情势所迫,诸葛彧仍旧一脸狂喜。
他抱起她原地转了好几圈才把她放下,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畔问:你不生气了?不气了。
云善柔扎进他怀里闷声说。
她早就不生气了,每次见他都更加确信几分,他就是她认定的那个人,可就是想跟他闹别扭,让他来哄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忽然矫情起来了。
担心两人的云善扬紧随而来,正好听到自已的宝贝妹妹向个男人求婚,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敢干的事儿!婚姻大事还需从长计议。
父母不在,他真是操碎了心。
诸葛彧根本不理他,继续对怀里人的说: 我这就回禀父皇母后,挑个黄道吉日先订婚。
他怕她反悔,必须先将她绑在身边。
不是……云善柔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诸葛彧轻轻亲了额头一下:听我的,我就答应你。
云善扬实在看不得他们两个这样卿卿我我。
我这派人送信回云家。
真是女大不中留。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47、坦白第二天一大早, 夏掌柜和洪北前来复命,云善柔将事情告诉了他们。
事情就是这样,她最后说。
破天荒头一次,两个人都没有接话, 齐齐沉默了。
云善柔诧异地看着他们两个。
其实有件事, 我一直瞒着您, 洪北率先开口, 在三合镇,我是有意接近您的。
云善柔愣了。
洪北看着她, 缓缓说道:我没有做过伤害你们的事,只隐瞒了一些事, 他顿了顿, 见她一脸惊诧, 继续说:我确实是一名镖师,那年接了姜家的一趟镖,没想到半路遭人袭击, 除我之外无一人生还。
我受了重伤, 昏迷了半个月, 等我醒来回到家,才知道我家有天夜里走了水, 全家上下二十余口人, 竟无一人逃出。
我安葬他们时,在余烣中发现一块令牌,这才察觉其中阴谋, 循着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 一路跟踪到了一条河边, 亲眼看到他们与一群人争斗, 两败具伤,看到您落水……你亲眼看到我落水?云善柔心头一震。
洪北点点头。
还看到什么?洪北想了想,道:有个人抢了你身上的一样东西,你们走后,我偷偷过去从他身上把那东西拿走了。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放着一个染血的箭簇,一块令牌和一块羊脂白玉。
云善柔一眼就看到那块玉,这就是爹爹当年让她拼命保护的东西。
她伸手拿起那块羊脂白玉,触手湿润,她在阳光下仔细打量,那玉呈圆环形,通体透明,外形上看不出有任何特别。
她忽然记起在三合镇,有人让王麻子来偷一块玉,难道那时候就有人怀疑她了?之后我便一路尾随着你们,设计当了你的护院。
洪北惭愧地低下了头。
云善柔嗯了一声,洪北的为人她看在眼里,而且他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你后来还查到了什么?姜家的那趟镖在三合镇一个空了多年的院子里出现过,苏行元去过后,便消失了。
云善柔摩挲着手里的玉,微微眯了眼睛,想了片刻,又去看布包里另外两样东西。
这是从我身上取出来的,洪北指着那染血的箭簇说,令牌是从我家老宅里的灰烬里找到的。
云善柔没有动箭簇,反而捏起令牌,这令牌的材质看上去分外眼熟。
我曾拿着这两样东西去铁铺问过,他们都没见过这种质地的东西,想是极其特别的冶炼方法制成。
洪北也是一脸疑惑。
特别的冶炼方法……云善柔看着令牌,在手里散发着幽幽的寒光,这光泽似曾相识,莫非是……她的脑中闪过苏行元宝阁里摆放着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摆件,恍然大悟,一切都说得通了。
洪伯,谢谢你!洪北提供的信息拨开了遮在眼睛的浓浓雾霾,让事情变得越来越清晰。
洪北没想到她非但不责怪自己,反而真心感谢,心里更加愧疚了,讷讷不成言。
云善柔将布包收起来,冲他微微点头:余下的,交给我。
这句话,既是信任,又是保证。
洪北一个七尺高的魁梧大汉,听了这话顿时老泪纵横,竟忍不住抽泣起来。
云善柔拍拍他的肩,却并无太多的言语,有些话,不需要多说。
她看向夏掌柜,只见他的眼里竟隐隐也有了水光,他见云善柔望过来,上前一步跪在地上,虔诚地叩首道:夏十替我家老爷谢姑娘营救之恩。
旁边默默垂泪的洪北都忘了哭了,张大嘴望着地上这个相伴将近两年的伙伴。
云善柔却并未闪躲,生生受了他三叩首,垂眸静静俯视着他,好像早知道他为何如此做。
原来他叫夏十啊!夏十见她的反应,心里的感激之情更甚,伏跪在地上,身子都在颤抖。
姑娘既早已察觉,老奴便不再隐瞒。
夏十本是前兵部侍郎夏家的老仆,夏家一夜间获罪,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老爷临终前将少爷小姐托付于我,无奈老奴能力有限,找到少爷时,他已身染沉疴,不久便撒手人寰,找到小姐时,恰逢小姐被姑娘搭救,便跟着到云客来做了掌柜,照顾小姐一二。
云善柔只是隐约猜出夏锦儿与夏十相识,只是两人装作不识,又都诚心帮她,她这才并未深究,没想到他们竟是主仆。
起来吧。
既是夏家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想必应该一清二楚。
夏十恭敬地站在她面前,擦了擦眼角。
老奴只是个奴才,具体发生了何事并不清楚,夏家被抄,家中奴仆都跑光了,只剩下了老奴,老爷行刑前老奴去狱中探望,老爷只让老奴找到少爷小姐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来。
倒是个忠心的老仆!云ʲⁱᵒʲⁱᵒ善柔望着他一张布满皱纹地脸,暗黄的皮肤,只有一双眼烔烔有神。
但是,老爷让老奴去一个地方取一样东西,嘱咐老奴千万保管好,说若有朝一日,或许可以保命。
他谨慎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包裹,外面包着一层粗布,他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层油纸,再打开是一层绸缎,他翻开绸缎,里面赫然放着一本册子。
他双手举着册子递到云善柔面前。
云善柔拿起册子,册子的边缘有一片暗沉地褐色,像是血迹。
她缓缓打开,待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有这个把柄在手,你怎么没有替夏家鸣冤?夏十沉痛地道:老爷生前曾交待,姜家虽在朝中一手遮天,他身后的人更可怕,他身后之人一天不倒,就不能拿出这本册子。
那你现在将它给我?云善柔斟酌着用词,就不怕她云家与那人同流合污?老奴惭愧,始终查不出幕后是何人,夏十定定直视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莫名让人有种安心的力量,但是老奴信姑娘。
云善柔抬眸看他,他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神情。
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既是夏家老人,以后便不能在京城行动,这里的联络全都由洪伯负责,我另有事情要你做。
她对他说,转头又对洪北说:洪伯,有两件事要你去做,一件是……她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两人,便放两人去办事,从房中出来时,天色已近正午,二哥和诸葛彧还没回来,不知外面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傍晚时分,两人一起回来了,云善扬一脸疲色,诸葛彧却是黑沉着脸。
云善柔想到他说要进宫请旨赐婚的话,知道这一行并不顺利,他或许还受了严厉的训斥。
都安排好了?她难得笑得温婉,两个人都有点儿不太适应。
诸葛彧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终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不用这样强颜欢笑,相信我,我一定会处理好。
云善柔怔了怔,摸了摸自己的脸,她刚才的笑难道不够真诚吗?云善扬则眼神颇古怪地瞅了他一眼,他说的是自己那宝贝妹妹吗?诸葛彧见云善柔发呆,心疼地过去牵起她的小手,握在手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一切有我。
云善扬嘴角抽了抽,理都懒得理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房门。
这个男人在战场上运筹帷幄,所向披靡,面对女人时却如初出茅庐的傻小子,简直无药可救,也不知自己那傻妹妹看上他什么了。
诸葛彧明显感觉到了云善扬的不喜,小心翼翼地看向云善柔,只见她微仰着头,瞪着一双水盈盈地大眼睛无措地望着天,心里更疼了。
她一定很难过。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早知道嫁给你这么多事,就不自荐枕席了。
她幽幽地说。
看上个男人,应该偷偷拐跑,昭告天下真是麻烦!诸葛彧无语了一瞬,居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那我入赘?没想到云善柔居然真的认真想了想:也行。
就听云善扬的房里有什么东西倒了,发出巨大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48、生变有了那块玉和名册, 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天,云善柔正在房中画小样儿,房门忽然被人推开,芩礿公主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拖了她就往外走。
怎么了?云善柔见她一脸焦急, 边走边问。
我哥出事了!芩礿公主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顶撞父皇, 被杖责了,从皇宫抬出来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
声音都带着哭腔。
云善柔一愣: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不就是你们的婚事!云善柔想到那天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诨话,头有点儿疼。
这个男人哪儿都好, 就是有时候有点儿执拗!他是习武之人, 被打几下不至于多严重, 想着他在云家养得膘肥体壮,她的心稍安。
怎么可能没事?他都吐血了!芩礿公主怨怼地瞪了她一眼,云善柔立刻闭了嘴, 跟着她手忙脚乱地爬上了马车, 一路向着靖安王府飞奔而去。
芩礿公主时时掀帘往外望着, 不停地催促车夫快点儿,走了一阵子, 忽听她尖声问:你要去哪儿?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云善柔精神猛地一震, 也掀帘向外望去,只见马车在岔路口奔向了另一条路。
筹谋了这么久,该来的终于来了!她一只手紧紧抓紧车窗, 另一只手将芩礿公主扯了回来, 护在身后。
公主, 对不起, 将你牵扯了进来!计划不是这样的,可见那些人时刻都在门外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我的车夫!芩礿公主快哭出来了,只是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云善柔抿紧了唇,她猜到了,只是不知道云家别院里的人发现了没。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从窗户扔了出去,期待洪北的追踪术能找到她们。
你知道他要干什么?芩礿公主声音在颤抖。
他们要抓我。
云善柔的声音镇定很多,却也紧绷着。
原本的计划是靖安王府派人来接她,没想到芩礿公主心疼她二哥,迫不及待先跑了来。
为什么?芩礿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紧张地抓着她的胳膊,竟是一脸担忧。
云善柔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软,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不想让我嫁给你二哥。
她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便信口胡诌道。
没想到芩礿公主居然真的信了,愣了愣,厉声问:是不是秦佩婵?云善柔正专心关注着外面,闻言一怔:秦佩婵是谁?秦老将军的女儿,当年二哥和若纤姐姐的婚事就被她搅黄了!芩礿公主恨恨地说,一点儿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二哥曾经定过婚?云善柔的注意力成功地被转移了。
芩礿公主一窒,声音弱了下来:二哥没和你说过吗?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云善柔摇了摇头,忽然想起梦里她曾问过那句话,梦里的他确实说有未婚妻来着。
若纤是谁?她问。
她、她、她是冯相的次女。
芩礿公主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为什么退婚了?云善柔掀帘看着外面,耳朵却竖了起来。
秦佩婵找人绑了若纤姐姐,想毁了她的清白之身,幸好被大哥遇到,将她救了,却因为看到了、看到了……只好嫁给大哥了。
芩礿公主气鼓鼓地说。
嫁给了大皇子?云善柔回忆娘告诉她的事情,里面似乎没有关于大皇子妃的。
冯相居然咽下了这口恶气?她看到马车飞速驶过一个村庄,看方向,正向东驶去。
才没有,秦老将军因教女无方告老还乡了。
芩礿公主尤不解气。
回老家了啊!云善柔神思飘怱了一下,那就不足为惧了。
可是秦佩婵留在上京城了,一直借住在她姨母家。
芩礿公主甩出一句。
云善柔心里一紧:她姨母谁?陈世子妃。
陈世子妃是长公主的儿媳,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却不是当年太后亲生的,而是茜太妃所出,茜太妃一共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便是长公主。
云善柔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现在也住在公主府?没听说陈世子分府别居。
芩礿公主冷哼一声,不齿提她,却还是不情愿地说了一句:长公主特别喜欢她。
云善柔却笑了:特别喜欢?可见长公主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难怪这么肆无忌惮,原来有大靠山啊!不知行了多久,天渐渐黑了下来,马车还没有停下的迹象,而且丝毫不怕她们跳车逃跑,显然有人断后,只是她看了一路,一个人也没看到,不知道那些人藏在何处。
公主,你敢跳车吗?云善柔忽然问。
前面又到了一个村子,必须趁着夜色让公主脱身,只要她还在车里,他们就不会为了抓公主暴露行踪。
芩礿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缩了缩脖子,她有点儿害怕:那你怎么办?他们想要的是我,你脱身了就找人来救我。
云善柔鼓励她。
芩礿公主一想到她可以救她,浑身便充满了勇气:好,你等我来救你。
一会儿你往村子里跑,边跑边呼救,我往另一边跑,引开他们。
云善柔重重握了握她的手,顿了顿突然又说了句:等回去我一定把秦佩婵办了。
胆敢觊觎她的男人!芩礿公主受到了鼓舞,志气满满地回道为:好!云善柔见临近村庄了,对她说:跳!她们两个一起滚下马车,云善柔摔得直咬牙,夏季的衣裳单薄,肩头后背应该都蹭破了皮。
她回头去看芩礿公主,只见她利落的起身撒腿就往村子跑,边跑边喊救命,速度比她还快。
她咬紧牙关,转头往另一边跑去,刚跑两步就听到有人追了上来。
别管那个,追这个!隐在暗处的人终于现身了。
她没跑几步便被追上了,另一边,芩礿公主已经唤来了村民,举着火把的村民成群结队往这边走来。
云善柔的嘴被封上了,双手也被人用绳子绑在了身后,重新被扔进了马车,快速驶离了这里。
她听着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远,耳边只剩了马蹄踏在路上的哒哒声和马车在路面上颠簸的声音,马车周围多出了很多马蹄声,那些人全都戒备在马车四周。
想必公主已经安全了,她松了口气,斜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不知又行了多久,云善柔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被马车颠醒,又迷糊地睡着,又被颠醒,如此反复几次,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她坐起来,用头将窗帘顶开一条缝儿,天已经大亮,入眼是一个宽大的院子。
