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先生还是太乐观, 诸葛彧此刻正骑马站在中牟王庭城郭外,遥望着城楼上人影攒动,眉头紧皱。
原以为城内兵力空虚,一鼓作气就攻下来了, 没想到他们竟将城内所有的男人都抓来当了壮丁, 城楼上防守的几乎全是百姓, 少数几个穿铠甲的士兵, 长矛对准的也是自己的百姓,他不得不喊停弓箭手, 就这样对峙了半天。
奶奶的,王建祥真不是个东西。
庞建嘴里嚼着一根草根, 嚼得没滋味了, 呸地一口吐到了地上。
王建祥这个人没有底线, 这些年如果不是秦放压着他,中牟百姓过得更苦。
诸葛彧眯着眼看向城楼,百姓的布衣在风中飘扬。
王建祥是中牟王庭的左将军, 与当年的大皇子交好, 后来秦放崭露头角, 风头一时无两,很快取代他成为了大皇子的心腹, 慕容纪如今能坐上王位, 秦放功不可没。
我这会儿倒希望对面是秦放那小子,庞建想起他的脸,难怪他每次出战都爱戴着面具。
他偷偷觑了觑身旁的诸葛彧, 自家将军每次都蓄满胡须, 戴上头盔露出半张胡子拉磋的脸, 从来没人叫他小白脸。
诸葛彧又看了一眼城楼, 调转马头回了营帐。
快马送信给先生,施行第二方案。
日入时分,一行快马押着一辆马车进了营地,车里坐着的,正是慕容纪。
如果我去了,你保证能放了秦放?慕容纪被绑着推到诸葛彧面前,仍旧高昂着头,不肯堕了他中牟王的威风。
精锐皆被我所俘,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诸葛彧冷眼睨着他。
一句话便让慕容纪的肩膀耷拉了下来,他颓然地看向正前方,眼中已没了当初的锐气,只剩下一片茫然。
成王败寇,一朝大业终成空。
只要你肯放了秦放,我就去。
同样的话再出口,已经成了哀哀祈求。
他自小隐忍,筹谋数十年才坐上王位,无功无过,唯独对秦放,他亏欠甚多。
诸葛彧以前很看不起那些儿女情长的男人,大丈夫立世岂能为情爱羁绊。
若放在从前,他遇到这样的战俘必会耻笑嘲讽一番,哪怕他曾是君王。
可是这回,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可以搏上一搏。
慕容纪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射出了希望的光。
虽然他并没说得那么明朗,但是语气已不似刚才那般强硬。
诸葛彧没再多话,挥挥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独自坐在那儿看舆图,手指放在某处,直到庞建掀帘进来,才惊觉他竟许久未动一下。
庞建走到跟前,眼睛扫见他的手指正放在虎都的位置,疑惑不解:虎都发生什么事了吗?没有。
诸葛彧缓缓收回手,他只是想某个人一时走了。
想他新婚之夜便将她抛下,她不只没有任何怨怼,临出门时还拉着他的手欲语还休,却终究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她当时想对他说什么?慕容纪准备好了?他问。
万事具备。
诸葛彧点点头,起身戴上头盔:出发吧。
兵临城下,城墙上的百姓手里握着长矛,却个个瑟瑟发抖。
叫你们左将军出来,我们将军有事与他商谈,别他娘的总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后面。
庞建骑在马上骂骂咧咧。
百姓瑟瑟缩缩地探头往下瞅了瞅,见一个魁梧大汉正在底下叫骂,他的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披银色铠甲的男人,阳光下,铠甲发出银白的光,有如天神降临,难道这就是赤乐朝的战神诸葛彧吗?他们眼中顿时露出艳羡的光,赤乐百姓有将如此,如何之幸!一个胆子大点的男人畏畏缩缩地挪到用长刀对着他们的士兵几步远的距离停下,诚惶诚恐地传达着:他们说要见左将军。
士兵自然早听到了庞建的话,只是左将军自开战只上了一次城楼便回去了,他也不敢擅专,犹豫了一瞬,对身旁的士兵交待了句看好他们便转身下楼去禀报参将,参将是左将军的心腹,闻言直接回禀了左将军。
左将军王建祥正在房里喝酒,听到参将回报,拿酒杯的手一顿:他要见我?诸葛彧名气四海,他对诸葛彧也是有所了解的,传说他护兵如手足,爱民如子侄。
他自知不是诸葛彧的对手,这才想出这样的御敌之法,诸葛彧果然停止进攻,裹足不前了。
他微微沉吟,将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不见。
他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论谋略,他更不是他的对手。
参将立刻便要退下,被一旁的军师抬手止住,规劝道:将军不防见他一见,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看了一眼参将,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以赤乐军的战力若想踏平城郭不费吹灰之力,诸葛彧却并没这么做,反而想与将军和谈,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守住王城,贤安老王爷一定会对将军委以重任。
