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你不出去走走吗?紫槿帮她磨好墨,站在她身边伺候着。
自用了晚饭,她便一直坐在案前抄经文,一刻也不曾停歇。
云善柔抬头看了眼窗外, 外面光芒大盛, 比案前的灯火还要明亮几分, 第一次到南江的人, 几乎没有能抵御,她看了一眼蠢蠢欲动的紫槿, 对她道:你自去玩吧,晚点儿回来没关系。
主子……紫槿迟疑。
我打小看惯了的, 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你去吧。
灵觉寺夜景极好, 尤其这个时节,站在山顶,能看到自山脚潭底投射出的五颜六色的光, 直冲天际, 有人说沧浪太子就是在深潭静座时飞升的, 那是神女洛桑亲自为他铺设的锦途。
我看一眼,一会儿就回来。
紫槿走后, 云善柔继续一笔一划地抄《金刚经》, 神情肃穆。
这是明日要供奉的,祈愿诸葛彧平安归来。
他又要去打仗了。
她有一瞬的怔愣,随后屏气宁神, 将注意力全都灌注于笔下。
诸葛彧站在窗口, 凝望着里面灯火摇曳, 人影幢幢, 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将军,您不进去吗?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了,青锋终于忍不住了,在他身后问。
诸葛彧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我再待一会儿。
紫槿回来时,只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她推开房门,见自家主子仍聚精会神地抄写经文,疑惑地回头往他的房间看了一眼,才关上门。
主子,我刚才好像看到二皇子了,他没进来吗?云善柔抬眼:他在哪里?他走了。
紫槿觉得奇怪,他来这里却不找自家主子,那他来干什么?云善柔愣住了,墨汁顺着笔尖滴到了纸上,她轻轻呀的一声,忙用帕子去擦,还是留下了一个黑点。
他心思深沉,心里装着家国天下,这些日子他过于痴缠,差点儿让她忘记了,他是个将军。
我知道了。
她收敛心神,继续抄写经文。
灯火燃到半夜,至晓又亮起,早课时分,她已经捧了厚厚一挞经文去了静室。
诸葛彧找到她时,她刚从静室出来,她的眼底有遮也遮不住的倦色,可望着他的一双眸子却亮得晃眼。
你来了。
她扑进他的怀里。
突然的热情让他眯了眯眼,他扫了眼四周,所有人都低着头,又垂眸看向她,挑起一边的眉毛:有事?云善柔笑着摇摇头,牵起他的手:我们去吃素斋。
诸葛彧任她拉着,不时侧脸看她一眼,总觉得她今天与昨晚不太一样。
这个好吃,你尝尝。
她举起一块蔥倩色点心放到他嘴角等着他张口。
一股青草香入鼻,诸葛彧张嘴咬住吞了进去,外面应该是某种青菜叶子磨成的汁水和的面,很筋道,里面包着鲜嫩的馅儿,咬上一口,馅里竟还有一包果子的汁水,果香扑鼻,酸甜可口,确实美味。
我年幼时生病,胃口不好,什么都不爱吃,偏偏爱吃这里的素斋,尤其是这个,十多年了,还是这个味道。
她咬了一口,一点樱草色汁水沾在了唇边,他轻轻抹去,指腹在她唇上摩挲了几下。
别闹,好好吃饭,她笑着闪躲。
秀色可餐。
他目露幽芒。
油嘴滑舌。
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情不自禁。
他的眼神深晦隐秘,看得她心里怦怦乱跳,他这是怎么了?因为各自揣着心事,下山的路显得格外的短,不知不觉便到了山腰,坐上云家等在这里的马车,还没到山脚下,就遇到了骑马而来的庞建。
庞建的脸上依旧五颜六色,自他来了第二天,脸上就总带着伤,说是在江门陪孩子们练功不小心磕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被江寒揍的,江寒揍人从来无所顾忌,最大的癖好就是打人门面,大多数人都会因此不敢出门见人,唯有庞建脸皮厚,敢顶着带伤的脸再度上门。
将军,京中急报。
庞建拦住他们,递上来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
诸葛彧面容严肃,拆看迅速看了一遍,对车中的云善柔道:我需立刻回京,不能送你回去了。
云善柔急急跳下马车,他已经骑在马上了,她扯住他的衣袖:注意安全。
诸葛彧俯身紧紧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了句等我便驾车离开了,身后尘土飞扬。
回府。
云善柔转身上车,吩咐道。