车帘被人掀开,一个穿着墨色劲装的男人站在车前,蒙着面,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上下打量着云善柔,这个他们守了将近一个月才见到的女人,只见她头上发髻已经被颠得散乱,乱发凌乱地垂在脸侧胸前,嘴里塞着块破布,睁着一双如水的眼眸也正打量着自己,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她没有挣扎,没有尖叫,眼中没有慌乱,过于冷静的目光,让他不由得背脊发寒。
下来。
他命令道。
云善柔的腿往前挪了挪,蹭到车前,让自己的腿先垂下马车,整个人才慢慢斜靠着马车下来。
在车上坐得久了,猛地着地,腿一软便跌在了地上,她索性也不急着起来,坐在地上打量着这个院子。
院子有两间房,房屋修葺得很齐整,显然常年有人居住,窗口挂着一张完整的狐狸皮毛,可见住在这里的人靠打猎为生。
这是他们的一个据点?不知为何,她越镇定,男人越慌,他不敢让她再看,从身后将她提起来丢给旁边的黑衣人。
带进去,给她弄点吃的,别死在路上。
云善柔被推搡着走进其中一间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木桌,上面落了一层灰,主人应该不常来这里。
她被扔在床上,那人便关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推门进来,一只手里端着一碗粥,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馒头。
他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过来把她的两只手解绑,边解还边威胁道:别耍花招!别想着逃跑,你再敢逃我就打断你的腿!他不提还好,一提,云善柔觉得两条腿整个儿都是疼的,除了摔的,还有在车上撞的。
男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又转身出去了,门外卡塔一声响,被反锁了。
云善柔将嘴里的破布扯出来,干燥的嘴里渐渐生津,她试着咽了口口水,嗓子像要粘在一起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她慢吞吞揉着手肘,两只白嫩的手臂都是青紫,捆绑的地方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丝,她轻轻吹了吹,稍稍缓解了些许疼痛,余光看到桌上的碗,才觉得饥肠辘辘。
一天一夜未进食了。
她坐在桌前,拿起筷子搅了搅碗里的稀粥,夹出一粒米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唇齿间有了食物的香气,更觉得饿了。
窗外时刻有人监视着,见她开始吃饭了,便不再看她。
云善柔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马蹄踩在地上的声响,再听不到其它的声音。
她默默盘算着洪北他们到了何处,几时能追上来。
刚放下碗筷,就听到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飞奔进了院子,院中一阵嘈杂,紧跟着便有人朝着她住的房子走了过来,门锁被人打开,有人推门而入,拎起她拎只小鸡一样快步走了出去,扔进了车里。
出发!外面有人发号施令。
云善柔一阵头晕眼花,还没坐起来,又被颠得重新倒了下去,脑门重重磕在了门板上,顷刻间就起了个大包。
她闷哼一声,用两只胳膊强撑住车壁才不让身体随着颠簸左右晃荡,慢慢坐了起来,侧耳细听,车外的马蹄声似比来时多了一倍,却并无人交谈。
他们走得如此着急,连绑她都来不及,可见是有人追来了。
她暗暗思忖着,算算时间,洪北也该找到她了。
马车不知又跑了多久,颠得她把吃的稀饭都快吐出来时,忽听得外面一声戒备,马车骤地停了,云善柔整个人向前栽去,从马车上滚了下去,摔了个七晕八素,眼冒金星,还没看清周遭的情形,人就被人抓起来控制在马前,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横在了她的脖子前。
冰凉又有些刺痛的感觉瞬间让她清醒了过来,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终于看清了眼下的形势。
劫持她的一队人马被围在了正中,堵住他们去路的是诸葛彧带来的一队人马,截断他们后路的洪北带来的人。
放了她,我放你们走!诸葛彧怒喝一声。
云善柔望着他,他脸色苍白,眼下却是浓重的一片阴影,想是昼夜不停歇地来追她了。
她的心下一软,却不敢擅动,只紧紧盯着他,柔声对他说:我没事。
然而她一身狼狈,怎么看都惨不忍睹,任谁都无法认为她无事,只听诸葛彧阴恻恻地道:你若再敢动她分毫,本将军定叫你生不如死!诸葛将军,战场上我虽打不过你,如今你有了软肋,还敢口出狂言!你每多说一句,我就在她的脖子上划一刀,让你亲眼看着她血枯而亡。
说的虽是赤乐话,竟然带着君蚕国口音。
云善柔亲眼看到诸葛彧额角的青筋突起,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却是不敢动弹分毫。
哈哈哈,诸葛彧,你也有今天!身后的男人冷笑数声,手上稍稍用力,云善柔的脖子上很快现出一道血痕。
你住手!诸葛彧喝道。
让你的人把手里的刀放下,把路让开,退后十里,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说着,男人箍紧了云善柔,手里的刀又压在了她的脖子上。
放下刀!退后!诸葛彧大声喊道。
只听着整齐的刀剑掷地声,云善柔眼睁睁看着诸葛彧带着人向洪北的方向撤退,心里忽然很心疼,这个叱咤疆场,曾经手起刀落斩敌于马下的男人,如今却因为她被人掣肘不得不屈服,这么骄傲的人,向人低头时的心里该是怎样的憋气。
直到看不到他们的人影,男人忽然一声哨起,抓住她扔到马上,自己翻身上马,舍弃了马车,一群人向东疾驰而去。
这回云善柔是真的吐了,她趴在马背上,眼泪鼻涕齐流,嘴里又苦又涩,除了干呕,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了。
正当她晕晕乎乎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追了过来,她泪眼婆娑地向后望过,只过诸葛彧一马当先追了上来。
云善柔感觉马上的男人夹紧了马腹了,速度更快了,她被颠得几乎飞起,又重重落在马背上,她又要吐了。
一只箭呼啸而来,男人侧身,箭贴着男人的耳边擦过。
断后!他喊。
跟随他的十多个人齐齐调转马头,举剑向诸葛彧奔驰而去,云善柔模模糊糊地看到诸葛彧与他们缠斗在了一起。
不知又行了多久,云善柔感觉自己又要晕过去了,男人忽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垂着头的云善柔抬起脖子,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处悬崖前,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又是悬崖!她似乎和悬崖特别有缘,只是这回可没人在下面接应了。
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脑子却仍然晕晕的,似乎看到好几个诸葛彧齐齐奔了过来,与马上的男人刀剑相接,几招之后,不知怎么的,她从马上滚落了下来,直直往悬崖跌去,情急之下,她只记得自己抓住一片不知是谁的衣角,然后就被一个热乎乎的怀抱紧紧抱住,两个人一起向下坠去。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49、相处云善柔只觉得热, 很热,很炙人。
她睁开眼,看到她住的房子着火了,她被困在里面, 却怎么也冲不出去。
云弟!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她抬眼, 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一件湿得还在滴水的衣服冲了进来, 见她站在那里, 把身上的湿衣服披在她身上,搀扶着她闯了出去。
兄长……她轻呼。
我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好痛!云善柔吃力地睁开眼, 诸葛彧的脸骤然出现在脸前。
哪里痛?诸葛彧皱眉,手上不敢用力, 生怕再弄疼了她。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在梦里吗?云善柔知道自己刚才又做梦了, 轻轻动了动身子, 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疼。
她哼唧一声,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
我来救你了。
你忘了,我说过, 我会保护你的!诸葛彧眼里似乎有水光:可是, 我好像又来晚了。
云善柔咧了咧嘴, 想笑给他看,却扯动了嘴角的伤口, 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只好用不怎么疼的右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你来的正是时候,你看,你不是救了我, 否则, 我从悬崖上跌下来岂不是没命了?诸葛彧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不作声。
你有没有事?她现在稍微一动就疼得厉害, 不能帮他查看伤口。
诸葛彧摇了摇头,抓住她抚摸自己脸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一滴泪滴落在她手背上。
我真的没事。
他这样脆弱,云善柔一时手足无措,只好轻轻帮他擦去眼泪,问些问题分散他的注意力:我们在哪儿?这里好像在一个很破的房子。
这是崖底,这房子是猎户临时落脚的地方,看样子空置了很久。
原来,在她将要跌落悬崖的时候,诸葛彧冲了过来抱住她,两人一起摔了下来。
所幸这崖并不多高,还是个斜坡,下面又长满了茂密的野草,诸葛彧将她整个护在怀里,一路跌落下来也没受多严重的伤,可是诸葛彧的小腿还是骨折了,而她除了脖子上的刀伤和在车上的撞伤,反而没再受任何伤。
云善柔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给自己端水擦脸擦手,心疼地拉住又要去换水的他。
你坐下。
诸葛彧听话地坐在她的身边,俯视着她。
给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他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外衣盖在自己身上,只着一层单薄的白色亵衣隐隐渗出血迹。
公主说他被狠狠杖责了,看来所言不虚。
原本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没想到皇帝下手一点儿不留情。
他脱去了亵衣,露出后背,皮开肉绽,还有一道斜劈的刀口又开始流血。
云善柔又哭了,这回是心疼的。
是不是亲爹啊,下手怎么这么狠?这道刀口是怎么回事?刚才被砍了一刀,皮外伤,我已经上过药了,没事的,诸葛彧顿了顿,做戏切忌露出马脚,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云善柔知道他说的对,他们要做戏给幕后那人看,那人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可她还是心疼,她不愿他受一点点伤害。
诸葛彧穿好衣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我给你上药。
他拔掉瓶塞,一股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他用指腹挑了一点出来,抹在她的脸上,伤口处立刻一阵清凉。
还疼吗?他问。
云善柔摇摇头,其实很疼。
诸葛彧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不必忍着,疼就喊出来。
疼……云善柔撇撇嘴。
诸葛彧手下一顿,更轻柔了几分,抹完又轻轻吹了吹。
云善柔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想到在三合镇,他曾脸红的模样,很是诱人。
你低一点,我有话对你说。
她说。
诸葛彧疑惑地低下头。
再低一点。
诸葛彧双手撑在她身侧,俯得更低了点。
云善柔望着他干涸得有点脱皮的嘴唇轻声说:你的嘴唇缺水了,我帮你润润。
说着忍着疼轻抬上身,亲了上去。
诸葛彧一僵,与她四目相对。
触感柔软,又有点刺嘴,主要是心跳的厉害,像要从胸腔跳出去。
云善柔觉得自己都不会呼吸了,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亲了,然后该怎么办?两片嘴唇相贴,她停住了,接下来不会了。
诸葛彧眼神渐渐幽深,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他将一只手放在她脑后,俯下头加深了这个吻,趁着她惊愕的空儿长驱直入,直到发现身下的人儿脸憋得通红,才停下,趴在她肩头,喘着粗气。
不要诱惑我!天知道他想这么做多久了,久到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云善柔也大口喘气,呼吸终于顺畅了:这样就不疼了。
她红着脸。
诸葛彧眼神深?隐秘,哑着嗓子说:我们回去就成亲!他等不及了,就想将她时时刻刻禁锢在怀里,哪里都不让她去。
连定亲都可以省了,也不管有没有时间准备。
刚刚消下去的红潮,此刻又爬上了云善柔的脖颈,她羞得动了动手指,想打他。
门外一声嗤笑打破了一室旖旎。
对不起,我没忍住。
庞建的声音传了进来,他憋着笑,没想到自家将军如此猴急。
云善柔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重重锤了诸葛彧一拳,正好打在他的伤口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她顾不得害羞,忙去查看他的伤口,却被他抓住了手。
我没事。
我进来了啊!门外庞建等不及了。
等下。
屋内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门外静了片刻,这回轻笑声更多了,似乎云善扬和三皇子都在外面。
云善柔窘得狠狠瞪了诸葛彧一眼,诸葛彧一脸无辜地看了她一眼,从容起身,将衣服穿好,又帮她整了整衣襟,小心将她扶坐起来,这才对外面说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三皇子率先踱步进来,后面跟着云善扬,最后是庞建和洪北。
看来没什么大事。
三皇子诸葛烨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俩。
你们来得倒快。
诸葛彧正襟危坐,瞥了他一眼。
我们收到信号一刻也不敢耽搁。
庞建忙接道。
诸葛烨哼了一声,斥了声:呆子,他这是嫌咱们来得太快了,扰了他们的好事。
云善柔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诸葛彧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诸葛烨浑身一抖,立刻变了语气:我错了!二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饶了我吧!屋里的其他人全都诧异地盯着他们两个。
诸葛烨脸都不要了:我不该调戏未来的二嫂,二嫂,我错了,你替我求求二哥!云善柔被他喊得又闹了个大红脸,抬眼去看诸葛彧,只见诸葛彧起身,俯身小心翼翼抱起她,往门外走去。
众人自动为他们两个分出一条路,只见他走到门口,说了句:那匹马我扣下了。
只听得诸葛烨一声哀嚎:二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外面停着一座软轿,是云善扬特意备下的。
这是山脚下,离大路还有一段距离,云善扬担心妹妹的身体,特意为她准备的。
诸葛彧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将怀里的人放进轿子,命人稳稳地抬,自己则跟在轿旁。
云善柔一直掀着轿帘望着他,见他强忍着腿伤,没一会儿额头便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也坐上来吧。
