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彧如约回来用饭, 云善柔看了他好几眼,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来。
傅军医找你何事?她随口问道。
诸葛彧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看了她一眼, 新来的厨娘今日做了一道甜点, 绯碧桃羹, 她很喜欢, 已经用了半碗。
无甚大事,他要告老还乡, 想到他最后那段话,一时没了胃口。
傅军医想把女儿送与他做妾室, 想他照顾傅姑娘的后半生, 算是对他们父女救命之恩的报答。
他听到后只讶异了一瞬。
想入靖安王府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鲤, 他并不觉得稀奇,也不介意后院多养几个女人,他养得起。
但是, 时机不对。
即便他于感情一事再迟顿, 也知道, 新婚不足月余便纳妾,云善柔必然会勃然大怒。
她是他的妻, 是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他爱她,不想惹她生气。
我以为他找你是为了傅姑娘的亲事。
云善柔吃完了一碗甜羹,用帕子擦擦手,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诸葛彧心头一跳, 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他从傅军医住处直接回来, 并未遇到任何人,她应当不知情才对。
我们不过五、六日便要回京,恐怕来不及喝傅姑娘的喜酒了。
她似乎颇为懊恼,眉头微蹙,要备一份厚礼才是。
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地方,傅军医想让他带傅姑娘回京。
他微微沉吟,试探着道:回京路途遥远,你的身子不好,我想请傅姑娘一路随行,也好照顾你。
字字句句皆为她着想。
云善柔莞尔: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二哥来信说,娘担心我的身体,已经派人护送卢大夫上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傅泽兰的医术自然无法与卢大夫相提并论,但是,我担心你路上吃不消。
夫君可是觉得我弱不禁风?诸葛彧下意识摇头,可是找不出别的借口了。
云善柔垂眸,手指顺着袖口的花纹滑动,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夫君可是有事瞒着我?诸葛彧没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她聪慧敏锐,他是早就知道的。
夫妻是世间最亲密的两个人,以后要风雨共担,荣辱与共,所以,我希望彼此能坦诚相待,不要有所隐瞒,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你知道,我有与你并肩的能力。
诸葛彧凝视着她,她面色沉静,似乎天塌下来也不过抬臂一挥便能解决的事。
他忽然觉得愧疚,觉得自己太小看了她,不过一个女人,这种小事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傅军医想让我纳了他女儿。
说出来了,他松了口气。
果然如此,云善柔心里一阵冷笑。
你怎么想?她问。
诸葛彧望着她,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不悦、委屈等情绪,可是没有,她问他的口吻就像在问他用饭了吗一样,温柔平和。
他的柔儿果真如他所想那般大度,只是他的心里为什么有些生气的情绪在一丝丝地往外冒?他想为他的女儿找个好人家,于我而言,不过是多张嘴吃饭,无甚要紧。
他觑了觑她的脸色,见她没恼,才接着说:只是我们新婚燕尔,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
世间男子的想法大多与他相同,只是有人多情,有人无情罢了。
云善柔忽然有点儿羡慕芩礿公主,大婚之前有她点醒李瑞,婚后免去了许多烦恼。
只是多张嘴吃饭?她问,是不是我身体不适时,你还要歇在她房里?诸葛彧还没想这么远,他们两个现在正蜜里调油,他从未想过歇在别处,只是她这么一问,他想起当年父王也会隔三差五歇在妾室房里,便点了点头,他以后应当也会如此。
云善柔闭了闭眼,指点李瑞时她尚可心平气和,轮到调.教自己男人了,她的心头火怎么忽然就烧起来了呢?你是不是还要让她为你生儿育女?她努力压住火气。
父王的妾室并未育有子女,但是据他了解,世间女子都想老有所靠,诸葛彧沉吟了一下,回道:如果她想要有所依靠的话。
不知为什么,云善柔想到这些心里就不舒服,心里不舒服胃就难受,她感觉刚才吃的东西在胃里一阵翻腾,哇得一下吐了出去。
诸葛彧吓了一跳,忙派人去找大夫,自己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云善柔将胃里的东西吐干净才舒服了些,接过紫槿递来的热茶漱了漱口,靠在椅背上缓了缓。