中牟王庭突然大举进攻,卢旺镇太守率全镇百姓抵抗,不敌,死于阵前,全镇百姓惨遭屠戮,无一生还。
诸葛彧带兵赶到时,敌军已经攻到了虎都,总督常玄延亲自率兵镇守虎都隘口,已经坚持了一个多月,几乎弹尽粮绝。
属下失职,没能及早发现敌情,丢了城池,害了一镇百姓!常玄延跪在下首请罪,他满目风霜,须发全白,铠甲上血迹斑斑,陈血已黑,新血未干,显然刚经历过一场激烈地厮杀。
总督常玄延怠忽职守,以至贻误战机,导致城池失守,百姓死伤无数,就地革职,送京查办。
臣常玄延接旨。
诸葛彧宣读完圣旨,让人把他带下去,立刻召集其余将领议事,重振军威,商讨下一步作战计策。
另一边,一条羊肠小道上,一队人马押着十几车货物急速前行,领头的是一个长相俊美的公子,跟在他旁边的是个一身玄衣的女子,看样子像是那位公子的保镖。
藏在山头的粗壮汉子数了数他们身后的马车,整整十五车货,他的眼睛都泛着绿光。
这回咱们发了。
他低声对身边同样趴在枯草里的人说,跟上面传信儿,掸鞭子。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奇诡的鸟叫,云善柔和江寒对视一眼,均是神色一凛,这是土匪传话的暗号,他们被盯上了。
都打起精神。
江寒冲后面喊了一句。
半个月前,云善柔禀明爹娘,带着医药粮草便直奔虎都,因为洪伯走镖未回,便由江寒带人一路护送。
从南江到咸水岭都是官道,一行人安稳无虞地走了十多天。
从咸水岭往虎都有两条路,官道安全,以他们的脚程却要再走上一个多月才能到,而另一条小道,需得穿过咸水岭,从栖凤岭直插过去,再跨过江水湾便可到虎都,足足能少一半路程。
前线战事瞬息万变,她几乎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没想到过咸水岭时畅通无阻,栖凤岭却遇到了麻烦。
师傅,前面有埋伏。
这次出门,江寒让赵月留守师门,带了江澜出来,江澜打小流浪,也曾跟着老乞丐翻山越岭的迁徙,对于山间异动十分敏感。
云善柔远远看了一眼前方十分狭窄的路口,像是悬崖被人从中间生生断成了两截,中间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确实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
你到队伍后面去。
江寒吩咐他道。
江澜看了看身后,都是镖局的好手,他到后面的确会比较安全,但是看江寒一脸肃穆,他做出了个决定,坚决地摇了摇头:我要和师傅在一起。
江寒看了他一眼,只嘱咐了一句:保护好自己!便让她跟在自己后面。
云善柔和江寒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快到路口时,山上忽然飞出几只惊鸟,江寒一抬手臂,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线上的朋友,我们是南江行商的车队,路过此地,未及拜访,奉上一些见面礼,还请海涵。
说完,她摆了摆手,两个镖师抬了一个箱子过来放到了路中间。
等了半天没有人说话,如果不是静得连鸟叫都听不到,恐怕都会以为路口两侧根本没有人。
这是嫌少了?云善柔轻笑。
她忽然面容一肃,抬指放在唇边吹出几声奇奇怪怪地哨音,吹完,她放下手指,直视着路口一侧大声道:祖师爷留饭众人吃,你一线,我一线,大家日后好相见。
她这话一说完,就感觉到前面似乎肃然又静了几分,就连江寒也吃了一惊,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枯草堆里一个短褐打扮的男人吐出一枝嚼过了的草根,压低了声音问:总揽把,这小娘儿们什么意思?吹的什么玩意儿?他旁边的男人将手中的鞭子松了松,眼睛紧紧盯着下面,远远和她对视着:你看出他是个女的了?这么年轻貌美的女子,怎么会知道百年前他们山把头创下的那套口技,还吹得如此纯熟?道上的规矩,凡遇到此暗号,需恭敬放行。
这是咱们祖师爷传下的,历来只有总揽把知道。
男人看了看总揽把,不以为意道:我看这小娘儿们长得漂亮,想给总揽把弄个压寨夫人。
总揽把目力极好,自然看出为首的女子颜色上等,但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规矩不可破。
西边打仗,兄弟们已经好几个多月没开过荤了,裤/裆里都快生跳蚤了。
男人看着那十几辆押货的车,垂涎欲滴。
听了这话,总揽把眼睛眯了眯,犹豫了。
作者有话说:爱一个人不需要毫无原则的退让,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