她心疼地说。
诸葛彧冲她笑笑:我没事。
自醒来,云善柔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以前她也很爱说这句话,她以为会让听的人安心,现在才知道,真的关心的人,听了反而更担心。
后面的云善扬嘴角一抽,心里颇不是味儿地把轿帘拉下,遮住了云善柔长在诸葛彧身上的目光:他一个领兵打仗的人,这点儿伤算什么!都没见过她这么关心自己。
打仗的时候我不是不在身边么。
就听到轿子里自己那宝贝妹妹小声嘀咕着。
云善扬被她气个仰倒,一生气到队伍最前面去了。
诸葛彧望着他气急败坏的背影,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与他并排走着的诸葛烨啧啧两声,颇为羡慕。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50、夜宴1云善柔在云家别院养伤, 诸葛彧也赖着住了进来,云善扬见赶不走他,便特别不识情知趣地将他安排到离菡萏院最远的一个院子,却仍拦不住他往自家那宝贝妹妹的院子里跑, 一点儿都看不出腿受了伤。
皇帝赏了很多补品, 全都流水似的进了云家别院, 赐婚圣旨也一并送到了云家别院。
诸葛烨和芩礿公主也有事没事就来住几天, 云家别院一时变得无比热闹。
夏十从三合镇传信回来,他已经配合虎嘷军查到了姜家私炼兵器的地方, 确实如云善柔所想,苏行元便是与姜太尉接头的人。
信里还有一个消息, 堂元基遇刺身亡了。
云善柔看完信, 直接略过了第二个消息, 问坐在旁边专心剥松子给她吃的诸葛彧:你捉住苍耳的山洞里有什么?诸葛彧的手一顿,轻轻瞥了她一眼:猜到了?云善柔抿嘴一笑:当时就觉得奇怪,只是告诫自己不要深究, 每一个到三合镇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她扬了扬手中的信, 后来你弃我而去,我便觉得你不简单, 现在看到这个, 忽然就明白了。
我没有抛弃你!诸葛彧无奈,将满满一盘松子仁推到她面前,我以为这样对你最好, 没想到还是伤了你, 是我思虑不周, 他顿了顿, 你……可还在怨我?以前他笃定她是喜欢自己的,可是两人一起经了这么多事,即使现在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他心里还是很忐忑。
云善柔见他一副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强忍着笑,作严肃状道:我虽然平素是个极其洒脱的人,但是有一个特别小特别小的缺点。
见他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她很认真地说道:我有点……小心眼,爱记仇。
没了?没了。
诸葛彧长舒一口气:记仇好!记仇好!嗯?云善柔不解。
记一辈子才好,天天惦着,念着,日日来找我讨要。
云善柔一时无语,捏起一个松子仁扔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嘟囔道:脸皮真厚!诸葛彧笑而不语,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继续对付着手里的带壳松子,坚硬的外壳在他手里脆弱的像琉璃。
云善柔托腮看了他一会儿,觉得这个男人逗起来真无趣,和三合镇时完全无法比,那会儿他表现得多纯情啊!她正臆想着,脑门被他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忙用手心捂住,怒瞪向他:干嘛?我在你面前不许你想别人。
你以为我在想谁?诸葛彧脑中闪过两个名字,苏行元和林芝章,他咬了咬牙重重提醒: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云善柔莞尔:我在想山洞里有什么?说起这个,诸葛彧表情严肃起来:那里面便是冶炼场,只是机关重重,没有钥匙进不去。
现在钥匙找到了吗?那块玉脂白玉。
云善柔轻轻哦了一声,原来在上京城与她接头的人是夏侍郎安排的,只是泄露了风声,夏家当时已被查抄,她也被人一路追杀。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兜兜转转还能再找回来,只能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
我忽然想起曾经有人夜探善府,就为了找这块玉?诸葛彧思忖片刻:这件事确实奇怪,世间知晓这块玉是钥匙的人只有三人,你父亲、姜太尉和苏行元,目前来看,最有可能试探你的是苏行元。
云善柔也猜到,她以前一直以为是诸葛彧设了个局让她跳,现在看来,她一直身在局中,苏行元对她从未放下过戒心,在这场以天下为局的博弈中,每个人都是棋子。
你说他会上当吗?她很期待能有和他再见的一天。
诸葛彧将另一盘剥好的松子推到她面前,出去净了手,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语气淡淡的:瓮中之鳖。
云善柔注视着他,这才是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想到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她顿时觉得口中的松子都香甜了几分。
好甜,你尝尝。
她举着一颗胖胖的松子递到他面前。
诸葛彧低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松子,又望着她言笑晏晏的脸,低声说:这颗长得不好,尝不出味道。
说完,将她拉到怀里,捧着她的脸吻了下去,辗转研磨,半天才松开她,看着有些气喘的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那鲜艳欲滴的唇瓣,说:ʲⁱᵒʲⁱᵒ真的很甜。
云善柔双眼迷蒙,他用手将她的两只眼睛蒙上,在她耳边缓缓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怕我……你怕什么?云善柔问完,望进他越发幽深的眼眸,眼底似燃着两团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用力将他推出了门,将门关上,背靠在门上轻喘,脸热得如煮熟的虾子。
她虽然从不看话本子,可是来酒楼的客人什么荤话没讲过,她甚至可以凑趣跟他们一起聊聊怡红楼里哪个姑娘腰最软,可是面对着他,她破天荒地羞涩起来。
诸葛彧站在门外,舔了舔嘴唇,回味着那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的滋味,轻轻拍了拍门,叹气道:才互换了庚帖啊!虽然他着急,却也知道皇子议亲有很多繁缛的环节,他不可能跳过,可是等待的日子简直度日如年,过些日子他便不能住在这里了,她也得回到南江云家,一些礼俗还是要守的,两个人想见一面就难了。
淳王府夜宴你还是要当心,他斜倚着着门,声音沉沉,一切虽已安排妥当,唯恐再生别的变数。
布局了这么久,就看明晚。
当今圣上兄弟十个,行七,淳王爷排行第五,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胎带的一只脚有缺陷,走起路来有点跛。
大凡从小身体有疾的人性情或多或少都有点儿乖张,淳王爷却不同,性情最是温和不过,也是众皇子中最看淡名利的一位,天下广有贤名,又深受宗亲们爱戴,连当今圣上都对他礼让三分。
淳王爷是个极孝顺的孩子,感念其母生他时受难,因此每年寿涎前都斋戒半月,只在寿诞当晚办个家宴,与亲朋故旧小聚。
今年却不同,是整寿,寿宴办得比往年要热闹,云善柔作为未来的二皇子妃,也在受邀之列。
淳王爷爱清静,平素王府门前冷清,今夜却灯火鼎沸,车马如织。
全京城最炙手可热地乘龙快婿最终落入云家,震惊了所有家中有适龄待嫁女儿的权贵人家,谁都没想到堂堂二皇子会娶一个皇商之女为正妃,最让人震惊的是皇帝居然同意了!整个京城就像一锅煮沸了的水,沸腾了!皇宫内外,百姓街头谈起这件事无不唏嘘感叹,情绪各异,惊异的有之,遗憾的有之,愤懑的亦有之。
世人皆知云家富可敌国,家中青年才俊辈出,从不知云家还有位待嫁的掌上明珠,更没想到云家对这颗明珠当眼珠子似的保护着,竟从不让她现于人前,之前所有的情绪全都化作了对她的好奇。
因此,当云家赴宴的马车停在淳王府门前时,几乎所有人都驻足盯着车帘,准备一睹云善柔的真面目。
一只嫩白的手拉开车帘,一个约莫十五、六岁、身穿淡紫色衣服的小姑娘探头往外看了看,看到这许多人都站在门外愣了片刻,听得里面有人问:紫槿,怎么了?声音软糯,入耳极其舒服,任谁都会以为里面是个天真烂漫,温柔似水的女子。
紫槿回过神来,回了句无事便跳下马车,恭敬地站在车旁,一手撑开车帘,一只伸出,脆声声地道:主子,到了。
所有人屏息凝神,紧盯着车帘。
只见一只纤细的手缓缓伸出搭在她的手上,在傍晚斜阳的照耀下闪着莹莹的光,一名女子俯身从车里出来,当她抬起脸,一双妙目扫过来,竟显意态风流,连头上的簪钗珠环都黯然失色。
王府前有了片刻的安静。
云姐姐——芩礿公主刚从马车里下来,一眼便看到了她,小跑着过来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二哥让我今晚都跟着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尽显维护之态。
众人忙敛神收回目光,假意寒暄,却心思各异。
皇家选儿媳,向来都是选些端庄娴淑,惠质兰心的贵女,或者颇有才名的才女,似云善柔这种冰肌玉骨,明艳妖娆的女人,自开国以来便不作儿媳人选,更何况她的家世也……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将军也不能免俗啊!很多人心里都酸溜溜的说了一句:将军也不过如此!却又忍不住的羡慕他艳福不浅。
诸葛彧也刚到,自然想不到他往日里树立的威望顷刻间便坍塌了,此刻他心里眼里全是云善柔,没看到身旁一个极力想要引起他注意的女人眼里喷出的熊熊妒火。
秦佩婵狠狠瞪着云善柔,阴毒的目光如毒蛇芯子般让人不寒而栗。
云善柔自然早就注意到她了,实在是她的目光太过阴狠,好像与她有深仇大恨般。
她是谁?她问。
芩礿公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秦佩婵的时候也是一愣:她怎么来了?她有什么资格…..待看到她身边的陈世子妃时顿时住了嘴,冷哼了一声:她就是秦佩婵!云善柔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穿着一身素淡衣衫,气质雍容。
听说长公主感染了风寒,不能前来,这才让她带着秦佩婵前来祝寿。
秦佩婵本是没有资格与宴的,世子妃偏偏将她带来了,这便很耐人寻味了。
再看向秦佩婵时,云善柔的眼里就多了些深思。
秦佩婵是秦老将军的掌上名珠,秦老将军这些年战守边疆,军功累累,作为将门虎女却并不爱惜羽毛反而如此娇矜,她的倚仗看来并不只有秦老将军,到底是谁在背后给她撑腰?陈世子妃吗?以秦佩婵的名声,加上她与诸葛彧之间的过节,一般人怕是避之唯恐不及,却仍特特将她带来寿宴,目的显然易见,就是想给诸葛彧添堵,她背后之人必然恨极了诸葛彧,会是谁呢?秦佩婵没想到她会望过来,愣了一下,随即又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没想到云善柔却轻轻笑了笑,冲她做了个手势,气得她当即便红了眼,想立即冲上去撕了她的嘴。
云善柔居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翻手向下!这个手势在别人看来只是随意做的一个动作,她却看了出来,她这是在示威,暗示自己是她的手下败将。
秦佩婵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嚣张,可是此刻外面这么多人,尤其诸葛彧还在旁边,她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心里呕地要死。
她的脸憋得越红,云善柔便越高兴,她最喜欢看别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她轻蔑的转过头去继续和芩礿公主说话,可以想象秦佩婵的脸已经气得能滴出血来了。
和她斗,还嫩了点儿。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51、夜宴2淳王府是先帝御赐的府邸, 是前朝八贤王的居所,历经上百年,数度转手,无数次修缮, 淳王爷搬进来前只稍作了修葺。
这座百年府邸位于城东, 苌湾河自东向西蜿蜒入府, 从假山下面穿流而过, 又从另一边出府而去。
园中亭台楼阁,轩榭廊舫, 极尽精巧雅致,最为出名还数沉香亭, 传闻中全部都是用沉香木建成的。
王府建造虽豪奢, 住在里面的淳王爷却素来节俭, 最是厌恶铺张奢糜,一切衣食住行不及那些百年世家十分之一,家中奴仆也是各王府最少的, 行事规矩低调, 从未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传出。
今天的晚宴设在沉香亭旁边的澜园, 由几株百年古树分隔出南北两部分,南面的厅堂用来宴客, 北面几间精致的屋舍供贵客更衣小憩。
云善柔作为诸葛彧的未婚妻, 自然跟在他身后,一起前去给淳王爷拜寿。
淳王爷身材挺拔,面白无须, 看向诸葛彧时满眼慈爱, 隐约还闪着引以为豪的光, 感觉到云善柔的视线, 他偏了偏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就是为了她被你父皇打得皮开肉绽?饶是云善柔脸皮厚,此刻被长辈打趣,也不由得红了脸,垂下了头,掩去了眼底的好奇。
诸葛彧看了眼身侧的人,向着座上的淳王爷求饶:她胆子小,脸皮薄,皇叔莫要吓到她。
淳王爷好笑地看着他,感叹道:你小子姻缘路坎坷,这些年连个身边人都没有,皇后娘娘每每提到你都愁容满面,谁能想到你小子忽然就开窍了!说完,他哈哈大笑,站在他身侧的淳王妃也跟着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拿眼睛不住地打量云善柔,嘴里不停地夸赞: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难怪!连着说了好几个难怪。
云善柔自然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都认为诸葛彧是看上了她这副皮相。
她也不以为忤,并不觉得被她这副皮囊吸引是什么令人不耻的事情,遂挺起胸膛,端出在太后宫中特训后的仪态,不卑不亢,任他们端详,她自不动如山。
没想到反而是站在她身侧的芩礿公主不依了,撒着娇道:王妃今天都没夸我!淳王妃早注意到芩礿公主今天的发髻与京中其他未婚女子不同,一头长发盘卷成两个圆形发环,一支镶嵌着红宝石的步摇从中穿插而过,每个发环上又另别了几枚精巧的发簪,更趁得她活泼俏皮,近半年她几乎引领了京城的时尚风潮,新奇别致的发髻,巧夺天工的发饰,总能让人眼前一亮,为之心动。
今晚公主又能拔得头筹!淳王妃赞道。
芩礿公主这才满意,得意地抛了个飞眼给云善柔,云善柔露出得体的微笑,心中早已经乐开了花。
每次宴饮芩礿公主头上的装扮都出自云鬓馆,次次都能让她大出风头,云鬓馆自此声名大振,财源广进,而深宅大院里的那些阴私也源源不绝地传到了云善柔的桌案上。
怀王到。
大皇子诸葛应刚刚被封为怀王,明年就要前往封地怀州,奉旨将在怀州办太学北院。
怀州地杰人灵,自古出圣贤,怀王自小醉心学问,博览群书,才华横溢,在文人中广有才名,这份差事正适合他。
云善柔抬眼,看到一个身穿锦袍的高瘦男子迈了进来,眉眼与诸葛彧有五分相似,一样是白皙的皮肤,他的身后跟着两位锦衣华服的端庄丽人,三人一起向淳王爷行礼贺寿。
侄儿偶得前朝樊享道的文集孤本,知皇叔遍寻他的手稿,特送来给皇叔鉴赏。
淳王爷一听眼睛一亮,激动地等不及下人送到手上,站起来直接过去取了来,珍爱地翻看了两页:是他的真迹!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到锦盒中,叮嘱下人好生保管,这才问道:烨儿呢?父皇派三弟去箬城办差赶不回来,前些日子特意差人回来了一趟,让侄儿今日务必将他的贺礼送到。
怀王说着让人将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呈上。
淳王爷听了先是一愣,意识到失态,随后缓和了神色,这孩子,这么忙还惦记着我这个叔叔。
说着打开盒子,见竟是一方易水古砚,他收藏了许多砚台,唯独没有易水古砚,一时间爱不释手。
传说淳王爷是个风雅之人,果然名不虚传。
云善柔敛眉低目,想着这些传闻,一时有点儿出神,直到又有人过来拜见,才被芩礿公主拉着向外走去。
前来见礼的宾客,男人们都陪着淳王爷去了前厅,女眷们则跟着淳王妃到后面的园子,那里早备好了各色瓜果茶水。
因为云善柔和芩礿公主形影不离,碍于皇家颜面,每个人看到她时都很客气,只有秦佩婵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被世子妃瞪了好几眼后才稍微收敛了些。
云姐姐,我介绍冯姐姐给你认识。