军师毕竟跟了王建祥两年,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这番话直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这些年王建祥被秦放打压得翻不过身,好不容易君王和秦放都不在,王城里由贤安老王爷坐镇,老王爷亲自指名道姓让他带兵守城,他自然想要成为老王爷的心腹,因此必须立一大功才行。
王建祥眼眸闪了闪,心思微动,仍有几分犹豫:万一他们想擒帅……诸葛彧一箭取敌首的事可没少干。
臣愿随将军一同前往。
军师主动请缨。
王建祥心里这才落了底,这两年他立下的大大小小的功劳都是军师出的主意,并且还助他搭上了他的贵人贤安老王爷。
但他还是害怕诸葛彧,穿上了厚厚的铠甲,点了二十多个亲随和他一起上了城楼。
谁要见本将军?他不敢太上前,站在两名亲随中间,往城楼下远远望过去,诸葛彧催马上前一步,银色铠甲反射的阳光晃了他一下,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左将军别来无恙。
诸葛彧朗声道。
谁和你别来无恙……王建祥蓦地住嘴,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曾与他交过手,那时他还是个副将,跟着常锋将军前去迎战定北王,彼时定北王还没被召回京,诸葛彧也只是毛头小子,却一马当先冲着常锋将军而去,常锋将军重伤,他带着将军溃逃,回来没过两天,常锋将军便因重伤不治而一命呜呼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他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他刻意不想去忆起那场仗,因为那是他的耻辱。
看来左将军想起来了。
诸葛彧轻轻笑了一声,听到王建祥耳中,却是一声又一声的嘲讽,他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一股恶气在四肢百骸到处冲撞,想到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紧紧抿着嘴,恶狠狠地瞪着他。
既是老相识,我们来做个交易,诸葛彧拍了拍手,先看看他是谁?慕容纪已经换了一身锦衣,被人押到了阵前。
王建祥所有的恼羞成怒在看清底下的人是谁后,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灌下来,冷到了骨子里。
君王御驾亲征被俘,护国大将军秦放呢?他向后面眺望,乌央央的赤乐大军列阵以待,看不到秦放的身影。
难道秦放休假是假,被抓是真?他心思百转,想到此处,血液又一次沸腾起来。
他来之前,贤安老王爷曾隐晦地暗示过他对王位的势在必得,而现在,时机来了。
左将军,还不快来救孤!慕容纪原本以为只要他一露面,左将军必会想办法救驾,从没想过他的左将军看到他会如此冷静,似乎……似乎……目中无王。
他心下一沉,这才出言试探。
城墙上的百姓只在他登基游街时远远看见过,而且看得并不真切,因此并没认出他来。
他此言一出,百姓们定睛一看,确有几分像他们的君王,当即吓得呼啦啦跪了一片,山呼万岁。
王建祥的瞳孔骤缩,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骗子,竟敢冒充我王!话音刚落,从亲随手中夺过弓箭向慕容纪射去。
他本就是武将出身,拉弓搭箭是看家本领,这支箭又疾又狠,直向慕容纪心口飞去。
铛的一声响,箭被诸葛彧用剑挑开,箭簇深深没入土里,而慕容纪一动未动,仍微昂着头望向城楼,没有了王权,他只剩一身萧瑟。
这就是你的臣?诸葛彧一声嗤笑,收剑入鞘。
跪地不起的百姓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远处天空黑压压一群东西飞了过来,遮天蔽日。
百姓大惊,楚乌蚀日,亡国之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左将军要弑君谋反,城楼上顿时一片大乱,百姓和士兵打成了一团。
百姓被亡国的恐惧笼罩,全都疯颠了一般,争先恐后扑向左王建祥,王建祥被亲随围在正中,边打边退,退到楼梯口,忽然有人狠狠推了他一下,他趔趄了一下刚转过身,一柄匕首狠狠插进他的心窝,还转了几圈。
他抬眼,只见军师面色平静地望着他,那只握匕首的手,竟是他的。
两年了,我竟不知军师会武……被踹落楼梯前,他说了一句。
左将军死了!快开门迎君王!亲随只顾着防暴/乱的百姓,并未料到军师会突然发难,回过神来时军师已不见了踪影,左将军一死,群龙无首,亲随也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很快不见了人影。
有人趁乱打开了城门,诸葛彧率大军攻了进来作者有话说:言彧:快夸夸我善柔:言画师好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