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善扬沉着脸坐在那儿, 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她,云善柔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惴惴不安地在他面前。
你现在翅膀硬了, 敢拿婚姻大事做赌注了!我没……她一步一挪想要慢慢靠近他, 却被他一个眼刀甩过来, 又退后了几步, 原来要出口的话也被他打断了。
爹娘就是太惯着你,才惯得你如此无法无天,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在婚礼上你被人掳走怎么办?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该怎么和爹娘交待?不会的, 我们的计划很周密, 保证万无一失。
云善柔立刻狗腿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却被他喝止:站那儿别动。
她轻咬下唇,一副受尽委屈的小模样,登时便把他气乐了, 只听他连着说了三声好, 恨极了似地开口:婚礼必须取消!不行!她一反刚才柔弱憋屈的模样, 斩钉截铁地反对道,这是我的婚事, 当然由我做主。
他竟敢逼你?云善扬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理由能让她如何草率地对待她的人生大事。
你不要错怪他, 主意是我出的。
他没拦着?他拦了,没拦住。
云善柔小脸一扬,似颇为得意。
胡闹!云善扬猛地一拍桌子, 桌上的茶碗跳了起来, 滚到了地上, 茶水洒了一地。
他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过, 云善柔吓得缩了缩脖子,还是据理力争道:出了任何事你只管往我身上推就是了,爹娘肯定不会责怪你的。
你觉得我是怕被爹娘责怪才如此生气吗?云善扬咬牙切齿地问,将军百战死,他即便血洒疆场也自当视死如归,他凭什么把你推到阵前抵挡刀枪箭雨?我心甘情愿。
云善扬见她自始至终油盐不进,想一巴掌打醒她,又舍不得,只得狠下心问她:我且问你,万一你在当日身陨,他新婚丧妻,几年后再娶,你如何想?我……云善柔哑了,她从来没预想过这种情况,她从不过没把握的事,自小到大,她行事前总会千般思虑,没有一件事超出她的控制范围,唯有这件事,是她不能控制的。
若她死了,可能接受得了他续娶?她知道自己应该大度地回答二哥,说她会祝他幸福,爱一个人就应该衷心祈福他,可是她本能地犹豫了,她不愿意去死,更不愿意祝福他,甚至私心里希望他孤独终老。
即使她死了,她也不允许他的身边有另外的女人。
她为自己的霸道心惊,第一次认识到,她对他的占有欲已经强烈到这种地步。
你恨不得他孤独终老对不对?云善扬就像看到了她的心里,冷笑一声。
云善柔微微抬眼,声音轻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到:是。
可是云善扬却听到了,只听他放柔了声音:那便不要置自己于这样的险地。
她本该如此选的,可她不想。
云善柔望着他,忽然惨淡一笑。
不,我要做,我要帮他!她顿了顿,眼睛望向虚空,如果我死了,便化做鬼跟着他,如果他敢再娶,我就变成厉鬼,闹得他家宅不能安宁。
你疯了!二哥,她的眼里慢慢蓄满了泪,我就是这么喜欢他,怎么办?说完,她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云善扬一阵心酸,她是他的妹妹,她可以感情用事,他不能不理智,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他从没见她哭成这样,小时候她装哭,嚎啕大哭,却仍可怜兮兮地用眼睛偷瞄他,他尚且舍不得,如今看她这样,明明入骨的伤心,却只是小声呜咽,眼泪流出来就狠狠擦掉,一遍又一遍,脸都被她擦红了,仍要一往无前,不肯回头。
罢了,罢了,她要疯,他便陪她一起疯!非要举行婚礼也行,他蹲下,拿出帕子轻轻帮她拭泪,见她还要用袖子去擦,啪地将她的手打开。
云善柔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只见他往地上一坐,又拍了拍身旁,她紧挨着他坐下,只听他说道:婚礼当日,找个身量与你相似的人代替你。
我连死了都不会放过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与别的女人拜堂成亲!她幽幽地说。
虽说这场婚礼是个大阴谋,却也是两个人的人生大事,云善扬亲自操办,所有流程一个都不能少。
太守夫妇是诸葛彧请来的好命佬和好命婆,好命佬和好命婆负责安床和上头。