芩礿公主拉着她走到怀王妃面前。
云善柔眼神微闪,如果她没记错,诸葛彧的第一个未婚妻嫁给了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怀王妃,按理说她应该称呼一声皇嫂的,却仍亲切地叫她冯姐姐,可见素日她们两个关系很好。
怀王妃长着一张鹅蛋脸,眼睛看着人时像带着笑,看上去很和善可亲,看到芩礿公主过来,伸手将她拉到身旁,笑着问:这又是哪个心灵手巧的丫头的手艺?看得出来,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姑子。
是云鬓馆里大师傅的手艺。
芩礿公主在她面前很是乖巧,一点都没有刚才说要介绍两人认识的活泼劲儿,云善柔有点儿纳闷,望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她的心里忽然有点酸溜溜的,如果不是秦佩婵从中插了一脚,这样讨喜的女人就嫁给诸葛彧了,芩礿公主与他又比跟大哥要好,姑嫂相处和睦融洽,一家人和乐融融,想到这种场面,她再看怀王妃脸上的笑时就觉得有些刺眼。
云鬓馆是云姐姐开的。
芩礿公主这种时候也没忘了帮她宣传,挣脱了怀王妃的手,将她拉了过来。
怀王妃这才仔细打量起了云善柔,刚才大堂匆匆一瞥,已经足够惊艳,现在细细一看,确实是个精雕细琢的美人儿,挑不出一点瑕疵,浑身的气度也不像商家女,虽不是端庄淑雅的长相,却瑰姿艳逸,端丽冠绝,好一个仪态风流。
云善柔给怀王妃行礼,怀王妃忙伸手将她扶起: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
早就听说二弟为了个女子不惜忤逆父皇,偏偏二弟藏得严实,今儿可算见着真人了。
云善柔作害羞状。
真是我见犹怜!怀王妃见她低垂着头,脸带红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样的女子就连她都忍不住想要保护。
云姐姐人是极好的!芩礿公主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一个个都觉得云姐姐柔弱,明明她很强干啊!和冯姐姐一样好,她又说了一句。
云善柔快速瞥了怀王妃一眼,只见怀王妃微微一愣,蓦地笑了,招了招手,让身后的女子上前,向云善柔介绍道:这是冯次妃,说完又笑着对芩礿公主道:知道你们两个要好,一块儿玩去吧,也好让我清静清静。
没想道,冯若纤居然做了怀王次妃!堂堂相爷的女儿竟做了怀王次妃!云善柔内心的惊愕可想而知。
次妃是什么?自古婚礼有六礼,可是次妃却不传制、不发册、不亲迎,次妃的位分已经给了冯相足够的体面,可想而知冯相心里有多恨,事发第二日便奏本参了秦将军管教不严之罪,逼得秦将军交出兵权,卸甲归田。
冯若纤人如其名,长得纤柔荏弱,气质如兰。
在外人眼中,云善柔是一介纤弱女流,可是在云善柔看来,冯若纤才当真是弱不禁风得很,这样一个女人,最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云善柔忽然想起那个梦,努力回想着梦中诸葛彧说已有未婚妻时的表情,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她听了那句话心里很难过,没再认真细究他的神色,只是有这般模样的一个未婚妻,他心中当是怜惜疼爱的紧吧?是否也是日日盼着婚期早至?冯姐姐,这是云姐姐,二哥的未婚妻。
芩礿公主说完似乎才觉出不妥,蓦地住了嘴,尴尬地揉搓着手中的绢帕。
云善柔余光扫过怀王妃,见她仍面带微笑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姐妹情深,以及三人间隐隐涌现的难堪。
云善柔垂下眼眸,权当没看到她眼中的幸灾乐祸,果然天底下所有的正妻都容不下小妾,更别提这种有着深厚背景打不得骂不得发卖不得的身份。
她眼神微闪,莫名其妙就松了口气,有种祸水东引的庆幸。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52、夜宴3虽是家宴, 也是男女分席,中间由数道屏风隔开,女眷们全都低声耳语,相比男宾处的喧嚣, 显得格外安静。
云善柔照例与怀王妃、芩礿公主在一处, 世子妃与几位世家夫人坐在一处, 秦佩婵坐在世子妃下首, 望着云善柔的眼刀如淬了毒。
云善柔刚回了公主一句问话,转头便接到了秦佩婵的目光, 冲她遥遥举杯,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 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声端庄贤淑, 只有秦佩婵看懂了其中的挑衅。
那个位子, 本来应该是她坐在那里的。
她怨毒地想着,恨恨放下手中的筷子,招招手, 身后的婢女小环上前俯身, 她在小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小环迅速抬眼看了云善柔一眼,低头退了下去。
坐在她身侧的世子妃正与一位夫人说着话, 眼角余光看到她们的小动作, 也只淡淡瞥了秦佩婵一眼,便又回头继续与人闲聊。
上次陷害冯若纤已经连累了父亲,这次行事, 秦佩婵原本内心惴惴, 见姨母并未阻拦, 反而假作不知, 胆子便大了许多。
前些时日姨母与她闲谈时隐隐透露,世子近日在朝堂多次被人所参,背后疑有云家人的身影,一介商贾,在朝中竟也有这般能量是她没想到的,因此她不得不更精心策划,谨慎应对。
秦佩婵看到云善柔与冯若纤说了句什么,冯若纤掩唇轻笑。
她冷哼一声,勾了勾唇角,云家算什么,冯相贵为当朝右相,不还是护不住他女儿?后宅本就是女人的天下,男人们再手眼通天,也伸不到内宅来。
云善柔与冯若纤接触下来才发现,冯若纤竟是个才女,听说怀王总让她到书房伺候笔墨,红袖添香,美人在侧,难怪怀王妃对她如此忌惮!只是这样的女人就像娇花,只适合小心呵护着,遇到秦佩婵那样诡计多端的女人就会吃大亏。
她正想着,忽然感觉腿上一凉,低头一看,却是侍女不小心打翻了酒壶,酒水洒了她一身。
她眼睫微动,抬眼看向侍女,只见那侍女慌忙跪下,重重地磕头求饶,额头很快就破了皮。
这边动静太大,众女眷全都望了过来,不知内情的以为云善柔多跋扈。
起来吧!芩礿公主最先发话,见云善柔衣襟湿了一大片,便提出陪着她一起去更衣,云善柔回头去看秦佩婵,她已经不在位子上,不知去了何处。
她冷笑一声,想了想,对芩礿公主说:无防,紫槿陪我去就好,你留在这里陪王妃说说话。
她身边人太多别人也不好下手啊!芩礿公主却执意相陪,云善柔拗不过她,只好由她,让她没想到的是,冯若纤居然也要陪她一起过去,美其名曰整理仪容,云善柔见她一脸担忧,暗叹了句真是个善良的女人,便也接受了这份好意。
三个女人外带五、六个婢女,居然也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向着澜园西厢房而去。
刚到西厢房门口,就有一个侍女急匆匆寻了过来,说是皇后凤驾亲临,让芩礿公主和冯次妃到前面去接驾。
我马上回来。
芩礿公主拉着云善柔地手说。
冯若纤没说什么,只是眼底的忧色更浓。
云善柔轻轻拍了拍她们俩的手,安抚道: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两人这才匆匆离去。
见她们二人走远,云善柔收了脸上的笑意,对紫槿道:时机倒是掐得准。
紫槿已经将房间仔细检查了一遍,此刻将门栓上,拿了换洗的衣服过来帮她换上。
主子,都准备好了。
云善柔将换下的衣服拿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便撒手扔到了一旁,再好的琼浆玉液,洒在衣服上被体温蒸过也不过就是酸朽的味道罢了。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也许我们可以不用牺牲我们的人……紫槿头皮发麻,又隐隐有些兴奋。
每次主子说有个大胆的想法时,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上一个倒霉蛋儿是胤王。
秦佩婵懂得同样的计策不可用两次,并未在西厢房动手脚。
来之前,云善柔让人将秦佩婵从小到大调查了一番,自然将她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这才不用芩礿公主相陪,就敢只身前来更衣,秦佩婵一直派人叮着她,听闻自己竟然错过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此时拜见过皇后与她同时回来,懊悔得要死,看见云善柔恨不得亲手划花她的脸。
云善柔依旧娴雅大方落座,素手执壶为自己甄了一杯果酒,遥遥向秦佩婵举了举杯,而后一口饮下。
秦佩婵冲她阴恻恻一笑,也倒了杯酒一口咽下。
刚才大家都去前面叩见皇后,她偷偷让人往云善柔的酒壶里加了些东西,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等着看她出丑了。
云善柔微微一笑,招招手让紫槿附耳过来,这样那样的安排一番,紫槿领命而去,她则一直笑望着秦佩婵,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秦佩婵明知她是故意的,却仍被激得也忿忿一杯接一杯的灌酒,直到酒壶空了,才看到云善柔转过头去和公主说话,再不看自己。
她心里默默数着数,当她数到十时,就见云善柔忽然轻抚额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秦佩婵暗暗摆手,小环会意,出去找人去绊住芩礿公主和冯次妃。
如此好戏,她不亲自看上一眼怎能解心头之恨!秦佩婵如此想着,起身跟了上去,两人一路分花拂柳,一人在前脚步不稳晃晃悠悠,一人在后亦步亦趋,不知不觉竟走出了澜园,穿过了沉香亭,到了淳王爷的书房外。
云善柔抬头,书房上静室两个字遒劲有力,她眯了眯眼,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缓慢靠近,她抬腿上了台阶,一、二、三……将将数到八,就听到身后一声嘤咛,秦佩婵身上的药效发作了!云善柔快走几步闪进了书房旁的小树林,回头看,秦佩婵已经瘫软在地上,面色潮红,不住地重重喘息着。
她轻轻挥手,隐在暗处的紫槿上前,低声汇报着情况:主子,全办妥了。
云善柔点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听到远处传来仓促的脚步声,两人又往深处走了走。
没想到这么漂亮,小爷今儿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你、放……开我……秦佩婵已经语不成调。
这儿不是办事的地方,走,去里面,小爷保管让你快活……一声门响,男人将秦佩婵抱进书房,又回来关上门,里面传出了不堪入耳的声音。
云善柔不再停留,带着紫槿脚下生风地从另一边离开。
告诉他们可以行动了!她吩咐紫槿道。
云善柔因不胜酒力提前离席,由诸葛彧护送回府。
马车上,云善柔努力端正坐姿,强力控制着体内不断上涌的热意。
诸葛彧担心地坐在旁边,看着她越来越红的小脸儿,倒了一杯凉茶给她,被她一把接过一口灌了进去。
你慢着些…….马车外,紫槿紧张地不停地催促车夫快些,再快些。
云善柔深吸了一口气,想让奔腾不已的心绪平静下来,越压内心的火焰反而涨得越高。
她握拳重重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当时只想着引诱着秦佩婵将那壶酒全部喝下,一时不察多喝了几杯,没想到淳王府招待女宾的果酒后劲这般大,她竟醉了。
刚发现苗头她就赶快向淳王妃告辞回家,可是淳王妃又拉着她的手聊了许久的家常,酒意上涌,刚上马车她已经有些浑浑噩噩,脑子不甚清楚了。
去靖安王府。
眼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眼神也变得迷离,诸葛彧吩咐车夫转道,又对马车外的青锋说:你快马回去让他们煮些醒酒汤。
听到青锋快马加鞭而去,诸葛彧才放心些,握着帕子帮云善柔轻轻擦着额头的汗: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云善柔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咧嘴冲他笑了笑:我没有不舒服啊,我很开心,对,我有点儿高兴,嗯,高兴,说完,她似想了想,手脚并用爬到他面前,我这里,她指着胸口,热乎乎的,又指了指脑袋,这里,有小人跳舞。
车帘外,紫槿差点儿一个跟头儿栽下去,幸亏车夫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她知道自家主子怎么了,自从她跟着主子后,她家主子就喝醉过一次,折腾得她躺了三天才歇过来。
还有呢?紫槿第一次听到诸葛彧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
云善柔顿了顿,手指戳着下颌想了想,慢吞吞地说:我也想跳舞。
那就跳,我看着。
诸葛彧没想到她醉酒了竟是这般模样,有点儿可爱。
云善柔摇摇头,拒绝:不行,我只能跳给我的心上人看。
诸葛彧两只手捧住她的脸,让她正视自己:那我是谁?云善柔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有些迷茫:你长得有点儿像言画师,言画师是小白兔,好拿捏。
诸葛彧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好拿捏?嗯,当然,我这样的性子,未来的夫君当然得是我指东他不敢往西,我要桃子他不敢给我李子,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孝顺爹娘……她掰着指头一项一项地数着,诸葛彧听得挑了挑眉。
原来柔儿喜欢这样的,他若有所思。
喜欢?云善柔抬起头,一脸茫然,忽然撇了撇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喜欢上一个男人,她泫然欲泣,可他一点儿都不温柔,可我就是喜欢……诸葛彧一怔: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问完,他竟隐隐有些期待。
云善柔撑着脑袋坐在地毯上,想了半天:他骁勇善战,是个英雄,可是,说着,她声音带了哭腔,他有未婚妻了。
诸葛彧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她喜欢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作者有话说:谢谢小可爱们支持正版,下一章后天,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53、醉酒他是谁?诸葛彧的声音竟有些发颤。
他问自己, 如果她真的喜欢上别人,他会不会放她走?连考虑都不需要考虑,绝对不会!他肯定是不喜欢我的,不然他怎么能那么快回答我说、说:未婚妻淑静娴雅。
他一定是不喜欢我的。
云善柔抽抽答答地说。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这样评价自己的未婚妻?诸葛彧隐约记得自己好像也说过这么一句。
他不喜欢你是他眼瞎, 还有我, 有我喜欢你就够了。
诸葛彧心疼地将她搂到身前, 抹去她脸上的泪珠。
云善柔站在他身前, 两只手扶着他的肩膀,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 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似是很困惑, 委委屈屈地问:你不就是他?诸葛彧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又摸不着头绪, 只好循着她的话往下问:我是谁?诸葛彧,大将军诸葛彧,负心人!我何曾负心?诸葛彧觉得很冤枉。
你有未婚妻还来招惹我。
云善柔控诉。
你我相识时, 我早已与未婚妻解除婚约了, 诸葛彧无奈地哄着她, 说完他猛地顿住,忽然想起她问过的话:他们是否认识?他们以前见过吗?我是谁?他摆正她的身子, 沉声问。
诸葛彧。
你的心上人是谁?诸葛彧。
诸葛彧心头狂跳, 一定发生了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紧张地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又问了一遍:你的心上人叫什么?诸葛彧。
云善柔回答完, 忽地笑了起来, 不住揉搓着他的脸, 你好呆, 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诸葛彧把她的手从脸上捉下来,又被她逃出去重新摸上他的脸。
我做梦总会梦到你,谢谢你回来找我。
云善柔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其实我很开心的,我敢跳下去,是因为……是因为我知道下面有人接着我,还因为……因为我真的生气了。
