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用秦放来和他谈条件, 他面色阴沉地坐在军营大帐中,一脚踹翻了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人。
攻不下是什么意思?倒在地上的是新调换的指挥使,人人都说他和秦放长得像,慕容纪看他那副窝囊样子, 哪里有一点秦放的英武。
虎都本就地势显要, 易守难攻, 如今换了诸葛彧为帅, 他用兵如神,尤善诡道, 秦将军在时尚且能抵挡一时,若被他知道秦将军已被调走, 半夜突袭, 臣恐难、恐难……现下最好撤退至卢旺镇, 以保存实力,以图后效。
指挥使擦擦额头的汗,被调来前线非他所愿, 然而他更不敢抗旨, 想到推荐他的大司马, 此刻恨不得生啖其肉。
若被他知道秦放被调走?慕容纪冷笑连连,秦放现在就在他们手上, 此刻诸葛彧怕已经在折磨他了, 他现在追悔莫及,秦放回王城述职时他就应该强行将他留下,仗打输了算什么?如果没有他, 他要这王位有何用?秦放是中牟第一猛将, 看守的士兵没想到他竟是个比云公子还是柔美的男人, 一时关于秦放比女人还好看的传言传遍了整个军营, 飞出了军营,很快传到了中牟王庭。
慕容纪一怒之下摔了王宫里所有的东西。
他的人、他的人怎么是那些贱民可以随意非议的!中牟大军撤进了卢旺镇,诸葛彧带兵驻扎到了卢旺镇五里之外,直逼卢旺镇,新任指挥使吓得缩在镇子里不敢露面。
当晚,云善柔跟着诸葛彧去看管秦放的营帐,秦放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像朵被暴雨摧残的花,将凋未凋。
他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复又闭上了眼睛。
你们不用在我身上浪费精力了,他绝不会用城池来换我。
诸葛彧揽着云善柔在他面前站定,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对他说:你想多了,我过来只是因为我的未婚妻想看看,到底是你美还是她美?你知道的,女人在容貌这件事上,嫉妒心很强的。
秦放身子一僵,倏地睁开眼,目光如利箭射向诸葛彧。
因为长相他从小没少被人欺负,只有慕容纪一直护着他,所以只要是他想要的,他都会帮他得到。
云善柔捂嘴轻笑: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我见犹怜,是个男人都舍不得将你放进虎狼窝不管。
言下之意,慕容纪不是个男人。
秦放狠戾地瞪了她一眼,他绝不容许任何人诋毁慕容纪。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只听她又是一声轻笑:美人就要柔弱无骨才好,喊打喊杀可不太体面。
言语上占尽便宜。
他冷笑一声,果然柴狼配虎豹,诸葛彧的女人也不是好东西。
看也让你看了,满意了?你乖乖回去,等着我来娶你。
诸葛彧一脸宠溺。
云善柔娇羞地低下头:在外面浑说什么。
秦放又是一声冷笑:你们以为他会上当?前线打仗还有时间成亲?漏洞百出,简直可笑!诸葛彧本已揽着云善柔转身离开,闻言转头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就连号称算无遗策的你我都能手到擒来,何况区区慕容纪?对付你们何需耗费我如此大的心神?不过是她想要一个与众不同的婚礼罢了。
说完,他搂着云善柔走出营帐,回到主帐,云善柔才松了口气:你说他会信吗?诸葛彧摇了摇头:他如果相信他就不是秦放了,不过,他笑了笑,他信不信不打紧,慕容纪信了就行。
这些天各种传言如长了翅膀传遍了中牟大街小巷,全是秦放以身伺群狼的不堪言语,听说慕容纪都被气病了。
他的病来得巧,恐怕救不出秦放是好不了了。
云善柔想起诸葛彧曾用城池来换她,慕容纪却不肯用卢旺镇来换秦放,心里五味陈杂。
一员大将居然不值一座城!她感叹。
一座城池怎么够?犯我山河,屠我百姓,如此血海深仇,岂能轻易揭过!不平中牟,如何能对得起无辜枉死的数万百姓?云善柔望着他,他的声音不够铿锵激愤,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是她却听到了他心中最深的恨,这就是她的心上人,赤乐的战神,百姓的守护神。
她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贴近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我帮你!年少江湖行走时曾遇到过一个叫风四娘的女人,她曾说世上最畅意之事当如是,是什么来着?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喝最烈的酒,还说了许多许多,她已经记得不甚清晰,当时只觉得世间确实再无比这畅意之事。
如今她却觉得,这些都比不过帮最爱的人!虎都最近要办喜事了,当初迫不得已离乡背景的百姓又搬了回来,大街上人来人往,街道两旁的店铺重新开始营业,揽客叫卖声此起彼伏,虎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城里喜气洋洋,连街边的树都恨不得挂上红绸。