所以,你答应了傅军医?你都这样了还管这些做什么?诸葛彧心急如焚,还有哪里难受?你到底答没答应他?她的声音不高,因着身体不适,甚至还有点气弱,可是其中的威压却不容小觑。
诸葛彧这才觉出不对,轻轻握住她的手:我说要回来与夫人商议。
云善柔低头看着他的手,温厚有力,骨结分明,想到这双手以后还要再去牵别的女人的手,她的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胃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她一阵干呕,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从小最羡慕祖母,被祖父呵护了一辈子,那个时候她就发誓也个找个像祖父那样的男人,直到遇见了诸葛彧,她甚至来不及想这些便一头扎了进去。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大的反应,想到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就会犯恶心。
等到身体终于舒服了些,她伸出手搭在紫槿胳膊上:扶我回去。
我抱你。
不用。
诸葛彧担心她,伸手就要抱她,却被她一口回绝,她明明只是轻飘飘一眼,竟生生让他顿住,他似乎刚刚在她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凌厉。
这样的她让他感到陌生,他知道她有手段,只是从未用在他身上,他被她惯常的温柔妩媚迷惑了,忘了她曾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云三。
大夫很快来了,只说她是积滞导致的胃脘痛,开了副汤药让人煎服。
诸葛彧这才放心,坐在床边守着她。
云善柔面朝里侧躺着,一动不动。
两人自成亲以来,第一次这么安静地呆着,房间里一时静谧无声。
如果,我不同意呢?忽然,云善柔问。
诸葛彧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傅军医父女对他有救命之恩,傅泽兰又替他的妻子挡了刀,如果一个名分就能还清这一切,给她一个名分又有何妨?能如此简单就解决的问题,他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为什么?你就当我善妒吧。
云善柔一时心浮气躁,她现在实在没有耐心再像指点李瑞一样对他循循善诱地引导,她也没有耐心处理那些日后一个又一个想要爬上他的床的女人,她讨厌内宅妇人的那些龌龊手段。
若论手段,她绝对让人捉不到任何把柄,可是她不想。
善妒绝对不是个好名声,但,她不在乎。
好。
诸葛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完全没意识到他以后可能要背上一个惧内的名声。
他答应的如此爽快,云善柔心里爽快了些,觉得没有那么恶堵了,只是,这还不够。
他现在眼里心里都是她,事事愿意顺着她,可是日久天长呢?有些东西扎根在他心里,如果不拔除,后患无穷。
你去忙吧,我想睡一会儿。
她最近贪睡,诸葛彧当她只是又犯困了,俯身帮她掖了掖被角。
我很快回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回京在即,他与虢先生有要事要谈,说完,他转身出了门,嘱咐守在门口的紫槿好生照看,有事及时去前院寻他。
夜半时分,诸葛彧踏着月色回房,被紫槿拦在了门外。
夫人喝了药早早歇了,她最近眠浅,特让奴婢在此候着将军,请将军今夜去东厢房歇息。
自他回来便夜夜没有放过她,着实将她累到了,她今日又身体不适,罢了,他且委屈一宿吧。
诸葛彧想通这些,嗯了一声转身便进了东厢房,那里已经打扫干净,床上放着一套新被褥,连他的许多衣服都被挪了进来。
还是娘子细心。
虽然她听不到,他还是想说,他洗漱完毕翻身上床,完全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云善柔就站在门里,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才转身回了内室,倦意袭来,她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因着要回京,诸葛彧变得忙碌起来,每天天不亮便出门,深更半夜才回来,紫槿夜夜都拦在门口。
他不想打扰她好眠,便体贴地连着好几天都睡在东厢房,直到这夜,他又被紫槿拦住。
夫人这两天累着了,请将军去东厢房歇息。
他虽不在府中,却也听说她整日呆在院中并未出门,也没人过来拜访,他又夜夜不宿在她房中,她怎么就累着了?他终于意识到,他是被赶到东厢房的,可笑他还觉得自己是在体贴她。
这些天她寻了各种借口,目的只有一个,不让他进门。
他忽然惊觉,他竟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她了。
如果有那一天,我就不让你进房门!言犹在耳。
她生气了!很生气!。