诸葛彧知道她说的是跳崖的事,过去了这么久,他有时候做梦梦到还是会惊醒。
你来了,我就慢慢恢复记忆了,幸好你来了,幸好你取消婚约了。
她的话颠三倒四,诸葛彧将这些片断串连起来,确认了她喜欢的就是自己,却不记得自己何时见过她。
他自诩记忆惊人,将二十多年来所有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姓云的只一个,却是个叫云三的男人,他未来的三舅兄。
云善柔说着又撇撇嘴要哭的架势,诸葛彧忙柔声哄道:我来了,我来找我的柔儿了。
云善柔怔怔捧着他的脸,看着看着,便低下头,贴上了他的唇。
诸葛彧身体一僵,下意识看向车帘,车帘随着马车耸动,他的胳膊收紧,感受着她柔软的唇瓣。
等了半天,她却一动不动,只是与他相贴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为眨地望着他。
诸葛彧好笑地用两只手捧起她的脸,与他拉开些距离,没想到她甚是执拗,嘴唇又贴了过来,贴过来又不做任何动作。
诸葛彧到底是个成年男子,送上门的又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他两只手掐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往面前带了带,撬开她的唇齿,加深了这个吻。
听着车里的动静,紫槿面红耳赤。
好不容易挨到了靖安王府,诸葛彧吩咐车夫将车直接赶进府内,他才将人抱了出来,下人们全都低着头,只有紫槿看到自家主子脸色绯红,眼神迷离,嘴唇红肿,完全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诸葛彧命人端了醒酒汤来,亲自一汤匙一汤匙喂她,她倒还老实,只是喝一口便用眼神无声的控诉他一次,一双妙目波光潋滟,一副请君品尝的娇媚模样,看得他心里痒痒的,终是没控制住,放下碗,将她摁在床上又狠狠欺负了一番。
云善柔被他抓得有些疼,呜呜痛呼出声,他这才放开她,仰面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帐,大口喘着粗气。
想我昔日可破千军,如今却敌不过一个你。
他喃喃道,一只手抓着她的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把玩她的手指。
自在马车里知晓了她的心意,他心里ʲⁱᵒʲⁱᵒ的欲望便不断膨胀,膨胀,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自从重新找到她,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强求,而她不过是在与他虚与委蛇,毕竟是她做惯了的,后来圣上赐婚,她更是迫不得已才与自己相好,压根儿忘了她根本就不是肯委曲求全的人,哪怕是求人,她也能做得如别人欠了她一般。
他太过患得患失,差点儿忘记了她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许欺负我……云善柔喃喃一句,便疲累地睡了过去。
破天荒头一遭,她醉酒后这么快睡着。
诸葛彧转头看着陷入沉睡的她,鼻翼微翕,安静地不像她。
他忽尔笑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看。
第二天,云善柔睁眼时天光大亮,她是被饿醒的。
她揉着肚子下床,喊了声紫槿,进来的却是个眼生的丫鬟。
云姑娘,我叫小芒,将军让我来伺候您,紫槿今天一早回云家别院了。
一句话交待清楚了所有事情,是个细致妥贴的丫头。
云善柔这才发现她不是在自己的卧房,听小芒的意思,这里是诸葛彧的住处。
奴婢伺候您梳洗。
小芒上前说道。
嗯,云善柔坐在床边,任由她浸湿了帕子帮自己净手。
您可要先摆饭?小芒问。
云善柔摸了摸饿得瘪瘪的肚子,点了点头,昨晚心里藏着事,根本没动几下筷子。
小芒命人将饭菜摆了上来,全是她喜欢的菜式,因她睡着一直温着,现下入口正好。
她只喝了一碗绿荷肉丝粳米粥,吃了两块糕点,便放了筷子,边擦手边问:你们将军去了何处?将军说,让您醒了就回云家别院等着他,若是觉得累,就在此处歇息,他晚些时候亲自送您回去。
小芒口齿伶俐,话传得一字不落,云善柔听完却红了脸,什么叫若是觉得累,好像昨晚他们做了什么耗费体力的事儿似的。
备车,我现在回去。
她强忍着脸热吩咐道。
小芒忙去准备,心道:难怪将军着紧,真真是个美人!云家别院。
江寒躺在客房的床上,一脸颓败,像个破布偶般毫无生气。
云善柔一进门就听说她回来了,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她,结果她却是这样一副死样子。
宿醉没让她头疼,江寒的状态让她觉得头疼起来。
她可曾说过什么?云善柔问紫槿。
紫槿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今早下人过去打扫,现在都发现不了她。
云善柔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自己则在床边坐下,也不说话,将腰上紫槿新打的绺子拆开打散,慢慢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寒的眼睛轻微地转了转。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她的声音沙哑,显然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你想说吗?云善柔没有抬头,眼睛盯着手里的绺子,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
江寒好一会儿没吭声,又觉得有些话再不找个人说说,日子久了,连她自己都会慢慢淡忘。
你我倾盖如故,有些话,我却不曾告诉你。
云善柔的手顿了顿,虽然她不曾讲过,但自己也猜出了个大概。
我和师兄都是孤儿,从小被师傅收养,教授我们武艺和做人的道理。
师傅去世后,我和师兄相依为命。
每年,师兄都会出去游历几个月,那一年,师兄出门游历只半月不到便回来了,我记得他特别兴奋地对我说:‘师妹,我遇到了一个少年将军,引为知己,他告诉我男儿当横刀立马,沙场效命,我决定去投军,也不枉费师傅他老人家的一番教导。
’师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托人捎信给我,后来有一日,他来信说他被选入虎嗥军做了右前锋,我心里便开始不安。
虎嗥军是什么赤乐没人不知道,出了名的铁血悍勇,打仗时冲在最前面的军队。
我日日为他担忧,便想着用婚约束缚住他,不管多么危险的任务有个牵挂至少会加倍小心,可他的来信还是一日日的少了,直到那天,他捎来了最后一封信,说要去东边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至此之后便杳无音讯。
讲到这儿,江寒似是累了,停了下来。
云善柔的心却乱了,一连出了好几个错,好好一朵牡丹花歪了方向,她索性拆了扔在一边,握住她搭在床沿的一只手,那只手冰凉浸骨,在这炎炎夏日竟激得她打个了寒战。
她怎会不知虎嗥军?虎嗥军由诸葛彧亲自组建,江寒口中的少年将军应该就是诸葛彧,庞建便是他亲手□□出来的振威校尉,庞建曾说过:好男儿当血洒疆场!可见他们是一支怎样的军队!于是你便去寻他了?她揉搓着江寒的手,想让她热乎起来。
是,我便是在那时遇到了你,江寒手指蜷缩起来,握成拳放在胸口,他执行的任务是机密,我多方打听也没打听到半分,后来听说有一个会燕虎拳的男人在这里出现过,又问了那人相貌,这才确定了是他。
我师傅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自创了燕虎拳,江湖上那些虎形拳大都从前后攻击对手,只有我师傅的燕虎拳是从腋下击穿心脏,从外面看不出任何伤口。
师傅说此拳太过刚猛,只适合男子修习。
于是你寻到了他的踪迹,然后呢?云善柔循循问道。
然后……江寒闭了闭眼,长时间睁着眼睛,一闭眼竟然有股钻心的疼,但是这疼,不及她心上半分。
几番周折,我终于得到了他的消息,却是他的死讯。
云善柔轻轻抱住她,她眼神空茫,没有悲喜,没有怨恨,这是心死的模样。
你不想替他报仇吗?等了许久,云善柔忽然听到江寒轻轻笑了,是那种心满意足的笑声。
我手刃了仇人。
云善柔心神微动,想起来一事,试探着问:是你杀了堂元基?江寒又笑了:是我,是我杀了他,可是他居然不记得谁是江繁!最后一句,她说得咬牙切齿。
云善柔现在已经能确定,江繁与庞建一起执行了那项任务,庞建被抓,其他的兄弟全都罹难了。
你是不是好奇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她重新将江寒的手握住,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想要激起她求生的欲望。
江寒似是并不在意,她现在只想和师兄团聚。
真正害死他们的并不是堂元基,而是那个卖消息给堂元基的人。
云善柔感觉到江寒的手倏地握紧。
是谁?她的声音忽然冷洌起来,像冰寒的刀。
苏行元。
云善柔缓缓吐出三个字。
江寒从床上一跃而起,却因为久未进食,眼前一黑,栽到床下。
云善柔连忙将她扶到床上:这个人很难对付,你若想报仇,需得听我的。
江寒虚弱地点点头,杀堂元基时她身受重伤,又连日赶路,未好好将养身体,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54、管事安顿好江寒, 云善柔才有功夫听洪北讲淳王府后来发生的事。
秦佩婵与男人在淳王爷的书房苟合,被正好前来取东西的下人撞见,男人慌不择路,误触了书房的机关, 打开了暗室。
秦佩婵的婢女小环遍寻不到自家主子, 担心出事告诉了世子妃, 又恰巧被芩礿公主听到, 芩礿公主嗓门稍微有点儿大,宣扬得所有女眷都知晓了, 大家一齐帮着找人,一路寻来, 便到了书房, 恰好看到了衣不蔽体的秦佩婵和同样衣衫不整的男人, 以及暗室里的龙椅和龙衮,还有数百箱兵器,与射死姜束文的箭头是同样材质制成。
一夕之间, 淳王爷从一代贤王变成了乱臣贼子。
一切全都按着预想进行着, 只是连云善柔也没想到, 淳王爷居然暗中存着称帝的心思,他们先前只是发现运到淳王府的一批寿礼有异, 看重量很有可能是兵器。
无奈淳王爷虽只是一个闲散王爷, 府里却守卫森严,他们根本无法靠近澜园半步,这才由她亲自出马借着寿宴探探底, 没想到竟有意外的收获, 举朝皆惊。
可是现在她更关心别的。
里面可有书信? 如果没来往来信件, 很难坐实淳王爷里通外敌的罪名, 追查了这么久的线索就此就断了。
洪北摇头:兵部来人很快,我们的人没有机会进去。
云善柔点了点头,心放了下来。
兵部尚书罗群与云家有通家之好,一直在暗中查这个案子,有他坐阵,谅那些小鬼们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将军什么时候过去的?她隐约记得他同自己一同回去的。
洪北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回道:子时。
云善柔眼睫颤了颤,也就是说,他照顾了自己半夜,那她醉酒的模样他岂不是全看了去?她抚额,半晌,才冷静下来,吩咐道:把我们在上京城的眼线全都撤出来吧。
我们不需要留人探听……洪北犹豫。
云善柔摆了摆手:今时不同往日,这里是上京城,皇家的地盘,手不能伸得太长。
洪北立刻便明白了,云善柔马上就要嫁入皇家,诸葛彧的地位本就令人忌惮,若再被人发现在各府安插了眼线,恐怕皇上想不多想都难。
是。
洪北领命退下。
云善柔处理完所有的事情,领着紫槿在园子里散步,看起来颇有些心事重重。
主子在担心什么?紫槿见她已经连着揪了十几朵盛放的千日红了,这花可是二公子特意从海外带回来的,主子喜欢得什么似的,平时连掉个叶子都心疼半天。
你说他不会反悔不想娶我了吧?云善柔颇有些惆怅,自己醉酒后是个什么德行她太清楚了,希望诸葛彧看了之后不要悔婚才好。
不会!紫槿抿紫嘴努力憋着笑,昨晚的事她一清二楚,依她看,将军喜欢得紧,怎么会后悔?真的?云善柔犹不相信。
紫槿重重点头:将军照顾了您半宿,要不是有急事怕是……一宿都不会出来。
他没不开心?他……春风得意。
紫槿最近被主子强迫读了许多书,语言也丰富起来。
云善柔顿时心情大好,回头看到惨遭自己蹂/躏的花朵,哀嚎一声:我的花——紫槿躲得远远的,看着她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拾零落的花瓣,小心地用手帕包起来,然后站起来冲她招了招手,道:去,晒干做成香囊拿到铺子里去卖,这么丢了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说完,她拍拍手转身走了,紫槿顿时目瞪口呆,站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
云善柔弯唇轻笑,慢悠悠地踱步往回走,享受着微风拂面,欣赏着蝴蝶轻舞。
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惬意了,以至于忽然觉得无所事事起来,她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云家生意遍布各行业,酒楼这行却从不涉猎,因为云家有祖训:饮食乃百姓生活根本,不可盈以利。
她失忆时经营云客来,是谋生手段,回来后则遵祖训,没在上京城重开酒楼,专做起了女人的生意。
前些日子二哥对她说,爹想让她接手家中的医药铺子,她先前还有些犹豫,想到以后诸葛彧会上战场,医药少不了,决定趁着结婚前熟悉熟悉业务,好尽快上手。
昨夜淳王府事发,朝野震惊,一时各部与淳王爷走得近的官员全都人人自危,或在家观望,或外出打探消息,就连云家别院都有人陆续过来探听一二,一律被管家挡了回去,云善扬则召了上京城的掌柜在书房开会,顺便宣布了云善柔将接管医药铺子的决定。
掌柜们都是世代在云家的老人,只讶异了一瞬便恢复如常。
云家是赤乐最大的药材商,生意做遍大江南北,就连敌国都有云家药铺,如今忽然将这部分生意全都交给云善柔,表面是云家给女儿的陪嫁,往深了想,实则是交给了朝廷。
云家与皇家联姻便如火中取栗,稍有差池便会殃及全族,云家恐怕要一改以前的韬光养晦,将有大改革。
这份可抵半个国库的嫁妆,既稳固了二皇子在朝中的地位,又向皇上表了衷心,一举两得。
掌柜们深知这个时候行事更需小心谨慎,否则将会招来灭顶之灾。
云善柔与各位掌柜见了礼,只几句话便将上京城里医药铺子的情况摸得八九不离十,有些看过半百的掌柜甚至被她问得额头直冒冷汗,先前轻视的心思不复存在,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云善柔又就医药行业的发展与他们探讨了一个时辰,出门时,掌柜们个个精神抖擞,干劲儿十足。
云善扬见妹妹这么快就收服了这些老狐狸,满目赞赏:以前只知道你贪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什么事都爱掺和一脚,没想到于医药一行竟也如此有想法。
这些不是我一时的想法,早在湛水时我便想过,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便搁置了,如今只是重拾旧话罢了。
云善柔有些心累,靠坐在椅子上歇息,这些人精只是一时被她震慑住了,日久天长,还需慢慢降服。
云善扬心思微动:湛水?你想起湛水的事了?湛水药铺的孙掌柜可是一直想将他儿子送来给我当小厮,我哪儿会忘,云善柔失笑,他可是跟着爹爹几十年的老人了,吓得我赶紧就回来了,要不是那会儿正打仗,哪儿会在那儿耽搁半年之久。
她停了停,不过,似乎有什么被我忘记了,想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云善扬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没看到一丝懊悔之色,眼神一闪,安慰道:既想不起来,也许于你而言并不重要,忘了便忘了吧。
云善柔心思敏锐,疑惑地望向他:二哥,你很奇怪,我去过那么多地方,为何单单为湛水? 云善扬随便支吾几句糊弄了过去,云善柔心中疑惑更甚,越发觉得她似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日思夜想,什么都没想起来,第二日醒来却头疼得厉害,醉酒都没让她如此。
她轻轻揉着一阵一阵抽疼的脑仁儿,勉强坐起来,就听到紫槿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奢美的食盒,一看就不是府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有气无力地问。
二皇子差人送来的,来人传话说,知道主子不爱闻药味儿,特意让御膳房的厨子做的药膳,调整身子最好,等他忙过了这镇儿就来看主子。
紫槿说着打开食盒,香味儿便飘了出来,云善柔正难受着,闻着这味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哇得干呕了起来。
睡了一夜,肚子里已经没有东西,吐出来的只有又酸又涩的汁液,嘴里一片酸涩。
