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有座灵觉寺, 位于翂飜山顶,传说是沧浪太子飞升的地方。
翂飜山高数千米,逶迤起伏,山路崎岖, 前往灵觉寺的山路用青石铺就, 可容两辆马车并行, 却只到半山腰。
山腰处修建了许多休息的院子, 赏景怡情的游人可歇在此处,若想要去灵觉寺, 还需再往上爬一半的路程。
从山腰到灵觉寺却只有一条只容两人行的青石台阶,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阶, 诚心祈求的善男信女们需得步行过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石阶才能见到沧浪太子的金身。
上元节刚过, 山腰处一棵百年老树上仍挂着许多灯笼, 两个小沙弥站在树下的一张桌前,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个祈福灯,祈福灯上已经写上了字, 桌前站着一个妙龄女子, 祈福灯上的字正是她所写。
女施主, 请收好。
一个小沙弥将祈福灯递给她。
沧浪太子是在上元节后的第五天飞升的,每到这天, 灵觉寺都会做一场盛大的法事, 到了晚上便是祈福的时刻,百姓会燃放祈福灯来许愿,而祈福灯, 需得从此处托到山顶才会灵验。
云善柔看着她双手托着祈福灯慢慢往山顶走去, 思绪飞远。
她上一次如此虔诚, 还是二哥第一次出海, 彼时她对海还怀着巨大的恐惧,因为上个月大伯家的堂兄带人出海,遇到了龙吸水,一船人无一生还。
小小的她偷偷跑到这里,在纸上写上祈愿,请小沙弥为她做了祈福灯,双手捧着灯一步一步走到了灵觉寺。
那时正值风和日丽,即使如此,家人将她找回去后她也连着烧了三天,烧得整个人都稀里糊涂的。
如今冷风袭人,祈愿者需更大的毅力,不知那女子记挂的又是什么人?诸葛彧见她一直盯着那女子看,以为她也想放灯,便拉着她的手走到桌旁,拿起笔在纸上写道:一愿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二愿世间昌平,永无兵祸;三愿夫妻白头,情意永长。
写完搁笔,亲手做了一盏祈福灯,他一手托起灯,一手攥住她的手:我们上去。
云善柔看上灯上那句三愿夫妻白头,情意永长,脸颊微热,轻轻啐了他一口:谁与你是夫妻?他们还未成亲。
诸葛彧手上微微用力,她的手微疼,蹙眉瞪他。
不嫁我,你还想嫁给谁?云善柔轻哼一声:难不成我还嫁不出去了?那日文三公子还要将玉佩赠予我。
诸葛彧眼睛微眯:文三公子?新科进士?你知道他?诸葛彧想起前段时间文相还向他打听,想让他做自己的女婿,看来得赶紧促成这桩姻缘,省得他天天惦记着他的女人。
他冷冷哼了一声,并未回答,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云善柔轻轻挣了几下:你抓疼我了。
他这才松了松,抬头看向山顶,灵觉寺在树丛中隐约若现,如果慢慢走,到了山顶刚好天黑,他放慢了脚步。
云善柔走了几步,发觉他总是比自己慢一步,皱眉:照你这走法,晚上我们就要借宿在寺里了。
她披着白裘站在面前,脸隐在白色的绒毛里,趁得更加的晶莹剔透,他倾身过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那便不回去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过来,她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朝着耳朵而去,掀眸看他,他目光幽深,比山涧的浓雾还深邃。
这些天他规规矩矩住在娘给他安排的院子里,遵制守礼从不愈距,最多牵牵她的手,爹和娘对他如此的君子行径甚是满意。
她嗔睨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扭头就往山上走,他紧随而来,伸手来抓她的手都被她甩开。
山路如此陡峭,我是怕你吃不消。
诸葛彧无奈地重新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再不容她撒开。
云善柔目不斜视地一步一步踏上石阶,任他百般诱哄也不理会他,诸葛彧见她当真生气了,不再逗她,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
走了没多久,他便发现她的脚步一点一点慢了下来,呼吸声也渐渐粗重,他看向她,只见她的额头已经沁出薄汗。
他抬头看向山顶,石阶隐入云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担心她寒气入体,停住脚步:歇一会儿吧。
云善柔抬头望天,日头已偏西,她摇了摇头:再歇下去怕得半夜才能到了。
小时候她常陪着娘来灵觉寺上香,那时候没觉得这石阶有这么长,她总是蹦蹦跳跳就上去了,时隔几年再来,竟连一半都没爬到便气喘如牛。
我能行。
她气喘吁吁地继续往上走。
诸葛彧见她眼神坚毅,腿脚却渐渐不听使唤,好几次鞋子都磕到了石阶上,她快要连腿都抬不起来了。
她向来好强,倔起来他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她的脚再一次磕到石阶上后,他将手中的祈福灯放到她怀里,说了声抱着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从她的腿窝穿过,轻松地抱起她,大步向上走去。
云善柔惊呼一声,双手捧稳灯,轻轻挣扎了一下:快放我下去,你会吃不消的。
诸葛彧轻轻瞟了她一眼:小看我?云善柔一窒:心疼你。
诸葛彧朗声大笑:我若自己护不住你,求谁都没用。
云善柔只好将头埋在他怀里,躲开路人或探究或艳羡的目光。
他抱起她后便不再徐行,健步如飞,很快便超过了刚才见的那女子,将她远远甩在后面。