前天,太守已将新床搬到了新房,今天,太守夫人过来铺床,她先将床褥、床单和龙凤被等铺在床上,又接手紫槿递来的篮子,将红枣、花生、桂圆等各式喜果撒到床上,一回头,看到准新娘正倚着门框看着,忙将她推出门外。
快出去快出去,新娘子结婚当晚才能进。
云善柔被她推着退出新房,好奇地又探头往里瞅了瞅,处处喜气洋洋。
两个哥哥结婚时她还小,只顾着玩耍,没有关注过这些习俗,没想到第一次看到这些竟在自己的婚事上,感觉颇有点奇妙。
她看到太守夫人亲手将门锁上,不禁疑惑地问:锁门干嘛?这是安床,太守夫人为她解惑,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能进去,也不能触碰喜床,等你们入洞房了别人才能进。
还有这样的规矩啊?太守夫人见她一脸懵懂,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不止呢,到时候还得让小孩子坐在床上吃喜果,这叫‘压床’。
为什么要压床?预示着你们日后会多子多福,百子千孙。
云善柔脸一红,微微垂眸,太守夫人又打趣了几句,她始终一副娇羞状,太守夫人越看越喜欢。
五月初五晚,云善扬选了个良辰吉时,请好命婆进行传统的上头仪式。
云善柔早就按着她的吩咐,换上一身亵衣坐在窗边等她,房中放着一张案几,上面点燃了一对龙凤喜烛,中间的香炉里一炷清香袅袅升起一缕清烟,前面放着三个琉璃盏,分别盛着莲子、红枣和汤圆,每碗九个,取长长久久之意。
亵衣贴身,入眼便是她曼妙的身段,太守夫人看得一阵眼热,连连惊叹将军好福气。
云善柔低着头,听见她在身后一面梳头一面说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太守夫人心灵手巧,不一会儿便梳了一个时下流行的发髻,把扁柏和红头绳一起系在头发上。
礼成。
随着她的一句礼成,云善柔抬头望向铜镜,镜中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倩影,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头上的发髻,她就要嫁为人妇,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五月初六。
鞭炮声声,喜乐齐响,乌衣巷全是看热闹的百姓,由不当值的将士们维持着秩序,把中间的道路让出来,诸葛彧穿着簇新的喜服骑在马上,他身后就是抬着花轿的轿夫,花轿旁跟着紫槿和喜娘。
云善柔坐在花轿里,看着红盖头垂下的红宝石在眼前晃来晃去,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她还没从二哥背着她上轿的不舍中缓过神来,就听到二哥低声对她说:江姑娘藏在花轿里。
她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硬生生被他这句话给惊了回去。
她不记得做过这样的安排啊!她稳了稳心神,轻声叫道:江寒?我在。
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摸索着朝后伸出手去,一只温热的手瞬间握住了她的手,二公子在你后面做了个隔帘,外面看不出来的,你放心。
从盖头正面,云善柔只看到了两只交握的手,一只是她的,一只是江寒的。
我不担心。
有虎嗥军沿路把守,还在暗卫隐在暗处,她一点都不紧张,慕容纪不会这么傻在这时候动手。
那你的手抖什么?江寒稳了稳她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
我、我也不知道,其实,她还是有点儿紧张。
有我在,江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二公子就是担心你会害怕,才让我进来陪你的。
云善扬最了解他这个妹妹,她看上去表现的越镇定,心里越是害怕,记得她刚学会骑马,有一次两人骑马出去玩,她的马受了惊冲了出去,她在马上不喊不叫,直到他将马逼停,她硬是一声没吭。
他问她:你不怕吗?我知道二哥会来救我的。
她一说话,他才看到,她把下唇都咬出血了。
他更愿意相信她其实是吓傻了。
这回亦是如此,危机四伏,这样的危险不是她能承受得了的,她却硬要坚持,婚期越近她越沉默,他便知道,她快要受不住了,这才临时决定让江寒进花轿陪她,于她而言,江寒比虎嗥军和暗卫都要可靠。
二哥懂我。
云善柔放松了些,侧身面对着她,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她莫名觉得踏实。
江寒任她这样握着,听着外面人声鼎沸,乐器吹吹打打盖过了喧闹的人声。
作者有话说:云云:大家还是进来喝喜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