紫槿忙跑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又倒了杯热茶过来:主子漱漱,奴婢这就去叫卢大夫。
云善柔用热茶漱了口,擦了擦被逼出的眼泪,挥了挥,让她快去。
卢大夫很快过来,看完后说她先是宿醉,昨夜又没休息好,这才引起的气机紊乱,胃气上涌,导致了恶心呕吐,只需好好静养,饮食易清淡,过两天就没事了。
云善扬听说她病了急匆匆紧跟了过来,听到这些让人看着她,不许她下床,又交待了紫槿几句才又着急忙慌地走了。
云善柔知道淳王爷一案牵连甚广,云家又深涉其中,他必抽不开身照看自己,便听话地在卧床休息,真就一天都没下地。
白天睡得多了,夜里便睡不着,她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听到外面有人轻声问:可睡了?她一骨碌便爬了起来:没睡呢!门被推开,诸葛彧身着朝服大步迈了进来,一脸的风尘仆仆:怎地忽然病了?他将她按回床上,将薄被盖在她身上,握着她微凉的柔荑:七、八月的天气怎地还这么凉?说着,笼住她的两只手在手心捂着。
云善柔任她握着,抬脸看他:你怎么过来了?病了怎么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多问了几句,你打算瞒我到何时?诸葛彧皱眉。
不是什么大毛病,府中又住着大夫,你不必担心,云善柔笑着道,淳王爷一案牵出这么些人,上京城必不安稳,就怕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来,内忧未解,外患再起,你连个囫囵觉都睡不上了,我心疼。
她抽出手抚上他的眉心,想将那川字纹路熨平。
诸葛彧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心疼二字,顿时心里热乎乎暖融融的,将她的手指从脸上拿下来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你这样,我很欢喜。
云善柔弯唇:可是觉得娶到了世上最好的姑娘?诸葛彧深深望着她,眼眸发亮:不只是最好,是最心爱的姑娘。
云善柔愣愣望着他,灯火掩映下,半明半昧间,这个男人深刻的眉眼温柔如水,浸润着她的心,她如饮了一小杯梅子酒,浅醉微醺,如入云端。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55、天牢等她睡着了, 诸葛彧才离开云家别院,来时只他和青锋两人,回去时却多了一人。
江寒醒后简单用了饭,只稍作休憩便拖着病体去央求云善柔, 云善柔不忍, 这才狠心让她跟着诸葛彧回去, 又嘱咐了青锋许多, 全是要他多多照顾江寒云云。
你既是江繁的未亡人,就该知道军中有规矩, 此后行事切忌冲动,不可意气用事。
诸葛彧转头对她说。
江寒挺直腰背骑在马背上, 在月光下望着他, 她终于见到了江繁口中的少年将军, 那个让他誓死追随的人。
好。
她重重应了。
诸葛彧不再看她,对青锋道:明天把她交给庞建。
说完,他一扬马鞭, 胯/下的马飞奔出去, 青锋紧随其后, 江寒咬了咬牙,也快马追了上去, 马速飞快, 她感觉肩膀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却咬紧牙关,催马跟上。
诸葛彧没有回王府, 反而策马进了兵部。
兵部灯火通明, 兵部尚书罗群还在查阅卷宗, 眉头皱如沟壑。
如何?诸葛彧快步进来, 问道。
淳王爷还是一直喊冤。
罗群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此刻双眼布满血丝,焦头烂额。
寿宴当夜淳王府里发现了龙袍,当时夜黑灯昏,众人并未仔细看,直到将证物带回来才惊觉,那竟是前朝龙袍。
淳王爷抵死不认他有谋逆篡位之心,只说先皇赐给他这府邸时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搬了进来,对于密室毫不知情,否则也不会在那里设宴。
或许你可以查查茜太妃。
诸葛彧追查了近两年,现在所有的线索都直指淳王爷,密室却再没搜出别的证据。
派去箬城的人有消息吗?他问。
箬城是淳王爷的封地,淳王爷因管着宗正院,先皇便让他留京并赐了宅院,这么多年他也只偶尔回去箬城。
罗群摇了摇头,皇上只给了十天期限,如果十日内没有铁证,必须还淳王爷一个公道。
诸葛彧沉吟片刻,忽道:藏珍阁可查了?淳王爷喜好风雅,所有的笔墨纸砚、文玩字画皆在藏珍阁,如果说来往信件放在哪里最不易被发现,必然是此处。
罗群先是怔了怔,之后便是一喜,忙叫上人又往淳王府去了。
诸葛彧又去了物证房,仔细翻看着龙袍。
自从搜出龙袍他心中就有种怪异的感觉,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他挑亮灯火,拎起龙袍,一道微光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是金线。
他顿了顿,拿着龙袍往灯前凑了凑,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心中已是有数。
龙袍簇新,前朝的东西即使再精心保存,也不可能如新,显然这龙袍是近半年所制,而里衬,正是箬城特有的沅锦。
他出了物证房,青锋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正等在门外:三皇子差人快马送来的。
诸葛彧拆开迅速看了一遍,又重新折好放回去,对青锋道:派人接应三皇子,务必保证绣娘的安全。
青锋应声而去。
诸葛彧走出房门,站在门口仰头望向天空,一袭黑幕下繁星闪烁,明日当是个好天。
罗群至晓方归,虽然一脸倦色,眼睛却闪闪发亮,直接便进了诸葛彧歇息的房间,没想到诸葛彧已经开始伏案工作了。
果然不出二皇子所料,那些信真的藏在书画的暗格里。
说着,罗群将搜出的书信放到诸葛彧面前,并按时间排序好。
最上面的是淳王爷和苏行元往来的书信,正是他们要找的,诸葛彧慢慢往下翻,几张发黄的信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了一遍,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罗群一眼,又低下头一行一行重又看了一遍,登时脸色铁青。
这是二十多年前淳王爷暗中勾结中容太子的书信,上面写着如何嫁祸当今皇上,扶先皇上位的过程。
那年大哥才两岁,皇祖父盛怒之下下旨令他们全家永世不得踏出北疆半步,否则杀无赦。
北疆天寒地冻,一年有半年冰雪不化,仅有半年的温暖时间里还常常受中容国的侵扰,百姓苦不堪言。
他自出生起就在雪地里打滚,三岁学骑射,八岁便跟着父皇驱逐外虏,亲眼看过小孩子被中容士兵的马蹄踏成肉泥,可是淳王爷却怂恿先皇借中容太子的手谋害父皇。
若不是父皇强势,北疆百姓怎么可能过上那二十多年的太平日子,而这一切,全是淳王爷的手笔。
罗群见他几欲将信笺扯碎,想抢下又不敢,只得道:涉及皇室隐秘,臣不敢擅自做主,请二皇子示下。
诸葛彧这才松了手,本就脆弱的信纸已是褶皱不堪,有些地方已经破了。
你和我去一趟天牢。
天牢里。
淳王爷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杯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不见一丝狼狈,听见有人过来,他抬头,见是诸葛彧和罗群,复又垂眸,端起茶杯轻呷一口,闭上了眼睛,闲适得像在自家后花园。
皇叔好雅兴!诸葛彧让人打开牢门,在他对面坐下。
淳王爷放下茶盏,看着他笑了:你皇祖父曾教导我们,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堕了皇室的威严,失了本心,几个皇子里,你父皇做得最好。
说完,他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诸葛彧面前,示意他:尝尝,上好的雨前龙井。
诸葛彧端起茶杯轻嗅,茶香扑鼻,瞬间驱散了牢房里的阴潮霉味儿,他环顾四周,即使狱卒刻意打扫过,床铺也是新换的,还是难掩萧瑟。
皇叔本不必来此。
他说。
淳王爷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也没想到有这一天。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诸葛彧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问:皇叔觉得呢?你一定会还我清白的,对不对?淳王爷满眼期冀。
只要皇叔实话实说。
诸葛彧神色平静。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淳王爷摊手。
诸葛彧望着他,一字一句慢慢道:昨天夜里,罗大人带人在藏珍阁里发现了些旧物。
淳王爷面色变了变,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先前惬意的神情消失不见,扫了罗群一眼,他正恭敬地站在门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云家好本事,竟能让兵部尚书听命于你。
下官只忠于皇上。
罗群身体微躬。
淳王爷嗤笑一声:你这门亲事结得倒是不错,不过,他话风一转,你猜,你的父皇会不会像你皇祖父一样猜忌你?脉脉温情不再,只剩下刀光剑影。
即使有人从中挑拨,我们也不会走到那一步,毕竟,父皇不是皇祖父,我也不是当年的父皇。
诸葛彧的声音冷厉。
淳王爷闻言,默默审视了他一会儿,忽地又笑了,端的是清风霁月,出口的话却比毒蛇还毒: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们父子吗?诸葛彧不语,只是静静望着他,像看着一个濒死的溺水者,努力想要踩到实地上。
虚伪!嘴里说着胸怀天下,其实不过是贪恋权势之辈。
你只是不喜欢所有不由你掌控的人罢了。
淳王爷眼底一片阴郁,却仍强撑着不肯承认。
皇叔为了一己私欲,置百姓于水火,对得起皇祖父的谆谆教诲吗?又对得起茜太妃的深切厚望吗?淳王爷猛地抬头,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却一无所获。
诸葛彧心中却明了,先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你以为掌管着宗正院,便能抹去所有痕迹吗?茜太妃她……他停住了话头,只见淳王爷脸色大变,满脸的不可置信。
诸葛彧不再多话,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顿住脚步,说了句:皇祖父最宠爱茜太妃,当年茜太妃如日中天时都没生过这样的心思。
淳王爷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出了牢房,双手抓紧桌角,颓然欲倒。
天牢外,阳光耀眼,诸葛彧眯眼望天,这个时辰,她应该吃过早饭了吧?罗群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便也站住,只听他说道:查清楚茜太妃进宫前接触的所有人和事。
罗群点头应下,还想问他要不要一起进宫,却见他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扬马鞭,飞驰而去。
罗群只好闭嘴,暗暗赞叹二皇子为了案子忙得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他也不能落后。
他迅速回家洗漱一番后进宫面圣,淳王爷一案,皇上命他事无巨细,随时上报,他不能有丝毫懈怠。
诸葛彧快马加鞭,赶到云家别院时,云善柔刚喝完药,正坐在那儿画着什么,他示意紫槿不要惊动她,轻轻绕到她身后,看到宣纸上的画时,愣住了。
古朴的院子里,冠大如蓬的树下放着一张案桌,上面摆着茶具,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面容模糊,一个赫然是他,只不过是两年前的他。
你去过湛水?云善柔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他,第一反应就是去遮那幅画,却还是慢了一步,画被他伸手抽走了。
作者有话说:后天中午12点◉ 56、画诸葛彧细细看着那幅画。
这是他在湛水的一处院子, 院中栽了一棵碧月,已繁茂如盖,树下的一条长案是云三所赠,两人常常坐在树下把酒言欢。
看画中时节, 当是夏末, 彼时北夷在百姓日常取水的河道中投毒, 许多百姓染病, 后来扩散到军中。
毒并不难解,只是解毒所需的药材耗费巨大, 而方圆几百里的药店均购不到这些药材。
这时候,是云三扶危拯溺, 将云家药铺开到了湛水, 大量药材源源不绝地从各地运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大夫,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一场人祸消弭,而他则带兵奋起反扑, 将北夷人击退了三十余里。
画中的他, 刚得胜归来, 邀了云三过府,特意准备了他喜欢的浮云望。
眨眼已经过去两年多了, 诸葛彧思绪起伏, 他再没见过云三了。
虽然云三比他还小上几岁,可如今他即将娶他的妹妹,当称他一声三舅兄。
是三舅兄告诉你的吗?云善柔仰起脸望着他, 两只手绞着帕子, 她第一次感觉到紧张,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这件事。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她问。
我过来看看你, 马上就走。
诸葛彧说着,将画重新放到桌上,又低头看了一眼,拾起笔在纸上添了几笔,看了一会儿,才将笔放下。
你只是听三舅兄讲述便能画得这般好,有如亲临,若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能有所造诣。
云善柔低头看着他增的那几笔,是案旁新开的几朵赤绒,碧月和赤绒都是湛水特有的物种,等闲移不到别处,她曾尝试过移植,不出半月便枯萎了。
她心思微动,反问道:如果我说,这便是我梦中的场景,你信吗?诸葛彧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怜惜地说道:你只是太想家了,产生了幻觉。
云善柔起身与他面对面,抬脸凝望着他,他的眼底布满红丝,嘴唇干裂,周围隐隐冒出一层青色。
他是一晚上没睡吗?早饭也没吃吗?他现在已经够焦头烂额了,她忽然便不想告诉他关于云三的事了,只听她柔声说道:早上起来胃口不好,只吃了半碗粥,你再陪我吃些吧。
如果就这样放他离去,他定是简单对付一口了事。
好。
诸葛彧应下,云善柔立刻吩咐厨房做些他喜欢的饭菜,知他公务繁忙,特意挑了些不费时的菜式,很快便端了上来,她只简单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亲眼看着他风卷残云般用完了一顿饭。
她亲自帮他净了手,才送他出门。
门口,诸葛彧翻身上马,见她还不回去,催促道: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晚上我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放灶上温着,如果酉时你还未回来,我便让人送过去。
看他的样子,估计这几天都没时间回去靖安王府了。
好。
诸葛彧点头,见她还站在那里,扬眉看着她。
云善柔抿嘴,上前一步,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俯身。
诸葛彧以为她有什么话要嘱咐自己,弯腰将耳朵凑过去,却被她一把捧住脸,她只犹豫了一下便亲了上来,他只感觉唇上一片温软湿润,一股馨香入鼻,他顿了顿,两只手用力握住她的细腰将她提上马背,紧紧搂在怀里,舌头已叩开她的唇齿登堂入室,四处逡巡。
紫槿见状忙背过身去,青锋也掉转了马头背对着他们。
过了好一会儿,云善柔才气喘咻咻地将头埋在他怀里,身子仍被他箍在怀里。
这是奖励吗?耳朵枕在他的胸ʲⁱᵒʲⁱᵒ前,声音像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是犒劳。
云善柔的声音软软糯糯,还有些气息不稳。
诸葛彧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她感到他的胸膛轻微的震动,他在笑。
她羞恼地狠狠掐了他的腰侧一下,很硬,没怎么拧动。
我可以要求以后每天都有这个待遇吗?他也不躲,她的力气对他来讲就像挠痒痒,可心里却越来越痒。
不行,我要回南江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爹娘派来接我的人昨天就到了。
诸葛彧一愣:为什么回去?云善柔仰起小脸幽怨地睇了他一眼:新嫁娘要给新郎准备贴身衣物。
诸葛彧惊讶地垂眸,将她两只细嫩的小手放在眼前把玩了半天:我舍不得,让绣娘去做。
我想你穿我亲手做的衣裳。