这位小娘子,不是我吹牛,我们绣坊绝对是远近几十里绣娘活计最好的,看看这针脚,多细密整齐,看看这小鹿绣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不瞒你说,老板娘忽然压低了声音,看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才继续说道:过两天要成亲的诸葛将军就是在我这里定的嫁衣。
正在看绣品的女子闻言瞪大了眼,同样扫一眼周围,才捂着嘴悄悄问:你说的是上京城来的诸葛将军?就是他,嫁衣是我亲手送去的,要不说将军好福气,那新嫁娘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啧啧……老板娘想起看到新嫁娘的那一眼,简直惊为天人,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娇媚的女子。
当真这么好看?别不是你为了让我买你家绣品故意唬我的吧?看绣品的女子不信。
老板娘摆摆手,义正严辞:小娘子,你买不买不打紧,可不能张嘴就抵毁老身的清誉。
既然你亲自送的嫁衣,那你倒是说说,新嫁娘住在哪儿?就在城东乌衣巷。
看绣品的女子见她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拍拍手里的绣品:你这么说,姑且信你一回,这套花色都给我包起来吧。
老板娘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手脚麻利地包好了她要的绣品,接过她丢来的一包银子,数了数,只多不少,殷勤地送她到大门外,目送她上了一辆华丽的马车,直到影子都看不见,才转身回来。
江寒从帘子后面出来,老板娘走到她面前:按姑娘的吩咐说的,一字不差。
江寒抛给一袋金瓜子:有劳。
老板娘掏出一个金瓜子放在牙间咬了一下,重又放回袋子,揣进怀里:下回有这样的好事再来找我啊!跟着马车的人回报,马车拐进了城西一处荒废已久的院子,一刻钟后,一个男人从里面出来,往城南去了,许是发现了他们,左拐右拐,将他们甩掉了。
诸葛彧指着舆图上的一片房屋,云善柔用笔圈出几处房子:这些都是闲置的。
也不排除他们占了百姓的房子。
诸葛彧沉吟。
站在旁边的庞建立刻往外走:我马上带人排查可疑的人。
记着问问左邻右舍,看看谁家有亲戚来访,或者,哪家主人许久未曾出现过。
云善柔冲他喊道。
诸葛彧仍然站在案旁研究舆图,手指在城北和城东滑动:我担心他绕道城南只是个幌子,成亲那日,还是找个和你身量相似的女子代替你吧。
云善柔抱住他的胳膊:那可是钦天监为我们选的良辰吉日,是我们的大日子,怎么能让别人代替我。
五月初六是钦天监为他们选的好日子,一封急报打乱了所有,她只好亲自带着嫁衣追来,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推迟婚期的。
二哥这两天就到了。
云夫人劝不动她,只能让云善扬过去送嫁。
二舅兄要来?诸葛彧诧异,他不是去了东禹?从那里到这里横跨了整个赤乐。
我的大日子,娘家总要有人到场,二哥要背我上花轿的。
云善柔嗔了他一眼。
委屈你了。
诸葛彧搂住她,她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
诸葛彧没有说话,只是胳膊搂得更紧了。
婚礼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喜贴雪片一样飞向各地,乌衣巷里车水马龙,整日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就连百里外的太守都来了。
自古都是将新娘从娘家接来送到婆家,你们这坐着花轿从这座宅子出去,绕城一圈儿再回到这宅子,实在是……过于离经叛道。
太守夫人自己也育有二女,此刻见云善柔如此委屈,拉着她的手,眼眶都红了。
你母亲知道你这样出嫁,心都要疼死了。
云善柔反而要安慰她:嫁给想嫁的人,以后都是好日子,我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唉,太守夫人擦擦眼泪,看我这煞风景的,对对对,以后都是好日子。
云善柔微笑着任她拉着手,她要是知道这场婚礼本身还是个危机四伏,请君入瓮的大阴谋,恐怕当场就要晕过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太守夫人,云善柔只觉得身心俱疲,正要回房去歇歇,云善扬找了过来。
一柱香前他风尘仆仆地赶到,听说她正在接待太守夫人,便先去见了诸葛彧,这才知道了他们图谋的事,劈头盖脸将他大骂了一顿,急急来找他那个胆大包天的妹妹。
作者有话说:风四娘是古龙先生笔下的人物,那段话出自《萧十一郎》,原文是这样写的:她喜欢各式各样的刺激。
她喜欢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
文中大胆借用了先生的一段原文,古龙先生是我很尊敬的作家,斯人已逝,缅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