过了很久,她再没听到嘈杂人声,才偷偷从他肩头往下看,山腰处已被薄云遮住了一半,上面的人影影绰绰不甚清晰,而他们的前面,也已经没人了。
她仰起脸看向他,见他抿着唇,白皙的脸上有了一点红晕,许是累的。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她说。
诸葛彧低头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对她道:以前百里急行军,战场奔袭,依旧生龙活虎的,他往上颠了颠她,感受了下重量:你还没我那身铠甲重,还可以再吃胖些。
他如蜻蜓点水般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云善柔瞪他,她哪里就没有铠甲重了?你愿抱就抱着吧。
没准儿沧浪神君看到我如此诚心,真的就保佑我们夫妻恩爱到白首呢!云善柔轻轻捶了他的胸口一下,比猫儿挠还轻,诸葛彧轻轻笑了起来,足下生风,一步三个石阶快速往上走去。
他当真就抱着她一口气爬到了山顶,夕阳刚落入云海,映出一片绚丽的晚霞。
果然是好景致!他赞了一声。
两人进了灵觉寺,报上名号,小沙弥领他们到云家常年居住的院子安顿,等到紫槿和青锋他们上来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灵觉寺有专门放灯的地方,叫上意院,诸葛彧牵着云善柔的手到时,上意院里已经来了许多人。
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把灯点燃,看着祈福灯缓缓升空,随风飘向远方,心里莫名的踏实,似乎心意真的达成了一般。
年节刚过,祈福的人很多,有的一家人聚在一处,有的夫妻两个,独自来祈福的人很少,云善柔逡巡一圈儿,没见到在山腰处遇到的女子,难道她还没有上来吗?冷不冷?诸葛彧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颊,触手冰凉,我们回去吧。
好。
诸葛彧头一次来,云善柔便领着他四处转转,他们两人在前面走,紫槿和青锋在后面跟着,路过一间寮房时,远处忽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两人对望一眼,诸葛彧摆了摆手,青锋很快走了过去,一会儿领过来一个女子,云善柔定睛一看,不正是在山腰处遇到的女子么?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云善柔问。
那女子见是她,微微福了福身,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诸葛彧,瑟缩着后退了一步。
云善柔偏头看了他一眼,明明长着一张俊脸,怎么一眼就能让人生出畏惧来。
你去那边等我。
她对他说。
诸葛彧看了那女子一眼,往旁边一棵大树下走了几步,抱臂站定,宛如神祇。
云善柔这才招招手让女子靠近些,柔声问她:你为什么在这里哭泣?女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的灯烧坏了,掉下来了。
说着说着,又小声哭了起来。
祈福灯掉下来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难怪她如此伤心。
你祈求什么?看她的年纪,只比当年她偷跑来祈福稍稍大些。
我求沧浪神君保佑我哥哥平安归来。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哥哥去了何处?他和同乡一起去方姜做生意,ʲⁱᵒʲⁱᵒ听说卢旺镇皮子好,便只身前去进货,同乡们都回来了,就他一个还没回来,女子抽抽答答地说着,后来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同乡回来说,卢旺镇不安定,可能要打仗。
可是挨着中牟王庭的卢旺镇?诸葛彧忽然插口问道。
女子茫然地摇摇头,她从未出过远门,并不知卢旺镇在哪里,也不知道中牟王庭是什么地方。
云善柔安慰了她几句,让紫槿领着她去找小沙弥再做一盏祈福灯,这是只有云家才有的特权,自己则走到诸葛彧身旁,望着他肃沉的脸色,问道:你在想什么?中牟王庭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淳王府搜出来的信里有一封就来自中牟王庭,希望是我想多了。
云善柔将手伸进他掌心,被他轻轻握住:如果……她顿了顿,你必须去吗?诸葛彧望着她的眼睛,里面盛满了犹豫,又满含着期冀,他迟疑了一下,仍是说了句:保境安民是我的职责所在。
可刀剑无眼,我们婚期在即,云善柔声音低低的。
诸葛彧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终是长叹一声,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中:我会保护好自己,尽快回来。
云善柔搂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呼吸着他的气息。
战场凶险,胜败难料,她其实想阻止他,可她心里清楚,她拦不住他,他首先是赤乐国的将军,其次才是他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接档文求收藏,为了写这篇特意去玩了网游……《为你着魔》年下文,只是玩一款游戏却莫名其妙进入了游戏世界,秦小小表示很无语,想要全须全尾地出去,当务之急便是保住小命儿,其次就是少受伤,少受伤,少受伤!所以有人自告奋勇来保护她,她没有拒绝,尽管那人是曾被她抛弃的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