云家有绣坊,嫁衣等一干物品都交由绣娘准备,但她还是想亲手为他做些什么。
诸葛彧目光缱绻,看着她已经有些肿的嘴唇,该死的她还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双手圈住她用力将她推向自己,低头又吻了上去,比刚才更激烈,更缠绵。
好半天,他才放过她,下巴放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轻轻道:晚上等我。
声音喑哑。
钦天监选的黄道吉日在明年秋天,还有一年多,南江距此要月余,这一去天高水远,想到要很久不能见面,他的心里便火烧火燎地难受。
他将她放下,看着紫槿扶着她回去,她的身影消失在门里才一勒马缰,掉转马头飞驰而去。
云善柔回去没多久,皇后又派了人过来。
自出宫后,皇后每天都会送补品过来,美其名曰补气养血,卢大夫粗粗看了一眼,全是将养身子的药材,用卢大夫的话说,就是有利于生养。
但是毕竟是宫里出来的东西,皇后又分外上心,给她送的全是上好的补药,卢大夫便挑了几味调换了原来的方子,其余的全放进了库房。
她回房继续坐在桌案前,吩咐紫槿研墨,她想把梦里的情景都画出来。
出现的梦里的一切她全不记得了,她担心自己会永远都想不起来,年深日久,连这些也渐渐忘却,便想着趁记忆尚清晰,全都保存下来,算是这段感情的纪念,虽然彼时诸葛彧只当她是兄弟,她却先于他动了真心。
窗外艳阳高照,已经是正午了,云善柔已经画了一个时辰,手臂发酸,紫槿赶紧过来帮她按揉。
主子,明天就是立秋了。
云善柔看了眼外面,心不在焉地道:是啊,今年夏天都没感觉到热。
紫槿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她抬袖擦了擦,揉捏得更加卖力了。
二公子屋里的冰盆从早到晚就没断过,还直说上京城的夏天比南江热多了,只有主子屋里,整个夏天一个冰盆都没有,她的手脚却还是凉的,卢大夫曾说西山药汤对她的身体极好。
听说西山药汤对身体极好,您就答应了公主陪她过去吧。
西山药汤在乾沣山上,四季温暖如春,据说植有许多珍花异草,芩礿公主来了好几趟,央她一起去泡汤,前段时间她一直忙着布局,便没答应,此时大事落定,倒是可以趁着回南江前去呆几天。
好,你下午派人去给公主送个口信吧。
她刚说完,下人来报,说芩礿公主来了。
云善柔唇角微弯,这也是个锲而不舍的主儿。
芩礿公主本来准备去参加京城贵女举办的赏花会,刚出门就被青锋拦住了去路,说是二哥让她去陪云姐姐吃午饭,她只好改道来了云家别院,紧赶慢赶,正好赶在午饭前到了。
云善柔听她说着这些,啼笑皆非:他真是瞎操心。
芩礿公主酸溜溜地夹了一块山药放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云姐姐,我二哥变了。
云善柔扬眉:哪里变了?在她印象里,他似乎一直是这样。
他比以前多了点人气儿。
云善柔不解。
从前,他从不懂得怜香惜玉,和冯姐姐定亲的时候,从没主动送过东西给她,都是母后挑好了借他的名义送过去的。
芩礿公主说完,自知失言,埋头吃了好几口山药片。
这道菜咸了。
她连着扒了好几口饭。
云善柔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夹了一片山药送入口中,品味片刻,吐出两个字:甜的。
芩礿公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只见云善柔又连着夹了好几道菜,最后放下筷子,扭头对紫槿道:太甜了,告诉厨房下次少放点糖。
紫槿忍笑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芩礿公主这才觉出她在耍自己,气得连礼仪都不顾了,扑到云善柔身上:云姐姐,你也变了。
云善柔抓住她呵痒的两只手,将她按回座位,认真地道:下次不可以再这么口无遮拦了,这些话也就是对我说,换做旁人,哪个不得恼了你?即使别人碍于你公主的身份,明面上不能说什么,私底下也会议论,到时候累及皇后,说她教女无方,你还能以权压人,让人闭嘴吗?你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吗?将来你的婚事怎么办?我只是想让我喜欢的两个人能成为朋友……芩礿公主一脸委屈。
那你觉得我们能毫不芥蒂地相交吗?即使你觉得我大度,你冯姐姐看到我,她不难受吗?芩礿公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云善柔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有话就说。
你才不大度呢,哼!云善柔失笑,这小丫头在这儿等着她呢。
作者有话说:后天晚上六点◉ 57、泡汤1最近云善扬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云善柔给留了口信,又让人给诸葛彧送了口信,当天下午便跟着芩礿公主去了西山药汤。
你今晚本来要等二哥一起晚饭啊?芩礿公主听到她叮嘱送信的人,满脸惊讶。
他最近太忙了, 我怕他吃不好。
云善柔撩开车帘往外看去, 许多花开始凋谢, 秋天的气息已经慢慢侵袭而来。
那就叮嘱府上的厨子时刻备着饭就好了呀, 为什么还要特意等他?芩礿公主很不理解,从小到大, 父皇母后都是这么做的,就连已经成婚的大哥, 皇嫂也是如此。
云善柔闻言, 转头看了她一眼, 对她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很诧异:如果我不那么说,他也许永远都想不起来要按时吃饭,长此以往身体如何吃得消?从小娘亲就是用这种法子让爹吃饭的, 后来哥哥们出门, 她也曾用这种方式等他们回来。
哦, 芩礿公主还是觉得疑惑,那他们饿了就会吃了啊!云善柔忽然觉得有点儿心疼诸葛彧, 在这样的家中长大, 她放下车帘,看着芩礿公主的眼睛认真说道:且不说到那个时候饭菜都冷掉了,重新热的饭菜味道能好吗?那会儿肯定身心俱疲, 哪里还有胃口吃饭?你说得也有道理, 芩礿公主懵懵懂懂, 不明所以。
公主, 云姑娘那是心疼二皇子。
翘翠见公主仍一副搞不懂的样子,接口道。
哦——芩礿公主恍然大悟,原来是云姐姐疼二哥啊!半是打趣半是戏谑。
云善柔坦然地望着她,不见一丝羞赧,这种程度的打趣,完全不会让她难为情,实际上,除了诸葛彧,根本没人能让她落荒而逃。
芩礿公主见她脸都不红,颇觉无趣,瞥见翘翠身旁的食盒,伸手捞出一个果子扔向她:难怪二哥为你魂不守舍!云善柔接住咬了一口,觑了她一眼,回了句:难道他不是被我的美色所迷?芩礿公主瞠目:云姐姐,你脸皮……下面的话,她无法说出口。
云善柔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笑着道:你知道的还不晚。
芩礿公主此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明明长得明艳动人,偏偏言行洒脱不羁,让人好生羡慕。
两人在车里笑闹了一阵,想着还有半天才能到地方,便准备小憩一会儿,云善柔感觉刚闭眼没多久,车子就停了下来,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她看了一眼旁边,芩礿公主还有睡,轻声问道。
公主,昨儿夜里下雨,一棵树被雷劈倒了,正好拦在了路中间。
侍卫回报。
可还有别的路?她问。
只此一条。
你带几个人过去看看,帮着将树挪开。
侍卫领命而去。
云善柔从车窗望过去,不远处停了两辆马车,想来也是被拦住了去路。
皇亲贵戚的马车都有定制,她粗粗扫了一眼,应是京城周边富庶人家的马车,刚准备放下帘子,只见一辆马车的车帘被人撩开一半,一张妇人的脸出现在窗口,正往前面望去。
咦,是姑母!不知什么时候,芩礿公主醒了,凑了过来。
长公主?云善柔挑眉,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点头,再转过头时,长公主已经放下了车帘,不知她是否看到了后面公主府的马车?当今圣上兄弟众多,却只有一个姐姐,便是茜太妃所出,也是淳王爷的亲姐姐。
她也是去西山药汤?为何如此低调?云善柔也放下车帘坐好,疑惑地问。
姑母肯定是去陂摩寺,她每年都要去那里住上一段日子。
芩礿公主不以为意。
云善柔皱眉,淳王爷还在天牢,作为他的亲姐这个时候不去向皇上求情,偷偷摸摸地出去做什么?她每年这个时候都去吗?那倒不是,以前她都是茜太妃忌日才去。
云善柔心思微动,再掀帘望过去时,路已经疏通了,前面的马车开始缓慢移动,侍卫们纷纷骑马往回来,她刚要放下帘子,忽然瞥见他们身后一个骑马的人非常眼熟。
是刑树!她倏地放下车帘,如果她没看错,刑树停在了长公主前面那辆马车旁。
难道苏行元也来了?她不敢再看,将侍卫头领叫过来,低声问道:这条路还能通往何处?前面有条岔路,一条通往西山药汤,一条通往陂摩寺。
云善柔思索片刻,低声嘱咐了几句,很快,一名侍卫朝着与她们相反的方向快马离去,过岔路口时,又少了两个人。
越接近西山药汤,路两边的花草树木越繁茂,却比城里爽凉,果真是避暑胜地。
山下有重兵把守,上山的路用青石铺就,她们到时早就有人迎在门口,见到她们的马车,一路引着往山上走去。
山路蜿蜒盘旋,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汤池所在的地方。
西山药汤分热汤和冷汤两种,云善柔的身体只适宜泡热汤。
一行人安置妥当,芩礿公主便迫不及待地领着她四处游赏。
这是清莲池,她指着一个莲花形状的汤池说道,是我最喜欢的,我们一会儿就在这儿吧。
清莲池连着好几片大小不一莲花池,这个时节里面仍然鲜花盛放,最为可贵的是有一池全是并蒂莲。
云善柔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跟在她后面继续往东面走,只听她继续说道:再往前走就是月照池了,到了晚上云雾蒸腾,像仙境一样,在里面的人有如仙女下凡,三哥最喜欢那里了。
你二哥喜欢哪个?二哥……好像不喜欢这里,他就来过一次,还是陪父皇母后一起来的。
芩礿公主歪着头想了半天,确定了自己二哥确实是个没什么情趣的男人。
云善柔挑眉,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意料她之外,诸葛彧曾不只一次提到过想带她过来,只是苦于公务缠身才没成行。
南面那个是鸳鸯池,芩礿公主停下脚步指着远处一片墨色树影,鸳鸯池离这里最远,四面全是树,种得像迷宫一样,没人领着根本出不来,有一次我就迷了路,后来再不去了。
云善柔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想必她在里面吃了不少苦头。
芩礿公主看出了她的想法,下巴一抬,不肯堕了皇家的威严:我只是不喜欢,才不是怕了。
那是,公主怕过谁!芩礿公主这才弯眉笑了,抱紧她的手臂:我再领你去看冷汤。
两个人游游逛逛一下午,天快黑了才回去,用过饭后,云善柔打算歇了,芩礿公主又找了过来。
我们去泡汤。
现在?刚才我问过掌事女官了,这两天清莲池里有小泉突,可好玩了,我们快去,一会儿就没了。
说着拉起她就往清莲池那边走。
山里晚上气温骤降,云善柔没披外袍,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芩礿公主这才觉得不妥,回头对跟来的紫槿道:你去帮云姐姐取件厚披风来。
转头又对云善柔说:我们快些走,那里这会儿可暖和了。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还没到清莲池的入口,就已经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湿热气息。
清莲池四周镶了许多随珠,如数月高悬于氤氲雾气中,将清莲池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更衣下到清莲池里,果然看到水面有很多股小泉突冒出水面,有的窜出水面许多,有的只能看出微微涟漪,将手放到上面,能感觉到水流的冲力,着实有趣。
云善柔浑身被热水包围着,凉意一点点消退,身上感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她惬意地倚坐在一处特意修出的休憩石上,芩礿公主还在玩那些小泉突,像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一般。
你该议亲了吧?生在天家,贵为公主,便要承担起肩上的责任。
正玩得尽兴的芩礿公主一顿,扭头望着她:你怎么知道?云善柔一直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过于肆意了。
像来西山药汤这种事,平时都要准备个两三天,将东西都备齐全了才能过来,而她俩一时兴起驾车就来了,虽说这里常用的不缺,但衣物和许多惯用的东西都得连夜运来,下人们怕是要忙坏了。
父皇定了安远候家的小儿子。
她的声音闷闷的。
你不喜欢?他小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俩总打架。
云善柔乐了:谁赢了?芩礿公主腾腾从那边走过来,带得水面一阵晃动:这不重点,重点是我们不和。
看来是你输了。
云善柔忍笑。
我也赢过那么一两次。
芩礿公主瞪她。
云善柔还想再打趣她两句,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公主,云姑娘,不好了,有贼人闯进来了!什么人?不知道,外面来了好多兵!谁带人来的?云善柔刚问完,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柔儿,你们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是诸葛彧!云善柔紧绷地心放了下来,从水里出来,一边让紫槿帮她穿衣服一边答他: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出来。
作者有话说:后天晚上六点◉ 58、泡汤2出来的匆忙, 云善柔的头发还滴着水,虽素净着一张脸,却因被热气熏蒸过,眼睛水润润, 脸蛋儿红扑扑的。
诸葛彧甫一见她, 胸口便跳快了好几下, 见她只披了一件披风, 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兜头罩住了她, 将她湿湿地头发笼了进去。
怎地不将头发擦干再出来?他帮她紧了紧衣襟,还是觉得太宽松, 明明她在女子中个子算高了, 此刻被裹在自己的衣袍里面仍显得特别娇小。
我有事同你讲。
云善柔不以为意, 将遮挡住眼睛的帽子往后拽了拽,又被他拉住扯了回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外面冷, 你突然出来会感冒。
诸葛彧说。
若是往常, 泡汤出来轿子已经等在外面了, 根本不会受风。
清莲池入口两侧站了两排侍卫,此刻全都低头敛目, 只当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亲密。
芩礿公主紧跟着也走了出来, 诸葛彧远远看了她一眼便吩咐侍卫:护着公主回去。
自己则揽住云善柔:我们也回去。
我有话对你说。
你头发还湿着,边走边说。
温度骤降,夜风裹挟着冷气吹了过来, 云善柔只觉得一阵冷意直冲面门而来, 似乎从眉心穿了过去, 她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将手窝进胸口,仍然觉得冷,吸了吸鼻子,这才事无世细地将路上遇到刑树和长公主的事告诉了他。
诸葛彧一只胳膊环过她的腰身,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想用自己的体温帮她取暖,另一只手在她脸上探了探,她的脸庞已经冰凉,见离住处还有距离,以她的脚程回去就得感冒,干脆一把抱起她,大步往回走:回去再说。
云善柔一声惊呼,越过他的肩头往后看去,芩礿公主已经被转弯处的一簇花丛遮掩得看不到身影,只有紫槿小跑着努力跟在后面。
她这才放心地窝在他怀里,仰着脸望着在她眼前不停晃动的墨青色的下颌,看了好一会儿,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刺得手心痒痒的。
你真的应该刮胡子了。
诸葛彧感受着微凉的指尖在脸上滑动,喉结动了动:见不到你,不用。
为什么不见我就不用?云善柔疑惑地问。
诸葛彧深深看了她一眼,胳膊用力将她抱高,低下头,下巴在她颈窝处蹭了蹭:你说呢?他的下颌已经长出一层短短的胡子,硬硬的,刺拉拉的,划得皮肤微疼,云善柔不断地往后闪躲,娇笑着回了句:不知道。
她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看得诸葛彧轻轻笑了起来,整个胸腔都在震动,他就喜欢这样的她,在她身份不明的时候就没想过放手。
他过于愉悦的表情惹恼了她,她狠狠捶了他的胸口几下,仍不解恨,干脆将手从他的衣襟伸了进去狠狠拧了他腰侧一下,却被他捉住想要逃开的小手。
怎么还这么冰?他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帮她取暖。
他的手掌很大,手心炙热,热意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掌心传过来,冰冷的指尖慢慢回暖,很奇妙的感觉。
云善柔贪恋地往他怀里窝了窝,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有你真好!她感叹。
哪里好?他明知故问。
冬暖夏凉。
云善柔笑得像只小狐狸,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你就使劲儿欺负我吧!诸葛彧喟叹一声。
我哪有?云善柔撅嘴。
其实我夏天不凉,等我们成亲……后面的话他没说,她却听懂了言外之意,耳尖瞬间变得滚烫。
诸葛彧将她送到卧房,取了帕子帮她慢慢擦拭着湿发。
我一收到你的传信便赶了过去,却只抓住了刑树。
轿子里的可是苏行元?她问。
是,我们一路追到了这里。
西山山高林密,并不好找,他随便找一处隐密的地方藏身都不易找到,又为什么非要跑到药汤这里呢?难道这里藏着什么东西他非来取不可?他们两个对视一眼,均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就是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若说这里有什么地方比较特别,恐怕非鸳鸯池莫属了。
鸳鸯池在密林深处,非有人领路万万难以找到,云善柔一听芩礿公主说起便心生好奇,等她真正进去,果不出她所料,鸳鸯池所处位置就是一个九宫八卦阵,建阵的人以树为宫,怕是西山药汤建造之初便动了心思。
此人心思如此缜密,又懂得奇门遁甲之术,这么些年能瞒天过海,恐非凡人。
我的贴身婢女红莲有位师叔擅奇门遁甲,我年少时曾有幸得他指点一二,否则我还看不出这里面的猫腻。
诸葛彧总觉得红莲这名字有些耳熟:红莲不是三舅兄的婢女?云善柔瞪着他:重点难道不是我能看出那个阵法?诸葛彧将她的脑袋转过去,手下不停,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我年少时也曾有幸得先生指点一二。
云善柔忽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所以你们都知道那里面的奇怪之处?皇叔当年一手督建此处,鸳鸯池的布局图呈给先皇之后,先皇还大大嘉奖了他。
你是说……信息量太大,云善柔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难道这里面是先皇的秘密?诸葛彧俯身看了她一眼,立刻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在她耳边轻轻道:先皇只是喜欢带后宫的妃子们去泡汤,这是情趣。
情趣二字他重重咬字。
云善柔顿时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想到……以后我们也可以常去……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她只觉得浑身燥热。
公主说你不喜欢泡汤,她从他身下逃开。
诸葛彧眼神幽深似海:这种事情你应该来问我。
云善柔脸颊发烧,催赶他道:我头发干了,你快去忙,别让贼人跑了。
诸葛彧这才站直身子,将手里的帕子放下:你早点睡,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我会派人保护你。
知道了,我不会给你开门的。
云善柔轻哼。
诸葛彧笑出了声:后半夜会很忙,我怕是没时间过来看你。
说完,见她的脸又红了几分,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云善柔早早便上了床,却毫无睡意。
前半夜虽然偶尔能听到士兵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但也只是给这静谧的夜添了些许声响,直到后半夜,整个西山药汤热闹了起来,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她刚刚迷迷糊糊睡着就被惊醒,推开窗子往外望去,鸳鸯池比她们的住处略低,从这里可以看到山里数条火龙攒动,行动井然有序,对鸳鸯池呈包围之势。
夜里风冷,主子还是回床上去吧。
紫槿时刻谨记诸葛彧的吩咐,好生服侍她睡觉,见她又去了窗边,立刻跑过去关上窗子,扶着她回到床上,替她盖好锦被。
你到底听谁的话?谁的话对主子好就听谁的。
云善柔无奈,只好重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听到紫槿将灯挑暗,轻轻关门出去后又睁开眼睛,盯着帐顶发呆。
苏行元是个非常狡猾的人,这般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过来,必然有他不得不过来的理由,这里到底藏了什么?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似乎是青锋的声音。
紫槿,谁来了?她披衣起身,问。
是青锋来了。
紫槿回道。
有何事?云善柔问。
将军让属下过来传话,说请姑娘放心安眠,人已经抓住了。
青锋隔着门回道。
好,我知道了,告诉你家将军,我这里无事,让他安心。
是,属下告退。
诸葛彧确实懂她,知她挂心必须无法安眠,特意嘱人来告知一趟。
青锋走后,云善柔只觉得困意如云般涌来,刚躺下便睡死了过去,再睁眼已是日上三竿。
公主来了好几趟,见你一直没醒,便让奴婢转告您,她有事回去一趟。
紫槿边帮她净脸边说。
可说了什么事?紫槿去门口看了看,见没人偷听,这才回来小声回道:来报信儿的是太后宫里的人。
公主走后,她特意向服侍的宫女打听了。
太后宫里的……云善柔喃喃道,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紫槿摇摇头:看来人的样子似乎很着急。
云善柔陷入了沉思,难道太后出了什么事?还有,二皇子凌晨的时候也过来了。
紫槿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忘了说。
嗯?他来做什么?紫槿从桌上拿了几张纸递给她: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问您在三合镇有没有听说过什么?云善柔打开,是一份誊抄的卷宗,记录的是一桩前朝旧事。
前太子薨,太子妃陪葬,留下二女不知所踪。
八年后,一女在君蚕国南郡出现,已嫁为人妇,另一女现于晋阳。
晋阳?不就是现在的箬城,淳王爷的封地?她忽然想起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当年夏十去调查苏行元时那人曾说苏行元是皇室后裔,她当时一直认为和君泠有关系,如今看来她想岔了,和苏行元真正有关系的,怕是淳王爷。
前朝灭亡不过五十年,知晓旧事的许多老人尚在,想要查清楚真相很容易。
收拾收拾,我们也回去。
夏十正好还在三合镇,由他调查这件事最为妥当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8-31 17:04:10~2022-09-06 22:5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杉杉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吕叚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9、下山从西山药汤下山路过鸳鸯池, 那里依然有重兵把守,由庞建负责,云善柔下车和他打招呼,江寒正好从密林里出来, 一脸冷肃, 见到云善柔, 脸色才稍稍柔和了些。
几日不见, 她消瘦了许多,但是精神明显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
你怎么过来了?她一见到云善柔, 下意识就是探她手的温度,感觉到她手掌温热, 这才松开。
我在上面。
云善柔往山上指了指, 江寒了然, 眼神温和了许多,药汤名气在外,像她这种消息不甚灵通的人也有所耳闻。
他对你还算不错。
她提到诸葛彧时终于不再那么横眉冷对。
于士兵而言, 他是个好将军。
云善柔凝目望向她, 难得地语气郑重。
江寒知道她的意思, 她从来没有怨恨过诸葛彧,她也从没将师兄的死归咎到他身上, 谁会去责怪一个保家卫国的军人?她只是因为师兄的死不喜欢他罢了。
如果不是被侵犯, 没人会抛家舍业出门远征,他们每一个都是英雄。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江繁,她的目光变得温柔, 可是一瞬之后又变得狠戾:可惜我不能手刃仇人。
云善柔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很棒, 你已经替他报了仇。
听青锋说, 她自从跟着庞建, 总是冲在最前面,现在庞建训兵时总以她为榜样。
江寒抿紧了唇,目光中仍透露着不甘:我终于有点儿理解师兄了。
云善柔微微叹气,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快意恩仇,可世上的事便是这样,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哪里就能那么简单?跟我回南江吧,她说。
我要亲眼看到他是什么下场,然后去师兄的坟前亲口告诉他。
江寒倔强地摇头。
云善柔知道一时半会儿劝不动她,有事羁绊,她的心里也许会好受些,便不再劝她,让她自去忙,看着她的身影很快融入到一群士兵当中,这才走到庞建面前。
整个兵营就她一个女人,还请庞校尉多加照顾。
庞建现在又做回了他的振威校尉。
庞建往江寒的方向望了一眼,声音朗朗:江繁与我亲如兄弟,她是江兄弟的未亡人,兄弟们没人欺负她,况且,她的身手也没有欺负得了她。
如此,我在这里便替江寒谢过庞校尉了,改日庞校尉得空去我铺子里取些簪花珠翠送给府上的女眷,聊表我的一点心意。
听到这里,庞建明显愣了愣,然后挠了挠头,一脸的难为情:我孤家寡人一个,用不着这些。
云善柔扬眉:庞校尉还没成亲?我们将军那样的英雄人物都没人愿意嫁,何况我们这些小兵,再说了,我比将军还小着两岁呢,将军都不急,我着什么急。
云善柔眼睛一瞪:你们将军那是立志报国,哪里就娶不到老婆了?她就听不得别人冤枉他一句,何况,他哪里是没人嫁,明明很抢手的好吧,前两天还有人因为他意图陷害自己呢,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好歹也是个女子啊。
你还不是宁愿跳崖也不愿见他?庞建还是那个在狱中的糙汉,一针见血地戳穿她。
我、我那是在和他置气,云善柔不甘示弱地回怼。
庞建不可思议地望着她,觉得她肯定是疯了:置气?你差点儿要了他的命!云善柔愣了:他怎么了?庞建将诸葛彧如何魂不守舍,一心求死的事一一讲给她听,深觉得女人真是可怕,连发个小脾气都能要人命,怎么和别人口中的温柔小意完全不一样?还是轻易不要娶老婆的好。
云善柔第一次听人说起那些往事,整个人都愣住了。
听青锋说,将军不顾自身安危把暗卫都留给了你,一直护你周全,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狠心对他。
庞建觉得自己肯定看走了眼,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原来暗卫真是他的,云善柔喃喃,她自知道他的身份后便猜测过,只是后来发生太多事,便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不行,她要马上见到他,听他亲口告诉她,他还做了什么。
我先走了,她顾不得周围诧异地目光,慌忙爬上马车,毫无仪态可言。
哎——我还没说完呢,怎么说风就是雨?庞建还想把将军逼着他讲狱中的那些事都说一遍,为些不惜将他编入侍卫队,他着实憋屈了好一阵儿。
云善柔坐在马车里,心绪起伏。
她一直以为保护她的是君泠派来的人,没想到居然是他的暗卫。
他们只有一墙之隔,他的院里一个侍从都无,只有暗卫能护卫他,他却全给了她。
原来,她并不是一厢情愿,他一直是有回应的,只是她从不知晓他的深情。
怎么还没到?她掀开车帘,才走到岔路口。
主子,已经快马加鞭了,比来时脚程快了一多半呢,车轮从一块石头上疾速压过,紫槿被颠得头撞到了车壁上,疼得她哎呦一声。
再快些,云善柔此刻归心似箭,急切地想见到ʲⁱᵒʲⁱᵒ他的人。
车夫得令,扬起马鞭,催促马儿跑快些。
一路上,云善柔频频掀帘外望,总觉得这条路遥远又漫长,不见尽头。
终于进了上京城,路上行人渐多,马车不能再疾驰,云善柔已经被颠得发髻散乱,珠钗倾斜,紫槿忙过去帮她整理。
去兵部。
这个时候,诸葛彧应该在兵部办公吧?马车向左转入东长安门,直奔兵部衙门而去。
到了兵部衙门口,紫槿下去着人禀告,过了一会儿,来人告诉她,说将军去了刑部大牢。
一行人又赶往刑部大牢,到了刑部大牢,狱卒告诉她们将军已经离开了,听侍卫说皇上宣他进宫,云善柔又吩咐车夫赶去宫门口,等到了宫门口,望着威严的宫墙,和宫门两侧持戟而立的守卫,她才慢慢冷静下来。
这一路,她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满胸腔充斥着不知名的情绪,几欲爆体而出。
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即使在她以为最喜欢诸葛彧时候也不曾如此,那时候的她认为,你若无情我便休,转身得多么干脆决绝。
锦儿曾说过,她看上去热情,其实骨子里冷静的可怕,将每一步算计得精准,不让任何事出了她的掌控。
她以前还不以为然,认为这只是生存技能,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当真不曾为谁痴迷狂热过,即使在梦里,听到他有未婚妻,她亦是转眼间便消失了。
说得好听些,是她道德高尚,不屑坏人姻缘,究其根本,不过是她权衡利弊之后的决定罢了,他于她而言远不如那些名声重要。
他们两个,他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感情却比她更炙热,而她……她慢慢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面色平静,只有睫毛簌簌而动,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紫槿一直在门口等待观望,看到诸葛彧出来立刻大声道:主子,二皇子出来了。
诸葛彧和兵部尚书罗群一起出来,一出宫门便看到云家的马车停在外面,紫槿在车前站着,对罗群道:回去将卷宗整理一下移交刑部吧。
说完,他朝着马车走了过来。
云善柔刚掀开车帘,便看到他踏着碎光而来,明明只穿着便服,夕阳在他身后,他如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战袍,挺拔耀眼。
她眨了眨眼,他已经到了跟前,扶住她的腰身小心将她抱下马车,问道:你怎么来了?云善柔仰脸望着他,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忽然很想见你。
诸葛彧垂眸,深邃的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深深凝望着她:然后……我便来了,云善柔轻轻笑着,用她觉得最迷人的表情,那么长的路,我只用了两个时辰。
诸葛彧挑眉,她在撒娇?赶这么急?他的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听在耳中,惑人心弦。
嗯,不知怎么,云善柔的眼眶发酸,鼻子有点堵,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诸葛彧终于发现她的异常,环顾了左右,见不断有人从门口经过,便将她抱上马车,放下车帘,问道:谁欺负你了?她这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他的语气不由得冷厉了几分。
云善柔摇摇头,抿紧了嘴唇。
那是怎么了?他眉头蹙起,一脸担忧。
云善柔又摇摇头,两只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以后不要皱眉了好不好,年纪轻轻就有了皱纹。
柔软的指尖在眉间滑过,诸葛彧感到一阵麻痒,点头答应:好。
刚说完,就见她直起身搂住他的脖颈,在他眉间轻轻吻了一下,他两只手箍住她柔若无骨的细腰,望着她,只见她一路向下,滑过鼻梁,最终覆上他的唇,初时轻轻柔柔,后来越来越急切。
诸葛彧的双手慢慢收紧,将她用力揉向自己,反客为主,渐渐夺取了她的呼吸,辗转研磨。
我真的只是忽然很想你。
她呼吸不稳。
嗯,他紧紧箍着她的腰,脸埋进她颈窝,闻着独属于她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下一章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